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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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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是送每个人回家,含发福谢顶的王组长在内。
王强悄声和她嘀咕,西宫的这位表少爷,一旦开始发力,收买人心真的很有一手。
江媛媛表示同意,她并没有被男神的美色冲昏头脑——他们这几只虾米,哪里值得18楼收买,她也觉得季总可能是在表演。
至于为什么选了后勤组……
也许是因为他们代表集团底层真正的“草根”。
一群人各怀猜测,梁冰的思路却拨云见雾,逐渐有了一个眉目。
他的想法很大胆,还有一些荒诞,但他毕竟给季辞当了七年的秘书,还有一些在开脑洞方面的特长,在特殊时刻会产生一些本能的直觉。
所以在季辞安排他送程音回家时,他立刻不假思索回答:“好的,季总,我还要回公司一趟,去东边正好顺路。”
程音婉拒的话到了嘴边,不得不吞了下去——总裁办的工作未免过于灭绝人性,已经晚上十点,竟然还要回公司加班。
上了梁冰的车,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明显,车里堆满了文件,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移动办公室。
梁冰抱歉地笑笑,将后座的东西全都移到副驾驶,好让程音坐得更宽敞些。
理论上坐同事的车,把人当司机并不礼貌,但在不确定对方是否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贸然坐副驾驶更不得体。
程音从善如流,从后排上了车。
五分钟后,车载电话响起,梁冰挑了挑眉,笑出淡淡酒窝,接通了来自老李的电话。
季总的车坏了,停在前方路口,等拖车来要很久,只能让梁冰开车将他一同接上。
这番对话程音也听到了,电话一断,她立刻和梁冰说,她可以自己叫辆车回家。
“别!”梁冰果断拒绝,“大晚上的,怎么能让女士孤身上路。”
再说确实离得也不远,一脚油门的距离,就看见了路口那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奔驰。
路灯迷离,似一把巨大的金色花洒,从天顶送下一蓬光,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身影。
可能是夜间视力不好,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蒙版,这一幕,又给了程音一种正在落雪的错觉。
她忽然想起,季辞冬天的第一件大衣,还是她用压岁钱给他买的。
应该早就被他扔了吧?不扔也肯定穿不上了——车灯像舞台的补光,清晰照着缓步走近的人,明显比少年时高大许多,阔肩窄腰,已是成年男子的身形。
车停稳,梁冰下去开了后侧车门,程音抢着下车,说她已经叫到了网约车。
季辞却弯腰扶住了车门。
也恰好挡住了程音的去路,她要是硬往外钻,恐怕得和对方来个贴面热舞。
程音僵住,抬头对上了季辞温和淡然的脸:“取消吧,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跟你一辆车才不安全……她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知是因为夜太安静,还是因为离得太近,程音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没关系,我约的是出租车,”她拒绝道,“请梁秘书单送您吧,不然太麻烦了。”
“不麻烦,先送你,”季辞温声道,“坐好。”
陈年记忆突然复苏,某个叫林音的女孩,每次写作业都抓耳挠腮,谁也管不了她,除了季三。
有三哥在,只需“坐好”两个字,就能给悟空戴上紧箍咒。
指令发布之后,程音意识到之前,她已经遵从条件反射,缩回车里坐得端端正正。
车辆重新启动,车顶灯倏然熄灭,程音的视野内顿时一片漆黑。
季辞就坐在她的旁边,触手可及。
这个念头让她战栗,程音往旁边让了让,避免与他靠得太近,但这显然是无谓的挣扎——多黑都没关系,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在视力受限的夜晚,她的嗅觉会变得格外敏锐,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周围有什么人、他们刚才路过了什么地方、晚餐吃的是羊肉还是鱼。
算是一种特异功能,在夜盲症严重的时候,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少便利。
但今晚,她宁可自己嗅觉失灵。
季辞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
酒精是一切香水的必备原料,因为有着极强的扩散力。程音已经尽量贴着另一边的车门,仍觉得与他呼吸相闻。
他现在有使用须后水的习惯。衣物大概有专人清洗,散发崭新挺括的植物芳香。刚才他等在路口,还沾到了一些路边的紫丁香。
闻起来和过去完全不同——曾经他的身上,只有实验室的消毒水味。
不知是真是幻,她刚作如是想,消毒水的气息便立刻在车内隐隐浮现。犀冷,洁净,混在淡淡的酒气里,好像炽热岩浆中飘过几朵细小的白花。
程音好奇地吸了吸鼻子。难道季总还亲自上手,从事一线的研究工作?
