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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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单身汉,懂得还挺多。”高园长听?笑了,“这么上心,不知道还以为是你闺女呢。”
梁冰嘿嘿笑。
这可?比他亲闺女重要,他入司这些年,天天加班,寒暑无休……
摊上这么个勤勉过头的老板,早就?想躺平想疯了。
好容易看到季总出现一丝不务正业的迹象,梁冰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音姐绝不是一般人,是他休满十天年假的希望!
希望的曙光在天边初露,暂时还没照亮梁冰的天空。接下来的这个周末,季总仍和平常一样,安排了非工作?日的出行计划。
程音也在收拾行李,根据季总的指示,她将陪同他一起,提前?开始杭州之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U型转弯,程音一向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出现了严重的飘移。
上一秒赶她出公司,下一秒带她去出差,是在考验她的定力?吗?
她思虑重重。
比她思虑更重的,是人小鬼大的程鹿雪。
“你是不是傍大款了?”她一边收拾去寄宿的小箱子,一边拷问程音。
“阁下何出此言?”程音没跟上节奏。
程鹿雪指了指窗台上的点?心——前?一天晚上那些猫爪蛋糕,程音一口都没动,梁冰直接打包让她带回了家。
“我?生?日都没吃过这么高级的蛋糕。”鹿雪哼了一声。
没良心的小孩,程音之前?在蛋糕店打工,明明拿回来过更豪华的款式——虽然上面写了别人的名字,店里做错款式被退货了。
“还有,刘奶奶说?,”鹿雪习惯管刘婶叫奶奶,“天天都有帅哥送你回家。”
也不至于天天……程音腹诽。
“所以,我?要有新爸爸了吗?是什?么人啊?”小女孩的表情称不上高兴,“我?还是比较喜欢陈爸爸。”
上次拍的那组照片,尤其亲子主题的,推出之后反响甚佳,成了那间摄影工作?室的爆款。
后来陈嘉棋的姐姐以重金为诱饵,又说?服程音拍了几套外景。
露营、公园、游乐场,几个周末下来,鹿雪和陈嘉棋混出了默契,戏里戏外便有些分不太清。
程音早就?觉得,得适当介入一下了。
“程同学,我?去上班,主要目的是上班。我?跟陈叔叔只是同事,和其他人也一样。”
“我?知道啊,你喜欢上班,不喜欢谈恋爱,你觉得世界上男的都有毒。”
鹿雪早慧,早摸透了程音的脾性。
这些年程音的追求者不断,但都没开场就?结束,她没时间,也没心情,最关键的——她对男人没信心。
“你觉得我?外婆是个蠢蛋,对吧。”小姑娘扣上自己的行李箱,又帮程音检查了她的行李箱。
嗯,对。
程音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她家的亲子关系很松弛,话题百无禁忌,唯独最关键的几个人平时不能提及。
外婆,外公,奶奶,爷爷。
还有爸爸。
其他小朋友挂在嘴边的称呼,在程鹿雪的字典里,出现频率比“非牛顿流体”一词还要低。
小姑娘敏感,主动把这些内容都划进了雷区。
今天不知怎的,小孩主动进雷区趟了两个来回。
程音心里警醒,孩子怕是大了,知道得越来越多,她得找个时间跟她深入聊聊。
“你外婆做的事,肯定是不对的。不管怎么说?,生?命很宝贵,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着我?们去做……”程音帮鹿雪压住箱盖,方便她拉上拉链,“但我?不谈恋爱不结婚,跟外婆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鹿雪戴上遮阳帽,追问道。
“没遇到喜欢的呗,”程音锁好门,“不喜欢那个人的话,他多有钱都不行。”
她看了一眼鹿雪手里的拎兜,里面还有两个没吃完的猫爪蛋糕。
“想吃这种?东西?,也用?不着傍大款,以后每个月给?你买一次。”
“哦不用?,”鹿雪老气横秋摇头,“尝个味道就?行,别浪费钱了,也就?那样。”
她和程音手拉手,各拖一个箱子走出胡同,想了半天,还是多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能找陈爸爸玩吗?”
