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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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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轻轻地笑了。
“亚瑟。”她说。
亚瑟。亚瑟。亚瑟。她一声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换来一个又一个血腥的亲吻,与源源不断的神圣魔力。
这一次的仪式进行得太过漫长,等到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的脑子都有些神志不清。
亚瑟抱着崔梅恩躺在床上,埋在她的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她,像一只趴在饭盆前的小狗,时不时就要用骨头磨磨牙齿。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昏倒的事。”他说。
“我为什么要问?我又不关心你。”崔梅恩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你要是愿意主动说,我可以听听。不说就算了。”
亚瑟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贴得更紧一些,从崔梅恩的胸口抬起头,说道:“你的身体状况比我预想的差很多。照理说不应该,我们出发前算过的,只要魔鬼保持伪装,深渊不会这么快侵蚀你的身体。但是你的身体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股陌生的深渊魔力……”
“我也正奇怪呢。”崔梅恩懒懒地回答,“不过深渊的事,谁也说不好,也许就是我的时间快到了吧。”
亚瑟不自觉地收紧臂膀,直到崔梅恩吃痛地拍了他好几下,才放开手臂。他问道:“……如果身体崩溃了,而你与他的契约还未达成,你会怎么样?”
崔梅恩开始玩他的头发。她把亚瑟的金发揉成金色的鸡窝,心不在焉地说道:“契约未达成,那就只能继续留在人间,直到契约达成为止。也许他会给我捏一个新的身体吧。不过你应该也知道,不像魔鬼,人类不能随意更换肉丨体。我是契约者,受到深渊的保护,倒也罢了,据说对于普通人来说,灵魂寄宿在身体以外的地方都是酷刑,所以把本该离世的灵魂困在人间至今都是被魔法协会严令禁止的……你这么一说我还有些害怕,我得加紧时间完成契约才行。”
崔梅恩嘴上说着害怕,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亚瑟无端地又想起那个永无止境地奔跑在风暴中的少女。
也许她早已不会害怕了。他想。
亚瑟的心钝钝地疼了起来。他抱紧崔梅恩——以不会让她感到疼痛的力道——说道:“我会帮助你的。”
他的语气极为庄重,就像是在受封骑士的殿堂中许下严肃的誓言。崔梅恩被他逗笑了。她拍拍他的脸,说道:“亚瑟,你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是啊。”亚瑟平静地回答,“我也许真的爱上您了。”

第50章
“我确定他的灵魂也不在这里,正好尸体也处理掉了,最好今晚就回去。”魔鬼把自己陷在椅子里,抱着一杯热巧克力,尾巴甩来甩去,把靠背椅抽得啪嗒啪嗒地响,“我一秒钟也受不了这儿了。动静大一点的魔法都不能用,真是烦死了!我自从有意识以来就没这么憋屈过!”
崔梅恩默默挪了挪椅子,确保自己不会被那根四处乱甩的尾巴扇到,开口道:“那就又要从头来了。你真的确认都找遍了吗?毕竟你现在的身体对魔力的运用……”
她捧着装满热巧克力的杯子,右手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那是她的订婚戒指,银质的戒圈,镶嵌着一颗廉价的绿宝石——心想,他到底会在躲到哪里去呢?
