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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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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赵奇一个内向的实验室动物,事先也没经过排练,哪能答得上这种突击提问。
他支支吾吾,脸红脖子粗,耳机里季辞声色俱厉:“没有!说没有!”
赵奇:“说没有!”
满腹狐疑的程音:?
正在监听的季辞:……
临时抱佛脚的演员自然漏洞百出,赵奇如此欲盖弥彰,积极撇清他与季辞的关系,反而证实了程音的猜测。
师兄弟联手干大事,故意将她隔绝在外——大师兄恐怕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提起季辞,早已不是过去那种恨之入骨的态度。
连她故意多说了两句季辞的不是,他都会忍不住出言反驳。
程音试了两回,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逼迫可怜的大师兄。
她难得有机会进一回羲和,还想四处找找别的线索。
头晕走不动,当然要多坐一会儿。饭点已临近,当然也要留下吃顿饭。
季辞也知道,以他家知知的智商,在羲和待得越久,越容易发现破绽。但她一喊头晕难受肚子饿,他立刻满心的不舍。
最后她人留下来,饭也吃了,还是他亲自点的外卖。
程音边拆外卖盒边冷笑,口味的合意率高达90%,大师兄什么时候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若指掌?
他一个陈年茶叶喝到发霉的书呆子,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细致,能给中暑的人端出一杯配比精确的糖盐水?
她真想对着空气大喊:“季辞!是不是你!我知道你在看!你出来!”究竟还是忍住了。
程音不吵不嚷,不动声色,边吃饭边很有技巧地套话。
问赵奇知不知道火灾怎么回事,记不记得十年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问最近柳世有没有派人来谈并购,他打算如何应对。
可怜大师兄,一辈子老实巴交、诚实做人,吃顿饭的功夫,把下辈子的谎都撒完了。
他只求小姑奶奶赶紧吃完饭走人,谁知程音吃完饭了也不走,还继续四处溜达参观——这孩子小时候也没这么缺乏边界感,竟一路跑进他的办公室,从他桌上拿起了一封信。
“哇,大师兄,有人给你写情书?”
信封素雅婉约,显然不是理工男应有的物品。程音初见讶异,定睛再看,眉心一跳:“这是谁写给你的信?”
信封上的笔迹很有特点,那种不怎么常见的顿笔和勾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很像十年前那张匿名投递的照片背后的字迹。
“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怎么了?”
“她是不是左撇子?”
“啊?我没注意……”
“大师兄,”程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你最近,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得离这个朋友远一点。”
“什么意思?”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织一张网,”程音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张网很眼熟,我曾经亲眼见过。”
“我觉得,有人在织一张网。”
赵长水趴伏在床,闭眼享受指压按摩。林霏霏全身上下只一双手生得最美,熟稔地沿着男人肌肉虬结的肩背滑动——她小时候偷渡到东南亚,最初就是靠给人做泰式按摩过活。
她曾发誓不再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不过此刻却心甘情愿,因为赵哥能给她最想要的。
金钱、权力、人上人的感受……以及最重要的,胜过林音一筹。
“给谁织网?”林霏霏柔声问。
她自回国那天,就主动投靠了赵长水。林建文那个死老头,身上的债主比乞丐的虱子都多,她妈又不肯与老头切割,她只能寻个可靠的保护伞。
她帮赵哥做事,拓展业务和人脉,而他给她想要的一切。
“给那个愚蠢的太子,也包括你我。”赵长水懒洋洋翻了个身。
林霏霏手一顿:“那怎么办?”
