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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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杀手还有后招,他并未做保留。
奇怪的是,杀手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弱。他本以为两人会有基础的交手,或是撞上一些魔法护具之类的——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轻松捏碎了她的骨头,然而她除了发出一声闷哼以外,没能再做出任何的反抗。
对,“她”。这是一个女人。他们离得很近,女人的气息环绕住了他,连同她因疼痛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一起。
这股熟悉的气息近乎是瞬间点燃了塞德里克心底的杀意。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试图通过模仿崔梅恩来勾引他,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足以让最畅销的情丨色小说作者汗颜。从催丨情药到幻术,他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其中绝大多数不过是拙劣的模仿,但也有那么一些招数,的确能让他想起崔梅恩。
——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他承认她是自己目前遇到的最像的一个,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颤抖。像到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些,埋首在她的颈间,像条贪吃的恶狗那样去舔吻她的肌肤。
常年禁欲的身体忠实地反映出了他的欲丨望,塞德里克为自己的变化感到羞窘和痛恨。
也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风掀开房间内的窗帘,月光流水般的倾泻进屋内,照亮了身下那个女人的脸。
……太像了。
为什么她长得这么像崔梅恩呢?
不单单是指容貌或是外形。她披散的黑色卷发、清澈的黑色眼睛、浅色带花纹的睡裙、以及身体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处起伏,都与塞德里克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这时才发现,身下这张低矮的小床也格外眼熟,就连床单与枕头的颜色都熟悉得令人心惊。
他的视线死死地扎在女人的身上,想要从她身上揪出那些伪装的痕迹。
可是不论怎么看都太像了——魔药能做到这个程度吗?魔法能做到吗?是异国的巫术,诡异的梦境,还是什么古老种族的秘术?她看上去就像是从他的回忆之中切下的一个片段,生动的,活泼的,她看上去……
她看上去就是崔梅恩本人。
塞德里克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他想要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开口,喉咙里好像塞入了一团吸抱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坠着,堵塞住了他所有的言语。
女人的眼角浸出了些许泪水,也许是因为疼痛。他在她半是警觉半是茫然的目光中俯下丨身去,就连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要亲吻她的嘴唇,还是舔掉她的泪珠。
趁他愣神的功夫,女人曲起膝盖用力地踹了他一脚,似乎是想要从他身下逃走,然而塞德里克很快就回过了神。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再度将她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
也许是因为大脑太过混乱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卧室的门外传来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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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德里克·梅兰斯对自己最近的人生很是满意。
他成功地踹掉了讨人厌的卡伊首席,又成功地追到了自己喜欢的女性。他们会在每月轮休时腻在一起,亲吻、抚摸、唇齿相依、耳鬓厮磨,做一些如果写成文字印成书籍拿来传阅会被圣殿没收并写几千字检讨的内容。
总的来说,他很喜欢目前的生活,几乎是每一次刚刚收假,就琢磨起了下一次放假要做些什么。
短途旅行、狩猎、去看最近流行的戏剧……他冥思苦想,面色严肃,以钻研学术问题的态度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最后因为上课溜号被拎出去加训——在看清本子上的内容后,那门课的教授又给他加训了两个小时的负重体力训练。