“陈叔叔。”程音纠正,“如果他有空且愿意,应该可?以。”
程音本想直接否决,但她一直记着前?段时间熊医生?的那个提醒。
单亲家庭的小孩,成长过程中需要成年男性的适当参与,有益于儿童心理健康。
虽然陈嘉棋性格过于板正,也不太擅长和小孩沟通,但至少是个正常人类。
实在找不到真爸爸,偶尔找个叔叔补位,也行。
去杭州的飞机在下午两点?,程音要送鹿雪去幼儿园,上午便跑来了公司。
幼儿园的班车停在公司后门,早出晚归,给?员工提供长达十二小时的安心工作?时间。因为经常会有临时的寄宿生?,周六日也有车次安排。
程音给?鹿雪戴好小黄帽,简短拥抱,并?未过度沉溺于离愁别绪。
她一直有意锻炼鹿雪的独立性,正好趁这次出差做个检验。
鹿雪比她还老成:“你好好出差,要是有事,打我?的电话手表。”
“我?不在呢,你不能挑食,胡萝卜要吃。还有,包里有个新买的手电,你有空试一下好不好使……”
鹿雪拉着程音各种?嘱托,话说?一半突然停下,小下巴高高扬起,表情从严肃变成惊喜。
“陈爸爸!”
她撒开短腿,一路飞奔,跑到大门口,一个蹬地起跳,落进了陈嘉棋张开的怀抱。
这一套跳接动作?,配合的叫一个天衣无缝——为了拍好店内那5秒钟的宣传视频,他俩练了能有五六十遍。
而陈嘉棋的反应纯属条件反射,等?接住这个小豆丁,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公司门口。
“不是说?了吗,”他立刻放下鹿雪,提醒她注意,“在外面不能叫我?爸爸。”
鹿雪吐了吐舌头。
好在是周末,公司没什?么人,他也是因为要加班,才会出现在此地。
“你要出差啊?”陈嘉棋看到程音身边的行李箱,“那鹿雪怎么办?”
“可?别提了,我?可?怜死?了,都没人管我?,”鹿雪忽然演技上身,搂住陈嘉棋的脖子,“陈爸爸,哦不,陈叔叔,我?这两天能不能上你家吃饭呀?”
老实人哪见过这种?小戏精,差点?结巴:“我?……我?一个人不做饭……”
实在不行,可?以送去他姐家,陈嘉棋打算这样建议。
程音已经将小妖怪一把拎走:“别听?她的,公司幼儿园搞定了,她去寄宿。”
“咦?”陈嘉棋吃了一惊。
之前?他也帮忙找托关系,园长明确表示不可?能,除非拿到18楼的条子 。
他满腹狐疑:“谁给?你搞定的?”
程音刚要回答,背后突然传来短促鸣笛音,一辆黑色奥迪悄无声息停在了他们身旁。
车窗半落,梁冰表情略显怪异:“音姐,你这边还多久完事?要不要?*? 跟我?们车走?”
和季辞一起去机场?是他自己的意思?
程音紧张地看了一眼车后座,单向玻璃,看不清。
车停着一动不动,她迟疑片刻,不敢再耽搁,匆忙将鹿雪塞进幼儿园的班车,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转头奔向了等?在路边的奥迪。
等?陈嘉棋醒过神,车也走了,人也走了,只留他后知后觉站在后门口,想——
刚才那是季总的车?
公务用?车从来难以区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跑着一色一样的黑色奥迪A6。
这车在四九城,属于各大部委和企业领导的标配,走在街上既不掉价也不高调,很能隐藏身份,唯一的缺点?是只有四个座。
问:一辆四座车,已知司机和秘书分别占据了驾驶和副驾驶,最后上车的人可?以坐在哪?
程音硬着头皮钻进后排,迎面是季总冷淡又嫌弃的侧脸,她郁闷地想,要是后备箱还有地方让她挤挤就?好了。
很显然,梁秘书是在慷他人之慨,季辞没打算让她蹭这个车。
梁冰不这么认为。
一个优秀的秘书,要善于审时度势,精确捕捉老板的偏好。
必须承认,他之前?的情报不足,没想到罗敷有夫还有娃,前?夫竟然还是公司同事,这让他对先前?的判断做了进一步的调整。
都这么覆水难收了,季总还对她念念不忘,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有老公不怕,可?以离,看这状态恐怕已经离完了,这就?是天助我?也。
有孩子更好,梁冰有个在海淀区读小学的外甥,成天把他哥哥嫂子折磨得面如土色,每分钟都在鸡娃和焦虑。
季总不是精力?过剩吗,不要天天加班难为人了,去和奥数搏斗吧,马术也行,弄个现成的孩子,有的是他消磨时间的地方。
真乃天作?之合!
