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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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出于无意,看在旁人眼中,恐怕也是她有?意为?之。
电梯一停,程音立刻夺门而出。商场的底层人烟稀少,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直到她跑出商场,一头扎进下班的人群中,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稍稍平定了一些。
转身她却发现,季辞竟如影随形。
“您……也去坐地铁?”大约是大脑宕机,程音问出一个相当荒谬的问题。
且不说季总有?车有?司机,他?这一身隆重?华丽,如何搭乘公共交通工具。
“送你回家?。”他?的回答也没有?更?合理。
男人穿黑色塔士多,身姿挺拔,沿着台阶走下了喧闹的国贸地铁站。
对面的滚梯徐徐而上,奇异的目光纷至沓来。而他?视而不见,穿得像刚在电影节走完红毯,拿着手机站在闸机前方?,研究地铁二维码的使用方?法。
程音招架不住:“我自己?能?回去……”
季辞态度坚决:“有?话要跟你说。”
程音无奈,掏出手机给他?刷了张同行票。
地铁不是交谈的场所,直到出了站,走在东城静僻的街市,季辞才重?新开?口。
“那天的事,多谢。”
他?没有?具体道明细节,程音却听懂了,他?在为?停电调查的事,向她致谢。
“不用谢。”
她的回答十分简约,不打听、不刺探是职场礼仪,何况对方?是季辞。
他?是多有?边界感的一个人。
这个想法还在脑中盘旋,忽然?季辞再度开?口,换了另一个话题。
“你下回,不要单独和柳亚斌出门。”
他?神色冷峻,态度明确,其?中也许包含对她的鄙夷,程音难以分辨。
若是早年,她一定竹筒倒豆子,把姜晓茹坑她的事细细道来。如今,她不再做这无用之功。
浅浅应了一个“哦”,她想今天的谈话应该到此结束,正符合他?们交情的深浅。
谁知季辞又来了一句,这一句显然?超出了应有?的边界感。
“你们身份悬殊,不对等的交往,对你没有?好?处。”
程音呼吸骤停,她压了压情绪:“没这个野心,我进公司,打工而已。”
路边有?棵古老槐树,盘根错节,恣意生长,将墙壁挤至坍塌,后虽重?修,痕迹依然?明显。
她踩着满地槐花,想象花瓣在脚下破碎,似乎在空气嗅到淡绿色的,悲伤的气息。
往事从不可能?真的一笔勾销,他?情绪如此紧绷,恐怕是在担心她再度疯狂,将他?作为?攻略对象。
不自量力,自作多情,狗皮膏药……在他?心中,她就是这么个人设。
果然?,季辞思虑沉沉:“你最好?,还是尽快换一家?公司……”
槐花在脚下被碾压成泥,程音忍不住抢白:“季总,请问我这段时间,有?打扰到您吗?”
季辞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她:“什么?”
程音认真自省,入职一周以来,她始终表现良好?,和从前判若两人。
凡是季辞出现的地方?,她一般能?躲则躲,从不主?动靠近,生怕碍了他?的眼。
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程音分辨不出,胸中翻涌的那股情绪,究竟是羞耻、愤懑还是委屈。
眼泪不争气地往外冒,她不想被发现,用力眨掉了泪花,迅速将头压低。
“我想,我一直欠您一个道歉。”她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这句迟来的对不起。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似乎也没那?*? 么难以启齿。
“很对不起,我以前年纪小,做事轻浮,给您带来了不少困扰。”
“回想往事,我自己?也很后悔。”
“但是这份工作,真的是我凭本事找的,也想凭本事干下去。恳求您,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不会像从前那样不懂事。”
“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身份悬殊的人,我一个都不想高?攀。”
程音这些年过惯了苦日?子,求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却从未感觉如此狼狈。
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他?果然?最懂得如何让她难堪。
巧的是,这一次他?们又站在了同一家?便利店前,玻璃门开?合,发出欢快的迎宾曲,和这厢尴尬的氛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低着头,等待听他?最终宣判,却听到他?问:“后悔?你后悔什么?”