“很简单,让织网的人消失,就再没有人可以收网。”
南城某老旧社区。
近来,附近居民的幸福指数严重下降。因为坐落在小区门口的那间派出所,随着旧房整改项目搬迁去了新址。
于是小区里的自行车开始丢失,快递也没法直接扔在家门口,原住民把房子卖的卖、租的租,物业费也不肯交满。
入夜之后,整个小区几乎看不见几盏灯火,路边最亮的是野猫的眼睛。
它们趴在杂草丛生的花坛,静静看着黑衣的夜行人悄无声息穿过园子,进入离马路最远的单元门。
感应灯最亮的那个单元。
季辞坐在窗帘半掩的书房,难得没有工作,而是在玩手机。
他有两天没有清理OA,梁冰的催办信息已经排了两整页,季辞只挑要紧的处理了两条,其中一条是给福利院儿童的赔偿项目。
算是他给柳世最后积下的德。
其他时间,他一遍遍打开和程音的对话框,不说一个字,只是读他们的聊天记录。
从半年前的——“季总好,我是后勤组程音。”
到后来的——“哥哥几点回来,饭都要凉了。”
到最后的——“离婚协议什么时候能好?”
每一句都栩栩如生,是她在哭着笑着,故意冷着脸,撒娇与他闹。是命运在他人生最后的阶段,送来的华美礼物。
他愿为她拖着破败残躯,战斗至最后一刻。
静夜本无声,不知为何,这一晚窗外显得过于喧闹。附近的工地居然连夜开工,按说晚上不允许如此高分贝的机器运作。
季辞皱了下眉,放下手机走去窗边,试图将窗户关紧,铝合金的窗框咯吱乱响,怎么也关不严密。
锈了?还是卡了东西?
季辞将手伸出窗框,沿着滑轨摸索,突然指尖一痛,是被锐物扎破的感知。
“谁!”
他试图看清窗外,只见梧桐森森,月影憧憧,如同相机光圈开大极大,所有光点都擦出旋焦似的痕迹。
恶心,眩晕,刚才那一下,恐怕是被人扎了针。
季辞倒退着跌回座椅,再无法支起身体,他心如擂鼓,汗出如浆,耳中也开始出现锐鸣。门锁转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看着缓缓步入书房的黑衣人,他却无法控制声带发出声音。
“让我猜猜,你将证据藏在哪里?”
黑衣人转动眼珠四望,先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
电脑只是一台普通的办公机,连开机密码都没设置,那人翻找了片刻,认为季辞不会如此大意。
“东西藏在哪儿了?怎么打开?”他笑着问。
此时季辞飙升的心跳逐渐回落,总算能发出一些声音:“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气若游丝,态度仍很强硬,这让赵长水十分兴奋,他喜欢挑战难题,用脚尖将硬骨头碾碎。
“没关系,你会说的。”他戴着手套的手抚过书架,上面放了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个三人合影。
黑手套摸了摸程音少女时期清纯至极的脸,又弹指击中了站在中间的程敏华。
“你和那女人一样,对精神类药物反应很大。你们在搞什么科学研究吧,用自己来试药,还挺伟大的。”
季辞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攒不出足够的力气,只能如捕兽夹上的困兽,眼神幽暗而愤怒。
“很快你就会跟她一样,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
“所以,十年前,是你杀了程老师……”季辞气喘吁吁。
“我没有哦,只是给她扎了一小针,然后便送她回家了,我还帮她系上了安全带。是她自己危险驾驶出了事故,这能怪谁?”
“你也一样。”赵长水走到季辞面前,他的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裂,幻出无数道重影。
季辞涣散的瞳孔中,映着赵长水弯起的笑眼,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恶魔在灵魂深处低语。
“季总,你搜集的那些证据,都藏在哪儿了?帮我找出来,好吗?多谢你。”
CBD某高端公寓。
赵奇望着窗外万家灯火,一阵阵的坐立不安。两天前他收到季辞的一连串指示,每一条都很费人思量。
一、给喂猫女寄回一封手写信。
二、搬去他在CBD的公寓,关闭手机,严禁出门。
三、盯住云端,一旦收到他上传的文件,立刻报警。
赵奇一一照做,随后耐心等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浓厚,小师弟很显然打算背水一战,看起来还是孤军奋战,这让他极其焦虑。
云服务器每几分钟刷新一次,终于在黄昏时分,他刷到了来自匿名IP的视频文件。
室内昏暗,季辞坐于电脑前,目光发直,如机器人般有问有答,声音机械地告诉他身后的黑衣人,自己是如何策划了整个诱捕方案。
“我知道,柳亚斌的每一次收购,背后都有人帮他干脏活儿,我想引蛇出洞。”
“还挺聪明。你都搜集到哪些信息?”
