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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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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室内其余的灯光一齐熄灭,让程音所站的地方?,成为暗影浮光中唯一的视觉焦点。

而季辞,就坐于她的对面。
由于光照的关系,他?的上半身隐在暗中, 只能看到一双长腿交叠, 手?上举了个瓷杯,黑暗中淡淡一盏光亮。
大约刚被拿起, 尚未来得及送去口边,那只?瓷杯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童话故事中常有那种无?聊的魔法师,路过人?间,随手?洒下一个咒语。
程音怀疑她就遇到了这种怪事。
时间暂停,连她自己也一同失去了眨眼的能力,惟有那只?杯口上方, 白雾缭绕,仍在轻盈地飘散。
片刻之后,魔法总算失了灵,季辞将杯子?放回?桌面,发出了清脆悦耳的碰撞音。
古怪的是, 程音仍然无?法眨眼。
淘气的魔法师四处作乱,或许又给她施了一个定身咒,使她只?能呆立于台上,看?着季辞起身缓步向她走来。
光束滑过他?英挺的眉骨与鼻梁, 他?看?她的神情,让她脸红,还让她伤感。
他?走到她面前, 向她伸出了手?。
魔法就此打破。
程音眨了下眼, 那只?手?确实在她面前,指节修长, 骨相完美。
来自于季辞的邀约,不管她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都不可能狠下心?拒绝。
程音将手?交出去,听?凭他?引着她走到大厅的另一侧,那儿有一整面的落地镜,像童话故事中白雪皇后的巨大冰湖。
湖面晶莹,倒映着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对新人?。
季辞没有说话,就着镜中倒影,静静地将她看?着。
如此顶奢的店铺,穿衣镜必然也有黑科技,比程音见过的任何一面镜子?都更加剔透和高清。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季辞下巴上的胡青。
却?看?不明白他?当下的眼神。
如果非要形容——就像盛夏时节黑云摧城,空气中低气压满载,一场风雨即将来袭,却?被极好地控制着,涓滴不漏。
程音不自觉吞咽口水,主动发言打破了静默:“不好看?吗?那换一条。”
正好,这条她也嫌贵。
季辞却?没动。
“很美。”他?看?着她在镜中的双眼,声线低回?。
现在可不是昨晚,季总没醉也没病,程音倒觉得自己怕是病了,太阳穴剧烈跳了几跳。
他?说她很美。
这还没完,他?又抬起手?,专心?致志帮她整理头纱:“我很喜欢。就这件吧。”
这态度口吻,真的很像新郎。
这样的对视也只?应出现在婚礼现场,程音明明身强体壮却?头晕目眩,完全无?法承受与他?四目相对的压力,即使只?在镜中。
她掩饰地低头:“好。”
他?刚才说了什么?
不重?要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设计师助理一边填写订单表格,一边偷眼观看?面前这对兄妹。
男帅女美,但?仔细看?眉目,其?实完全不相像,难道其?实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方才试纱的一幕在她内心?反复播放,让她想起藏在自己手?机中,某些不可告人?的深夜读物——不怪她想歪,她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见过的新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看?她的眼神,绝不是哥哥在看?妹妹。
“婚戒挑好没?”男的又继续问。
女的显然被这句话惊到:“婚戒也让你买,就真的不合适了。”
听?听?!听?听?!这英俊狂徒!真是太超过了!助理小?姐的手?指在桌子?下面偷偷扭成?了麻花结。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磕到了什么,反正她就是磕到了。
程音也磕到了。
走路磕到脑袋的那种磕,整个人?七荤八素,判断能力急剧下降。
季辞和她之间的关系,理论上已经十分明确——“我妹妹”,是他?从小?到大一贯的态度。
按说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关系,但?现在怎么感觉如此不健康呢?
怪她心?怀鬼胎?怪他?长得太帅?还是怪他?前两次病中胡来,让一切都变了味?