塞德里克这个人可真有趣,活着的时候为难她,死了也不叫她安宁。
魔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你俩叫得隔壁街都能听到的时候,我可是一直有在认真地找。我是个负责任的契约对象。”
“也没有叫到隔壁街都听见吧?”崔梅恩提出反对意见。
魔鬼龇了龇牙。他有着一口鲨鱼状的锯齿,尖尖的牙齿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至少我听到了。”他说。
那根无所事事地尾巴猛地甩出来,抽在崔梅恩的脖颈上,顺带绕了一圈勒住她的脖子。
魔鬼的尾巴是温热的,鳞片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翕动,他把巧克力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舔舔嘴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梅恩。
她刚想说些什么,勒住她脖子的尾巴猛一用力,尖锐的鳞片便在她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俩无声地对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崔梅恩先开的口。她用手捞起盘在她脖子上的尾巴尖,将它含在嘴里,温柔地舔丨吻。尾巴显而易见地被取悦了,兴高采烈地晃来晃去,勒紧她的力度也放松了不少。
魔鬼倒还是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个灵魂似的。由此可见,魔鬼的尾巴和魔鬼可以说是两种生物。
“你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生气干嘛。”她用手指来回抚摸着鳞片,温暖干燥的尾巴在她手底下微微颤抖着,尾巴尖讨好地绕着她的手指打转。
魔鬼噘着嘴说:“他说他爱你。”
“亲爱的,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爱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容易说出口的词。”崔梅恩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代表不了什么。”
魔鬼看上去并不赞同她的话,不过他们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下去。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松开尾巴,往崔梅恩这边走来,单膝跪在她的跟前。
“还有一件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手指放在崔梅恩的腹部,指尖凝起一团暗黑色的光芒,在她的身上滑来滑去,孩子气地皱着眉。
与总是习惯性地保持严肃表情的亚瑟不同,魔鬼的心情大多数时候都直截了当地表现在脸上:开心的时候脸上仿佛开着神气活现的小花,不高兴的时候就满脸乌云;生气的时候恨不得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做错了事就连尾巴也要悄悄地藏在身后……
单从性格上来说,比起亚瑟,他更像是塞德里克的孩子——而亚瑟更像赛缪尔的孩子?不论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做不到也要逞强。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什么不对?”崔梅恩问。
“'侵蚀'不应该出现得这么快……”他喃喃道,“难道说是之前你昏迷时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当时我的魔力也没有成功进入你的体内……我的魔力与那个骑士的魔力之间出现了一个缺口,为什么?”
崔梅恩这时才想起了一个被她忽视已久的问题。她盯着魔鬼的眼睛,问道:“说来,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陷入昏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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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尔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墨水、笔、公文、各类信件、珍贵的孤本魔法书籍、水杯、魔药……便宜的昂贵的一大滩东西在地上滚做一团。杯子、墨水瓶和魔药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亲密地混在一起,横流的液体浸透了慢吞吞飘下来的信件。
他站起身,像是还不解气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间装潢典雅的书房已经没什么东西能给他砸的了,所以最后他只是重重地坐回了椅子里,咬紧嘴唇,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圈慢慢地红了,仿佛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赛缪尔生得那么美,生起气来也只会让人联想起画作中娇嗔的宁芙——他实在是很少生气,而通常情况下,引起他怒意的对象往往会落得不大体面的下场。
亲眼见过他发怒的骑士们会在私下里告诉新来的见习骑士,卡伊副骑士长是如何把试图算计他的贵族大卸八块,又是如何面无表情地擦拭剑锋上残留的血迹。
据说那位贵族死前受尽了折磨,只求速死,而他的跟班狗腿则吓得屎尿齐出,回去后疯了大半。
人人都知道,在圣殿两位骑士长中,梅兰斯骑士长看着不苟言笑,实际上算得上心胸宽厚,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很好说话;卡伊副骑士长生了张娴静美丽的脸,却最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得罪他没什么好下场。
而即便是那些与赛缪尔相处多年的骑士,如果见到他此刻的脸,也一定会大吃一惊。他双目赤红,死死地咬紧了牙齿,手指陷入椅子的扶手中,竟是硬生生地将硬木的扶手抓出了深深的沟壑。
“凭什么他就可以……?”他发出极轻极小又极快的声音,与其说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诘问某个不存在于此地的对象,“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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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把热巧克力喝了个精光,崔梅恩和魔鬼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她决定把自己体内多出来一股来历不明的深渊魔力的事放在一边,先收拾回去的行李,等返回梅兰斯封地后再慢慢查也不迟。
圣殿及魔法协会等组织在首都构建了复杂庞大的魔网,魔鬼必须谨慎行事,否则任何一点出格的魔力波动都会被外界所察觉;梅兰斯封地则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们。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圣殿也不好随意插手。
出发的时间定在三天后。屋里的食材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崔梅恩琢磨着买上一些,这几天美美地吃几顿,出发前再把没用完的赠送给邻居,省得放在屋里长虫。
她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正好遇到亚瑟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个空了的壶,问道:“谁把我刚煮的巧克力喝完了?”