除了这些零碎的问题外,要说还有什么他不满意的地方,只有休假时的紧急召集令。圣殿骑士休假采取轮休制,而紧急召集令要求所有处于休假状态的骑士都返回自己的岗位,并且通常不会补偿他们被耽误的假期。
就见习骑士而言,紧急召集令一般会在边境出现大规模深渊入侵时发出,见习骑士们通过传送阵进入战场,既是作为对前线战力的补充,也能通过实战磨炼他们的能力,以免教出一群只知道耍漂亮剑花的花花架子。
塞德里克不讨厌这种实习,他对战场适应得很不错,抗击深渊本也是圣殿骑士最基础的职责——只要召集令不是在他休假的晚上下达。
这个月的假期本应是完美的一天,事实上直到夜晚之前它都很完美。他和崔梅恩去看了唱新出的大热戏剧,看到一半两人就困得东倒西歪,在中场休息时溜出了剧院,双双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午睡起来后两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正巧这时阳光明媚,他们便收拾好了包袱出门野餐。因为事先完全没有计划,所以食材也只是简单的饼干、水果和胡乱用现成的菜糊弄的三明治,不过味道真是好极了。
饭吃到一半,灌木丛里钻出来一只沾满树叶的大胖狗,晃着尾巴走过来,谄媚地趴在崔梅恩的身边,又是打滚又是翻肚皮,视线黏在崔梅恩手中的三明治上,口水就差没流成一条小河。
于是接下来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帮这只走失的蠢狗找主人。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胖狗和同它胖得不相上下的主人终于见了面。
一人一狗抱在一起汪汪大哭,临走前狗主人送了他们一大块好鹿肉,说是作为帮忙找狗的报酬——虽然塞德里克很怀疑他是想趁机问崔梅恩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没办法,自从踹掉赛缪尔上位后他总是容易疑神疑鬼,怀疑崔梅恩身边随时埋伏着一个准备踹掉自己上位的家伙。
当天的晚饭自然就是煎鹿肉。鹿肉切成小块,用前几天喝剩的酒浸泡去腥后捞出,再加入盐和胡椒腌制,半小时放入锅中,烧热的油煎得鹿肉滋滋作响,等煎出肉汁后再下切好的蘑菇与蒜片。
这些日子来塞德里克的厨艺突飞猛进,如今处理这种步骤简单的菜色对他来说简直手到擒来。鹿肉煎得很是成功,两人美美地享用了一顿,之后再一起洗了个澡。
他在浴室里就已经开始想入非非,缠着崔梅恩又亲又舔,没想到崔梅恩趴在浴缸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觉不觉得你好像今天下午那只狗?”
塞德里克抓了抓自己湿漉漉的金发,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准备待会给她点颜色瞧瞧,以此证明自己和那只只知道在草地上翻肚皮的胖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也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圣殿下达的召集令。
转瞬之间,所有的旖旎氛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塞德里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自己的下半张脸泡在浴缸里,不高兴地吐泡泡。
“好啦,去吧,别耽误了。”崔梅恩推推他的肩膀。
他只好从浴缸里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冲干净,再换好制式盔甲,期间不忘跟崔梅恩嘚啵嘚啵,撒娇要求她答应下次补偿自己一二三四个要求,最后才不情不愿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圣殿。
“呃,你回来干什么?”圣殿值班的同期问他。
“?不是刚刚下达了召集令吗?”塞德里克疑惑道。
“哪有啊?”另一个同期凑了过来,同样满脸问号,“我们没收到任何通知啊?”
他们在圣殿问了一圈,没有今晚下达过召集令的记录,也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骑士赶回圣殿。
同期揶揄他未免也太热爱工作了一些,不如留下来陪大家值班好了,塞德里克只觉得这事处处都透露着几分古怪。召集令是他和崔梅恩一起听见的,总不能两个人同时听错吧?
算了,也许是出现了魔力乱流之类的错误。这种事虽然少见,但是偶尔也能遇到过一两次。夜还很长,他现在立刻回家,什么都还来得及做。
念及此处,塞德里克又高兴了起来。他愉快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推开了家中的大门。
第81章
屋里黑漆漆的,卧室门缝里也没透出半点灯光,看来崔梅恩已经睡下了。塞德里克站在门口,认真地纠结了一阵是要叫醒她一起做浴室里没做完的事,还是趁她睡着尝试一下之前没尝试过的玩法,还是直接钻被窝睡下明天再说… …
他抱着满心的期待,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外头正挂着大风,也许后半夜会下一场雨。风把窗帘吹得乱飞,只见床上伏着一个陌生的身影。塞德里克·梅兰斯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了那人被月光照亮的头发。
灿烂如烈日,闪耀如黄金。
那是个高大且健壮的男性,金色头发,古铜色的肌肤。他半跪在床上,将头埋在身下女人的颈窝中,看上去就像一头伏在猎物肚腹中贪婪啃食的棕熊。
“……你是谁……?”