程音的警报一旦开始响,必定雷厉风行把问题解决。
于是,当他?们从婚纱店出来,季辞又提出,可由他?来协调安排婚宴场地,程音决定再次把话说绝。
“季总,我也不是你亲妹妹,受不起这么重?的恩惠。”
她在其?他?人?面前大可巧言令色,当着季辞却?永远是根棒槌,实心?的,梗得要命。
季辞果然陷入了沉默。
程音以?为药到病除,他?会?就此罢休,却?听?他?道:“怎么受不起,这世上,我的至亲之人?,就只?剩下你了。”
程音震惊。
这话耳熟,她也曾说过,在程敏华去世之后不久。当时她真心?实意觉得,他?俩从此孑然一身,只?能相依为命。
季辞的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他?确实将程敏华奉若至亲。
但?,不都过去了吗?他?不是有妈妈么?也回?到了自己亲妈身边。
偷听?来的秘密不可言说,程音只?能换个角度反驳:“我们过去十几年,连面都没有见过。”
这话硬邦邦的,扔在地上叮咣作响,季辞却?没有生气。
他?反而抬起了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发:“但?我不会?忘记,你救了我的命,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
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甚至前天晚上,她才刚又救过他?一次。
他?的神态如此和煦,几乎是在用目光拥抱她了,程音只?能软下浑身的尖刺——原本也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三哥给你什么,你尽可以?拿着,知知什么都受得起。”
温柔的三哥,比冷厉的季三更加让她手?足无?措。
程音都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话,只?能埋头假装玩手?机,手?机真是现代人?逃遁尴尬的利器。
翻了翻微信,她忽然发现刚才漏掉了陈嘉棋的大串信息。前面在抱怨她手?机太烂,怎么又自动关机了,后面是连发的紧急通知。
说他?父母临时改了航班,今晚就会?抵达北京,指名要和程音吃饭,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他?们竟然提前知道了他?的婚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程音当即给陈嘉棋拨了电话。
电话那头听?起来比想象中焦虑,程音只?要不对着季辞,观察力与判断力立刻直线上升。
没听?两句她就领会?到,陈嘉棋的父母,不太好相与。
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陈嘉棋有一次说漏了嘴,他?妈希望他?能取个本地姑娘,新上海人?都不赞同,身份证最好是310开头。
她连基本条件都不满足。
“我现在赶紧去买点菜,之前让你学几个本帮菜,学会?没有?”陈嘉棋听?起来仿佛热锅上的烫脚蚂蚁。
“只?背了菜谱。”程音实话实说。
她家又没个正经厨房,没有任何实操的可能性。背菜谱对她来说倒是小?菜一碟。
到时候现学现卖,用法用量她都烂熟于心?,不就是往器皿中依次添加溶液和固体吗,跟做化学实验区别不大。
“这样,你现在就过来,我现场给你指导一下,先练一轮。”陈嘉棋提议。
“没问题,”面对合作伙伴,程音的态度比对季辞可配合多了,“但?我得先去接上鹿雪,我们午饭后见?”
周末鹿雪不住校,上午上完了课,下午还得有人?陪。
“音音……”陈嘉棋忽然支吾其?词,“能不能……找个朋友帮你临时照看?一下孩子??我姐跟他?们说得时候,没说你有小?孩……”
是了,她的相亲履历拿出来,最大的漏洞,还不是身份证号。
程音挂了电话,看?季辞的眼神欲言又止。
季辞抬起眼皮:“说。”
“陈嘉棋,他?爸妈来了,我得去见他?们一面。”
季辞笑了,笑意冷冷:“你们之前都没见过面?”
确实听?起来不怎么像话,月底就要结婚,连对方父母都没见过一次。
个中原因当然无?法跟他?详细解释,她灵机一动:“我又没父母,哪来的父母见面环节。”
这个机灵抖完,她自己都陷入了沉默。
季辞明显被她一枪毙命,压下了那种有点生气又带点嘲讽的声腔。
“总算见到了,也行,”他?恢复温和之色,“这也算婚前的家长见面,我陪你一起吧。”
程音惊了,这又不是去学校开家长会?,虽然他?确实代替程敏华帮她开过家长会?……
季辞要真出现在现场,这次会?面的主题就要跑偏了,估计陈嘉棋会?疯狂追问,怎么他?男神就忽然成?了他?大舅哥。
“你还是陪鹿雪吧。”她脱口而出。
刘婶是被她给得罪完了,尹春晓忙离婚忙得焦头烂额,江媛?*? 媛一个小?姑娘还冒冒失失,程音刚想了一圈,竟无?其?他?靠谱人?士可以?请托。
叫季辞陪鹿雪玩,指不定小?朋友还挺高兴呢。
就很奇怪。
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魔力,她自己还没叫习惯哥,程鹿雪连舅都喊上了,早上出门的时候那脆生生的一嗓子?,差点没把程音吓一跟头。
季辞却?再次不爽:“鹿雪不用去么?”