她又吸了吸鼻子,想再仔细分辨一回,猛然意识到自己当下的行为,与变态没有什么分别。
捂住发烫的脸颊,程音又往旁边躲开了一些。
但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就被梁冰的一声惊呼给拉了回来。
“老大,头又疼了?”他听起来很是急切。
头疼?又?
程音转过头,恰好这时车辆转弯,对向车道有大灯短暂射入,照亮了季辞的脸。
男人眉头紧锁,一手抵住前额,苍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被强光一照,有种碎玉般的凉意。
“您没事吧?”程音忍不住问。
回应她的只有短促沉重的呼吸,节奏极为紊乱。
季辞深喘了两口气,才哑声应了一句:“没事。”
他的声线都劈了,听起来可不像没事。
梁冰明显有些慌张,偏偏车在五环上,恰巧这段路没有设置应急车道。他只能口头指挥程音:车门的储物格里有水,包内侧拉链里有药,季总必须立刻服药。
他生病了?有药就行。程音立刻伸手,想要打开顶灯,被梁冰紧急阻止:“别!他不能见光!”
……又不是吸血鬼。
吐槽归吐槽,程音这时也急了,只能摸黑去找药。
药不难找,包就在手边,她拧开瓶盖,依言数出两粒,再去门上摸矿泉水——水放在靠近季辞的那一侧车门。
程音因此不得不趴在了季辞的腿上,只短短几秒钟的接触,她却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体的温度。
烫得吓人!
伴随着高频度的颤抖,仿佛他的身体机能濒临崩溃。程音愣了下,立刻伸手摸向了他的脸,指尖所及之处,全是黏腻的热汗。
此时季辞牙关紧咬,已完全说不出话。
药当然也不可能吃进去,程音用手指撬了半天,才勉强撬开一道缝,将药片塞入他的口中。
至于水,只能闭眼瞎灌了。
病人根本不予配合,她往里灌,他往外吐,不时还痛苦地甩着头。
程音一时恼火,干脆爬到他身上,用体重镇压住他挣动不停的身躯,然后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往齿缝中倒水,半喝半撒,终于把药灌了下去。
亏得她力气大,一般人还真制不住他。
程音疲惫地从季辞身上翻下来,发现自己也急出了一身的汗,空调一吹嗖嗖的冷。
手指也不大对劲,肿痛发涨,估计刚才被他无意中咬伤了。
好一场混战。
不知什么病,也不知什么药,反正是药到病除了。
梁冰又往前开了一截,终于寻到一个匝道出口,将车开出来停在了路边。
看他们的意思,这是一场旧疾复发,谁也不打算立刻去医院。
程音很好奇,也有点担心,但并不打算开口询问。生病这种事,十分私人,她不好随便探寻。
当年她的问题,就出在过于没有边界感。
别人愿意告诉你,自然会知道,不愿意,问了也白问。
果然,梁冰开始粉饰太平,让她别往心里去,季总刚才只是突发偏头痛,没什么大事。最好也别说出去,免得让傅董知道了担心。
他说的傅董应该是傅晶,季辞的小姨,听说对季辞很好,比亲儿子还在意。
程音当然点头称是——看来,这里面还夹杂着利益斗争,也许西宫还真打算夺了江山。
若是“表少爷有疾”,当接班人八成没戏。
她可不想趟这一滩宫斗的浑水。
梁冰和程音在这厢小声耳语,那厢,季辞的鼻息总算慢慢平复。
梁冰低声请示老板,头疼是否好些,现在能不能开灯。
季辞瞥了一眼程音:“先别。”
车停在树下,虽然一旁有路灯,被盛夏的枝叶一挡,光线所剩无几。以程音的夜视能力,完全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只感觉到梁冰突然愣住,随后转过头去:“音姐,你衣服湿了,要不先披一下我的外套?”