崔梅恩舔舔嘴唇,诚恳地夸奖道:“你煮巧克力的本事又进步了,喝起来好顺滑。”
“之前跟一个家里开甜品店的同期讨教了一下。我一直以为煮巧克力不能兑水,那是外面那些店降低成本的花招,他却告诉我其实适当加些水会更好喝,我试了好几次才找到合适的比例,”亚瑟顺手把倒空的壶搁在桌上,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如果他有条毛茸茸的小狗尾巴,现在一定耷拉下来了,“他倒给你喝的?他没事就爱往厨房钻,把别人做的东西拿出去献殷勤,怎么不自己学做饭?”
“——如果你希望我把整间屋子都烧焦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试试~”魔鬼的声音远远地从楼上飘来。
亚瑟抬头望了一眼楼上的房间,做了个不雅的手势。
崔梅恩笑出了声,拍拍他的手道:“今晚再煮一次吧?正好我也学学你的新方子。我现在要出门去一趟集市,买点吃的,你要一起来吗?”
亚瑟耷拉着的小狗尾巴肉眼可见地立了起来,在身后摇来摇去,翡翠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崔梅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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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尔站在镜子前,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着装。
他穿着最常见的衬衫和长裤,长发束起高马尾,佩剑斜跨在腰间,俨然就是首都街头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圣殿骑士的形象。
然而只要细细观察,就能注意到,不论是领口的刺绣还是衣裤的剪裁都并非凡物,光是暗紫色的宝石袖扣就足以卖出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价。
他贴近镜面,转动身体,确信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束发的丝绒发带都能在乌黑的发间露出一抹动人的紫色;服饰的搭配也恰到好处,既能凸显他美貌的面孔,又不会因太过花哨而令人生厌。
唯一的一点遗憾在于,他老了。
赛缪尔凑近镜子的时候,能够清晰地从镜面里看见自己眼角的皱纹。作为一名优秀的骑士与魔法师,他已经比同龄的普通人老得慢了许多,却依旧是老了。
他用手指抚平皮肤,皱纹短暂地消失,但只要一松手,便又会顽固地出现。这让他惴惴不安到了极点——比之亚瑟和那个疑似深渊造物的古怪少年而言,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美貌了。
如果没有美貌,赛缪尔还能凭借什么去和他们竞争呢?
他焦急地贴近镜面,一遍又一遍地摆弄自己早已完美到不需要再摆弄的外表。如果十八岁的赛缪尔看见这一幕,一定会为此而哈哈大笑——因为那时崔梅恩正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
十八岁的赛缪尔不会知道,未来会有那么一天,她再也不会捧起他的脸。

魔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只有崔梅恩和亚瑟去了集市。
“我讨厌人类!”他一边说,一边抓着一只柳橙连皮一起啃,酸得连尾巴尖绷紧了,却还是继续往下吃。
嘴上说着讨厌人类,魔鬼的身体倒是颇为诚实地列出了一大串菜品清单,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两页纸,从加石榴拌的生牛肉番茄沙拉、配上辣味蘸酱的蜂蜜烤鸡翅、塞满蘑菇的烤鸡、刷红酒醋的烤猪肋排到填满土豆泥和奶酪的馅饼,以及柳橙挞和苹果派,丰盛得足够开三天的晚宴。
亚瑟拿到清单的时候,差点没把这玩意儿扔回到魔鬼脸上。
“我最近也想吃烤排骨和土豆泥馅饼,好久都没吃过了!”崔梅恩从旁边探出颗脑袋,兴致勃勃地说,“苹果派?说来也到吃苹果的时候了,多买些回来吧?还可以顺便榨苹果汁喝。”
于是亚瑟就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集市很是热闹,两人逛了一阵,崔梅恩提议分头行动,各自负责一部分食材,这样效率更高。
临走前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问道:“还没问你想吃些什么,一起买齐吧,省得多跑几趟。我记得你不爱吃酸的,那甜品可以多做点布丁或者奶油派什么的,毕竟苹果派再怎么做也会酸……”
亚瑟愣住了。
崔梅恩等了半天没等到亚瑟的回答,便地抬起了头。
亚瑟少见的露出一副冒傻气的表情,被她揪了一把脸颊后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可以吗?”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崔梅恩疑惑地问,“做菜就是要做自己喜欢吃的嘛。”
与同龄的贵族少爷不同,亚瑟·格温不怎么挑食——在格温庄园中时,鉴于他的处境,他能挑的食物也没多少。被塞德里克·梅兰斯收养后,食物倒是丰富了起来,不过菜单都是跟着骑士长的喜好走。
作为一个被收养的孩子,亚瑟很有自觉地从不挑剔,总是乖乖地吃完份内的所有食物,连配菜也会一扫而空,成为见习骑士后更是如此。
见习骑士中不乏吃不惯菜品而另外花钱开小灶的少爷,而亚瑟对食物从没有任何的抱怨。
有的吃,能吃,能吃饱。对于亚瑟来说,这就足够了,还要挑剔什么呢?
