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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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想说,你安知他不是故意闹大,当时他在车上怒斥研发主管,听着是真愤怒。不抓住那个机会将事情曝光,可能?就没更好的机会了。
季辞这个人,不管岁月变迁, 性格发?生多大变化,始终是个体面人。
当然也?不排除,他此举更多是为?了扳倒小柳总,只不过低估了柳石裕的疑心病,以及对亲生儿子的偏袒之心。
心中念头几转, 程音却一句没有多说。
同事之间关系无论有多平和,毕竟还是利益相关、甚至利益冲突方,并非可以恣意聊天的对象。
“音姐飞升得真快,在18楼都有名有姓了。”江媛媛夸赞。
“什么时候打算飞出我们这个土旮旯?”尹春晓扇火。
“每回看到音子都觉得, 我这几十年属于?白干!”王强叹息。
仔细一想,这几句话真是一句都回复不得,程音只能?笑笑:“组长, 您要的方案刚已提交OA, 有空请审阅。”
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程音下班时的路径选择, 就显得有些鬼祟。
临行前她试图垂死挣扎,发?信息给季辞讲道?理?。
Yin:真的不用李师傅特?意送一趟,现在天还亮着,我坐地铁过去就行。
Z:车在楼下,已经安排好,后备箱准备了简单的见面礼。
Z:初次见面,估计对方会请饭,你也?礼貌些。
程音:……
您这做派,还真挺像家长的,与十年前的季三衔接得天衣无缝。
对她的相亲这么上心,他很希望她早日嫁人?
道?理?讲不通,程音退而求其?次,请老李将车停在了离公司隔了个路口的僻静地方,再尽量避人耳目地走了过去。
用现在流行的用语:这班下得很有偷感?。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越是偷摸越是容易曝光——程音上季辞车的瞬间,就那?么好巧不巧,被马路对面的一辆车看了个正着。
车内坐着同样?很有偷感?的姜晓茹和柳亚斌。
姜晓茹没有立刻说话,反而仔细观赏起小柳总脸上的神色,随后才抿了抿唇:“吃味儿了?”
柳亚斌没说话,轻嗤了声,目光没离开季辞车,车窗防窥,到底也?看不出什么来。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仇家的女人,那?更可口。”
“姜姜,你今天也?是泡了醋了,我在想别的事。”
“咱俩一对醋坛子,那?不是绝配?”姜晓茹撇嘴,“什么事?”
“姓季的小子,不是听说要入赘孟家?怎么又搞上了小寡妇?”
柳亚斌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程音的老公早逝,因此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人设可比普通离异带娃带感?,私下他提到程音就叫小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呗!”姜晓茹没好气。
柳亚斌玩味了片刻,示意自己的司机:“小贾,这段时间找人盯一下,有照拍照,录像更好。”
程音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两?盒山货。
这是此前柳世集团参加山区扶贫,当地居民?回馈的特?产。虽说包装不算精美,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山珍,且市面上不易买到,送人还挺合适。
季辞的意思她懂,第一次相亲,最妥帖的方式是AA制,成与不成都好说。但?如果?对方是老派人,估计不太?情愿让女性掏钱,此时她回赠一些小礼物,算是礼尚往来。
季辞的分寸感?,永远拿捏得比一般人精准。
不过他也?是多虑,原本这场相亲也?是个商务局,她打算掏钱办事的,无所谓成不成。
刘婶帮程音挑的对象名叫赵长水,曾在西南边疆参军,后来选择自主择业,在潘家园开了个古玩店。
古玩这一行,能?不能?赚钱纯看人脉和流年,有时候运气好,开个张便能?连吃三年。