这么一想,梁冰闲聊的内容,立刻有了指向性。
“音姐,刚那是你女儿?”他笑嘻嘻回头。
程音含糊应了一声,觉得这小梁多少是昏头了,一般秘书根本不会在老板的车上这么多话。
小梁还有更昏头的天要聊:“挺可?爱的,长得像你,还是像爸爸?”
程音:……
长得像你们季总。
哦不,像某个临时抓来的季总替身。
当然不能这么回答,她只能闭眼搪塞:“我?也看不出来。”
梁冰:“还小,再长长就?明显了。哎,姐你也不大啊,结婚这么早?”
梁秘书东扯西?拉,走乱拳打死?老师傅路线,主要目的是观察季辞的反应。
没办法,季总养气功夫太好,不下猛药根本波澜不兴。
但他没想到,刚才这一味药,猛得有点?过了头,程音和季辞双双抬眼,同时出了声。
程音:“我?没结婚。”
季辞:“梁冰。”
梁冰满意地缩回脑袋:他成功把老板惹恼啦!
季总平常叫他小梁,不高兴的时候叫他梁秘书,能得到一个连名带姓的冰冷警告,这是创纪录的壮举。
但他怕什?么呢?他现在有音姐了。
音姐单身有娃,貌美如花,被前?男友一通辜负,却是旧情人心中忘不掉的朱砂痣。
“音姐,这车空调有点?大,你冷不冷?”梁冰在前?排又冒出一句。
冷啊,怎么可?能不冷。
仪表盘显示,温度又在季总习惯的15°,老李这把年纪的司机,甚至穿上了厚夹克。
但程音没梁冰这么能喧宾夺主,她摇了摇头。
身侧,被烦得阖目养神的季总蓦然睁眼。
他忍了又忍,冲他上房揭瓦的秘书扔去两个字:“调高。”
首都机场高速常年拥堵, 车走?走?停停,抵达T2航站楼时,季辞的鬓发已经微湿。
他是真?的怕热。
程音一路如坐针毡, 懊恼不该听从梁冰谗言, 搭了这趟顺风车。
车一停稳,她立刻开了车门, 只想拿了自己的行李,悄无声息地开溜——反正她坐经济舱,不可?能与他俩在一处候机。
梁冰却不肯放人,鬼鬼祟祟将她拉到旁边:“音姐,江湖救急!”
程音眼看他两条腿拧成了麻花:“怎么了?”
他匆匆将行李车往程音手里一塞:“早上吃坏肚子了,帮我照应下……”
照应什么, 怎么照应,梁冰一概没有交代。
他消失的速度堪比二踢脚,留下程音独自一人面对?季辞,以及一个突然故障的行李车。
明明刚才梁冰推得好好的,到她手里车轮就直接卡死, 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程音满头大汗,正上下左右地?研究,季辞伸手压下了推把,推着所有行李, 进了航站楼。
这一次梁冰所托非人。
程音上回?来机场,还是二十多年前,有一天程敏华突发奇想, 带她来了趟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那英年早逝的母亲, 年轻时便是如此?活泼跳脱。
后来程音被发现患有眼疾,程敏华从此?闭关苦修, 她们再没有出过远门。再后来她人生困顿,更没可?能花这种闲钱。
所以,她照应不了季辞,连行李车都不知道怎么用,只能尽量机敏应对?,尽量避免给别人添堵便是。
好容易到了休息室门口,程音焦急地?给梁冰发信息。
Yin:你在哪?
凉冰冰:还没过安检,你们呢?
Yin:头等舱休息室,季总马上进去,你快来。
凉冰冰:来不及,你快跟上领导。
Yin:啊?我?
程音裂了,没想到梁秘书打算继续旷工。再一抬眼,季辞也没了踪影,已经进入了贵宾厅。
……老板身边没人鞍前马后,这种失误,应该只扣梁冰的奖金吧?