程音盯着自己?的脚尖,调整了好?半天情绪,才稳住了声线:“我后悔,不应该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喜欢上错误的人。”
她的视线模糊,听力似乎也受了影响,耳畔听不到他?的回答,只有?风呼啸着吹过街道。
过了很久,对面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几乎怀疑他?已经离开?,忍不住抬头,发现他?还在。
在静静看着她,便利店惨白的橱窗灯,照亮他?半张冷峻的侧脸,眼下淡淡一道青影,看起来格外疲惫似的。
恍惚间,程音又看见曾经的季三?,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你后悔当年喜欢我?”他?轻声问。
是的,至少此时此刻,这种心情真实而坚定——不只是为?了保住一份工作,更?是为?了保住残缺的自尊,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就再没有?完整过。
“对,”她直视他?,“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梁冰哼着小曲,正享受他?难得的不加班时光,忽然?接到了哥们的来电。
哥们姓明,在东城开?一家?日?料店,恰好?离程音家?不太远。
季辞离席时,梁冰贴心提醒,他?没吃饭,音姐也饿着,需不需要做个安排。
季总点了头,于是他?放手安排了,兄弟一直等到九点半,大厨快要下班,却没等来预约的客人。
梁冰思前想后,还是给老板发了条信息。
片刻,季辞回应:“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他?们在忙什么?忙得连饭都不用吃?
大脑光速转动,二十多年母胎单身的小伙突然?红了脸,小心探问,明天一大早有?个商务会谈,是否需要推迟?
贴心,他?边发微信,边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贴心的好?助理。
很快,他?收到了老板的回复:“为?何?”
短短两个字,莫名读出森冷之意,梁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多嘴。
连续三?个?晚上, 熊医生都接到了来自病人的问诊要求,这?晚她拒绝再收取诊费。
“您好,由于最近您消费频繁, 已达到了本诊所的打折标准。”
程音垂头丧气:“医生, 他真的很能?侮辱人。”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在对你进行善意的提醒?是你?过度解读, 因为?心里有鬼。”
“我这?叫心理?疾病,不叫鬼,请使用科学的医学用语。而?且我能?确定?,他就?是在敲打我,你?不知道当年我有多疯癫。”
“愿闻其详。”
程音虽然和小熊医生无话不谈,涉及“当年她究竟能?有多疯”这?个?话题, 始终还?是三?缄其口。
往事过于不堪,连她自己都不能?回首,难怪科学家?说青春期大脑发育尚不完全,确实是一等一的脑残。
当年她一封情书把他吓跑,打电话过去再也找不到人, 若是脑子正常点,必然知难而?退。
而?她做了什么??继续写?第二封、第三?封……
字字句句,全都是胡言乱语。
不知季辞是否收到,她从未接到回信, 之后也没听他提起过。
希望是她弄错了地址,或者是邮政系统不靠谱,让那?些疯话全都遗失了才好。
而?写?情书, 只是她疯狂行为?的开始……
“算了, ”最后程音把头一蒙,决定?公平待人, “不是他要侮辱我,是我自作自受。”
过程虽然痛苦,结果皆大欢喜,程音那?一番剖白认错,总算打消了季辞的顾虑。
他不再提要让她离职的事。
事实上,他连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听完她的话,他当即转身离去,步履既快又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程音如愿留在了公司。
生活一切照旧,她继续上班下班,以极大热情投入工作,忙碌的脚步踏遍柳世集团每一个?角落——只除了18楼。
她尽一切可能?降低与季辞碰面的机会,偶尔在路上远远看?到,她也迅速转身、能?避则避。
别人已经当面下过了逐客令,她得?识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有天早晨,王云曦在部门会议上直接点了程音的名——公司将在杭州举办一系列大型商务活动?,后勤组要承担大量工作,年轻人脑筋活络、做事可靠,这?次考虑让她牵头,做总部的联络人。
顶头上司赏饭吃,又关乎后勤组的前途未来,程音无论如何不能?拒绝。
会后,王云曦指示她立刻沟通各部门,先准备一套行程安排,拿给季辞过目。
“季总看?起来和气,对?工作细节要求很高,你?要谨慎些,尽量让他满意。”
晴天霹雳,直击面门。