“你们派人去羲和纵火,还找人获取赵奇的手写文本,目的为了模仿他的笔迹。他将死于一场意外,但会留下本人手写的遗书。”
“令人惊叹。你是怎么猜到的?居然这么准?”
“我的老师程敏华,当初就是这样被杀掉的。”
当季辞面无表情地叙述的同时,黑衣人在狭小的室内,兴奋地踱来踱去。
他完美的杀人手法,居然被人从头到尾全部摸清,而这个人自以为聪明,为他设下了绝妙陷阱,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还有什么体验比这更爽?
心中得意澎湃,只可惜无人能够炫耀,赵长水盯着季辞空洞的双眼,忍不住自我赞美。
“是的,你居然发现了,那是我做的第一单业务,柳亚斌下的单。我用药物促使了她的精神疾病发作,因此发生了车祸。原本一切还没有那么完美,但你知道吗,居然有人莫名其妙地伪造了一封遗书,天衣无缝,真是艺术。”
季辞继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像一只木偶。
不过这只木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佝偻疲软,像被抽掉了脊骨,慢慢沿着座椅往下滑落。
他面色苍白,肌肉抽搐,不断地恶心呕吐,难免扫了演讲者的兴致。
当然,这也是赵长水敢于对他炫耀的原因:
在进入密室之前,季辞表现得彻底失去了理智,精神完全受他人掌控。疑心病重的赵长水并未信以为真,而是递给了他一支□□注射液,并告知他一旦注射,他会在两小时之内死亡。
季辞充耳不闻,在他给出指令之后,毫不犹豫地将针管扎进了身体。
黑衣人自说自话,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他唯一的观众已经彻底昏迷,好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已经按照赵长水的指令,输入了云端服务器的密码,并告知了他监控录像的备份存储地址。
戴着黑手套的手移动鼠标,点击「是,彻底删除」。随即打开了密室的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门外。
在他离开后几分钟,忽然电脑屏幕重新亮起,隐藏程序启动,将刚被删除的所有视频文件逐一恢复。
绿色的上传条如有生命,一点点呼吸生长,直至100%。
然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彻底地隐没于黑暗,再没有动弹过。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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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回家
赵奇一边看着视频资料, 一边疯狂地拨打110。可是他连清楚地描述案情都无法做到。
季辞上传的视频证据,已足够将所有恶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自己亦被网罗在地狱深处, 躺在未知的地方,悄然等待死亡来临。
赵奇一边诉说一边痛哭,接线员只能尽量安慰, 表示已就近派人前来取证, 并有技术专家同行,可通过网络地址寻觅到被害者的位置。
来不及的。
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 每一个生物医学生都熟知□□,那是给实验鼠安乐死的常用溶液。
他不敢相信, 季辞居然能面不改色将那只东西扎入自己的身体。
他家小师弟从来算无遗策,却没算到在最后关头, 对方会将这种方式用作最终考验。
箭在弦上,他不能临阵逃脱。
赵奇一个年近四十的糙老爷们,就这样两手抱头, 如幼童一般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铃声响,警察竟比想象中来得快得多,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一切还都来得及。
站在门外的并非警察,而是他多日不见的小师妹。
程音四小时前还在上海,陪同鹿雪参加全国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
