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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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眼睛一亮,蹭的抓过他刚扔下的栗子,啊呜一口扔进嘴里。
“不太甜,我觉得想要加点蜂蜜或者果酱。”他一边嚼吧嚼吧,一边评价说。
等他第二次伸出魔爪(货真价实的魔爪!)的时候,亚瑟毫不留情地一火钳抽在他的手上:“干活不干,就知道偷吃!”
少年白皙的手臂上立刻肿起一道红痕,他啧了一声,转头将手臂举在崔梅恩跟前,呜呜嘤嘤:“好烫!他打我!”
“少来,刚从火里刨出来的栗子,你壳也不剥就扔嘴里,怎么没把你烫死?在这儿装什么?”
亚瑟撇撇嘴,揭穿了他拙劣的谎言。
就这样,两人又吵吵嚷嚷了起来。崔梅恩坐在一旁,等栗子滚烫的外壳凉下来一些后,再拿起一个,仔细地剥掉外壳,塞进嘴里。
亚瑟的火候掌握得很不错,栗子烤得酥软,在嘴里一抿就化渣,好吃得没话说。虽说因为没有刷蜂蜜的关系,少了些许的甜味,但如此一来更能品出栗子本身的风味。吃完几颗后她咂咂嘴,觉得嗓子有些噎,便给自己倒了壶热茶。
说到“噎”这个词,她又想起了刚才梦中的少年。不论是土豆、肉排还是面饼都是噎人的东西,也不知道他在她走后喝水了没有——他有水喝吗?还是依然只能跟只耗子似的溜进厨房,趁人不备喝上几口呢?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热茶,看着面前亚瑟和魔鬼吵得不可开交。亚瑟的手指几乎快指到魔鬼的鼻子上,魔鬼也毫不示弱地张牙舞爪,尾巴示威一般甩来甩去,一有机会就往亚瑟身上抽去(然后被对方灵活地避开)。
可喜可贺,经过她持之以恒地教训,现在这两位吵起来的时候,终于不会搞出惊天动地的拆房动静了。
……说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亚瑟以外,竟然还有一个长得那么像塞德里克的孩子呢。
第90章
三个人围着壁炉吃了一上午的烤栗子,真是闲适又罪恶的休息日。晚餐的甜品是栗子蛋糕,柔软美味的栗子泥夹在蛋糕胚中,顶上还抹了层厚厚的焦糖奶油。
这蛋糕对亚瑟和崔梅恩来说都有些太甜了,魔鬼吃着却正好,要不是崔梅恩眼疾手快地夺下盘子,他能连蛋糕带盘一起吞下去。
晚上睡觉前,崔梅恩想起了什么,找到亚瑟房里,问他有没有适合小男孩穿的衣服。
亚瑟·梅兰斯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用一种注视犯罪者的谴责目光看着她,崔梅恩不得不扯谎说自己只是前些天在路上遇见了几户穷苦人家,打算给他们的孩子送几件冬天的衣服穿。
……梦里的穷苦人家也算穷苦人家,是吧?她可没完全骗人(那座古堡和奢华的宴会准备当然与穷苦二字毫不沾边,但是梦里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就穷得有些可怜了)。
说到底,不把真相说出来,只是由于崔梅恩自己也不太确定是否能把东西带进梦境里去的缘故。她只是单纯地认为,既然梦里的东西可以带到现实里来——手指上的油痕——那现实里的东西,说不定也可以反向带进梦境中去。
“梦中咒杀”并不是一种罕见的刺杀方法,有不少魔法都可以达到这个效果。照理说,遇见如此古怪的事,她其实应该询问魔鬼或是亚瑟,探查一下身上的魔法痕迹后再做判断——但是,她偏偏并不想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那个孩子看起来太过可怜,也许只是因为他长得极像塞德里克。这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怜爱与好奇,想或许再在梦中见见他也不错。
亚瑟在自己的衣柜里翻了好久,从柜子最地下扯出了几件褪色的旧衣服。
“如果你是要给穷人家送东西,就最好别送那种花里胡哨又容易坏的,实用就够了,”他一面叠衣服,一面解释说,“这几件都很厚实,弹性也好,挺适合的。”
叠完衣服后,他看上去有些出神,望着衣服的目光中竟然有几分不舍。崔梅恩不由的有几分好奇,问道:“说来,你怎么会有这种衣服?”