他听见崔梅恩用发抖的声音问。
这一点声音终于将塞德里克的理智拉了回来。他几乎是在崔梅恩出声的同时拔剑出鞘,一道极强硬的剑光在夜空中无声的划过,气势汹汹地直扑男人的头部而去!
这一剑超过了他所有训练中的成果,如果对方是个普通人,恐怕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会被削掉半边脑袋;哪怕是正经的圣殿骑士或魔法师,也很难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最少也得受个重伤——
金发的男人抬起手臂。强横的魔力波动以他为中心急速展开,塞德里克被震得倒退几步,狠狠地撞在了身后楼梯的栏杆上。胸口一阵阵发麻,他捂嘴咳嗽了几声,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男人没有躲闪或防御,仅仅是使用单纯的魔力释放就破坏了他的攻击,显然,对方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
塞德里克从未见过实力如此强大的对手。方才男人释放出的魔力已经超过了圣殿教习实战的老师,而那位老师已经是他在现实中与之交手过的最强大的对象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要对崔梅恩做些什么?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塞德里克的后背。
他一手摁在胸前给自己施加了一层守护咒文,另一只手同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对面的男人并没有立刻展开进一步的行动。此时他背对着月光,塞德里克看不清他的脸,无法辨认出他的模样。他把自己可能惹上的仇家在心中过了一遍,一无所获。
塞德里克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的难熬。他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滑去,又从下巴滴落到地面上。四周静得可怕,他能清楚地听见汗水在地面摔碎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秒——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翻身下床,弯腰将崔梅恩抱了起来,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与塞德里克擦肩而过。
屋内的灯被男人的魔力点亮,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看见了崔梅恩苍白的脸色,以及男人的脸。
那是张塞德里克极为熟悉的脸,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在水面和镜子以外的地方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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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疼吗?”
塞德里克握住崔梅恩的手腕,轻轻地活动了一下。
圣殿骑士所掌握的只有最基础的治愈魔法,并且往往只适用于治疗自己。面对崔梅恩的伤势,就不那么管用了。
她的手腕中传来轻微的骨头摩擦的声音,塞德里克立刻停下了手。只是一个瞬间的功夫,崔梅恩已经疼得不受控制地往后一缩,从喉咙里溢出了轻微的呻丨吟。
男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沉默地注视着他们——或者说死死地盯着崔梅恩。塞德里克被他的视线惹得心头火起,干脆直接换了个方向,挡在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你弄疼她了。”男人说。
“你给我闭嘴!”塞德里克没好气地说道。
男人便没再说话。他直接走上前来,将手搭在崔梅恩的肩头。
为了观察伤口的情况,崔梅恩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裙,肩膀处的皮肤裸露着,分布着一大片看着就令人不舒服的淤青——好几处淤青呈现出清晰的指印,很显然,是刚刚被男人捏出来的。
淤青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肩膀处的骨头也断了,一碰就疼得厉害。崔梅恩下意识地想躲,然而男人以轻柔却不容拒绝的态度摁住了她,掌心处溢出一点温暖的金色亮光,再拿开时,她肩膀处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光滑,再没有半点淤青的痕迹。
“试着活动一下,”男人柔声对崔梅恩说,“看看还疼吗?”
崔梅恩便默默地抬起肩膀,试着活动了几下。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又做了几个大幅度的动作,说道:“不疼了,这边似乎已经好了……谢谢你。”
前半句是对塞德里克说的,后半句是对男人说的。
男人点点头,对塞德里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让开:“把她的手给我。你的治愈术怎么学得这么差?上课的时候完全不听讲吗?”
塞德里克在圣殿的成绩的确说不上好,尤其是对于魔法理论和应用方面。平时同期们聊起来,他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如今听到男人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出这话,怒火却不知为何蹭蹭蹭地冒,他冷笑一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呢,还需要问我?”
