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1
尤其那些浮动的人眼珠子,比书本图片看着生动立体多了。
可惜的是,周六一大早,一个意外来电打断了这个宏伟计划,她们多了一项更重要的待办事项。
鹿雪那笔三万元的手术费,程音在暑假起早贪黑地打工,已经想方设法还掉了大半。
然而剩下一万元余款,陈老板却怎么都不肯要,好说歹说,非得让程音给她拍一组照片。
这个请求很难拒绝,因为就不是钱的事——陈老板雪中送炭,送的是人情,程音最不愿意欠的就是人情。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收到对方的邀约,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拒绝,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大不了化个大浓妆,程音想。
很多写真沙龙馆,拍的都是写假,化妆修图一套下来,所有人都美得很统一,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怕自己增加了曝光度,有可能会被孩她爸找上门——但其实想想,这么多年不来找,说明人家根本没有找的意愿。
何况当初那一夜,完全是黑夜里的共舞,对方恐怕压根没记住她的脸。
问题应该不大。
程音想得很周全,到了店里却发现,多少有一点事与愿违。
陈老板保持了她一贯的好品味,一再跟化妆师强调,妆不要太浓,必须保持原生态,本色美才是经得起推敲的美。
“以你的骨相,就算用手机拍,也能去获个年度人物摄影奖。”她满意地围着程音打转。
程音无奈闭上眼,任凭化妆师在脸上精雕细琢。
既来之则安之吧!
但她低估了陈珊那双生意人的毒眼,妆化到一半,她兴奋地凑过来:“那什么,程同学,你看你来都来了,能不能多拍两套?”
程音睁开眼,对上了陈老板谄媚的笑脸。
“我店里除了个人肖像,还有情侣和亲子主题,这样,我可以按市面上最贵的童模给你报价!”她边说边看向鹿雪,眼神馋极了。
这是陈珊第一次见到程音的女儿,小姑娘看着比妈妈还起范儿,这经典的厌世脸,完全契合当下最流行的“情绪片”氛围。
她已经预见到本店在社交媒体上大红的盛况了!
于是在程音表态之前,她又紧急追加了一句:“保证不低于五万!”
这报价,直接惊动了一直埋头看书的鹿雪,程音还没说话,她立刻主动表示自己能行。
“陈阿姨,是每套五万,还是一共?”她问得仔细。
鹿雪从程音身上继承的东西不太多,守财算的上其中一条。
不过,成与不成,主要还是看娃妈。陈老板尽量摆出最虔诚的笑脸,心里却有些没底。
程音不怎么喜欢露脸,早年怎么劝她当模特都不肯,小孩的隐私更是保护得极好。
但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居然点头了。
“男模我想自己挑。”她开了个条件。
程音的想法很实际,找一个与鹿雪眉目相似的男模,拍几张全家福,能当护身符用上很久。
打印了放在家里,设成手机屏保,贴在幼儿园的亲子墙……什么地方都能用得上,一个优秀的烟雾弹。
真有人问就说是模特照,主打一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程音立刻让陈珊拿模特相册过来,打算好好选一选妃。
这时陈老板却犹豫了,说今天就有个现成的合适人选,要是她同意,立马就能开拍。
现成人选当场就被叫了过来,与程音一照面,两个人面面相觑,都大吃了一惊。
来得竟然是陈嘉棋。
一个年纪轻轻的老古板,周末在影楼兼职模特,这跟在酒吧遇到班主任在打碟也没什么区别,程音强忍住才没有笑。
发现两个人是同事,陈珊喜出望外,跟程音介绍说这是她堂弟,免费的劳动力,配合度很高。既然是他们是同事,彼此想来很熟悉,正好免了搭档之间破冰的时间。
陈老板将堂弟夸得天花乱坠,表示没哪家的男模能有这么好的气质。
程音当然不能反驳,她不停地笑着点头,心里想的是,我不动敌会动,陈嘉棋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避她如同蛇蝎,绝不可能同意他姐的请求。
就让陈同学去拒绝好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嘉棋竟然同意了!
“好啊,我跟程音还是大学同学,确实很熟。”他道。
程音惊得一扭头,眉毛差点画歪,这人在想什么了,万一被同事看见,且得传几轮闲话,他的洁癖症不得大爆发?