赵长水运气不错,战友遍布各行各业,加上在西北地区的老关系,这些年业务不错。
其?他家都因年景不好在收缩店面,他反而一口气租下了联排,打通造了个茶室书局,老城区里难得的雅致去处。
今日他与程音的初次会面,便约在了自家的茶室。
赵长水特?意等在门口相迎,见到程音先一愣,再一喜,显然对她一眼满意。
他人虽不高,姿态却笔挺,有军旅生涯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显得果?决自信,唯一的不足……是他有一些跛足。
刘婶之前对此并未提及。
像是知道?程音心中所想,赵长水边走边解释:“在部队的时候,有次出任务,遇到了特?殊情况,雪地里冻坏了脚。”
言毕他风趣一笑:“换来一个三等功,也?不亏。”
程音回之一笑:“很了不起。”
程音不擅闲聊,并不打算慢悠悠吃完这顿饭,刚坐下便想说明自己的来意。
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因为?赵长水开始自我介绍了。
从家庭背景,到个人爱好,甚至包括早年的恋爱史,事无巨细,话缝之密,让程音完全找不着插言的空隙。
“我参军当年,女朋友就跟我分手,到现在也?没再谈过。倒不是因为?有生理?缺陷啊,我这脚一点也?不妨碍生活,就是我太?忙了,生意越做越大,实?在抽不出时间。”
“刘婶跟我同乡,那?天非要说让我见你一面,我一看照片,挺有眼缘的,就说见见。”
“原本该在外面吃顿像样?的饭,但?我就是想着,给你看看我全部的身家,也?显得诚恳。另外我还有套房,有辆车,不过你估计也?不在意那?些。”
菜已经上到了主食,赵长水才端起杯子,喝了第一口水。
程音总算抓出发?言的机会:“其?实?,我今天也?不是来相亲的……”
赵长水放下杯子,神色诧异,片刻后似下定了决心:“要是你同意结婚,房子立刻转到你名下,算婚前财产!”
程音:……
这才见面吃了第一顿饭,怎么就聊到房产过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耐心解释,“刘婶应该跟你说过?我本来也?没有真结婚的打算。”
赵长水低下头,指甲抠着手心的老茧,神情有些神经质:“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得。程音揉了揉额头,她刘婶肯定是没说真话了。
“绝对不是,我并非对您有任何不满,是真的有个燃眉之急。我孩子是未婚生的,一直没上户口,再过两?个月就要递交入学资料,必须找人临时帮忙结个婚,不然孩子上不了学。”
程音干脆直接给他交了个底。
“两?个月时间,连筹备婚礼都来不及,没有人会这样?草率,您说是吧?”她与他分析。
这一番解释入情入理?,赵长水总算停止抠手,重新抬起了头。
“这样?啊……你要找人临时结婚也?行,房产先不过户,这忙我能?帮。”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程音反而不愿接茬。她看人很准,按照赵长水的性格做派,绝不可能?收钱办事,那?她就会欠下人情。
“您生意这么忙,来回跑手续很不方便,刘婶说您认识人多,或者有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我可以给些报酬……”
“花这冤枉钱干啥,赵哥帮你跑两?趟也?不是事儿。就是将来,户口本从未婚变成离异,还得费口舌跟人解释……”
“还是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程音立刻摇头,她还是想找那?种钱货两?讫、互不相欠的。
她起身,拎起脚边的礼盒递给赵长水:“抱歉赵哥,耽误您一晚上时间,我带了点山区特?产,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不过市面上买不着,味道?不错,您尝尝。”
赵长水又开始抠他掌心的茧子。
他的目光从程音脸上,移向她递来的纸盒,目光特?意在“扶贫”两?个字上停留了好几秒。
“你是不是觉得,就算假结婚,也?不能?跟我这样?的人,将来也?会成为?你的人生黑点……”
又来了。
难怪人说,显性的过度自信,往往为?了掩盖隐性的过度自卑。
她今晚是说什么都不对了……
难道?真的要欠下这个根本不想欠的人情?