满意是不可能?满意的,只要看?见她的脸,季总恐怕就?会觉得?晦气。但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硬着头皮将工作应承下来。
人既然不讨喜,活就?要干得?格外漂亮。
程音尽心尽力,行程做了十几版,她倒是不厌其烦,杭州分公司的周总已经五体投地。
入司十多年,他还?真没见过如此较真的经办。
所有细节挨个?敲定?,去省政府开个?会,联系人要同时备注座机和手机,路途时间要考虑交通灯和坏天气,出入证办理?需要什么?证件、车牌号需要跟谁报备……
事无巨细。
周长明找王云曦抱怨,老太太完全当作夸奖来听。原本她还?盯得?紧,带了几天,发现程音成熟度极高,根本不像刚工作的人,考虑问题比她这?个?老把式还?周全。
后面她干脆撒手不管,让程音自行决断去了。
行程做完的那?一天,王云曦在为?新闻发布会奔忙,拿过来细细一翻,所有关键节点都没出问题。
她稍微改了几处,满意地将文件递还?给程音:“我约了新闻办的领导,现在要出门。这?样,你?直接上18楼,不用紧张,季总不在乎汇报人的级别,把事说清楚就?行。”
程音头皮一麻,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绷紧神经去了行政楼层。
18楼一片静谧。
电梯口设有接待台,坐了两三?个?物业经理?,看?见程音上来,瞬间放下了手机。
程音其实没心思挑物业的刺,她比他们还?更紧张一些。
行政楼层她只进过会议区,来高管区还?是头一回,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将一切足音尽数吸纳,任何走在这?里的人,都会小心地收敛声音。
她也不自觉地屏息静气。
梁冰的秘书间就?在副总裁办公室门口,大门永远敞开,方便盯住走廊,以随时接待来宾,或者拦住不速之客。
自从季辞接手销售,秘书间就?变得?门庭若市,梁冰不得?不在屋里多加了个?长条沙发。
每时每刻,沙发上都可能?坐着一两个?分公司总经理?,等着被传唤进季总的办公室。
二季度是营销旺季,此时此刻,梁冰这?个?苦命门房,守着四个?等着见季总的来客,争论谁的事情更重要,谁应该先进去。
他被吵得?头痛,考虑是不是还?需要增设一个?叫号机。
一抬头,梁冰看?见了程音。
“音姐!”他立刻站起身。
如此高规格的迎接,引得?沙发上的人齐齐扭头,像一排好奇的沙漠狐獴。
程音一看?,前面居然排了这?么?多人,立刻萌生退缩之意。
行程的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能?等,正好找个?借口拖延时间,等到王云曦回来,她好逃过这?一劫。
梁冰却?不容她退缩,直接拨通了内线电话。
季辞屋里有人,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正在汇报粤港澳大湾区市场经营情况。因为?横跨多个?监管主体,报告内容有些复杂,他在里面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进来时,季辞有些诧异,梁冰一般不会这?么?没分寸,如果是柳董找他,会直接打他手机。
小梁没等老板发问,给出贴心提示,行政部来汇报杭州行程,曦总在忙,上来的是音姐。
季辞沉默一秒:“让她等。”
广东分公司总经理?是当地人,普通话讲得?吃力,一句话三?遍才能?捋顺,季辞继续听了十分钟,终于有些心烦气躁。
所有经营结果他都看?过,任凭对?方舌绽莲花,他只相信白纸黑字。
善于从数字和事实中寻找方向,是他作为?科研工作者的习惯,愿意让对?方说话,只是想进一步验证和判断。
在对?方继续试图粉饰时,季辞打断了他的陈述,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每一个?都直切要害。
问完,他将报告扔回给对?方:“不用回答,知道你?答不出来,限月底前整改到位。”
随后进去的几个?人,同样受到了无情的鞭笞。
季辞接手销售渠道部半年,所有分支机构都领教过他的专业,几十张报表,随手一翻就?能?找出数据漏洞。
好在季总为?人儒雅,不会当面叫人难堪。
这?种印象在今天被彻底打破。
冷厉,简洁,不留情面,每句话都挟带锋芒,三?句话不到就?抬腕看?表,季总今天显然耐心欠缺。
最后一个?进去的分公司负责人,履职刚一个?月,听闻新老板是这?种风格,进了办公室半天没敢张嘴。
反倒他没有挨骂,成为?硕果仅存的幸运儿。
不过他准备的三?十多页PPT,一页都没能?展示,季总两分钟翻完,四个?字终结了对?话:“不错,保持。”
从进门到出门,快得?像一阵龙卷风。
又过了两分钟。
季辞将目光从紧闭的门扉收回,拿起了内线电话。
外间的秘书室里,梁冰强忍住才没翻出白眼:“行政部吗?已经下去了,刚才人太多,说等您不忙的时候再来请示。”
季辞:“现在不忙。”
梁冰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好的,不过,曦总说她回来了,可以亲自汇报,现在叫她吗?”