“你的愚蠢令我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很高兴你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是蠢货这一事实——”
“二位,”在他俩再次吵起来之前,崔梅恩轻轻踢了塞德里克一脚,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先把我的手腕治好再吵也不迟,对吧?”
两人同时闭上了嘴。塞德里克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崔梅恩的手,男人则小心地接了过来,慎重地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半跪在她身前,用另一只手盖在她的手腕上,垂下睫毛,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肌肤。金色魔力的光芒在男人的指缝间一闪而逝,快得令人几乎捕捉不到。
半晌,他才慢慢地松开了手:“已经好了。”
不使用法阵,不需要念咒,没有施法过程,没有施法材料,没有魔力的溢出。这是一个单凭纯粹的魔力运转完成的无声瞬发治愈魔法。
同神圣魔法和深渊魔法一样,治愈魔法是一门独立的魔法分支,需要进行系统性的学习和专业的进修才能掌握;而没有施法材料、没有咒语与法阵的无声瞬发魔法是“大魔法师”的标志之一,圣殿之中也只有少数几位教习魔法相关课程的教授才能掌握。
塞德里克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复杂情绪:他一方面为男人在自己面前(或者说崔梅恩面前)的“炫技”而怒火中烧,另一方面却又燃起了一种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羡慕与赞叹——
什么啊,我会变成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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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不久前。在发现男人与自己相貌惊人的相似后,塞德里克攻击的动作迟疑了片刻。
趁着这个当口,男人抱起崔梅恩离开了卧室,丢下一句:“……塞德里克·梅兰斯?今年是你进圣殿见习的第二年?”
“你谁啊?”塞德里克握紧剑柄,拼命在他身上搜寻着空档,“少废话,把她放下来!”
“我们需要谈谈,卧室里不合适。”男人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客厅走去。
碍于崔梅恩还在他的怀里,塞德里克不敢直接一套剑术连招下去将他劈成碎片——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他跟着男人走到客厅,一见他把崔梅恩放在了沙发上,就赶紧冲了过去,将她护在身后,好似一只护着主人的猎犬。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其妙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猎犬龇牙咧嘴。
男人从方才起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抹犹豫。
“我……”
“塞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塞德里克就听见崔梅恩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
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塞德里克回头想要安抚一下她,却见崔梅恩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男人的面孔,慢慢地说道:“……你是塞德,对不对?”
男人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笑容僵硬极了,仿佛许久都没有做过这种表情似的。
他点点头,同样越过塞德里克的肩膀,回望着崔梅恩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是我。”
尽管心底隐隐约约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一事实,还是让塞德里克的下巴差点没落到地上去。这是崔梅恩的愚人节玩笑(现在离愚人节还有半年呢!)?魔法?鬼故事?自己在做梦还没醒?
还没等大脑替他挑选出一个合适的答案,眼睛就注意到崔梅恩和男人的视线正隔着他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塞德里克全身的器官立刻一致决定共同对外,于是他挪了一步挡住男人的视线,相当不爽地说道:“……你怎么证明?”
“你爱信不信。”自称塞德里克·梅兰斯的中年男人淡淡地说。
塞德里克被他气得跳脚,转头看向崔梅恩,委屈道:“你真觉得那是我啊?”
崔梅恩对他吐吐舌头:“你俩完全一模一样好吧?”