“还是别了,让人看见不好,不说同事,你女朋友也不能高兴。”程音好言相劝。
“没女朋友,也不打算有。”陈嘉棋回答果决。
好家伙,在亲姐姐面前,他怎么变得分外叛逆呢,果然是家里的幺儿是吧……
“我拍过很多组,不多你一个。”陈嘉棋一副当代名模的倨傲。
别说……程音翻了翻样片影集,当真有不少都是他本人出镜……而且这人描过的眉眼,看起来竟有那么一点像季辞。
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也行,那就拍吧,既然陈嘉棋这么乐意,现如今这位少爷是她的甲方,甲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音在甲方面前,配合度从来很高。
这一天的三个模特,男的经验丰富,女的颜值管够,小孩尤其出挑,面无表情的俊俏小脸能荣登巴黎时装周新闻封面。
陈老板拍得酣畅淋漓,成片出来,程音自己看着都相当满意。
她只恨陈嘉棋不是一个深柜,要是能跟他结个假婚就好了,谁看了敢说鹿雪不是他亲生的。
程音从没有兴起过结婚的念头,深知此事对她而言,难度远甚于找工作。
但翻着这些全家福照片,她突然意识到,鹿雪虽然从来不问她关于爸爸的事,但心里关于父爱的渴望,始终都存在。
小姑娘不提,只是因为太懂事,怕伤害到她罢了。
拜程音那位口无遮拦的舍友所赐,鹿雪早早知道她妈妈被人“始乱终弃”了。
这个成语的意思,还是鹿雪自己上网查的:“指男子玩弄女性,最后又将其抛弃”。
玩弄是什么意思鹿雪不是很确定,但抛弃的意思她懂,总之她生物学上的爸爸不是个好人,所以她一直当自己的爸爸死了,从来绝口不提。
不提归不提,心理缺口却始终存在,这是人类的本能。
因此,遇到陈嘉棋这个演技不错的假爸爸,小姑娘多少有点假戏真做。
只要有眼神互动,便是妥妥的孺慕之情,其中有一张,鹿雪被陈嘉棋抱起来抛到半空,孩子脸上被定格住的那个笑容,程音都不忍心多看。
这样的画面在陈珊看来,效果绝对好到炸裂。
每一张照片都值得放大陈列,今天这五万元的投资物超所值。陈老板心花怒放,当即定了个客单价上千的晚餐,诚邀程音一起去吃个饭。
看了一眼跟在陈嘉棋身后的鹿雪,程音将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适当的时候,你得找一些男性朋友陪小孩玩耍,弥补父亲缺位的遗憾,对于儿童心理健康发展很有帮助。”
熊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她很愧疚自己先前没关注到这一点。
陈珊是上海人,吃饭必须蒸汽海鲜。
北京这地界,吃靠谱海鲜只能上三里屯。一车人直奔点评最好的一家酒楼,老远看到大幅的玻璃幕墙,虾兵蟹将在水中巡游,仿佛一个小型的水族馆。
鹿雪长这么大,吃过唯一的海鲜大餐是食堂的蛤蜊炖蛋。如此富丽堂皇的消费场所,她连来都没来过。
好奇心让她变成猫,小鼻子紧紧贴在玻璃上,跟一只比目鱼大眼瞪小眼。
陈嘉棋忍了又忍,洁癖症还是剧烈发作了,他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揪住鹿雪又擦鼻子又抹脸,手劲大得像擦电脑键盘。
程音本来想阻止——小孩子皮肤娇嫩,鼻粘膜也不好直接接触酒精。但看鹿雪自己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想想她还是没吱声。
玻璃幕墙上倒映着三个人的身影。
因为是临时起意来吃饭,没有事先预定位置,又怕赶上饭点高峰,他们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出发了。
明黄色的亲子装鲜艳醒目,活脱脱的一家三口。程音想,幸亏不是在公司附近,也幸亏陈嘉棋化了个妆,他戴隐形和框架眼镜时判若两人。
就算让同事遇上,估计也认不出他来。
程音便远远站着,看陈嘉棋揪住鹿雪,挨个指头给她擦手,表情凝重得像在给野猫剪指甲。这一幕实在逗趣,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路人。