季辞:“……随便。”
王云曦是老将,又是柳董嫡系,除了张尧宁那?种混不吝,全司上下都肯给她面子。
她上18楼汇报工作,从来没被这?么?盘问过。
老太太眼冒金星,终于理?解了研发总监跟她说的:别看?季总为?人亲和,给他汇报一次工作你?就?知道,抠细节凶得?很。
“有正厅在,请副厅来剪彩,具体什么?原因?”季辞问。
这?个?点王云曦关注过,因为?县官不如现管,马屁要拍对?地方。
季辞又问,当时是怎么?跟省委秘书处措的辞,是否有可能?得?罪人。
这?就?太细节了,王云曦没亲自经手,回答不上来。
她正低头给杭州的黄总发信息,季辞已经遣她离开:“换经办上来。”
这?一次,程音没在外面等,直接进了季总的办公室。
空调真冷,这?是她第一感觉。
房间极宽敞,装修风格也不热闹,四处泛着金属色,连天光照进来都变了调,寂寥的蟹壳青。
季辞坐在桌前,衬衣的袖口折了三?道,显然不觉得?室温有什么?问题。
程音想起前次坐他的车,空调的初始温度只有15°。平常别人穿西装的场合,他也只穿一件薄衬衣。
从前倒没发现他有这?么?怕热。
程音没穿外套,又站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没一会就?浑身寒浸浸的。
但她不敢随意走动?。
梁冰领她进的门,还?跟季辞通报了一声。季总却?不知在忙什么?,头也不抬,既没招呼她上前,也没赶她走人。
程音只好站在门口等。
他看?起来心情欠佳,俊秀眉目间隐隐压着不悦,因为?什么?缘故,程音不敢擅猜。
也许是看?到行程表上有她的名字。
那?没办法,她是后勤组的经办,不可能?不去现场。
而?且这?次,真不是她自己主动?请缨——这?话没法和季辞说。
说多错多,不如沉默。
程音静静等待,被空调吹了个?透心凉,她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下胳膊。
季辞忽然抬眼。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室温调高几度,然后走到会客区,在沙发上落座。
“来。”他嗓音沉沉。
程音依言上前,将行程表等文件放在他面前,沙发边的茶几也是冷银色调,映着季总淡无表情的脸。
他翻了翻文件,让程音在对?面的沙发坐。
“饮水机有热水。”他随口一句。
程音没听懂,这?个?指示是“给朕倒杯水”,还?是“赐你?一杯水”?
略一犹豫,她去接了杯热水,恭敬地放在了季辞手边的茶几上,借机短暂地暖了暖手。
季辞皱眉,将玻璃杯放回程音面前:“喝完再汇报。”
杯子有些烫,程音抿了一口便放下,在季辞监督似的目光下,又匆忙再抿了两口,然后将材料递给了季辞。
“说吧。”他示意。
这?么?简单的指令,程音不知从何说起,幸好她上来之前,王云曦跟她叨咕了几句,大致知道他关注的点。
程音清了清嗓子:“郭副厅长负责全省招商引资工作,是主要……”
“从头说。”
从头?从哪个?头?她现在完全摸不着头。
目光移动?到日程表的第一栏第一格:北京飞杭州,简简单单五个?字,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吗?
