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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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闪。
“……别走、别走……一会儿就好……”
魔鬼一边拼命地扯回一丝神智——至少他不能把眼前的女人吓走——一边万分珍惜地舔舐着从她指尖涌出的鲜血。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妙的味道?他感到自己装在躯壳里的灵魂一阵一阵地颤抖,恨不得从临时的□□中挣脱,绕着天空一圈一圈地飞翔。
他身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疲累的身躯中也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仿若新生。
深渊造物以吞噬灵魂为生。
作为人体的生命之源,血液向来被运用于各种魔法之中,被视为□□与灵魂联系最紧密的部分之一。
通过一滴血液,魔法师们可以轻松地定位到某个具体的人物,对他施加诅咒或是祝福,不论对方远在千里之外,抑或近在眼前。
而说来惭愧,这还是魔鬼进入人类世界后第一次饮用人类的血液。效果非常明显:血液并非灵魂,不能让他变得更强,却足以让他濒死的身体获得喘息之机。
许久后,魔鬼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那只手。他从地上爬起来,站起身,把脸凑近女人,第一次观察她的样貌。
这是一个平凡的年轻女子。黑色的卷发,黑色的眼睛,没什么记忆点的外貌,跟魔鬼见过的万千人类女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如果一定说要有,那就是她的眼睛:一双满溢生机与活力的眼睛,叫魔鬼只看上一眼,就立刻联想到了她好吃的血液。
他咽了咽口水,对女人行了一个以前从人类社会学来的礼仪。
“谢谢你的帮助,我会报答你的。”魔鬼认真地说。
女人用他披着的床单擦了擦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筐子,站起身道:“不必了,我急着回家。雨越下越大了,你也赶紧找地方躲躲吧。”
她似乎是在赶时间,抱着筐子匆匆离开了。魔鬼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远远地喊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实现你一个愿望——!”
女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雨中。与人类不同,深渊造物不会轻易许诺,因为它们的诺言具有极强的束缚性,有诺必践。
不过嘛。魔鬼叉着腰想,以深渊和人类世界的时间来算,他与这个女人根本没有下次再见的机会,实现愿望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嗯,不愧是我,又懂得人类的知恩图报,又聪明机智。
魔鬼洋洋得意。
他没想到他那么快又见到了她,比他想象中要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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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那次偶然的召唤之后,魔鬼还是被巡查的圣殿骑士发现了。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被砍成几截,回到了深渊。
魔鬼砸吧砸吧嘴,趴在地上回味了一下好吃的血的味道,决定等下次爬出深渊时还要骗个人类喝她的血。
这时他感到尾巴有些发痒,回头一看,已经有两三只深渊造物趴在了他的尾巴上,正大口大口啃得起劲。
魔鬼一甩尾巴,张嘴一咬,将它们全部吞入了腹中。
深渊的日子就是如此,不是你吃吃我,就是我吃吃你。魔鬼和同胞们互相吃了不知道多久,某一日又感受到深渊之中打开了新的人造开口,开口那头的人类高声互换,乞求强大的魔鬼与自己缔结契约。