他话音还未落,她的身上已经盖了件西装,剃须泡沫的木质香混着淡淡消毒水味。
梁冰默默缩回手,他老板的眼神,让他乖觉地吞下了那句“阿玛尼怕水还是穿我的吧”。
阿玛尼怕水,他怕死。
这场眉眼官司程音没看见,她终于想起,今天她穿了件白衬衣。
刚才那瓶矿泉水,有一半倒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季辞的西装她可不敢穿,目测至少五位数起,干洗费都比一般的衣服贵。
她将手伸到前座,抓住梁冰勾在椅背上的夹克,迅速换了一身,将西装还给了季辞。
“您也披着点,穿湿衣服容易着凉。”程音妥帖地提醒,像一个真正称职的行政专员。
梁冰则默默启动汽车,不敢再往后排多看一眼。
车辆重新行驶在路上。
季辞维持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穿好外套,摁亮了车顶灯。
突来的光线让程音眯了眯眼,这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急症,此时看来却全无端倪。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PAD,打开OA开始移动办公。
也不能说全无端倪……这衣裳半透头发尽湿的样子……程音念了句佛,将脸转向了窗外。
男菩萨,求您今晚千万别再入梦了。
程音兀自念她的清心咒,突然季辞出声询问:“你的眼睛,现在还是不大好?”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季辞,又看了一眼梁冰,确定了他在同她说话。
这一问十分随意,他的样子也很随意,头都没有抬,电容笔继续在PAD上点点划划,仿佛刚才问得是半年度销售业绩。
半晌,没有等到回应,季辞才抬起了眼。
程音不记得他有近视,但他看文件的时候,确实戴上了一副眼镜,略微遮挡了他犀冷深邃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雅痞。
“还行。”半晌,她镇定地回答。
他认出她了!
她的心里,回荡着一个惊恐万分的声音。
车前排,梁冰实在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后视镜。
他勤勉的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勉,而那位气质沉静的新人姐姐,转向窗外的侧脸依然沉静。
只是隔在他们中间的沉默,未免有些过于刻意。
导航显示前方出现拥堵路段,预计通行时间多出半个小时,询问是否选择优化路线。
梁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默默点选:否。
注定今夜将是他的加班之夜。

第10章 三哥
车辆抵达胡同口,梁冰合情合理地表演了一个当场消失——导航显示此处为禁停路段,路边没有空闲车位,他必须开着车在附近绕圈。
“季总,您送一下音姐,行不?这胡同看着还挺黑。”秘书敢给老板派活,梁冰这胆还挺肥。
程音想过去捂他的嘴。
皇城根下,十里长街,几百米开外就有持枪警卫……没路灯怕什么?
再不济,她包里还有能去户外越野的强光手电,就算路遇歹徒,也能让对方当场失明。
真不用劳动他们季总。
主要是她根本没有想好,要以哪种面目与他单独相处。
他竟然认出她了!