即便如此,亚瑟对食物也确实有着自己的喜好:比起需要时不时吐骨头的鹌鹑和烤鸡,他更喜欢可以大口咀嚼的肉排;因着童年老是在厨房偷偷啃土豆的关系,他不喜欢吃任何土豆做的食物,而更偏好蘑菇和蔬菜;他嗜甜,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普通人觉得齁嗓子的甜品对他来说正合适……
每次看着魔鬼大摇大摆地指指点点,要吃那个吃这个要那种蘸料这种蘸料不要那个不要这个,亚瑟都会一边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他,一边又有些小小的嫉妒。
当然啦,没人拦着不让亚瑟点餐,他也确信只要他说想吃什么,梅兰斯家的厨师也一定会去准备,并且不会有怨言——他只是迈不过去自己心底的那条线。
这么多年过去了,亚瑟早已从从一名胆怯的孩童成长为一名足够可靠的成年人。只是在许多时候,在某些旁人很难察觉的角落,他时常感到当年那个亚瑟·格温依然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角。
而崔梅恩总是——总是轻柔又不容置疑地拂开那只手,带着亚瑟往前迈出一步。
只是一步而已,在他迈出去后,回过头去,才会发现那道对他来说曾经仿若天堑的幽深沟壑,真的不过只是一根浅浅的线条罢了。
而这只是她顺手为之,甚至不是因为她爱他。如果她爱他,她会怎样?亚瑟不由得为这个想象而心潮澎湃、目眩神迷。
“亚瑟?亚瑟?”崔梅恩在他面前使劲晃着手,“别发呆了,要吃些什么?再耽搁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
亚瑟慌忙回过神来。他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不过幸好此刻阳光暖融融的,正好给他冒热气的脸打掩护。
他接过崔梅恩手中的纸笔,认真地列出了自己想吃的菜单。
三个人的菜单整理完毕后,崔梅恩和亚瑟分了分食材的种类,便兵分两路,各自去采买不同的食物。亚瑟负责肉类,崔梅恩则打算先去挑蔬菜和水果,至于牛奶和面粉之类的倒是不急。
阳光很是猛烈,她一面用手给自己扇风,一面认真地挑选着苹果,很快就挑好了满满一篮。
苹果在菜篮里推成一座可爱的小山,重量倒是不怎么可爱,崔梅恩提着走了几步,还没走多远,最上面的一个苹果就滚了下来,咕噜噜地往路边逃窜。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滚动的苹果。手的主人将它拾了起来,握在手中,递向崔梅恩的方向。
崔梅恩后退了一步。
“……一个苹果而已。”赛缪尔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崔梅恩问。
“路过。”赛缪尔说,固执地把苹果再递过来,向这边迈了一步。
崔梅恩再度向后退了一步。
“谢谢,”她谨慎地说,“作为谢礼,这个苹果就送给你吧。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给你。”赛缪尔说。
他紫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崔梅恩,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崔梅恩盯着那只苹果,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赛缪尔,我上次和你说过,'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交流的机会'。我再过几天就要回家了,之后应该和你不会再有交集。你就不能当我死了吗?”