只随意一瞥,笑容便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季辞穿得不太正式,衬衫纽扣解到第二粒,发型也没平时那么一丝不苟,整个人有种陌生的风流。
头顶一排广告灯箱,洒落迷离光线,显得他目光尤为深邃。
他的身后,黑金色的门脸虽然低调,但也不难分辨那是一间夜店,时有衣着清凉的俊男美女出入其中。
看起来,季总的业余生活十分丰富多彩。
程音有些把不准,这种时候是否应该向领导问好。
显然季辞看到她了,也顺带看到了陈嘉棋和鹿雪。
程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东,担心季辞看鹿雪眼熟,一会儿想西,觉得幸亏有陈嘉棋在,这幌子打得恰逢其时,遮盖住了她曾经疯狂的单相思。
她这厢愣着没动,那边陈嘉棋却动了——他抬头看见自己的男神,欣喜万分上前问好,还顺带做了个自我介绍。
是的,在柳世集团,季辞就是这么一个男女通杀,上至谢顶科学家、下至物业老阿姨,人人追捧的神仙人物。
季辞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相对陈嘉棋的热情,反应冷淡至极。
偶像的回应没有想象中亲切,陈嘉棋一时进退失据。幸好,这时街边飙来一辆超跑,走下来一位戴墨镜梳背头的大哥,拯救他于尴尬。
季辞走下台阶迎了几步,与大哥握手撞肩,俩人谈笑风生,被一群美女簇拥着进了那间夜店。
陈嘉棋遗憾转身,见程音呆立不动,说:“不认识吗?这是我们公司的季总。”
“啊,认识,”程音回过神,“食堂电视里见过。”
这一顿饭, 程音吃得心不在焉。
刚才那一幕,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稀松平常,给她的冲击却如彗星撞地球。
柳世的季总, 果?然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季三。
十?多年前, 季辞绝无可能把衬衫那么穿,搞不好还想多往衣领上缝一个风纪扣。
那时候, 她要是想牵一下他的手?,都?得假装夜盲症发作才能得逞。
但刚才,有位长腿美女飞身上前,法式贴面礼来?了一整套,季总全程适应良好?。
“所以,你吃醋了?”深夜的心理咨询时段, 熊医生继续解剖程音。
“有点吧,”程音想了想,“也不能叫吃醋。”
就是有点不服气,当初自己求而不得,如今旁人唾手?可得。那一瞬间, 她确实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波动。
不过,等她回到自己二十?平米的胡同?蜗居,心中便只剩下清浅的涟漪。
归根到底,他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程音试着回忆往事, 觉得一切都?显得非常不真实,她甚至怀疑,过去的那个季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如果?她没算错, 二十?多年前傅晶已经嫁给了柳石裕, 搬进了后海的大宅子。
那么,季辞的遭遇, 就委实令人难以理解了。
暴雪倾城的夜晚,零下十?几度的北京城,他一个人在街上流浪,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要不是恰好?被程音捡回了家,估计他都?熬不过那个雪夜。
那一年季辞才九岁。
半个月后,程敏华费尽周折,总算联系上了季辞的外婆。
老太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从川西来?到北京,背着一大筐新挖的笋,对程音一家千恩万谢。
看她的衣着和面相,完全是一个艰苦本分的乡下人。
季辞与程家的因缘就此结下。
后来?,每一年的寒暑假,他都?会?来?北京参加奥赛集训。京城吃住昂贵,为了节约费用,他常常借住在程音家中。
再后来?,他考到北京读大学,连学费都?出不起,不得不申请了贫困生助学贷款。
若有傅晶这样一个小姨,他何至于在经济上如此窘迫?