的确就像亚瑟所说,这几件衣物的布料很是厚实,穿着也舒适。如果崔梅恩小时候能有这种衣服穿,一定也会很高兴——这是因为她家也说不上富裕,冬天难熬的时候,还得搂着羊缩在床上过冬。
梅兰斯家就不同了。他们家最没落的时候,也是个落魄贵族,虽然在贵族圈子里被嘲讽,日子也比平民百姓过得不知道要好多少。
况且,按照亚瑟的年龄推算,他出生的时候,塞德里克再怎么说也已经挣下了一些功绩,怎么会让他穿这么廉价的衣服?也不怕被龟毛的贵族圈笑话?
“……这是小时候别人送我的衣服,我一直很喜欢……”亚瑟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衣服交给她,“既然现在也用不上,还是把它交给更需要的人吧。”
崔梅恩了然地点点头。国王还有三门穷亲戚,也许这些衣服就是梅兰斯家哪个穷亲戚送给亚瑟的礼物。既然是礼物,价值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心意。
这天晚上,崔梅恩将衣服叠好放在床头,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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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崔梅恩并不意外地发现,自己依旧身处在那座陌生的古堡之中。窗外依旧风雪呼啸,大厅里隐隐约约传来音乐声,看上去宴会已经开始了。
崔梅恩低头她的左手上搭着几件衣物,右手提着……一篮栗子?看上去是上午没有烤完的,亚瑟就放在她房间里了,预备下次继续烤。
崔梅恩将衣服搭在肩上,提着栗子,向着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就像她预料的一样,走廊旁的两名士兵并没有阻拦她,宴会中的客人也自顾自地饮酒、跳舞、闲聊,没人向她这个穿睡衣的不速之客投来哪怕一眼。
宴会奢靡得令人惊讶,尤其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对比起来,那条士兵把守的冷清走廊更显得萧索。
崔梅恩在舞池里转了几圈(小心地避开了跳舞的人群),很快就发现了宴会的主角: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宠溺地搂着女人的肩膀,黑发黑眼的女人倚在他的胸前,身着一身惹眼的深红色礼服,发间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虽说眼角已有些许皱纹,仍是风情万千;男人嘛,就是中年男性贵族常见的模样:肥胖、肿胀、不多的头发努力地在头顶上伸展开去,饼一样的大脸被酒色熏得紫红,纵使身上披挂再豪华的衣料与装饰,看上去也依然像一头两足行走的肥猪。
宴会的客人围绕在两人周围,极尽吹捧,听得人想打哈欠。她靠在一处稍远的长桌边,一面悄悄地捻起桌上的水果吃——大冬天的,这桌上还有极新鲜的浆果,皮薄肉厚,入口一抿便汁水横流,显然是上上佳品——一面偷听了一耳朵闲话。
客人们将男人称作“公爵”,将女人称作“夫人”,这么说这座古堡应当是面前这对公爵夫妇的府邸。
帝国的公爵数量并不多,她在脑海里数了数几个封地位于北方的领主,猜测这位到底是哪一个公爵,又跟自己有什么联系,为何她会梦见他们的古堡?
庞杂的线索在她脑海中搅成一团,就像一个乱得不行的线团。好几次她都觉得终于抓到了一个线头,下一秒线团又滚了开去,那一点线头就又消失不见了。
崔梅恩正在思索的时候,突然觉得长桌底下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她掀开桌布一看,桌下好一条金毛绿眼小饿狗,正捧着一大块面包,埋头吃得正香,满地掉渣。
听见桌布被掀开的声音,他不但没有抬头,反而吃得更迅速了,崔梅恩真害怕他噎死在这里。塞完面包后,小狗用力捶了锤自己的胸口,敏捷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哎,你等等!”崔梅恩叫了一声,抛开那对男女,追了上去。
既然这个男孩能看见她,证明她出现在这里一定与他有关,怎么能让他跑了!