于是十分钟后,塞德里克勉强和面前这个自称塞德里克的男人——这么说太拗口了,就叫他梅兰斯吧——和梅兰斯达成了和解。毕竟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治疗崔梅恩的伤口。
伤口治疗完成后,崔梅恩和塞德里克一起坐在沙发上,梅兰斯则坐在他们的对面。
梅兰斯和塞德里克的个子差不多高,却显然比他更加健壮、强大和游刃有余。
如果说塞德里克看上去像一只聪明的黄金寻回犬,那梅拉斯便是一只傲慢的猛虎或雄狮——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除了颜色相似略微相似以外,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从见面到现在,他的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不管是笑容还是嘲讽都是平淡无波的,整个人活似一尊雕塑。要不是他看着崔梅恩的眼神太过粘稠,塞德里克简直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同自己的共同点。
“你说你是二十年后的塞德?”刚一坐好,崔梅恩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诚实地说,我不知道。”梅兰斯回答说。
“总有原因的吧?你来这里之前在做些什么呢?”崔梅恩捏了捏塞德里克的手,“比如买了什么新的魔法卷轴,或者因为上周跟魔法协会的学徒打了一架被人报复之类的?塞德,别多心,我不是在说你。”
“上周那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塞德里克为自己辩解。
“那你也不至于把人家的实验品全部放走吧?你知道没了那东西人家没法毕业吗?”
“我后来不是给他抓回来了吗!”
“你这是有好好反省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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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的塞德里克·梅兰斯注视着面前吵吵闹闹的小情侣,一时有些恍惚。
他怀疑这是神明同他开的一场荒诞的玩笑,一个令人费解的神迹。
他看着他俩就像天底下所有惹人生厌的小情侣那样旁若无人地拌嘴,说到气头上,崔梅恩就会抬手去揪塞德里克的脸,塞德里克则会灵活地躲避着她的手。他们乐此不疲,好似在玩一场无聊至极的游戏。
他感到眼角酸涩,喉咙肿胀,温热的液体在不知不觉间漫上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滑去。
塞德里克·梅兰斯很想回答崔梅恩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来到这里之前,塞德里克·梅兰斯刚刚整理完崔梅恩的遗物。
第82章
崔梅恩死得很匆忙。除了一个刚刚装满一个小手提箱的私人物品和一些衣物外,她在梅兰斯宅邸中没留下什么东西。
这么一点东西,塞德里克早在她死亡后不久就收拾完毕了。他将她所有的遗物都塞进了空间道具中随身携带,每当思绪纷乱的时候,就把那些东西一件件地掏出来整理,再一件件地重新放回去。
老实说,这对于稳定他的情绪很有帮助。
崔梅恩的尸体在还未被掩埋前就化为了灰烬,所以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具能埋进棺材里的尸身。有时塞德里克抚摸过那一件件遗物,恍惚间会以为自己在抚摸崔梅恩冰凉的骨骼。
他一年比一年更强大、一年比一年更寡言,也一年比一年更衰老。他从北境接回了亚瑟,将他养在自己名下,看着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的长大。
塞德里克时常认为他的时间在亲眼见到崔梅恩死状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流动,此后唯有肉身不断地腐朽。
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崔梅恩却吝啬于出现在他的梦中。塞德里克想也许这是因为她恨他。于是他只好自己主动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面孔——面孔、声音、躯干、她的笑容、拥抱、亲吻……
如果只看他沉寂严肃的面容,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正在思考圣殿新出台的边境防御政策,或是针对这些年某些地区活跃的魔鬼的扑杀手段——没人知道,鼎鼎大名的梅兰斯大公正在脑海里回味多年前与妻子一同午睡的小小插曲。
他在午睡时紧紧地贴在崔梅恩身上,把崔梅恩热醒了过来,没好气的将他一把推开,让他到边上去睡,塞德里克却再次不屈不挠地黏了上来。
十分钟后午睡演变为枕头大战,又十分钟后枕头大战演变为了浴室鸳鸯浴,水花四溅,积水甚至从浴室里淌了出来。
前些年,一位与塞德里克私交甚笃的同僚赠送了他一瓶秘药,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这是个好东西。
拗不过同僚的热情,在确认过药剂中没有可疑的成分后,塞德里克勉强喝下了一点药剂。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他迎着同僚“看乐子不成”的遗憾神情,面无表情地将药剂还给了对方,反手给他这周增添了一半的工作量。
——但是在那个夜晚,他见到了崔梅恩。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崔梅恩正坐在床上看书。她倚在厚厚的枕头上,捧着一本流行的骑士小说,台灯温暖的光芒将她的眉眼照得那么清晰。眼见塞德里克进来,她便向他招招手:“你今天回来得真晚,又有什么事吗?”