“……你还会回来吗?”赛缪尔问。
“首都?应该不会,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在首都要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崔梅恩回答道。
她转身要走,却又一次被赛缪尔捉住了衣角。他的身材在骑士中不算特别出众,即便如此也比崔梅恩高大上许多,她简直完全被笼罩在了他的影子中。
矛盾的是,他的眼神里却溢满了乞求,不像是在俯视她,更像是信徒在绝望地仰视着某个从不会给予他回应的神明。
他说:“那就带我走吧。”
崔梅恩啼笑皆非。她从她的手指间把衣角抽出来,笑道:“你是圣殿的代理骑士长,甚至很有可能晋升为下一任骑士长。赛缪尔,你的前途一片光明,该忙的事多着呢,就别在我这里来演戏了,好吗?”
赛缪尔摇摇头。
“代理骑士长也好,骑士长也好,我都无所谓。我不在乎。”他慢慢地说,“……别再丢下我了。”
赛缪尔低着头,束成马尾的长发搭在肩上,漂亮的脸藏在背光的阴影里,使得崔梅恩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年纪不比塞德里克小,这时也已经人到中年了。普通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难免长胖发福、秃顶掉发,赛缪尔却依旧风姿绰约。
除了眼角细细的皱纹,几乎与他年轻时没有半分区别。
崔梅恩想起自己曾经很爱他。
在她还在街边卖牛奶时,曾经会为了赛缪尔来买牛奶而在内心欢呼雀跃。手指不过是在他的掌心里短短地划过一下,便能叫她雀跃得心如擂鼓。
少女时代的崔梅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见到赛缪尔时,心里只余厌烦。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她说。
苹果在赛缪尔手中碎裂开,浅色的汁水从他的指尖慢慢往下滴落,一时间空气中满是清甜的香气。
崔梅恩在心里撇撇嘴。这种苹果挺贵的呢,而且很好吃。产量就这么些,真是浪费。她想。
还没等她想完,苹果的芬芳突然自远而近地袭来。崔梅恩警觉地抬起头,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世界便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不是眼睛被什么东西蒙住,而是腰部被紧紧地箍住,身体仿佛被拖入一片漆黑中。
刹那间,热闹的集市与熙熙攘攘的行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世界里只余下身前赛缪尔的体温与呼吸。
崔梅恩拼命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依旧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也无法挣脱出身。卡住她腰部的大手绝非人类的大小,从触感上来说更接近于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的利爪!
一只利爪抓住她的躯体,另一只握住了她挣扎的手臂。黑暗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起先崔梅恩还以为他捏断了自己的骨头,等到那只利爪移开时,才发现他只是碾碎了她无名指上佩戴的订婚戒指。
粉碎戒指后,利爪缓缓往上,扣住了崔梅恩的肩膀。尖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敲击在她的肩头,她确信只要对方愿意,他就可以轻易地撕裂她的身体,就像毁掉那枚戒指一样。
绝对的黑暗中猛然亮起两簇小小的紫色火苗,崔梅恩惊愕了几秒钟,才发现那是赛缪尔的眼睛。
他晶莹如宝石的眼眸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紫色的眼眸与黑色的竖瞳。
这副场景她很熟悉,可出现在赛缪尔的身上,只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这是一双只属于深渊造物的眼睛。
“……赛缪尔……”
紫眸的魔鬼笑了。他将崔梅恩搂入怀中,尖锐的利爪抚过她的脸颊。崔梅恩的脸上先是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接着便渗出了鲜血。
赛缪尔凑上去,万分珍惜地舔掉渗出来的血珠,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再丢下我了。”

第52章
魔鬼曾困惑过为什么“侵蚀”会在崔梅恩的身上进展得如此之快,亚瑟则告诉她,她的身体中无缘无故地多出了一份深渊魔力。
现在,崔梅恩想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她的身体中承担了两份深渊的魔力。这就是为什么魔鬼会形容她的身体里“存在一个缺口”——赛缪尔就是那个缺口。
“你之前说过已经切断了与我身体中魔法的链接,实际上并没有,对不对?你留下的链接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所以侵蚀的速度才会异常快……”她指指自己,认真地问,“所以我之前的昏迷也是你做的吗?可是赛缪尔,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想多看看你,”赛缪尔平静地说,“直到我发现'看'不能使我满足。”