程音以?为他?不乐意帮忙看?孩子?——也是,堂堂季总周末给人?当保姆,说出去确实不怎么像话。
“没事,”她赶紧自我反省,不该这样顺杆爬,“你要是不方便……”
“没不方便。”季辞摇头,“你忙你的,孩子?放我这儿,有事给我打电话。”
“哦。”
程音摸了摸鼻子?,还是没能适应她和季辞之间这种熟稔至极,亲密无?间的气氛。
“谢谢……”
最终,她也没能自然而然叫出那声三哥。
陈嘉棋一见到程音,首先就她的OOTD发表了评价:“这套不行,回?家去换。”
程音低头看?了看?自己。
白T恤,牛仔裤,如此经典的搭配,甚至有那么几分青春活泼,有什么问题?
“真正的老钱,不会?让牛仔布料出现在自己身上,我妈肯定不满意。”
程音都没听?懂。
老钱?什么老钱?社会?主义只?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已。改革开放到今天,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几年,大家兜里都是崭新的人?民币,哪来的什么老钱?
“你们家,生意做得还挺大的?”她试探着问。
婚纱都定完了,竟然对新郎的家庭背景还一无?所知,程音也挺佩服自己。
“没,就我爸那边,搞了个连锁饮品店。我妈退休前是外?企高管。另外?家里还有几套拆迁房。”
程音:“……几套?”
“十几套吧……”
好嘞,陈少爷,失敬。
陈嘉棋平常并不显山露水,聊起婚礼预算也显得十分捉襟见肘,程音以?为他?来自普通工薪家庭,此时随口交代几句,方听?出情况不对。
这要是放在小?红薯的相亲贴中,妥妥的“上海A9男”,金字塔的上层。
她要往这个高度去够,好像有点吃力啊。
程音独身时间太久,有点遗忘人?类作为社会?动物,浑身系满了多少社会?关系。而婚姻,正是让这些社会?关系浮出水面的重?要节点。
“以?前我没问过,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听?说他?们都过世了,是吗?”陈嘉棋也趁机做起了背调。
“我妈是大学老师,多年前过世了。我爸是画画儿的,欠人?钱跑路了。”程音如实交代。
陈嘉棋呆了一瞬:“呃,大学老师好,大学老师挺好的……”
“要么,我们还是算了,”程音忽道,“你就跟父母说,和女朋友闹掰了。”
陈嘉棋当场变了脸,如果给他?拍张照片,都能挂在遗弃动物收容所的墙壁。
“音音,我妈不会?嫌弃你的,你家世虽然不好,但?你人?特别好,我能说服她同意我们结婚。”
“陈同学,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孩子?呢。”
“孩子?……你也知道你还有个孩子?,她下个月就要报名上学了,你不结婚怎么行!”
“我再想别的辙吧。”
“你能想什么辙,你唯一的辙就是我!”