与之前在首都打开的开口不同,这个口子明显经过了改良,实力不够的深渊造物只会被法阵本身的力量杀死,根本无法通过——法阵上还附加了一个强有力的先决条件,要求通过者必须与在场的某个人类签订契约。
魔鬼来了兴趣。
他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开口,在遍布尸体与哀嚎的法阵中舒展身形,缓缓起身,面向眼前满脸激动的召唤者,正准备按照法阵的束缚与这些人类缔结契约,却被眼角闪过的一道光芒吸引了目光。
魔鬼在法阵中转了个身,一步一步地向那道光芒走去。走得近了,他才发现那是双眼睛。
眼睛镶嵌在血肉模糊的头颅中,头颅悬挂在不成人形的躯干上。仅从外表上看,没有人能把这具尸体和雨天里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
可是魔鬼不是人类。生命中头一次品尝到的鲜甜甘美的血液的味道仍旧铭刻在他的灵魂中,更要紧的是,这双眼睛让他着迷。
女人的眼睛里刻着强烈的仇恨与不甘。它们如同打磨宝石的刀具,将她的眼睛打磨得熠熠生辉。即便她已经死去,即便这双美丽的眼睛很快就要化为浑浊的烂肉,它们却仍旧坚定地闪耀着可怖的光芒。
它们在说:“我不要死,我想活下去。”
这可怖的光芒吸引了魔鬼的注意。
好吧。魔鬼想。与她缔结契约看起来更有趣一些,而且她还有很好喝的血,想必灵魂的味道也不坏。
女人的灵魂并未完全离开躯体。魔鬼伸出手,用力地往下一摁,把它重新塞进了她的□□中。
他看见她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地咳嗽、尖叫、哭喊,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她的眼中迸发出比先前更疯狂的神采,惊愕与仇恨、痛苦与恐惧在她的眼中交织,仿佛烈焰熊熊,仿佛一幅波澜壮阔的绘卷。
与这双闪耀着痛苦的眼睛对比起来,先前吸引了魔鬼注意的死人的眼睛便显得无趣与呆板。魔鬼再一次弯下腰,将脸凑近崔梅恩,欣赏她瞳仁中两个小小的自己。
果然。他琢磨道。还是活着的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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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是被人用力地推醒的。
“醒醒!”埃莉亚·梅兰斯在她耳边焦急地说。
起初崔梅恩以为自己仍在做梦。直到埃莉亚又推了她几次,她才清醒了过来。崔梅恩扶着腰从床上爬了起来,正想点灯,被埃莉亚一把握住了手。
“别!”她低声道,“也别出声!跟我走!等出去了我再和你解释!”
崔梅恩犹豫片刻,点点头,草草穿好衣服,便在埃莉亚的催促中同她一起离开了房间。
她们没有走房间的正门,而是通过位于衣柜后的一条暗道离开——想来,埃莉亚便是通过这条暗道悄悄进入她的房间的,而崔梅恩对此一无所知。
她们轻手轻脚、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暗道尽头才透出一丝光来。新鲜的空气涌入口鼻中,崔梅恩发现她们居然已经到了室外。
暗道的出口位于梅兰斯宅邸的后方,这里生长着几棵并不精神的大树,树影里居然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埃莉亚对崔梅恩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再把一个包裹塞在她手中,低声道:“车会送你到城门口,到了那儿另外有人接应你。回首都也可以,一路向北或者向南都行,总之离这儿越远越好。路上注意隐藏踪迹,可以的话把发型衣服都换了,别暴露真名。包袱里有钱和身份证明,你们赶紧出发,千万别耽搁,缺什么等出了城再买……”
“埃莉亚,你不和我一起走吗?”崔梅恩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着急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得告诉我!”
埃莉亚摇了摇头。她把崔梅恩推上车,咬咬嘴唇,最终还是开口道:“……我父母要杀你。”
“什么?”崔梅恩问。
“我父母要杀你。”埃莉亚说,她扫了一眼崔梅恩微微隆起的腹部,低声道,“他们要用你的孩子献祭,所以你最好赶快逃走。塞德里克现在没法赶回来,我也藏不住你,你最好藏到外地去才保险——详细的解释我给你写了封信,总之你现在快走!”