程音站在门口踌躇不定,忽然柜台里的空姐朝她招了招手:“是季先生的助理吗?请提供一下您的机票。”
程音走?到柜台前:“我是经济舱……”
空姐笑容可?掬:“没关系,季先生已经付过了费用。”
……还让老板破费一笔,这种重大失误,必须要扣梁冰的奖金吧??
程音低头,看空姐往她的机票上盖章,一直忐忑浮躁的心情,忽然平定了许多。
看季辞的意思,并不反感她作为随行人员,出现在他的周围。
也是,如果真?的反感,他不会令她一同出差。
由此?可?见?,她那天的剖白,当真?成效显著。
如释重负的同时,程音难免又咀嚼了两口往事,所以,他当年是真?心烦她啊……
往事的滋味真?苦。
咖啡也苦,程音习惯了无奶无糖,只给自己倒了一杯,并未上前打扰季辞。
他坐在僻静处看文件,面前一盏昏黄台灯,大幅落地?窗直达天顶,即使隔的很远的距离,也看得出男人形容清俊,爽朗清举,极其赏心悦目。
该说不该,她这个人,审美一向很好。
程音没敢多看,怕自己再次中毒,拿出手机准备接下来的工作。下一周活动众多,很多需要对?接的事务,她还有一些细节要询问?杭州的周总。
刚一打开微信,迎面跳出了玩忽职守的梁秘。
凉冰冰:今天的晚餐安排,你要不要问?一下季总?
Yin:?
这人简直离大谱,现在到底谁是秘书,为什么他自己不问?!
凉冰冰:我今天好像惹领导不高兴了,不敢骚扰他,音姐,你帮我问?问?呗?[可?爱]
程音翻了个白眼,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高声作大死。
Yin:季总在忙,我也不敢打扰。
凉冰冰:发个信息问?问?嘛。[加油]
Yin:我没他微信。
凉冰冰:?
凉冰冰:??????
这一长串问?号是什么意思,程音没大懂。她在行政部只是一个喽啰,没有副总裁的微信,有什么值得惊讶?
梁冰消停了没多会,再次想出新的作怪方式,微信跳出新的提示:“凉冰冰”邀请你和“Z”加入了群聊。
他拉了一个三人群。
名字简单,头像也简约,一张平平无奇的风景照,像是胶片翻拍,铝合金窗外一方纯粹蓝天,近景是一棵浓荫匝地?的梧桐树。
有一瞬间,程音觉得这头像十分眼熟,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记忆中的童年,碧空高远,蝉声震云,永远爽朗明快的北京夏天。回?忆滋味复杂,苦味里泛着酸甜,她说不清楚,直觉地?不想多看。
程音恍神的工夫,梁冰已经在群里@了那个人。
凉冰冰@Z:季总,前序航班延误,可?能还得再等等。
果然是他。
心跳瞬间加速,程音犹豫再三,做贼心虚地?背过身去,点开了那个头像。
没有个性签名,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内容大同小异。
她有点怀疑,这寥寥几条,恐怕就是季辞朋友圈的全?部内容。
时间间隔都很长,内容都很商务。
最?近的一条,是庆祝柳世安徽基地?正式投产,文字中感谢了合肥市委市政府及经开区管委会,还有一系列企事业单位的关心支持,并祝合肥生物医药产业园欣欣向荣。
行文之?官方,像是梁冰起?草的,完全?是一条财经短讯。
但?,即使在新闻图片中,季总仍称得上卓尔不群。
所谓合影杀手,说得就是这种人。曾几何时,她四处搜罗季辞的相片,譬如过期的校刊中,生物奥赛校队的合影。
白衣少年清隽挺拔,在高糊像素下英俊得咄咄逼人。
十多年过去,他的杀伤力依然不减当年,还增添了一些岁月沉淀的温雅,隐含一丝淡淡的倦怠。
明明他眉目依旧,看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程音没忍住,双指滑动屏幕,放大了季辞的脸。
照片上,男人与?旁边的政府官员寒暄,笑容温和,姿态谦恭。
年少贫寒时,他脊背端的笔直,求人的话绝不肯多说半句。这样一个傲骨铮铮之?人,回?到锦绣堆,反而学会了折腰。
漫长的时光会将一个人塑造成什么样子,你永远猜不到。
程音移动手指,正放大照片,仔细看他眼角的红痕,忽然头顶移来了一片阴云,遮挡住了顶灯的光线。
手机传感器十分灵敏,立刻自动调高了屏幕亮度。
季辞居高临下,目光从程音的手机屏幕,移向她陡然红透的脸,顿了片刻,道:“来。”
网上有个帖子,《一句话证明你是领导》,最?高赞的回?复只有一个字,“来”。
上司召唤,不可?违抗,第一时间务必响应。
哪怕你火锅吃到一半,电影看到中途,手头的工作干到最?紧要关头……或是偷看上司的照片刚被抓了个正着。
他说“来”,你就得“去”。
程音闷头跟着季辞走?到他坐的位置。
她整个人滚沸的,勉强撑着一副平静外表,耳朵红得沸反盈天。耳中依稀听到季辞叫她坐,于是埋头闷声坐下,离他八丈远。
先前她信誓旦旦,对?他再无任何渴望,大话放出去没几天,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渣。
程音做好了被再次下逐客令的准备。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提前去杭州,带你一起?,是要去谈笔生意。”
季辞语气平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导致程音也有点怀疑,有没有可?能他眼神不济,没看到屏幕上自己的大头照。
她的尴尬消散了一些,快速切换到公务模式:“什么生意?”