陈嘉棋死缠烂打,好说歹说。
他?家要不是还有点家产,也不会?老催着他?结婚了……程音既然答应了要帮他?,临阵脱逃可不行……做人?要讲究契约精神,口头协定也是协定……
一通摇舌鼓唇,他?总算说服了程音,继续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先去楼下的商场买了套连衣裙。
莫兰迪色系,羊绒材质,裙子?上的每一个褶都精致如同刀切,好嫁风的终极形态,能让好太太们穿着去看?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
可惜没有像样的首饰和手?表,临时找人?借也来不及。
“我不肯去相亲,我爸停了我的卡,没法给你现买。”陈嘉棋很抱歉。
程音当然不介意,甚至还有些高兴,看?来陈嘉棋没夸大其?词,他?确实需要抓紧时间结个婚,他?俩是在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于?是母后大?人见到的, 便是一个打起百般精神,几乎无懈可击的儿媳候选人。
母后是个洋气人,衣着十分有品, 小?黑裙配珍珠链, 居然和程音说,可以叫她Tracy。
中山东一路的首批外企职员, 浑身洗不掉的洋墨水味儿。
翠西女士对北京的嫌弃也是溢于?言表,一进门先挑剔陈嘉棋的公寓,窗户不够大?,格局不够好,公共区域维护得一般,也没什么绿化。
“北京三千万的房子哦, 比上海还是差得远嘞,噢哟,这里竟然也叫新天地!”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也不差的,李嘉诚1993年投资,当年也豪华的。”陈爸爸说。
“佳佳去年非要在北京买房, 我?真的一个都?看?不上。要是回了?上海工作,新天地旁边,翠湖,露香苑的房子, 哪个不灵?滨江的房子也老好咯。”
“佳佳喜欢北京这个工作嘛。”陈爸爸又说。
“迟早要回去你公司帮忙的呀,我?们哪里忙得过来!”翠西翻了?个白眼。
陈爸爸看?着脾气不错,像一切典型的上海男人, 特长之一必然是给老婆捧哏。他俩聊得水泼不进, 程音站在旁边陪笑?陪得嘴酸,觉得自己十分完蛋。
翠女士看?不上北京的新天地, 那肯定也看?不上北京的大?妞,她今天恐怕要有辱使命了?。
果不其然,聊了?一会儿,翠西笑?眯眯看?向?她,张口就问:“程小?姐的房子买在哪里?”
“我?……没房子。”
“没房子?”她睁大?双眼,比听见程音说自己没鼻子还要吃惊,“没房子你住哪里?”
话音一落她就四下看?,检查儿子屋里有没有女人的东西。
程音赶紧挽救陈嘉棋的名誉:“我?现在租房住。”
“啊?借的房子啊?”
上海人租房通常不说租,说借,因为觉得“租”听起来羞耻。
翠西已经开始替人尴尬,程音还是面不改色,也罢,就让这股不可抗力来毁掉协议吧。
她看?她这个婚,恐怕是结不成了?。
陈嘉棋也看?出风向?不对,立刻介入了?对话,解释说程音有房,临时卖了?在置换,还没找到合适的标的。
瞎话张口就来。
程音忽然有点不太想参与了?。
她轻轻代入一下程鹿雪——光是想象女儿长大?之后胳膊肘外拐,为个臭小?子跟她撒谎,她的怒气值就开始暴涨。
“置换”一次听起来过于?小?康家庭,翠西也没有觉得十分悦耳,不过也算可以接受。
她撇了?撇嘴,转头又问程音:“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书香门第?!”这次陈嘉棋抢答了?,“音音的妈妈是教授,爸爸是艺术家。”
这个答案还算差强人意,翠西总算没再继续问。
陈嘉棋抹了?把汗,决定不能再放任他妈做身家调查,便推说时候不早了?,程音会做很地道的上海菜,不如?叫她去厨房忙。
“周末都?她做饭给我?吃的。”他信口胡诌。
翠西闻言,终于?露出点笑?模样:“确实,北京那些餐馆也是真的难吃。”
程音奉旨前去做饭,陈嘉棋瞅空溜进了?厨房:“我?妈挺满意你的。”
他还挺能自我?安慰。
“真的,她愿意吃你做的饭,说明对你还是认可的,否则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程音无语。
“真的!因为我?老不谈恋爱,我?妈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性向?有问题了?,领回家的是个女朋友,她就偷着乐去吧。”
程音持续无语,他还挺骄傲……
“就算我?先斩后奏,直接跟你领了?证,她也不至于?就让我?立刻离婚,再说了?,不还有离婚冷静期么。”
“那是什么?”程音忽然指着厨房台面上的红色纸盒问他。
“生?煎,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店,我?妈上飞机前特意买的,但凉了?根本不好吃了?……”
“陈嘉棋,”程音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啊?什么意思?”