“您是说,表格的每一栏,都要汇报吗?”虽然职场上忌讳对?老板提问,但程音实在困惑。
“嗯。”他淡淡应道。
见鬼了,他是不认识字吗……有二百多行呢……航班信息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季总回归上流社会之后,已经精细到了这?个?程度,还?要挑机型和机龄?
程音满心“何其怪哉”,面上一点没显出来,开始认真介绍“北京飞杭州”的具体内容。
几点从公司出发,走机场高速大概多长时间,T3航站楼的头等舱休息室在何处,去附近的登机口步行多长时间,飞机状况如何,座位靠哪边窗户……
这?些内容程音确实知道,她甚至还?准备了“万一长安街突然交通管制的方案B”……她只是没想到,季辞竟然真的要听这?些细枝末节。
难怪曦总答不上来……
难怪之前从他房间出来的分公司总经理?个?个?哭丧着脸……
太变态了啊这?位总裁!这?又不是研发项目,随机双盲实验吗!每一个?技术细节都要过问!
这?一汇报,就?是两个?多钟头。
程音嗓音清丽,口齿清晰,却?因父母本是南方人,偶尔夹些吴语腔调,有婉转苏柔的尾音。
加上她说事情有条有理?,主次分明,仿佛提前打过了腹稿,不管听多久,都不会叫人生厌。
即便如此,季辞也未免听得?过于认真。
他倚着沙发,长腿交叠,一支笔在纸上写?写?划划。程音坐在对?面,真想伸脖子看?看?,到底这?人记了些什么?下来。
“这?家?店招牌是西湖醋鱼。”
就?这?么?一句话,有什么?值得?写?上一分钟的?鱼的下锅步骤吗?
季总听汇报到底是什么?癖好,程音从头到尾也没摸清路数。貌似是说得?越长越好,短了肯定?不行,他会问“还?有呢?”
但长到什么?程度比较合适,程音也没把握。
时间有涯,而?季总的耐性无涯,她有一种错觉——哪怕她就?其中一个?事项一直说到天黑,他可能?都不会打断她。
毫无悬念,说到最后,天真的黑了。
程音口干舌燥,已经又喝完了一杯水,第二杯还?是季辞亲自接的。
但水这?个?东西,热量为?0,完全无法弥补她消耗掉的卡路里。因为?要上18楼给季辞汇报,程音紧张得?中午只吃了一小块三?明治,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肠胃的抗议声太响,说话声也没能?盖住,季辞诧异抬眼,拿起手机发了条语音。
“小梁,拿盘点心进来。别太甜。”
小梁连听了两遍,确认没有听错,季总在问他要甜点。
他对?等在他办公室的最后一个?人,无奈地把手一摊:“郭总,要不您还?是明早再来,季总这?个?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倒霉的郭总等了两个?多少小时,确实有些坐不住了,好奇心让他又多坐了五分钟,试图打探里面那?位客人的来路。
梁冰想了想:“唔,未来的合作伙伴。”
说完他一低头,手机又多了一条语音信息,这?条叮嘱他再拿一瓶果汁,指名要胡萝卜苹果汁,常温。
他实在没憋住笑:“战略性合作伙伴。”
点心掉渣,但凡长了点心的人,都不会在老板屋里吃这?种东西。
但梁秘书不知抽什么?风,竟送来了一盒网红甜点,粉嫩猫爪,柔软可爱,怎么?看?都不像季辞的爱好。
那?就?是特意给她买的……
何德何能?。
程音没去动?那?精美的一大盒,只开了那?烦人的胡萝卜果汁,屏住呼吸吞了两口,给汇报工作收了个?尾:“基本就?是这?样,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也没剩什么?了,她连剪彩仪式现场准备了几个?话筒、谁负责递话筒都逐一跟季辞汇报了。
程音有点怀疑,季辞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所以从头到尾过一遍流程,心中好有个?数,到时候让王云曦直接换人。
果不其然,他问出了关键问题:“这?次你?去吗?”
多新鲜呐,联络人不去,谁鞍前马后统筹伺候着?