赛程长达一周,程同学表现极佳,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然而就在决赛前的这天晚上, 程音突然心神不宁。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收到季辞的任何消息。
虽然他俩这段时间算是在冷战, 但季辞不至于48小时不与她联系。事实上, 只要她给他发信息,他基本能做到秒收秒回。
而她这次发给他的,是鹿雪的比赛录像,季辞不可能视而不见。
更让人焦虑的是,大师兄也连续关机两个整天,让人怀疑是否出了什么事。
于是程音和教练老师商议,并跟鹿雪请了个假,小姑娘听说妈妈要回去找爸爸,高兴地恨不得长出一条狗尾巴,摇头晃脑表示同意,催着她立刻回北京去。
飞在万米高空时,程音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她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变了模样。
十年前季辞不告而别,她笃定认为自己被人抛弃。十年后他再次人间蒸发,她却有了勇气去寻找一个真相。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她,真的承载了很多爱吧。
来自鹿雪,来自妈妈,来自她的朋友们,也来自他。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卑脆弱的小女孩,相信自己拥有爱,也值得被爱。
如果世界给了她相反的信息,那一定是世界出了错。
她要把错处给寻出来。
程音万没有想到,住在季辞公寓里的人会是大师兄。
他哭得鼻青脸肿,抱住程音又是一阵嚎啕,她只听了半分钟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用力拍拍赵奇叫他安静,随后飞快地冲进了屋里。
“给我看看视频。”她是如此冷静,定海神针似的气场,让赵奇立刻控制住了情绪。
其实程音完全不冷静。
她是装的,她全部的内脏都被扭成了结,手抖得几乎按不下去鼠标。但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必须冷静,三哥还等着你,你能救他。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知道他的秘密基地,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程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录像,直到最后几秒,那人离开时镜头自动跟踪,拍到了他的一个背影——以及背景画面中,似曾相识的书房布置。
她愣了一瞬,随即弹射起身,疯狂地往外跑:“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人在哪里!”
警车刚好抵达楼下,连同救护车一起,载着程音和赵奇,一路警笛呼啸,奔向了南城。
这是程音多年没有回过的家。
她十七岁那年死去的家,在这里她将名为林音的女孩,连同她对爱的信任,一同深深埋葬,从此再也没有造访。
然而当她穿过小区锈迹斑斑的大门,闻到空气中泥土夹着腐叶,腐叶又叠新叶的气息,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过去十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她在这里爱,在这里失望,在这里凋零,便注定要在这里枯木生花。
不需要任何人带领,程音一路带着众人,奔向了她与季辞住过的那个家。
天色已晚,她曾记得走廊昏暗,刚想去拿包里的电筒,感应灯骤然亮起,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警察将门锁打开的瞬间,记忆与真实的重叠,几乎让她感到一阵阵目眩。
她何尝忘记过她与他的家,建立于她脑内的记忆宫殿,在过去的十年被一遍遍地擦亮,擦得纤尘不染。
正如他对这个家,长达十年的悉心维护。
所有的物品都毫厘不动地留在原地,包括客厅茶几上的那只彩陶瓷碗,程音不用多看都知道,那个碗在什么位置有凸起,什么地方有裂痕。
它像一个时间静止的魔法空间,留住记忆,懊悔,和日积月累的思念。
程音笔直地奔进了书房,警察紧随其后,试图快速寻找到隐藏的密室。他们有无数种技术手段,讨论是否紧急和市局调用红外勘测仪,以及定向爆破专家……
却见程音默然扫视整个房间,然后毫不犹豫走向书架,将手伸向其中一本书——