“你父母,应该挺盼着你能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小?家庭。”
“对啊,所以我?如?了?他们的愿,找了?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啊。”
“如?果他们知道了?关于?我?的那些事,会很生?气的。至少,你不应该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进行欺骗和隐瞒。”
“又有什么关系了?……顶多闹两天而已……”
当然有关系。程音打开纸盒,将生?煎放进空气炸锅,难得严肃道,“别伤害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是所有小?孩都?这么幸运,可以得到妈妈的爱。”
程音这顿饭做得还挺用?心。
她用?心时极其沉默,像一台无声运作的精密仪器。虽然她没怎么做过饭,但有食谱和厨房秤,她就有信心准确还原菜品口味,标准一如?分子料理。
在整个过程中,她只走了?一次神。
貌似是陈爸爸说了?句什么笑?话,惹得老婆儿子齐上阵怼他,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程音侧耳倾听,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貌似很多年前,在她小?的时候,也曾拥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由?于?记忆过于?久远,已经模糊得无法勾勒,只剩下一种极淡的情绪。
而她的女儿,甚至无法得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走神的下场,是被?油星溅到了?手。
挺大?的一片,落在虎口处,立刻烫出了?一朵淡红的花。
程音将手放在凉水下冲了?半天,还是火辣辣的疼,她取牙膏轻涂了?一层在外侧——知道这是错误的处理方式,但好歹白色可以遮盖。
不想让人发现,无论大?惊小?怪还是视而不见,都?闹心。
托这一桌子本帮菜的福,晚饭吃得十分愉快。
聊到最后,翠西给了?个基本态度:“不要急着结婚,搞这么仓促做什么?”
陈嘉棋试图辩解,他们认识好多年,彼此了?解很深,被?翠西狠狠瞪了?回去。
容你们先谈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还想得寸进尺?
程音全?程沉默干饭。
经此一役,她对自己在婚姻市场的定位有了?准确认知——跟找工作差不多,她的履历漏洞百出,只要上了?审判庭,初审都?很难通过。
翠西既是洋气人,晚饭不可能不喝洋酒,待到饭毕之时,桌上喝空了?两个红酒瓶。
微醺的翠西像个爱娇的小?女孩,抓着陈嘉棋一直念叨,为什么不能回上海,每天陪在妈妈身边多好。
念了?一会,又抚撸他的脑袋,太晚了?,该睡了?,小?孩应该早点睡,长身体?又长脑子。
总归在妈妈眼中,不管长到几岁,自己的小?孩永远都?是小?孩。
“我?也该走了?,鹿雪还等着我?。”程音瞅空和陈嘉棋耳语。
“那我?送你……”他刚要起身,又被?翠西拉回去,抱着他的手,像抱着最亲爱的小?猫咪。
“好好照顾阿姨,厨房有醒酒汤。”程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有多柔和。
随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夜晚的巴士空旷无人,车窗外是北京城难得一见的清朗春夜。
好像回到了?九十年代末。
那时高楼没这么多,路上的车也少,程敏华带她去白石桥的动物园,在门口给她买了?一串金红欲滴的糖葫芦。
小?孩子出门去玩,最后记住的永远只有吃食。
那时候程音才?七八岁,并不知道如?此普通的一天,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奇珍。
每每念及于?此,她都?会忍不住反省,是不是陪鹿雪的时间太少——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在刻意冷酷。
但在这个春风如?水的夜晚,程音忽然意识到,她心中所有的柔软和坚强,都?来自于?童年的喂养。
是程敏华带她堆过的雪人,看?过的话剧,读过的睡前故事……无论科研工作有多忙,她的妈妈总会留足时间来陪她。
甚至她还发现过程音偷偷写下的情书。
虽然不知道写给谁,但她当时笑?得啊,如?同程音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闺蜜。
她说哇好棒,我?们知知长大?啦。
程音望着窗外,行道树簌簌地刷过车顶,熟悉的指路牌从眼前掠过。时隔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生?出了?淡淡的疑惑。
她的妈妈,真的会丢下她去自杀吗?