程音心里虽已慌得披头散发,凭着精湛的演技,还是勉强维持住了镇定。
但这种镇定的表象,在季辞率先下车、还替她扶住敞开的车门时,立刻荡然无存。
她手脚并用爬下车:“季总,我家就在胡同口,走两步就到了,您请留步。”
惶恐又客气。
季辞垂眸看她,略一皱眉,径自转身走了。
路线准确,正是往她家的方向。
程音能怎么办,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条街她走得很熟,此时却变得有些陌生,街灯缥缈,仿佛梦里才有的镜头。
梦里常有此景,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可惜,鞋跑掉了她都追不上前面的那个人,天上下着雪,泪珠结成了冰,极目远处,白茫茫不知何年何月。
程音神思不属,没注意季辞在前方停住了脚步,险些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她连退了两步,听见他道:“在这里等我。”
她转头看,旁边是胡同口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季辞已经踏上了台阶,走了两步,回首又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他从小就不爱笑,是很有一些冷意的人,否则也不会和雪天那么有缘。但此时此刻,他眼里似乎藏了一点笑意,让他深邃的瞳仁变得柔和。
只有春天的湖水,才有如此轻软的波光,尽管底色还是冬天的冷灰。
程音像被施了个咒,不由自主就点了头。
便利店的开门音乐响过两次的时间,季辞回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手里拿着碘伏和创可贴,目光从程音的脸上,移向了她的手指。
哦,对,手指,被他咬伤了。
程音第一反应是把手往身后藏,这个动作纯属条件反射——她小时候虽然眼睛不好,但精力却很旺盛,爬树上房,磕磕碰碰,被三哥看到免不了挨一顿说。
季辞的动作也似条件反射。
她刚一动,他便弯腰捉住她的手,对着光检查了片刻,娴熟地掰断了一根碘伏棉棒。
消毒,贴创可贴,一气呵成。
季三虽严苛,从不会放任她不管,大小伤口都会帮她处理好。
“怎么,不认识三哥了?”他专心涂碘伏的时候,还如此问了一句。
至此,程音假装陌路的企图,被当场击了个粉碎。
她被他轻握住手,心跳已完全失控,整个人禁不住颤抖——这兴许就叫叶公好龙。
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真与他见了面,她却只想临阵脱逃。
脑中有一排小人,齐刷刷地举起了红牌,对她吹哨说:快跑!
再不跑,恐怕她就要失态了——那个在心中盘亘了多年的问题,分分钟要脱口而出。
“三哥,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要我了?”
接下来,如果她还十七岁,一定会不顾对方挣扎,冲进他的怀里痛哭流涕。
“三哥抱抱我!”这是她当年最擅长的台词……她怎么能那么死皮赖脸?
幸好,她早已不是十七岁。
光是回忆,就让程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撬开当年那个少女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粉红废料。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桩桩件件都不忍卒睹。
直到长大之后,程音才想真正想通了——其实季辞是被她给吓跑的。
当年她那个状态,说是歇斯底里也不为过,跟她好好说如果有用,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突然消失,不告而别,连张字条都没有留。
脸颊热烫,程音努力压抑住滚沸的尴尬。
没事的,都过去了,她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稳重而识相的成年人。
再也不会不管不顾,对着喜欢的人时而撒娇,时而撒泼。
“好久不见。”程音抬头,露出了一个平淡至极的笑容。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季辞的意料。
他敛了笑意,认真地将程音端详——过于认真的了,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她的心跳再一次加速。
“快逃!”心里那排小人又举起了红牌,哨声尖利。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身体反应又是另一回事。这毕竟是她的梦中人,只消四目相对,就足以令她腿脚发软,根本挪不动步。
像一颗可怜的彗星,哪怕曾跑出过太阳系,只要再次与木星轨道相交,就会被巨大引力“嗖”一下吸回去。
他就是她的木星。
程音天人交战,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被人从背后猛拍了下。
“程小姐,你可回来啦!”