她的记忆宫殿中,留存了这个房间最原始的样貌,连同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都深深印刻在脑海。
但凡有轻微不同,哪怕只是一本倒置的书,也比羊圈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羊更为醒目。
书籍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密码锁。
季辞的生日,鹿雪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程音逐一尝试,无不失败。她闭了闭眼,终于想起了那张自己不肯收下的信用卡。
“密码091214。”
2009,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1214,他们重逢的那一夜。
他果然知道,那个雪夜,与他春风共度的人是谁。
程音颤抖的手按下六个数字,密码锁应声而开,书房里的光照进密室,照在季辞苍白如玉的脸上。
医护蜂拥挤入,一支接一支打着静脉推注,心电监护立刻接上,随行医生检查完,念了一句——“还好,还好。”
程音这才扶着书架缓缓蹲下,抱住双腿潸然泪下。
哥哥没死,哥哥还在。
那一晚,常年只有偷自行车、邻里纠纷可侦办的派出所,接到了开所以来的第一大案。
当然,他们只是配合工作,真正的办案队伍来自于市局,得到了局领导的亲口指示,由此可见本案有多重磅。
它联动了过去多年,遍及全国的数十桩意外死亡,一律被重新定案为谋杀。
还波及了知名上市公司,其掀起的舆论风潮,导致公司在未来几周市值腰斩,后续直接退市,面临破产重组。
有核心案犯连夜出逃,凭借当兵多年的反侦察经验,潜逃数月,又悍然拒捕,被当场击毙。
也有从犯一家三口,尽数被捉,手拉着手锒铛入狱。
然而这一切纷纷扰扰,都被安静的病房隔离在外。
一手引发了这场风暴的男人,阖目躺在病床之上,由于长时间没有剃须,看起来像是一个来自异邦的流浪歌者。
“和他爸爸长得很像。”傅晶一边擦拭季辞的脸颊,一边悄声呢喃。
程音不言语。
她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这间病房。不言语。只陪伴。
从大师兄处,她得知了季辞所做的一切,以身试药,常年幻视,不顾性命,只身诱敌。
他留给她自己所有的财富,给予她最为严密的保护,试图将她完全隔绝在外。
仿佛她能当他没存在过,可以自由快乐地一人独活。
多么好笑。
“我听说,用神经干细胞疗法,可以修复小辞受损的脑组织和神经系统,希望很大。”傅晶又道。
程音回过神。是,大师兄和她说过,这是将季辞唤醒的最佳方法。
最近从新闻看到,已经有过几起手术成功的案例,治好了脊髓损伤、脑卒中,甚至一直被称为医学难题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与之相比,由假体植入引发的后遗症,其实不算疑难杂症。
唯一问题是,神经干细胞移植需要来自直系亲属的成体脊髓……
鹿雪尚未成年,因此放在他们面前的,将是漫长而无助的等待。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试试我的脊髓。”傅晶轻道。
程音总算用正眼看她。
柳世虽已垮塌,可柳石裕的财富,仍被信托基金妥善地保护着,傅晶难道不担心,她从此会从遗嘱中被除名?
女人惆怅地笑,连鱼尾纹似乎都比旁人更优雅:“我毕竟是小辞的妈妈。”
程音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床边,轻轻捏了捏了季辞的手。
他的手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火热,像是千年不化的玄冰。
三哥,你听到了吗,她生平第一次说,她是你的妈妈。
程音将季辞的手,放入傅晶的手中。
“那交给你了。”
说完,她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病房。这一回,她的书包收拾得很彻底,连常年放在病房里的备用手机充电器,都一并拔了走。
“你要去哪儿?”傅晶错愕。
“相信你们能治得好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醒来。”
“他醒来……最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你吧?”