被赛缪尔抓住后,崔梅恩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待到再度清醒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屋中。
房屋应当是赛缪尔的住所。
说“应当”是因为,这间窄小又寒酸的屋子并不符合位高权重的圣殿骑士长的身份,看起来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的小屋。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窗外开着一片欣欣向荣的花田。
崔梅恩走过去,扒着窗户,探出身往外看去。花园里没有什么名贵的花朵,只有一丛丛最常见的小花神气地生长着,在阳光下自由地舒展身体,长成毛茸茸的一片。
灿烂的阳光从花瓣上往下流淌,滑过花园边木制的栅栏,在半空中凭空消失,就如同被硬生生斩断了一般——
小屋坐落在一片广阔无垠的黑暗中。黑暗浓稠得如有实质,让人疑心如果踏入就会被吞没。在黑暗中,唯有他们身处的小屋明亮而温暖。
阳光洒在生机勃勃的花田上,再顺着窗户落进屋内。桌布素净淡雅,屋子虽小,却打扫得井井有条,美观而整洁,美好得犹如一个虚幻的梦境。
“因为我想带走你。如果你的周围没有那两个讨厌的小鬼,我们早就回家了。”赛缪尔向她走来,靠在窗台的另一侧,微笑道,“好在现在也不晚。”
崔梅恩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
赛缪尔白皙的面颊上飘起一抹绯色的红晕,他抿着嘴唇,害羞地将一缕落下的长发撩至耳后。
赛缪尔只有面部还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他的手指已经变成了利爪的形态,覆盖着一层排列细密却歪歪扭扭的鳞片。
一条粗大的长尾撕裂了他的衣服,从身体后方爬出来,静悄悄地盘在他的脚边。
他的脚也不再是人类的脚掌,而是两只如图壁画中的双足巨龙一般的脚爪。脚爪走过地面,就会在地板上犁出深深的痕迹。
尽管如此,赛缪尔·卡伊的面庞依然如宁芙般恬静美丽,甚至这具可怖的身体将他衬得更美了。
他如宝石般温润的紫色眼眸已经变为了可怕的竖瞳,尖尖的利齿也在微笑间隐约可见。
这些变化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为他的美增添了一分邪恶的诱惑。
如果故事里那些撩开熟睡之人的床帐、引诱他们堕入深渊的魔鬼都长成这副模样,那也无怪乎那些没出息的主角会被魔鬼勾走魂魄了。
“你还记得吗?你一直想要这样一间屋子。”赛缪尔上前一步,以不容拒绝的力度握住崔梅恩的手,指着小屋给她看,“只有我们两个人住,不用太豪华,最普通的小屋就可以了,但窗外一定要有一片花田。桌布、床单和窗帘都是你喜欢的样式,我还准备了好多不同的花瓶,你可以每天选自己喜欢的花放在桌上。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出去野餐,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对了,偶尔也要下雨,你也很喜欢雨天……”
赛缪尔的眼睛越来越亮,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迫不及待要拆开新年礼物的孩童。
话到最后,他抬头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窗外的阳光霎时消失不见,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哗啦啦地打在窗台上。崔梅恩向外看去,只见那些方才还开得灿烂的花儿转眼间就被大雨打掉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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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崔梅恩和赛缪尔还未分手的时候,他们常常会在周末小聚。
说是常常,其实一个月最多也只能聚上两三次,毕竟赛缪尔总是很忙。
两人平日里相处的时光本就不多,因此他们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相聚。他们有时会外出玩上一阵子,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旅馆的房间里腻一整天。
他们拥抱、接吻、做一些会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把床单弄得黏黏糊糊、乱七八糟。
赛缪尔正值食髓知味的青春期,又是名久经锻炼的骑士,是以一日的终结往往以崔梅恩的叫停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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