大嗓门的女人,每天魔音灌耳伴她入睡,是住在对面给家政公司看门的刘婶。
“你娃做噩梦了,吓得嗷嗷哭,这会儿在我屋里睡呢。”
阳光从天而降,肥皂泡突然破灭,程音从纷乱的往事中惊醒,双脚重新踏上了大地。
鹿雪一个人在家。
她一个激灵猛醒,匆忙与季辞道了个别,然后头也不回,挽住她的救命稻草,快步跑进了胡同口。
梁冰这一圈绕得有点大,兜回原地已是半小时后。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充分想象了接下来的剧情——《好几年没见总裁笑得这么开心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彻底崩塌》《该死的,他竟对她有了反应》……
受到特殊业余爱好的影响,梁秘书的网络小说摄取量高于常人,思路跑偏也不奇怪。
虽然以季辞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出现过度抓马的剧情,但至少他能感觉到,老板今晚心情不错。
这个想法在看到那尊立在路旁的雕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梁冰小心翼翼踩下刹车,正好停在季辞面前,季辞却视而不见,继续站在路边吹风。
如果非要用梁冰熟知的剧情来形容,大概是……《龙傲天忽然发现自己竟是万年男二》。
嗯,就是这么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氛围。
他十分乖觉,没再多问一句,心花却已怒放了。
好好好,好音姐,能带来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女主出场该有的排面没错。
程音回到家,先去对门接回了鹿雪。
小姑娘睡得不安生,稍微一动就醒了,见是程音,眼睛立刻闭上,上前搂住了她的脖子:“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
只有当睡迷糊了,她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程音心里发酸,抱着女儿往家走,刘婶是个热心肠,知道她眼睛不好,还帮她打了个手电。
只是她的心肠有点过热,程音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询问,刚才那个帅哥是谁,是不是孩子他爸。
惊得程音差点把娃给摔了。
刘婶嗓门大,听着格外振聋发聩,程音脸色铁青矢口否认,让她千万别乱说。
“哦,瞅着跟娃长一样,”刘婶疑惑地看了看鹿雪,“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俊得很!”
语言自有其魔力,所谓的“言灵”。
程音本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但被刘婶这么一说,她越看鹿雪的脸,越有季辞的影子。
季辞是她的心魔,可以藏在心里,藏在梦里,藏在荒唐的一夜春宵中。
怎么乱来都行。
但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冲击确实好比彗星撞木星。
程音安顿好鹿雪,拧开床边的小台灯,左思右想,还是打开了微信。
心理专家熊医生的头像,是一只粉色的雪莉玫。
早年程音曾经参加过一个心理咨询项目,加熊医生的微信只是为了进咨询群。她们的对话框一片雪白,从来没有聊过一句。
程音并没有寒暄,而是直接发起了5元转账,附言:挂号费。
两秒钟后,转账被退回,对方发来信息:本校学生5元,校外人员自费20元,谢谢。
程音笑了,重新发起转账,这次对面总算收了钱。
音频电话立刻拨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见着本尊了?”
程音唬了一跳,心理医生不愧新时代神婆,应该找机会介绍她和江媛媛切磋。
熊医生笑:“你会主动联系我,必然发生了重大突破。”
“怎么能叫突破……”程音无语。
说的好像在搞什么科研项目,她现在只觉得头痛,季三竟然成了柳世的高管,那这份工作,她到底干还是不干?
《当上司是曾经被自己骚扰的受害者》,这职场她要怎么混。
“当然是突破,看过哈利波特吗?对付博格特只有一种方法:你必须直面自己的恐惧,才能真正将它克服。”熊医生引经据典。
“也不能叫恐惧……”程音嘟囔。
恐怖片的男主哪有那么长的腿,湿透的白衬衫那叫一个风光无限,从彭伯里庄园池塘里走出来的达西不过如此。
轻轻一想,她便老脸一红。
“所以,他对你来说,仍具有很强烈的吸引力。”医生语气平平无奇,程音的脸更红了。
但在熊医生面前,她向来有一说一。
“好像,比从前更加强烈了。”
刚才他帮她处理伤口,都没怎么碰到她的手,她却仿佛在亚马逊河游泳遇到了超级电鳗,当场被电得七荤八素。
“会影响你工作吗?”医生问。
“日常工作应该影响不到。”毕竟后勤组位于地下一层,和18楼的距离,是字面意义上的天上地下。
“那么,你会和从前一样,忍不住纠缠他吗?”医生又问。
“那怎么可能!”现在不比当年,曾经他是她妈妈的学生,又是她家的寄宿客,不管她怎么胡闹,他都不可能真的翻脸,所以她才有恃无恐。