“埃莉亚,你——”
“我没事的,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再生气也不会真的杀我。”埃莉亚短促地笑了一声,握住崔梅恩汗涔涔的手晃了晃,说道,“祝你一切都好,再见。”
这是崔梅恩生前最后一次见到埃莉亚·梅兰斯。
崔梅恩在马车上读完了埃莉亚塞在包裹里的信件。
梅兰斯夫妇起先强烈反对小儿子的婚事,不过听说崔梅恩怀孕后,他们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示“大度地原谅”了二人,并建议儿子将妻子送来老家养胎。
塞德里克一开始拒绝了这个提议,然而边境战事来得猝不及防,在他上前线后,家中将无人照顾。他与埃莉亚反复地写信商量,最终同意将崔梅恩送回梅兰斯封地,并拜托姐姐帮忙多多留心。
埃莉亚也为父母态度的转变感到疑惑,不过她把这归在了崔梅恩的身孕上:父母古板又传统,也许他们就跟许多老人一样,将子嗣看得比什么重要。
然而随着崔梅恩怀孕月份的增大,埃莉亚发现父母越来越频繁地邀请一些魔法师与不知来头的陌生人至家中做客,并且通常是在书房与地下室谈话,从不让崔梅恩和她知道——这就很奇怪了。
埃莉亚调查了一个多月,才逐渐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在她和弟弟不知道的时候,父母信仰了深渊教派,并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他们打算以崔梅恩腹中之子进行献祭。据说,在首都某位公爵遗留下来的资料的帮助下,原本停滞的祭祀理论得到了完善,甚至那位公爵本人已经进行了一场献祭,成功打开了深渊开口。
理论中最困难的部分已经被突破,现在只需要再添加能束缚住魔鬼的咒文,就能强迫魔鬼与献祭者签订契约。
对于大多数信徒来说,最困难的一点也许在于祭品的选择:必须使用血亲进行献祭,并且血缘联系越是紧密,成功打开开口的可能性也越大。如果献祭者和祭品之间的血缘太过淡薄,则无法打开深渊开口。
“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我无法对他们做出什么……”埃莉亚在信中写道,“我想他们会在孩子出生前后动手,所以我才这么着急把你送走。现在月份还不大,你行动比较方便。梅兰斯家族现在没有多少势力,等你出了封地应该就安全了。祝好。”
崔梅恩面无表情地读完信,划起一根火柴将它点燃,扔到了窗外。她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的绿宝石戒指,眉眼里透出些许烦躁。
马车行走在寂静的小道上。亚瑟从窗口往外望去,窗外是漆黑的一望无尽的夜色,只有车头有一点亮光。
不知跑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来为崔梅恩开门,门刚一拉开,一支闪着寒光的箭矢便穿过了他的太阳穴。
车夫的尸体重重地砸在崔梅恩身前。她愣了片刻,拔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追上了。
来人也许是想留下她的性命——或者说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于是只是强行地往她嘴中灌入了魔药。崔梅恩拼命挣扎了几下,最终失去了意识。
在愤怒之前,亚瑟·梅兰斯先一步感到了恐惧。恐惧如同一条冰凉的巨蛇,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没学过预言魔法,却无端感到自己预见了什么。塞德里克远在千里之外,埃莉亚在梅兰斯宅邸中周旋,崔梅恩从前的好友与相熟之人都在首都,她能孤身一人顺利地逃出梅拉斯封地吗?
答案显而易见。
即使明知眼前的一切是早已发生、不能被改变的历史,亚瑟还是害怕得要命。他看见崔梅恩在强壮的侍从手下挣扎,恨不能一剑将他们砍为两段。
他想要救她,他想要站在她的身边,想要握住她的手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可怖的土地。
可是他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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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崔梅恩的昏迷,四周的画面也黯淡了下去,风暴再度席卷而来。亚瑟想起了埃莉亚的信件,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在梅兰斯封地时听见过的诡异传闻。
他模糊地记得,梅兰斯家族(包括旁系在内)曾遭受过一次意外的灭顶之灾,包括上一任梅兰斯夫妇在内,没有任何人活了下来,唯有当年远在北方边境的埃莉亚与身处前线作战的塞德里克逃过了一劫。
奇怪的是,塞德里克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也从未祭拜过自己的父母。他每年都会为早逝的前妻和姐姐埃莉亚奉上祭品,在修道院举办悼念死者的仪式,对象却从不曾包含过梅兰斯夫妇。
更为古怪的是,亚瑟每年也会抽出时间为母亲的坟茔奉上鲜花——埃莉亚去世后被草草葬在了北境,在塞德里克收养亚瑟为养子后,他也一并将埃莉亚的坟墓迁回了梅兰斯封地——可是在坟地里,亚瑟从没见过梅兰斯夫妇的坟墓。
他们仿佛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人为他们哀悼。如果说是意外身故,无论如何,塞德里克也不应该如此对待自己的父母。
除非所谓“意外”的背后,另有不能公之于众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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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场景是一间阴暗的地牢。这次回忆与回忆之间的跳转更为剧烈和无序,亚瑟无法判断崔梅恩到底被关了多久,只能从她日益消瘦的躯体和愈发隆起的腹部判断出,她应该是被关了不短的时间。
亚瑟发现,崔梅恩并未完全放弃希望。她藏起发夹和勺子,耐心地准备工具,揣摩守卫的性格。终于有一天,她装病引诱守卫进入牢中,用磨尖的发夹刺穿了他的喉管。
她准确地从挂在守卫腰上的一大段钥匙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把,打开牢门逃了出去。
爬上地面后,崔梅恩发现自己并未身处梅兰斯宅邸中——地牢上面的建筑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民居,不远处便是牧场和森林,同梅兰斯宅邸周围的景色截然不同。她不敢贸然进入森林,便小心地藏在牧场的草垛中,伺机而动。