可他这?么?问,意思就?是叫她别去,凡是他参加的活动?,她都不要往前凑。
程音懂。
不管她表现得?多职业,他都免不了戴有色眼镜,看?她如同当初那?个?不分轻重的花痴小女孩。
程音的手不自觉握紧。
“要是不方便……”她控制着情绪,考虑后勤组有谁能?接住她这?一摊活。
还?真没有。
所以,她白忙了一场,又给姜组长做了嫁衣裳。
程音说完最后一句,声音忽然喑哑,季辞眉心一跳,抬起眼看?她。
看?多少次他都不适应。
她小时候灵动?活泼,很少有静下来的时候,作业也写?得?七零八落,现在却?细致得?堪称殚精竭虑。
那?么?爱打扮的人,曾经满衣柜的漂亮裙子,现在天天上班穿同一件衣服。
她依旧貌美非常,但已不如从前张扬,似乎有意识地冲淡外貌带来的影响,更多透露出冷静和理?性的特质。
看?得?出来,她曾被生活狠狠磋磨过。
他不自觉放缓了态度:“你?是不是,不方便出差?”
程音知道季辞希望听到什么?答案,顺水推舟点头:“是,我一个?人带孩子,确实不好出远门。”
其实她已经拜托了刘嫂,也给晚托班又续了费。
但,既然季总不想见到她,那?她必须如他的愿,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季总,我不方便跟曦总请假,能?不能?请梁秘书打声招呼?”程音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就?说我有点紧张,方案还?可以,但没汇报好,下次再给我别的机会。”
她不想直接求他,可职业道路不能?断,她要给自己留退路。
季辞却?没有应允。
“方案很好,汇报得?也很好,为?什么?要下次再给机会?”
程音蓦然抬头,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季辞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公司有全托的幼儿园,师资和环境都不错,为?什么?不送去?”
是她不想送吗……这?位老大真是何不食肉糜。
“不收我们。”程音如实交代。
“为?什么?不收?”
“孩子没户口。”
季辞诧异。
大学里是集体户口,不给小孩上很正常,但柳世给员工解决北京户口,人事局出个?批件就?能?办理?。
程音没法编瞎话,也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只能?闭着眼睛诬赖无辜:“孩子父亲联系不上。”
不算说谎,那?人是谁她都不知道,确实无法联系。
程音边扯边打腹稿,打算一旦被追问,就?说跟对?方吵架分了手,早就?断了联系。
谁料季辞压根没问。
他目光凉薄,眉间隐隐压着一丝火气,看?她的眼神很有一丝薄怒。
程音深知自己形象彻底崩坏,在他眼中不知有多荒唐糜烂,于是闭口不言,等待听从季总的发落。
半晌,季辞道:“后天我提前去杭州,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程音惊讶抬头。
他已回到办公桌前,目光专注于桌上的文件:“幼儿园的事,找小梁给你?解决。”
梁秘书今日心情颇佳, 幼儿园园长隔着电话线,都接收到了快乐的讯号。
她忍不住多嘴:“梁大秘,您这关系户, 是什?么来头?”
梁冰诧异:“高园长, 您平常没这么爱打听啊。”
高原笑嘻嘻:“集团领导来打招呼,我?肯定尽心尽力?去办, 但这幼儿园里关系户不少,有的背景很强硬,小孩之间万一有个打闹冲突,你给?我?交个底,我?处理的时候心里好有个数。”
梁冰撇嘴,背景强硬……能强过他们季总吗?
可?惜他不能直说?。
“就?是我?一校友的孩子, 她也是本集团的员工,您多照应着点?。”梁冰擅编。
“明白,”高原一听?便懂,也就?是一般的关系,“我?一定帮您照应周全。”
“千万千万, 感谢感谢,”梁冰说?得真情实意,“最好明天就?能入园,手续回头再补办。”
“没问题, VIP待遇。”
“高园长局气,欠您一顿饭!”
梁冰撂了电话,想了想, 又追过去一个电话, 叮嘱高原千万找个靠谱的宿管女老师,小孩第?一次离开家长, 他担心会有分离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