傅晶急切地拉住程音,她却转身朝向了窗外。
此时外面正落着雪,大朵的,鹅绒般的,无声地塞满天地之间,让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鹅绒枕。
在这样柔软的世界里,跑得不管有多快,跌倒了应该都不会疼吧。
程音没有回头,雪光映亮她的脸,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恼。
“我很忙,还很生气,暂时没打算原谅他。”
“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说。”
“希望他能努力一点,时间长了,不保证我会不会另结新欢。”
“加油吧,哥哥。”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大部分悬念均已揭秘,此处姑且完结。
后续应该还有几万字的尾声和番外,随榜更新。
不要走开哦。

第81章 尾声(1)
程音骑着小电驴下班回家, 被漫天飞舞的杨絮呛得连连咳嗽,不得不祭出了老北京才懂得使用的绝技:纱巾蒙脸。
她小的时候,每逢春来必有沙尘暴肆虐, 吹得路人个个形似新出土的兵马俑, 不整点类似的奇葩造型,在贵都简直寸步难行。
近年空气治理成效卓著,春季的扰人之物只剩下了「满城风絮, 梅子黄时雨」。诗词中听起来浪漫无边, 真把人放进去沉浸式感受,那叫个一把鼻涕一把泪。
总之人生不外如此, 不是这里疼痛,就是那里瘙痒。
程音在单元楼门口停好车, 随脚踢散路旁堆积成团的白絮,这玩意儿看来真像四月天里下了一场雪。
程音搬来与尹女士同住, 已经快要半年。
两个妈妈+两个女儿=最完美的人类家庭形态,母系氏族社会才是人间正道。
尹春晓会做饭,程音有力气, 周末一家四口共同整理卫生, 小日子过得清清爽爽,根本不需要弄个男人在家里招人生气。
至今一想起季辞干得那些事儿,程音还恨得牙根发痒。
他怎么就那么利他主义,充满牺牲精神,粉身碎骨浑不怕?假体也能亲自试,毒针也能直接扎,一边和她生活, 一边慷慨赴死。
那些日子她陪在他的病床边, 一时想咬他几口, 一时又心疼破碎,五脏六腑天天被这么拉扯揉搓,最终搓成了一团坚韧的面筋。
不知要如何待他才好,爱极,也气极,干脆头也不回出门去,正好一个人静静。
只不过,有的是人不肯让她静下心。
门一推开,客厅中央坐了一位国产爱因斯坦,头发比本尊更乱,因为有两个小孩正把他当山爬。
如此恶劣的教学环境,赵奇居然还能继续讲解《小学生也能听懂的量子物理》,这你不服气不行。
“阿姨好有趣,裹得像个木乃伊!”花花指着程音,哈哈大笑。
花花自从有了妈,先是有了一个正经名字,尹春晓给她起名「花芷」,意指品行美好、芬芳辟邪。后来又治好了眼睛,赵奇让她初步尝试了经二期临床试验的视觉假体,发现对儿童的有效性更高。
如今她甚至能去普通小学就读,虽然入学比旁人要晚一年,但程鹿雪表示,她作为姐姐会将所有的上学经验倾囊相授。
“木乃伊叫Mummy,妈妈也叫Mummy,没毛病。”她随口教了句英语。
程音摘下面纱,对于赵奇来蹭饭的行为颇为不满。
不过她确实无话可说,大师兄目前起到了一个临时保姆的作用,每天自告奋勇地去帮她俩接小孩,她和尹春晓这也算是「双职工」家庭,靠得住的保姆不可或缺。
而且,自从他治好了花花的眼睛,春晓姐几乎将他奉为神明——连带季辞也一并成了菩萨,还是那种舍生取义的活菩萨。
程音连去医院看他一眼都不肯,尹春晓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吃着饭,她和赵奇就这么一唱一和地聊上了。
大师兄:“手术很成功,脑部活动健康且活跃,过几天师弟应该就能清醒。”
尹春晓:“真是万幸,所以说好人有好报,能完全康复吗?”
大师兄:“大概率吧,不过也得好好静养一阵子。”
尹春晓:“一睁眼就看见他那个奇葩的妈,是不是也不太好,感觉刺激有点大。”
大师兄:“醒来身边没人更不行吧?”
尹春晓:“你去呗。”
大师兄:“害,人想看见的也不是我啊!”
这醉翁之意浓的,连不饮酒的小孩都听出来了。
“爸爸肯定很想看见我,妈妈,你也一起去吧?”鹿雪顺畅地加入了游说。
程音表情冷淡:“妈妈要加班,没空。”
一言既出,小孩安静了,唱双簧的也安静了,程音埋头吃饭,她实话实说,这甚至都不是在找借口。
柳世自「太子买凶杀人系列案」之后,陆续又爆出了借慈善之名偷漏税、利用弱势群体进行非法药物实验等性质恶劣的事件。
爆料人颇有技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硬生生将柳世的股价一脚接一脚踩到了地板,最终不得不退市了事。
季辞人躺在医院意识全失,预留的后手居然还能如此严密地运转,确实是节奏感超强的战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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