八点半,按说没到鹿雪的睡觉时间,小?院的西屋却静静悄悄。
程音掏钥匙开门,发现室内孤灯一盏,季辞坐在床边灯下阅读。
光源半明半暗,仿佛高对比度的笔触,夸张地勾勒出他的阔肩长腿,显得周围的家具都?有些迷你。
她这间陋室,单身女人带个孩子住起来都?嫌拥挤,再塞进这么个气场两米八的男人……
很唐突。
她是说她自己。
竟然听任鹿雪缠着季辞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让公司总裁给自己带孩子,就算与他从前交情不浅,程音也无法心安理得——何况人家有女朋友的人,周末时间原本就宝贵。
所以下午见到陈嘉棋,程音第?一个问题是能否把鹿雪送去陈珊店里,在得到堂姐的肯定答复后,她立刻重新联系了?季辞。
他的答复是发回了?一张照片。
自拍,合影,程鹿雪同学正?全?神贯注地玩老鼠,和他戴了?同款护目镜。
Z:忙,勿扰。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Z先生?每过一会儿就发回一张前线速递:逛书店的鹿雪,吃雪糕的鹿雪,又去了?一趟自然博物馆的鹿雪,和人体?馆的眼珠子快乐合影的鹿雪……
小?孩看?起来很开心。
他应该也……没有不开心吧?
最后程音只剩下一个想法:幸亏他俩只拍了?一张合影,还都?戴着护目镜。
否则也许季辞会发现,鹿雪和他,长得实在是有点像。
此时在灯下看?到两张近似的脸,程音不可谓不心虚。
鹿雪估计是玩得太累,早早落入了?黑甜乡,睡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轻轻打着成串的小?呼噜。
她的睡姿有几分霸道,不但攥着季辞的衣角,还把一只小?肥脚丫踹在了?他身上。
如?此亲密无间,看?起来越发像亲生?父女……
程音的心跳得凌乱,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季辞迟早能发现她最龌龊的秘密。
她弯下腰,试图将那只不懂礼貌的脚丫挪开。
季辞轻声阻止:“别动,才?刚睡着。”
“无妨。”
程音直接搬开了?鹿雪的脚,又将娃的小?手塞回了?被?子。鹿雪并没有醒,只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呼噜。
“今天太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她侧过身,轻声对季辞道。
是真过意不去,也有下逐客令的意思——每次季辞进入她的蜗居,都?让她觉得有些越线,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
刚作如?是想,他便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手怎么了??”他将她的手移到灯下细看?。
真好眼力,牙膏遮盖的烫伤,刚才?蹭掉了?一块,露出了?小?片红肿,这都?能让他发现。
“做饭烫了?一下。”程音试图抽回手,失败。
“做饭?”季辞皱眉,低头嗅了?下,“抹了?什么?”
“牙膏……”
程音的脸已经红了?,就算是哥哥,这样的互动也太亲密了?。
季辞哪管她挣扎,一直将人拖到了?窗边。
窗边有书桌,正?是上回那个雪天,她被?他抱上去坐着的地方。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翻找碘伏药棉,另一只手还扣着她的手腕没放,微微用?着力。
面色也差,似乎在生?气。
“烫伤不能用?牙膏。”彻底清干净了?创面,他才?冷脸说了?一句。
道理她都?懂,这不是当时不想惊动旁人么……
可能是程音的表情太过无所谓,季辞在抹红霉素软药膏时,下手便略有点重。
创面被?牙膏捂得有点红肿,程音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季辞冷笑?:“明天肯定要起泡,你再努努力,给它弄破,能疼好几周,还能留疤。”
咦,小?嘴淬了?毒,好像季三。
长大?后的季辞,成熟稳重温和淡定的外皮披得毫无破绽,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当年那个冷酷毒舌的少年。
面冷心热也像季三,听到她疼得抽气,他立刻停了?手,握住她的虎口,对着伤处轻轻吹了?几口凉气。
确实不疼了?,但很痒,程音扭了?扭手,耳朵滚烫的,她又想逃了?。
“别动。”他不耐烦。
“你不是去见家长么?怎么会让你做饭?”然后他又开启了?审讯模式。
“没出门吃,在家做的。”程音答。
“你会做饭?”季辞严重怀疑。
不怪他不信,且不说以前她手有多笨,就看?程鹿雪那个不挑食的模样,他做个普通的三明治,孩子都?能捧场到舔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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