程音僵直地戳在原地,当真考虑能?不能?丢下东西就跑,就在这时,救命的电话及时呼入了。
她一秒没犹豫接起了电话,听到季辞问:“什么时候结束?我在外面等你,好了说一声。”
程音没有吭声。
“知知?如果?现在需要我进来,你就说:好。”
程音秒答:“好。”
半分钟后,红外感?应门铃响起,有人无视“闭店”挂牌,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男人穿黑色西装,女孩穿黑色校服,乍一看风格如此雷同,仿佛等比例缩放。
如出一辙的舒长骨骼、冷淡神态,连五官的弧度走势都一致,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对父女档。
小女孩长得极漂亮,手上玩的玩具却有些吓人,是个逼真的人类头骨,被她拿在手中“咔哒咔哒”拨弄,牙口开合,仿佛有话要说。
“妈妈!”说话的是小女孩自己。
程音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季辞不是一个人,竟还接来了鹿雪。
之前她和鹿雪商量过,平常她住校,周末再回家,除了可以培养她的独立意识,也?能?睡得更好、吃得更有营养。
然而今天并不是周末……
小女孩已经蹦蹦跳跳跑过来,百褶裙飞旋成一朵黑色的花,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更让程音眼前一黑。
“妈妈你看,是爸爸,爸爸回来啦!”
爸……爸……?
此地共计成年男性两?名,排除掉她刚认识的不可能?的那?位,剩下的只有……更不可能?的那?位。
那?个瞬间,程音几乎体会到了久违的慌张情绪。
那?是一种隐秘心思被当众戳穿的心虚,鹿雪长得很像季辞,为?什么像,她心知肚明。
所以,季辞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她迷恋他到了病态的程度,甚至还搞了一回替身文学……
程音抱住飞扑而来的小孩。
鹿雪这家伙,平常聪慧不似凡人,情商也?一等一的高,非要揪出个缺点,大概是喜欢到处乱认爸爸。
程音的脑袋嗡嗡作响,想捂住女儿无遮拦的小嘴,谁知此时轮到季辞讲台词了,那?比鹿雪厉害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回来了,对不起亲爱的,丢下你们这么多年……”
好好好,好的台词就该这样?,只一句就能?交代清楚前因后果?,还给观众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
再加上他深沉的嗓音、深情的姿态,如此优秀的台词功底,如此充沛的情感?表达,某些当红偶像剧男主看到都应该感?到汗颜。
程音裂了。
季辞边说台词,边将程音揽入怀中,搂着腰转了小半圈,不露痕迹地用身体将她挡住。
体型差让她完全隐没在他的廓形之下,灯影缭晃,那?张错愕的小脸如此可爱,他几乎要现场发?挥,随心而动?,低头将她吻住。
可惜有外人在,季辞险险刹住了车。
吻戏取消,手却不舍得松。难得见到程音如此慌张失措,扇叶的风吹起几丝头发?,沾上了她的鼻尖,他才发?现,她居然紧张得瞬间出了汗。
季辞伸手撩开那?几根发?丝:“我一直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程音哪能?答得上话,她一直自认为?自己演技超绝,是被埋没在写字楼的素人演员。
现下与季总一比——小巫见大巫。
“对不起,”季辞究竟还是没能?忍住,用脸颊轻轻蹭去她鼻尖上晶莹的汗珠,将她紧紧裹入怀中,“让你受苦了。”
这厢恩爱情浓,观众被晾在一旁,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程鹿雪审时度势,及时加入了演出。
“叔叔好,请问你们吃完了吗?我们来接妈妈回家。”
小女孩声音甜美,态度礼貌。
“爸爸妈妈,我们走吧!叔叔再见!”
电子门铃说着“欢迎再次光临”,茶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惊天动?地的迸裂声响起,桌上那?套上好汝瓷餐具,连同没吃完的残羹被扫落,金黄汤汁溅得四?处都是,将新进门的人吓了一跳。
“哟,赵老弟,这是怎么了?”
“我老婆刚画了一幅黄宾虹,以假乱真,瞧一眼?”
问问题的是个中年男子,抱着一幅卷轴推门进来。男子年纪不小但?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痕迹,即使身上扫不去的落魄之意,举手投足也?有风流才子的气韵。
他捡起了被赵长水踢翻的礼品盒,看了眼上面“柳世集团”字样?:“不要给我呗,笋干我爱吃。”
“对了,”那?人站在窗外往外张望,“刚从你这儿走的,是什么人啊?看着仿佛有点眼熟,是你客户吗?”
却被鹿雪重新捉住。
小姑娘瞄了眼另一手上的头骨模型,恋恋不舍将之揣进了口袋, 再用空出?的?那?只手去牵季辞。
程音只觉胳膊一沉, 鹿雪已双脚离地,一边攀住一只手:“救援部队, 起?飞!”