“豪门?么,可能就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怪癖。”程音抛出自己的见?解。
比如,算出孩子生辰八字不好?,必须送去深山里修行,成年之后才能接回,诸如此类。
所以,他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几年,也许只是一场机缘巧合的偶遇。
类似于天界皇子下凡历劫,历完之后,总归还是要回天上去。
反正不管因为什么,都?和她本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和季辞相识多年,几乎称得上青梅竹马,对他的了解却非常肤浅。
曾经她觉得,三哥就是这样的人——锋利,沉默,冷峻,好?像冬日海边悬崖壁立,猝不及防降临的一场雪。
他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也很少对人露出笑?脸,这一切都?是性?格使然。
再次遇到32岁的季辞,见?到他在另一个圈层如鱼得水,程音不得不承认,当初他什么都?不说,可能只是不愿多说。
“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程音总结陈词。
这个想法算不上顿悟,是过去十?几年逐渐沉淀的认知,只是现在被事实进一步印证——难过当然在所难免,但她也没觉得特别痛苦。
只有一丝执念消散后的惆怅。
“医生,我?好?了,”程音一派轻松道,这次真的好?了,完全、彻底,没有一丝意难平。”
“是吗?”熊医生笑?。
对啊,少女也许会?不切实际,可她快三十?了,已经能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尽如人意”,不会?再妄想摘下天上的星星。
“不然怎么办,仙凡有别,再怎么努力?,人家也不可能多看我?一眼。难道要学董永,趁仙女洗澡把人衣服偷藏起来?,不让回天上去?多猥琐啊。”
熊医生被逗得嘎嘎乐。
“这样也挺好?的,心结解开?了,位置摆正了,我?就真的放下了。”程音道。
“是吗?”
“医生,我?要申请退款,”程音不满道,“20块钱巨资,你全程只会?说‘是吗’两个字,今天的挂号费不值。”
“一般来?说,决断如果?做得太快,情绪出现反复的概率会?比较高。”熊医生从善如流,多说了两句。
“不会?反复。”程音斩钉截铁。
“有反复也正常,我?们先不急,事实会?告诉你答案。”
鹿雪的自然博物馆之旅,终究还是没能成行。
周日凌晨,王强突然半夜鸡叫,呼唤全组人员前去加班。
能让这位资深躺平派于梦中惊坐起,必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由?于集团大楼出现重大停电事故,执委会?启动了应急机制,问责流程飞流直下,狠狠砸到了后勤组头上。
楼宇电力?故障,后勤管理部门?难辞其咎,一旦要问责,第一个砍的就是王强的脑袋。
王云曦不知下了什么通牒,王组长焦虑得一夜没能闭眼,每隔几分钟就在群里发出一个新指示,仿佛要用区区一天时间,把百废待兴的后勤组整顿一新。
“头儿,临时抱佛脚,是考不上清华的。”江媛媛忍不住抱怨。
程音也不赞同?这种无头苍蝇似的做法,但她没有直接唱反调,只是将待办事项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个表,私下传给了王强。
“组长,要么我?们今天先把排查工作做了,这是当务之急。”
热锅上的王蚂蚁停了一瞬,按着程音的那个清单,安排人手?去巡查楼宇了。
其实这项工作,周六物业已经干过一轮,不过按照他们一贯的敷衍塞责,当然不可能查出结论。
程音费尽力?气,从工程部请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电工师傅,拉网式地将全楼的线路看了个遍……
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短路跳闸,原因不明,莫名故障,莫名恢复。
“这要么是见?鬼,那么是人为。”老师傅最后诊断。
“见?鬼?”江媛媛对怪力?乱神主题永远感兴趣。
“电就是鬼,老电工都?有阴阳眼,知道哪根线绝不能碰,一般人可不知道。”
这话题走向,很难说到底是科学还是迷信……
“人为”二字,却如一根轻细的鹅毛笔,忽然搔动了程音的耳朵。
她的耳垂微微发热,似乎还能感受到前一天晚上,男人温热的鼻息。
情况若此,后勤组做多少无用功都?于事无补,最后只能交出一份白卷。
白卷很厚,连目录带附注,条分缕析且结构清楚,至少说明了一点:以现有的管理制度和流程,无法评估出更大的剩余风险。
报告中还对未来?的用电安全提出了优化整改方案,制定了临时停电应急预案。
之前后勤组的工作水平暂且不论,至少这份报告本身是合格的。
“你写的?”王云曦狐疑地打量王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程音身上,“还是你?”