塞德里克沉默地走了过去,半跪在床边,抬头看她,好像乞食的狗望着主人。
崔梅恩似乎被他的举动逗笑了。她摸了摸他的头发:“塞德,怎么了?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怕被我发现?都跟你说了不要去招惹魔法协会的学——”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腹部,血如泉涌。鲜血从腹部的伤口和她的嘴角溢出,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皱了皱眉,用沾血的手掌再一次抚摸塞德里克的脸颊:“塞德……”
“不要用她的声音跟我说话。”
塞德里克·梅兰斯平静地说。他拔出长剑,第二次将其捅入“崔梅恩”的身体之中,这一次的目标是喉管。
血液喷溅而出,浸透了她的睡衣和床单,她却依旧没有生气,只是继续用温柔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他。
“塞德,是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即使被割断了喉咙,染血的女人依旧喋喋不休,“你可以跟我说说看。”
塞德里克收剑入鞘,起身离开。他靠在卧室的书柜上,捏了捏鼻梁,不耐烦地等待着药效的过去——即便他清楚那人并不是崔梅恩,然而眼见着它套着崔梅恩的皮囊在他的面前曲意逢迎,他依旧会感到愤怒和痛苦。
塞德里克·梅兰斯比谁都清楚:崔梅恩不可能会原谅他,不可能会再次来到他的身边。她被他亲手推入了地狱之中,他又怎么能够奢求她的原谅,怎么能够奢望自己还能假装无事发生、与她一同迎来幸福快乐的结局?
如果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假设与幻想之中,无异于自欺欺人地背过脸去,假装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假装自己从未犯下过任何错误、假装自己依旧可以与她携手共度美好的一生——那才是他最崔梅恩最大的不忠。
药剂的效果直到下半夜才缓缓消失,不论是沾满鲜血的崔梅恩还是一地的血迹都没了踪影。
塞德里克本打算第二天好好地查一查药剂的配方,却没想到反倒是魔法协会的人先一步找上了他:因为和导师争夺药剂配方的署名权,这副魔药的发明者杀死了导师和一半的同门(剩下的一半因为翘课而幸免于难),卷走了所有的魔药出逃。
魔法协会希望圣殿协助他们追查逃犯,塞德里克就拨了些人手过去,顺便再给同僚加了一半的工作量。追捕工作一直持续了好些年,不过那名逃犯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经历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波澜后,塞德里克·梅兰斯的工作回到了正轨。巡视边疆、出阵杀敌、训练新来的见习骑士……像过去的时光一样,他机械性地完成着这些重复乏味的工作,偶尔靠着回味记忆中妻子的模样度过艰难的一天——这就够了,对他来说。
只要还有这些回忆在,他就足以撑过剩下的人生。他不需要任何的幻想、任何的替身、任何的假设,这本就应当是属于他的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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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德里克被崔梅恩捏着脸,两人旁若无人地吱哇乱吵了一阵,仿佛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被他俩忘到一边的第三人似的,停止了争吵。
“抱歉,一时激动就……”崔梅恩小声道。
“没什么,”梅兰斯摇摇头,“你不用跟我道歉。”
……好吧,不管崔梅恩是怎么想的,反正塞德里克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假装忘记了梅兰斯的存在,一面跟崔梅恩吵架,一面偷偷去看梅兰斯的反应。
老实说,梅兰斯跟他想象中的“未来的自己”太不一样了。
塞德里克·梅兰斯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脑子快,人缘棒,性格好,人还聪明(自封的),目前对人生的规划是在圣殿里混个小小的一官半职,在首都以外某个不忙的地区就任,过上每周都能放假和妻子一起腻歪的美好生活——人要是过上了这种生活,就不可能天天拉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是吧?
可是眼前这位“梅兰斯”呢,他整个人就像被雕塑刻出来的一般,除了偶尔和崔梅恩说话时会露出一些僵硬的表情外,别的时候整张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沉默”二字的具象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