此话一出?,如同航母信号官发出?指令,季辞对程音说了声“快”,立刻疾步前进,程音也不由跟上?了脚步。
直到“飞”出?去十?几米,季辞才止步道:“好啦, 妈妈的?手该酸了。”
“是护卫舰。”鹿雪严肃纠正。
“是,舰长,您的?驱逐舰需要修整维护。”
鹿雪乖乖松开了手。
这两个人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熟悉,程音不得?而知。
鹿雪向来慢热,季辞更是冷感, 按说他俩也没见过几面……
程音见他俩相谈甚欢,不是不疑惑,但看鹿雪从衣兜里美滋滋掏出?她的?骷髅头,又有顿悟。
季总这是投其所好了。
陪程鹿雪去人体馆欢度周末, 已经是程音能接受的?底线,由于?自己在小学春游时遭遇的?心灵冲击,她平常都是站在馆门口等, 绝不踏足馆内半步。
摆个骷髅头在家?更是不可能。
这下可好, 总算有人给她买心爱玩具了,医学级的?精美程度, 还是夜光的?,绿幽幽透出?中文并拉丁文的?骨头名称。
干得?漂亮,季总。
鹿雪见程音目光不善,警惕地将头骨一把抱紧:“晚上?我会装进盒子。”
程音:“白天也得?装进盒子。”
鹿雪悻悻然?:“行,玩得?时候再拿出?来。”
季辞没忍住笑?:“藏好,妈妈从小怕鬼。”
怎么能在小孩面前揭她的?短,程音立刻反驳:“我不怕,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哦?”鹿雪咔哒咔哒捏着?头骨,“那?站在你背后的?是什么?”
如此老套的?话术,却成功地让程音头皮发了麻。
她兀自僵直不敢妄动?,季辞上?前握住她的?手,回头批评鹿雪:“淘气。”
小姑娘眼珠转动?:“季叔叔,你和我妈妈从小就?认识?”
“是啊。”
“是好朋友吗?”
“是。”
“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他俩顺畅对话,旁若无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对话的?走向去往何?方。
程音听得?提心吊胆,生怕鹿雪口出?什么惊人之语,没想到她心满意足点了点了头,话锋一转:“你说要送我一只实验鼠当宠物?,是真的?吗?”
这次季辞回答得?没有那?么爽快了。
他安抚地握了握程音的?手:“这件事,需要你的?护卫舰同意。”
怎么?在家?放个头盖骨还不够,现在还要养老鼠了?程音二话不说给出?她的?回答:“休想。”
在鹿雪垮脸之前,季辞再次介入斡旋:“叔叔家?有,好几只,周末让妈妈带你来看。”
小姑娘重新高兴起?来:“雪白的?吗?”
“嗯,只有眼睛是红色的?。”
“像红宝石一样!”
这邪恶对话,程音一秒都听不下去了,她怎么会认识把老鼠当宠物?养的?人,还一认识就?俩!
“程鹿雪同学,我现在要对你提出?严肃批评。”程音脸黑黑。
鹿雪将头骨装进口袋:“我干什么啦?”
“我是不是说过,除了我本人,任何?其他人去幼儿?园接你,都不能跟他走,不管对方说了什么。”
程鹿雪低下头:“嗯,但是林老师说,季叔叔没关系。”
“那?林老师也要被批评。”
“可是入园手册里,紧急联系人写得?就?是季叔叔呀。”
程音诧异万分,明明之前填得?是陈嘉棋……什么时候改的??谁改的??
但她顾不上?多问,入园手册这种东西,只有当出?了状况,才会翻出?来查阅紧急联系人。
她紧张地检查鹿雪:“你今天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园方最近要办个活动?,统计出?席人员,没联系上?你,所以打给了我。”季辞轻描淡写。
这不叫没事。
这叫出?大事了。
至少意味着?,林老师已经发现了她和季辞关系匪浅。
虽说他领着?她去找高原示威,已经给她贴上?了标签,但这跟在紧急联系人名单写他的?名字,完全是两码事。
“太麻烦你了,回头我去学校,把紧急联系人改成我朋友吧。”程音客气道。
她其实没什么朋友,但如果求一求熊医生或者陈珊,她们也应该也会愿意帮忙。
“这么见外,”季辞温声道,“我不是你的?朋友?”