王强立刻承认,是程音写的,加班加点,吃苦耐劳,年轻人很靠谱。
王云曦没搭腔,叹了口气,将报告随手?丢下,满腹心思都?在想——周一上午的管理层执委会?,恐怕没那么容易交代过去。
她的预判很准,本期执委会?的全部焦点,全都?集中在了周五的停电事故。
首先跳脚的是研发部,虽然备用电源在五秒内及时上挂,优先供给了生物医药实验室,但五秒的间歇已经足够惊险。
离心机和冷冻柜重启不说,门?禁系统直接掉电,要是放跑了一两个实验室里的猴子,那真叫一个血本无归。
叫得最响的则是张尧宁,他直接将这件事上升成了国际声?誉事件,因为那天晚上国际部在和欧洲开?视频会?议。
“这让客户怎么信任我?们?连供电都?没法保证,还搞什么尖端研发?”他瞄准王云曦开?火,“曦总,这么大的事故,您那位强人同?志,不得引咎辞职?”
“报告里写得很清楚,事故原因还在调查。”王云曦拒绝接锅。
“你们这报告,写了跟没写一样,”张尧宁冷笑?,“我?这儿呢,倒是有一个重要信息,门?禁系统显示,那天晚上九点钟,贵部有个员工在B1层刷了卡。”
他丢出一份打卡记录单:“下班时间,大晚上的,她跑去B1干吗?”
王云曦没有回应,她抬头,看了一眼主席位上的柳石裕。
这位海内外知名的企业家,身量不高,不修边幅,乍看像一名普通的国文老师,唯有精光四溢的眼睛,显出了与众不同?。
她想知道,柳董对张尧宁的举动,是个什么反应。
这段时间,太子党对行政部颇多挑刺,一直谴责她用人不当,用意很明确,要打击一批,拉拢一批,托举自己的人上位。
王强打下去,姜晓茹提起来?,这算盘响的她都?听?到了,柳董真不打算装聋作哑?
柳石裕还真不吭声?,笑?眯眯地坐山观虎斗。
王云曦没办法,只得继续和张尧宁打嘴仗。
“你说的那位,是我?们后勤组的员工,他们本来?就在库房办公,搬下去都?好?几个月了。”
之前因为公关组扩编,楼上工位不够用,后勤组被挤到了楼下,后来?为了方便管理库房,他们便再没有挪上楼。
“停电了办什么公?”张尧宁皮笑?肉不笑?,“你们员工会?盲文?”
“也许只是加班耽误了,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手?电筒。”
“天天加班还把活干成那样,不愧强人同?志带出来?的团队。”
两个人你来?我?往,嘴仗打不出结果?,浪费时间而已,柳石裕逐渐不耐烦:“把人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程音便是这样,被再次拎上了18楼。
执委会?是一个漏口的回字形的会?场,单边摆了一张座椅,被另外三边集体审视,活脱脱就是三堂会?审。
张尧宁作为证据提供者?,主导了对程音的询问。
“你就是工号3597的员工?周五晚上公司停电,你人在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撤了,你却留在公司?”
他的态度咄咄逼人,不叫名字却叫工号,完全是审嫌疑犯的架势。
程音一愣,差点忍不住直接看向了季辞。
虽然没有听?到前文,但从问话的内容和态度可以判断,他们怀疑停电事故是人为造成,而她是重要嫌疑人。
“我?当时,在公司加班。”程音平静地回答,目光逐一掠过在座每一个人。
“你自己一个人?”
“对。”
“有人能证明,你在加班吗?”