崔梅恩花了两天时间,才等到一辆进入牧场的马车。她悄悄地爬入车厢,又在马车路过一处小镇时悄悄下车,用一枚镶嵌着宝石的胸针雇佣了一辆去往外地的马车——这委实有几分冒险,可她身上没有别的财物——在离开梅兰斯封地的最后一站,她被两个雇佣兵拖下了马车。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一人利索地将她摁在地上,在她的口中塞入毛巾,另一人向车夫与同行人解释说这人是个偷了主家钱财的小偷。
车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看她灰头土脸的,却阔绰到用宝石胸针当车费,一众围观市民也连连点头。
崔梅恩再度被押回了地牢。
她比之前瘦得更厉害了,孕晚期隆起的腹部紧贴在她瘦削的身体上,如同一颗太过饱满的果实沉甸甸地缀在被压弯的树枝上。这次她被搜身搜了个彻底,除了衣物外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四肢都被拷上了锁链,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绝无再有逃走的机会。
然而崔梅恩并未认输。亚瑟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一遍一遍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即使他看不穿她的大脑,也能猜到她仍旧在脑海中不停地思考着求生之法。
她的眼睛里依然跳动着对生的渴望,仿佛燃烧着两簇小小的顽强的火苗。
在第二次被关押半个月后,梅兰斯夫人进入了地牢。守卫为她搬来一把椅子,她坐在崔梅恩对面,说话慢条斯理,口气温和,仿佛她仍旧是那位坐在露台上与崔梅恩闲聊的贵妇,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猎手。
她对崔梅恩说:“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崔梅恩认真地点头:“我不该用那枚胸针,太显眼了。我下次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梅兰斯夫人轻轻地笑出了声。她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崔梅恩,慢慢地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品,放在掌心中:“这是你的订婚戒指,是塞德亲手交给你的。他是不是嘱咐过你不要取下?戒指里刻入了一个强大的定位魔法,它帮助我们找到了你。献祭是为了家族复兴,塞德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只不过牺牲掉一个不值一提的所谓妻子而已,他怎么会不愿呢?”
梅兰斯夫人摊开手掌,那枚廉价的绿宝石婚戒在她的手心里闪闪发光,刺得崔梅恩闭上了眼。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梅兰斯夫人才接着说:“我亲爱的,你不该太相信他。如果没有它,也许你还真能逃得出去。可惜,你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烛火耀眼明亮地摇晃着,亚瑟蹲下身去,想要握住崔梅恩的手。
崔梅恩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做出半分被恋人背叛后伤心痛苦的表情,只是冷漠地瞪着梅兰斯夫人。
这显然不能取悦对方,梅兰斯夫人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
唯有亚瑟能看见,摇曳在崔梅恩眼中的火苗倏然熄灭了。
第36章
被人从囚牢中拖入画满法阵的地下室时,崔梅恩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恐惧。她的大脑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安宁,嘲笑着自己的愚蠢与天真。
她想起在结婚前的一天,赛缪尔来到她的家中,乞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她自以为已经看清了前任伴侣的真面目,所以果断地拒绝了他——那时她并不知道,现任伴侣会比赛缪尔更狡猾、更让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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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塞缪尔后,崔梅恩在门口瞥见了一颗畏畏缩缩的金色脑袋。
“过来。”崔梅恩环臂抱在胸前,对门口说道,“我都看见你了,过来。”
毛茸茸的金色脑袋磨蹭了几步,又停下来不动了。
崔梅恩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探身拔掉浴缸里的塞子,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只叫三遍,再不听我也没办法,今晚也别想进屋睡了。真是的,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一样——”
下一秒,身后有人重重地抱住了她。塞德里克身着一身圣殿骑士的制式盔甲,就像森林里一只捕住猎物的铁夹子,环住她的腰肢,委委屈屈地嘀咕:“你不是才叫了两遍嘛。”
“刚才为什么不进来?”崔梅恩问,“还有,今天你突然就出门了,也不说什么事,回来得还这么晚。我知道有时候情况紧急,但你至少要通知我一声,我会担心的。”
她拍拍塞德里克的手臂,示意他松松手,接着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两人面对面抱在一起。
塞德里克低低地说:“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首都出了点……事,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解决完了,我待会还要回圣殿,想着赶紧抽时间给你说一声。我太蠢了,我得做个魔法道具什么的给你带上,戒指或是项链之类的?刻上强大的护身魔法,只要你不取下来,就能抵挡……”
“停。”崔梅恩拍拍他的脸,踮起脚尖。
塞德里克顺从地弯下腰,她便在他的嘴唇上轻咬了一口,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刚才明明就在门口,为什么不进来?”