如今他们身份悬殊,有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上下级关系,梦里发发疯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她还要脸。
光是想到当年自己那些壮举,程音都觉得无地自容。
“最后一个问题,从这家公司辞职,你有其他工作机会吗?”医生问得十分无情。
“好了,我知道了,”程音果断总结,“有困难自己克服,睡不好吃点褪黑素,没有什么比赚钱养娃更重要。”
“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其实是个好机会,也许你很快就发现,男神长大后毛病一堆,根本不合你的胃口。”
“行,那祝我消化不良,”程音聊完轻松了不少,“谢谢医生。”

心理疏导多少有用,当晚程音顺利入眠,睡眠质量也还说得过去。
但第二天一早,她明显醒在了错误的时间。
窗外静谧,天空像一只庞大的深色水母,将整个世界温柔包裹。
水母有毒,回忆也是,人刚睡醒时最为脆弱,千般滋味纷至沓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谁能想得到,季三居然一直在北京,就跟她在同一个城市。
现在还跟她同一栋楼办公……
难以置信。
程音曾无数次想象,假若他日相逢,季三会是什么模样。
油腻发福绝无可能,他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大概率还保持着年少时的清峻。
职业选择也不会有悬念,肯定是高校或研究部门——曾经季辞信念笃定,要让所有的盲人重见光明,为了追逐理想,他全年无休,几乎住在了实验室。
记忆中的三哥,永远穿白色实验服,眼下淡淡青影,英俊而疲惫,看起来像一个刚刚值完夜班的医生。
医生是怎么变成总裁的,程音想不明白。
又不是晋江小说,哪有人三十出头就能混上一个带O的头衔?这需要才华、运气、勤奋,以及最重要的——出身。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季三有一个那么显赫的小姨?
一整个早晨,程音就在胡思乱想中度过。
窗外逐渐大亮,晨曦透过薄窗帘,照进了二十平米的小屋。鹿雪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移到程音的被窝,窸窸窣窣一阵乱钻。
怀抱一旦被填满,杂念也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程音瞬间清醒——她还得起床做早饭,送孩子上幼儿园,再挤上早高峰的地铁一号线。
从昨天开始,她已经正式成为了一名打工人。
程音将鹿雪的被子掖好,轻手轻脚下了床。往小书包里放小水杯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昨晚季辞的表情。
是震惊吧?在得知她有女儿的那一刻。要是他知道这是她一夜情的成果,且一切发生的缘起,仅仅因为那个男人跟他长得像……
程音一凛,决定这件事必须烂在心里,连她自己都不允许再想起。
这天进公司的时候,程音留了个心。
她特意没走大门,从物业的侧门进了柳世大厦,以免在早高峰的人群中,和某人迎面相遇。
这是庸人自扰,她也知道,毕竟去18楼和去地下室,走得根本不是同一条路。
但她实在心神不宁,既紧张,又雀跃——正是后者让她警钟长鸣。
人不能连续两次掉进同一个坑,她绝不允许自己对他继续痴迷。
哪怕装,也得装得毫不在乎。
程音成功地装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开了灯,开了机,帮每个人的保温壶装满了热水,然后在座位上呆坐了片刻。
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打开了公司的内网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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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视力差,几乎没怎么看清季辞的脸,正需要高清摄像头来做个佐证,昨晚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新闻图片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此季辞便是彼季辞,不是她做梦。
季总的外貌变化不大,气质已然判若两人,从清冷犀利,到温润持重,至少从外表看来,脾气比之前好了许多。
程音一张张仔细端详,发现他右眼角多出来一道深红色的伤疤,沿着眼尾轻轻上挑,像美妆界流行的桃花妆,为他温和神情又添了两分笑意。
假的笑意,并未真正融入眼中。他如今的眼神,带着上位者常有的审视与深思,她其实看不太懂。
那道疤痕之前也没见过,应是为利器所伤,位置危险,再延长半公分,就会伤及眼球。
光看那道疤,都能想到当初伤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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