“我有一笔投资,在推动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
程音困惑,所以呢?她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连他出马都无法?推动……
“有些复杂,到了再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梁冰。”
所以,他带她来杭州,并非为了行程表上的那些事务……程音心里有好奇,更多的是解惑之?后的释然。
她就说嘛,他对?她的态度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发生急转,必然是有不可?抗力。
要是为了工作,就好理解多了!
程音在工作状态下,永远冷静可?靠,她顺带请示了晚餐安排,以及其他几个有待敲定的细节。
季辞也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偶尔,目光会停驻在她的脸上。
她不化妆,头发朴素地?束了个低马尾,但?偶尔脸红的时候,会让人想起?明珠生晕之?类的词汇。
天生的好颜色。
眼睛也和从前一样,认真?看人的时候,清透得能照出整个世界。
不知哪根筋搭错,他忽然道:“我有你微信吗?”
程音原本净白的耳珠,肉眼可?见?地?瞬间泛红。她强作镇定,一板一眼:“我从群里加您吧,便于后面的工作联系。”
工作,必须强调是为了工作。
季辞打开手机,淡淡应了一声:“我不分组。”
程音:“啊?”
他点击通过好友申请:“也不怎么发朋友圈。”
程音:……
活泼健谈的梁秘书并没有发现,被他亲手送上正面战场的战友,归来时已经灰飞烟灭。
程音面无表情落座,闭眼,试图阻止那一幕幕社死场景在脑海回?放。
然而即使飞机在高空剧烈颠簸,所有人发出离魂的惊叫,她也没能成功将自己从社死的尴尬中拔出。
罢了,翻过这一页,重头再来吧。
至少季辞还用得着她,接下来好好表现,千万别再犯花痴便是了。
飞机落地?萧山机场,季辞一行迎来了一波隆重过头的接待。
分公司总经理周长明领着几十号人,在廊桥前浩浩荡荡夹道欢迎,末了还安排了美女敬献鲜花。
就差红毯和红领巾了,快要不输国事访问?。
梁冰径直上前,将鲜花美女果敢拦截。
“你没跟他说?老板习惯轻车简行。”他向程音使眼色。
程音心里冤。
她强调了无数回?,哪想周长明这般固执。也难怪,集团高管难得莅临,何况来的人是季辞。
地?方上对?总部的生态格外关注,路边社消息传得比柳世大楼里都快。季总最?近很得老爷子青眼,这个情报早已飞遍了集团上下。
有没有接班的机会没人知道,把灶先烧热了总不会错。
周长明这段时间忙于建新厂,苦于找不出时间飞往北京。同僚排着队去梁冰屋里等叫号,他在杭州望穿了一双混浊秋水,可?算盼来了表现的机会。
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
光是晚餐地?点他就做了三手准备,请示领导是杭帮菜、北方菜或是西餐。
季辞神情微倦:“飞机上吃过了。”
周长明一腔盛情,哪能被一句话随意浇灭,飞机餐也能叫餐吗?里面多少添加剂啊,能上万米高空的,都是科技与?狠活。
他曲线救国,转向梁冰:“梁秘书,你们坐经济舱,肯定没吃好吧?”