塞德里克沉默了几秒:“……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摊血迹……我吓坏了。进门找你又不在,只有浴室有声音,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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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突然出现的深渊开口打了圣殿一个猝不及防。幸好事发地位于郊外,赛缪尔又报信及时,否则险些酿成大祸。
塞德里克原本请了婚假在家,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也被召回,骑士们编成小组对首都进行排查。几轮搜查下来,已是后半夜了。赛缪尔受伤最重,圣殿便批准他提前回去休息,第二日再进行述职,别的骑士则需要留下来参加会议,商讨后续对策。
距会议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塞德里克抓紧时间请了个假,打算赶紧回家通知崔梅恩一声,以免她等得着急。此时雨已经小了,他跑过一条条积水的街道,却在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塞德里克·梅兰斯自诩已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唯独这一次,当他看到门前那摊正被雨水冲刷的血迹时,感到心脏一阵猛烈的收缩,如同被冰冷的锐器贯穿胸膛。
他在那一瞬间竟然有几秒不能呼吸,大脑霎时停止了运转,一片空白。他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掏出钥匙,握住了门把。
门没有锁,缓缓地转开。塞德里克走进屋内,发现血迹也跟着延伸到了屋内。客厅和餐厅里都空无一人,只有灯依旧亮着。
塞德里克发现自己在发抖。他抖得越来越厉害,不得不扶着餐厅的桌子,停下了脚步。
崔梅恩呢。他的大脑迟缓地运作着,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崔梅恩去哪儿了?她被魔鬼袭击了?被什么人带走了?不,现场没有半点深渊的气息,所以是谁?什么目的?她还活着吗?她……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崔梅恩的声音。
她的声音如同暴雪中一簇明亮的篝火,烫得塞德里克·梅兰斯浑身一个激灵。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模糊的视线终于逐渐回归了正常。
他顺着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去,靠近了半掩上门的浴室,又在浴室口猛地停住。
他听见赛缪尔·卡伊说:“……我知道错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崔梅恩没有立即回答他。浴室里静极了,只有水珠时不时滚落的声音。
塞德里克又开始发抖了。他死死地掐住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在赛缪尔面前向来耀武扬威,洋洋得意,为此两人在训练场和私底下斗殴过不少次。
没有任何人知道,塞德里克·梅兰斯非常害怕赛缪尔·卡伊。
赛缪尔比他更早认识崔梅恩。他比他长得好看——并且不得不承认赛缪尔的长相远比他要受女性的欢迎——最重要的是,崔梅恩爱过他。
如果不是赛缪尔鬼迷心窍令她失望透顶,塞德里克敢发誓,崔梅恩绝不会选择自己。
所以他才害怕。
在许许多多的深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他梦见崔梅恩原谅了赛缪尔,再度挽起他的手,将自己抛在一边。
光是想象那种画面,塞德里克就害怕得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
是以,在听见赛缪尔用讨好的软弱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并没有立刻冲进去阻止,而是慢慢地蹲在门后,仿佛一只紧张兮兮的大狗。
大狗蜷在墙角,竖起耳朵,偷听着主人说话——她正在决定是否把他赶出家门,接回被自己送走的上一只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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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我后面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崔梅恩揪他的脸,“这下放心了?我说过,我从不轻率地做决定。一旦我决心去做什么,就绝不会后悔。我已经决定选你了,就不会再回头了。”
她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拍拍他的脸颊:“天,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我们不是说好的,有任何问题都要说出来好好沟通吗?你怕成这样,居然都不和我说一句。下次不许这样了,乖啊?”