“并不麻烦,”他又摸了摸鹿雪的?头顶,“再说,我也是程同学的?朋友。”
程同学立刻得?意。
“妈妈,事情?是这样的?。”鹿雪还在纠结自己今天表现得?不够聪慧,此时努力?插入对话,力?争能够扳回一城。
“我今天在跟季叔叔离开之前,特意让他写了保证书,还在摄像头底下留了证据,全世界都知道是季叔叔把我接走的?,万一出?了什么情?况,警察也知道,所以我经过判断,安全性是有所保证的?。”
程音:……你倒是一点不见外。
她头大如斗,决定停止与这二人缠斗。
让他烦恼的?,另有其事。
如此抓马的?救场方式,不管是谁的?主意,得?罪人是肯定的?,程音已经开始发愁,回去要如何?跟刘婶交代。
出?嫁未捷身先死,她这相亲算是彻底失败了。
季辞还反过来叮嘱她:“以后,尽量不要和来路不明的?人见面。”
也许是当着?鹿雪的?面,他用的?词是“见面”,并没有说的?十?分直白,谁知小姑娘一耳朵听出?端倪:“妈妈,你今天是不是在跟人相亲?为什么呀?”
程音无法如实以告之,含糊道:“忽然?想结婚了。”
“也不是不行吧,”鹿雪老气横秋,“但你倒是挑个好看点的?,陈爸爸不好吗?实在不行,季叔叔也不错呀。”
“结婚不能只看脸。”程音纠正小孩的?错误观点。
“那?看什么?”季辞语调凉薄。
他不知为何?收敛笑?意,被程音敏锐捕捉。她赶紧岔开了话题,指着?路边的?棉花糖摊子,问鹿雪要不要来一根,一伸手便将小祖宗拽走。
身后,季辞不紧不慢踱步跟上?,淡淡咀嚼鹿雪的?措辞。
“也不是不行”?
“实在不行”?
“陈爸爸”?
“季叔叔”?
看来,送小鼠和人体模型的?事,还得?抓紧提上?日程。
这一晚程音坚持没让季辞送他们回家?,因为预感会有门神堵门。
门神凶神恶煞,头上?夹满了卷发用的?塑料卷,颇有周星驰电影里那?位著名包租婆的?风范。
叉腰怒吼的?气势也很像,见到程音,她暴跳如雷:“程小姐,这事你做得?不地道!害得?我得?罪了赵哥!”
程音百口莫辩,只能不停道歉,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你前夫明明还在,为什么要说他不在了?”刘婶质问。
“对不住,我也是今天才刚知道……”
“别蒙人,说是长得?像那?个韩国电影明星,李什么……哎呀就?是送你回家?那?男的?!我都见过好几回!”
“不是,我和他就?是同事而已。婶儿?,这次是我疏忽,能不能劳您再给介绍一个……”
“可拉倒吧!年纪轻轻的?,嘴里没句真话,别再坑我了,你婶跟你不在一个层次,只认得?一些大老粗!”
刘婶实在没忍住翻了程音一个白眼,扭头回了自己屋。
总之程音初次相亲,以百分百的?失败而告终。
“职场得?意情?场失意”,此?*? 话用在这里仿佛不妥,但确实也找不出?更好的?形容。
程音转正之后,益发得?了王云曦的?信赖,事无巨细都交由她办理,隐有取代姜晓茹之势。
虽说资历尚浅,然?而程音有脑子、有章法,做事又不惜力?,作为王姑奶奶的?新晋心腹,一路扶摇直上?,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她的?“结婚”大计,却始终没有着?落。
正当程音病急乱投医,甚至开始查询京城的?同志酒吧,打算去东单公园寻觅一些“合作机会”时,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捧着?一束清新纯洁的?小雏菊出?现了。
自打杭州归来,陈嘉棋便销声匿迹。
工作忙是一方面,他的?主管最近突发更年期综合征,每天给他穿小鞋、干重活,陈嘉棋都怀疑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上?峰。
另一方面,程音果断将他拒绝,多少让他情?绪受伤,认真做了两周心理建设,才重新沉淀了心情?。
总要正式努力?一把,才能说出?放弃。
程音看着?他递来的?一束小清新,无奈:“这是什么?”