若是往常,梁冰肯定吃好了,他跟老板时刻一条心,季总不想吃饭,那梁秘书必须厌食。
但?现在,他的老板换人了,能让他休假的才是真?老板!
“我还行,音姐没吃两口,”他提供了关键信息,“姐你是不是晕机?”
程音之?前没怎么坐过飞机,确实有点晕浪。但?她下飞机时拿了酸奶和面包,晚上饿了可?以垫一垫。
她忙说不用,还是让领导早点回?酒店休息。
季辞却改了主?意,问?周长明最?近的餐馆在哪里,吃些清淡的,再备些开胃小菜。
周长明与?梁冰,双双满意。
周长明是销售出身。
生物医药公司的销售经理,几乎都是从最?底层干起?来的,白天黑夜地?混迹在医院,候在采购主?管的门外。
卖最?精密高端的产品,走?最?胡天胡地?的路子,能把销量打上去才是本事,不拘用什么手段方法?。
他从大区经理升到省分公司总经理,靠的是一周七天喝大酒,甚至亲自帮医院主?任遛狗接送孩子。
周长明一介粗人,学历也不高,并不知道要怎么和季总聊天,季总身上没有他熟悉的江湖气。
只能靠热情来弥补。
程音吃了半顿饭,大致琢磨出了周长明的人设,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如此?殷勤。
杭州的新研发中心一旦落成,浙江省分公司的职能就不只是销售,周长明对?技术一窍不通,担心自己将来坐不稳位置。
这一趟杭州行,他必须把上峰哄好。
所以他变着花样安排周末的行程,尽量增加陪同时长——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趣味不投没有关系,多刷脸总没坏处,多少三甲大主?任,都是被他这样拿下。
可?惜,季辞不赏这个脸。
“周末我有安排,”他温声拒绝,对?梁冰也是同样指示,“你们也不用跟着。”
领导有私人行程,再不懂事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不该往跟前凑。
周长明干销售的,当然看得懂眉眼高低,只能怏怏作了罢。他又问?梁冰和程音,想不想到处走?走?,季总巴结不上,巴结他的心腹也聊胜于无。
梁冰不置可?否,他听他音姐的。
程音却没顾得上搭腔。
她低头摆弄手机,面前一只瓷白花瓶,插着两支新剪的粉色绣球,团团如烟,衬得她面色一并泛着粉。
就在刚才,季辞发来一条信息。
Z:说你也有安排。
程音现扯了个谎,说自己有老同学在杭州,既然没有工作行程,她也请一天假。
周长明平常混说惯了,随口一句“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挨了梁冰一记眼刀,偷觑那位18楼的大佬,果然面色不虞。
他不敢再造次,只道季总海归博士,趣味高雅,看不上这类粗俗玩笑。
餐后一路无话,恭送他们去往下榻的酒店。
清波桥下, 柳浪闻莺。
“柳莺里”原名浙江省.委第三招待所,是?省警.卫局下属的事业单位。酒店地?段好,市价也高, 客人并不太多, 得以闹中取静。
墙外游人如织,墙内庭院幽深, 唯有树影婆娑,静静洒了一地?。
季辞住临湖的套间,跟程音他们不在一栋楼。周长明前后张罗,办妥了入住,思来想去,还得再厚一回?脸皮。
“季总, 您难得来,我耽误您半小时,汇报一下上半年的业绩。”
集团高管莅临,基层先小意伺候,再磕头诉苦, 尽量要些资源,这是?地?方上的惯例。
既是?惯例,季辞不能不允,只是?在离开前, 他特意看?了一眼程音。
这一眼意有所指,程音还没懂,站她旁边的梁冰先懂了。
半小时后, 梁秘书?准时敲响了老板的房门, 提醒周长明时辰已到,改日请早。
再十分钟, 程音的手?机收到了信息。
Z:若是?没睡,现在下楼。
程音哪可能睡。
她一直盯着和季辞的对话框,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消息。闭眼数了三个呼吸,程音佯作冷静,回?了个“好”。
人已经直接跳起来了。
步履匆匆,停在了玄关镜前,镜中人素着一张脸,明明没有化妆,双颊却粉光脂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