她坦率大方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漆黑的、灵动的、生机勃勃的、崔梅恩的眼睛。崔梅恩这个人,出身普通农家,长相也算不上多么出色,却拥有一个澄澈又真挚的灵魂。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被她毫无保留地照亮。
“嗯,我知道。”塞德里克说,“可我还是嫉妒。”
他搂紧崔梅恩,埋首在她颈窝里,深深地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直到五脏肺腑都盈满了她的气息。崔梅恩无奈地笑了,她也紧紧地回抱住他。
“忘了他吧,我会做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他贴在崔梅恩的耳边说,“他就是个废物。我不一样,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们拥抱,接吻,唇齿交缠。她犹如最耀眼炽热的火,只要靠近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那灼烧灵魂的温度。
我好像被蛊惑了。塞德里克·梅兰斯迷迷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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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的身下拖出长长的血迹,向着地下室黑洞洞的出口爬去。在手指刚刚触摸到地下室出口大门的那一刻,她便被人用力地拽住头发,重新拖回了位于中心的法阵中。
地下室内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哄笑。
崔梅恩蜷缩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她的身体上遍布淤青和伤口,一看便知早已重复过不知多少次这种无聊的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躺在法阵的中央,法阵的线条自她身下放射而出,周围是一层一层标准的圆环,刻满了复杂的咒文。她就像一困在蛛网中的渺小的虫,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困境。
蜘蛛们爬了过来。
为首的是梅兰斯夫妇。他们既不面目狰狞,也不邪恶恐怖——事实上,他们与初见那天没什么区别,严肃而端正,看起来只是一对普通的老人。
有人摁住崔梅恩的手,用钉子扎过她的手掌,将她钉在地面上。接着,更多的蜘蛛涌了上来。
崔梅恩如同一只受伤的雌狮那般咆哮,她用牙齿和指甲作战,拼尽全力地撕咬踢蹬靠近她的一切活物,抓烂了不少皮肉,甚至咬下了几片耳朵,直到她不能再反抗为止。
梅兰斯夫人被崔梅恩抓烂了眼角,她的丈夫更是被咬掉了一个小指头——为此他发了狂,一边捂住手嗷嗷乱叫,一边命令身边的信徒也掰断了崔梅恩的手指。
崔梅恩发出痛苦的尖叫,她像只落入陷阱中的猛兽那般挣扎、哭嚎、怒吼、诅咒,然而无济于事。梅兰斯夫人拿出一张有羊皮纸,大声念诵献祭仪式的步骤。仪式需要在保证祭品存活的状态下尽可能给其施加痛苦,以取悦深渊。
信徒们取来刑具,梅兰斯夫妇负责指挥,一位行刑人负责执行,剩下更多的信徒则以崔梅恩为圆心围成一圈圈的同心圆,齐声念诵咒文。
大声的、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崔梅恩的尖叫与哭喊很快就淹没在了咒文声中。她的血液渗入法阵的纹路,沿着画好的线条流淌开,法阵便一层层地亮起了鲜红的光芒。
亚瑟猛地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记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咒文。一开始是施加于肉丨体的酷刑,后来是到直接腐蚀灵魂的魔法。他们对付她如同渔夫对付鲜鱼,刮鳞、放血、去骨、活剖。
鱼疯狂地弹动身体,却无法挣脱分毫。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肉眼就能看见流动与汇聚的魔力。魔力的乱流撕扯着法阵上空的空间,终于,空间被撕出了第一道裂口。
崔梅恩仍然活着。从仪式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死死地瞪着行刑人,两行血泪在她脸颊上划出可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