还真有。
程音默了两秒,回答:“没有。”
她又环顾了一圈,视线与季辞对上零点零几秒,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不会?帮她提供不在场证明。
且,希望她保密。
“停电你加什么班?”张尧宁接着问。“门?禁系统掉电的那几秒,去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地下一层有机房,还有档案室,哪儿你都?有可能进去。”
“我?哪儿都?进不去,当时,我?被反锁在了6号通道。”
“这么巧?恰好?停电,恰好?门?禁坏了,恰好?你被关进通道?”张尧宁原本只是借题发挥,听?到这里反而来?了兴致。
“我?说的都?是事实。”程音道。
“反正监控也瘫痪了,谁知道是不是事实,你有证据吗?”他一脸“可被我?抓到了吧”的兴奋。
“有啊。”程音拿出了手?机。
“8点23分,我?往工作群发送了一条求救信息,8点24到25分,拨出了四次报警电话,手?机里有通话记录。”
“而整个地下一层,只有6号通道没有信号。”
“如果?开?飞行模式,不可能留下拨出失败的通话记录,足以证明我?当时确实在通道里。”
“大楼停电是在8点22分左右,1分钟的时间,我?就算飞,也来?不及从档案馆飞到6号通道。”
这一套自我?辩护,讲出了推理侦探小说的节奏,有几个人甚至都?没听?懂。
张尧宁常看推理综艺,因此听?懂了,他哑口无言,人家说的有理有据。
一片沉默中,柳亚斌忽然出声?:“不对啊,怎么越听?越觉得,你有点可疑呢?”
柳总裁平时开?会?,要么随大流,要么假大空,参与度不是很高,很少提出实质性?的意见?。
此时忽然跳出来?显示智商,大家觉得十?分稀罕,都?将目光转向这位纨绔太子。
他有点小得意。
“曦总,问您个问题,上周五晚上的七点半,您在哪儿,在做什么,还记得吗?得精确到分钟,有零有整的。”
被点名的王云曦愣住了。
“美女,你该不会?真是商业间谍吧?还费劲巴啦,给自己准备好?了证据。”柳亚斌斜眼看程音。
这句指控过于严重,程音立刻否认:“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这记性?也太好?了,”他笑?嘻嘻道,“口说无凭,还是那句话,有证据能证明你被锁着吗?手?机记录也可能造假。”
程音没有直接回答,她移动视线,看向了坐在会?议中首位的柳石裕。
这间会?议室里真正的话事人。
老头翘着腿,表情没有其他人那么严肃凝重,看向她的眼神,甚至称得上饶有兴致。
于是她微微一笑?,重新看回了柳亚斌。
“总裁,您应该知道,在法律上,谁主张谁举证。”
“请问公司在这次停电事故中,具体丢了什么?”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件东西的丢失跟我?有关?”
“盗窃是非常严重的罪名,涉及个人名誉和职业操守,我?不接受这项指控。”
眼角余光瞥过,柳石裕似乎在笑?,程音轻舒一口气,她赌对了。
被顶撞的太子有多气恼暂且不表,柳石裕适时介入了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年进的公司?”
“董事长,我?叫程音,今年研究生毕业,刚加入柳世不到一星期。”
“哪个学校毕业的?”
“Z大。”
“Z大研究生,来?我?们这儿干后勤?”
“我?是不是应该回答,柳世就是这么有魅力??”程音苦笑?,“但事实情况是,今年年景不好?,就业比较困难,这是我?能找到起薪最高的工作。”
柳石裕哈哈大笑?。
“刚才你说,你记性?很好?,那么这件事,你能证明吗?”老头兴致高昂。
程音没再多说,她转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下一本杂志,递给了离她最近的张尧宁。
“请您随意翻开?一页。”
张尧宁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做了。
程音垂眸,仔细阅读那页杂志的内容,五分钟后,她退开?两步,面对众人,开?始复述:
“视网膜干细胞应用于临床,难点在于如何分离培养纯化、掌握定向分化成体视网膜干细胞,并实现分化后的功能重建。需要刺激多少神经元组织来?形成完整图像、如何保持电极的生物性?质及设定刺激所需要的各种参数、高级实验动物是否可证明组织相容性?等一系列问题,均需眼科学者?、生物工程技术人员通力?合作完成……”
这一段话,连专业术语带拗口翻译腔,就算是研发总监也无法成段复述,程音却当场给大家表演了一段神乎其技。
举座皆惊。
张尧宁不敢相信,又翻开?另外一页,程音背了一遍,仍然准确流畅。
“你确定不是生物专业毕业的?”柳石裕笑?着打趣。
“董事长,这只是一些?短期记忆,通过训练就能增强,您要是过十?分钟再问,我?就只能记得一半内容了。”程音实事求是道,“不过像昨晚那么紧急的?*? 时刻,我?确实会?记得更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