陈嘉棋耳朵通红:“你喜欢的?花。”
程音总觉得?,她和陈嘉棋关于?过往的?回忆,颗粒度始终没能对齐——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雏菊。
“我并不喜欢……”她顿了顿,“花。”
本来是想说,我不喜欢你,到底还是留了体面。
陈嘉棋却难得?有了悟性,黯然?道:“知道你从没喜欢过我,但我曾经喜欢过你……不对,不是‘喜欢过’,是一直都很喜欢。”
程音试图打断:“陈同学……”
“你让我说完。其实从小到大,都是女孩追我,我没追过人,也不太懂怎么跟人表白,但我这两天反复在想,如果不把话说明白,我一定会后悔。”
“我大一刚认识你的?时候,其实挺讨厌你的?,轻轻松松就?能赢我一头,却那?么目中无人,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程音:……冤枉,她只是忙着?挣命,每天担心下一顿饭的?着?落,哪有时间?照顾旁人的?小心思。
但她没说话,静静听陈嘉棋往下说。
“你那?时候很亮眼,你知道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像一阵风自由来去,却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阵风吹进了我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我不是目中无人,也并不针对你。”程音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你平等地忽略所有人……”陈嘉棋苦笑?,“但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之前因为自尊心,一直藏着?没说,后来发现你跟人……我很生气!但生气的?原因也是因为喜欢你!”
“陈嘉棋,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觉得?我是一时冲动??不,我认真考虑过,我能不能接受一个有孩子的?女人?答案是:如果是你,怎样都行,有几个孩子我都不在乎。你过去的?那?些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程音:“可我不能。”
过去就?是过去,组成了她的?血肉,灵魂,记忆。那?不是荣耀,更不是耻辱,那?就?是她的?一部分。
陈嘉棋定睛看她,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说些漂亮话,但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搞这一套。”
“如果说百分百不介意,那?也太虚伪了,但我都快三十?的?人了,做事不会像毛头小子那?么冲动?。我真的?仔细衡量过,你家?庭条件一般,还有个小孩,对我也没感情?,这都是扣分项。”
“但我年纪不小了,家?里一直催婚,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你是目前最符合我心意的?人选。”
“你不是很着?急要找人结婚吗?找陌生人真的?不太安全,有法律风险,也有人身危险,你单身妈妈带个小女孩,想事情?还是要稳妥点才对。”
陈嘉棋一口气说完,将那?束雏菊放进了程音的?怀中。
“好好考虑一下,程音,我将是你能找到的?,最稳妥的?选择。”
程音抱着?一捧花,在门外站成了一幅油画。
尹春晓提着?保温壶假装路过,看了一眼捧花的?美人,摇了摇头:“难选。”
程音抬眼看她。
阔太太依然?珠光宝气,若不细看,看不出?眉骨处有新增的?紫胀。她养尊处优的?指节上?,松松套了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正被她用拇指转着?拨弄。
“我老公不同意收养花花。”她说。
尹春晓杭州归来,一直在和福利院联系,甚至每天晚上?都和花花通半小时电话。
“花花每天都要跟我强调,她吃得?不多,最近也不爱哭了,还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她说眼睛停药之后开始好转,能看见亮光,晚上?也敢自己一个人睡。”
尹春晓低着?头,像自言自语:“我忘不了她那?双眼睛。”
程音:“但你要想收养她,得?先离婚。”
“对。”
“离婚就?意味着?放弃一切,你的?大house,两个保姆,澳白项链,宝石耳环,漂亮衣服。”
“对。”
“你坚持在这里打杂,赚□□千一个月的?破工资,难道不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尹春晓既然?来找程音聊,当然?知道她是好的?聊天对象,聪慧、通透,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有人生来便有这等天赋,是为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