两人在宴会厅里你追我赶,上演了一场追逐大戏。男孩得时不时躲避会场中的侍者与宾客,崔梅恩则仗着别人根本看不见她,提着篮子跑得飞快,终于在男孩要蹿回走廊里时逮住了他。
“别跑,给我站住!”她拽着他的衣服说,“你还记得我吗?之前给你肉排的那个?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这孩子偷吃时像只野狗,溜边逃窜时又像厨房里的耗子,总之老是给人一种并未接受过教育的动物崽子的感觉,崔梅恩着实担心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没想到的是,男孩竟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崔梅恩好久,才用几乎令人听不清的声音说:“……我记得你。”
这一次,崔梅恩比上次更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容。
男孩其实长得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比起塞德里克来说,他脸上的线条要柔和许多,金色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圆溜溜的绿色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紧张地扑闪,淡色的嘴唇也紧抿着,看上去像个娃娃一样可爱。
再加之苍白的肤色、消瘦的体型,足以引起绝大多数成年人的怜爱之心。
“嗯,我是来帮你的。”
崔梅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取得他的好感,之后再慢慢问话也不迟。她放下装着栗子的篮子,取下搭在肩上的衣物,递给男孩,柔声道:“看,我给你带了新衣服。你要不要穿上看看?”
刚从拽住男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孩子的衣服单薄得可怕。宴会大厅里布置了保暖的法阵,宾客们大可穿着轻便的礼服跳舞取乐,离开宴会厅后,男孩身上的温度就降了下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全身上下就凉透了。
哎,也不知面前的男孩到底是仆人的孩子还是别的什么。那对公爵夫妻也真是的,既然财力如此雄厚,能在冬日办起如此奢靡的派对,那给这些城堡里生活的人多做几件暖和的衣服、多吃几口热食,又有什么难的?
男孩低头看了看衣服,又抬头看了看崔梅恩的脸,再低头看了看衣服,再抬头看看她,好似一只在奶酪旁犹豫不决的灰扑扑的小老鼠,既馋得口水滴答,又担心奶酪下面就是可怖的捕鼠器,只等他上嘴,就翻身而起,将他咬住。
……也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就怕成这样。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扯过男孩的衣服,把衣服向着他脑袋上套了下去。男孩被厚实的衣服罩得呜呜叫,崔梅恩把领口往下一扯,让他把脑袋露了出来,再示意他自己把剩下的部分穿好。
一顿折腾后,男孩总算是不闹了。他用手拢着衣服,绿眼睛里亮闪闪的,用细细的手指摸索着布料,又红着脸对崔梅恩说了声“谢谢”,总算是有了几分小孩的模样。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呢?”男孩低声说,“夫人会不高兴的。”
崔梅恩一扬眉毛。
原本她还以为是宴会上见到的“公爵夫妻”疏于对宅邸内事务的管理(这是常有的事),没想到听这孩子的口气,还是“公爵夫人”故意折腾他吗?
“我不怕她。”她说。
“骗人,”男孩说,“没人不怕夫人。就连老爷都怕。”
“嗯……其实我是林中仙女!”崔梅恩大言不惭地撒谎,“我看到城堡里有人在受苦,就来帮你了!”
以男孩的年龄来看,正是相信什么仙女啦独角兽啦的传说的时候,是以她撒起谎来毫无负担——没想到,男孩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倒也没出声反驳,只是默默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注视着她。
……嘶,这眼神也挺熟悉的。
第91章
崔梅恩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对一切童话和传说都深信不疑。她相信森林的深处居住着仙女,相信好运的女孩会得到独角兽眷顾,相信天边高耸入云的山中隐藏着巨龙的洞窟……孩子嘛,总是对世界充满幻想的。
她满以为随口扯的这个谎言足以应付大多数小孩,却没想到面前的男孩居然用“你在耍小孩”的谴责目光注视着她。
她蹲下丨身来,扯住男孩的脸颊肉,往两边捏了捏:“你不相信啊?”
“不信。”男孩口齿不清地回答。
“为什么不信呢?”崔梅恩继续理直气壮骗小孩,“你看,我又给你吃的,又给你穿的,别人又看不见我,我不是林中仙女,还能是什么呢?”
“说谎,”男孩低声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林中仙女。”
“不要随便否认别人的存在啦!”
“如果你真的是林中仙女……”男孩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我们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你现在才突然跑出来?衣服也好,吃的也好,只要夫人在一天,这种好日子就不会持续……你凭什么能让我相信你?”
崔梅恩卡壳了。她放开手,揉了揉小孩被她捏得红红的脸,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是骗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只有你能看见我。所以我想,可能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与你有关。我想弄明白这个原因。你能帮帮我吗?”
男孩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听崔梅恩说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他的面上反而没有之前的警惕或嘲讽之色。他说:“好吧,我可以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梅恩,你呢?”
“我叫——”男孩说。
他明明开口说了什么,声音却像是被掐断了一般,那个本应说出口的名字整齐地从崔梅恩的耳边消失了。
两人面面相觑,男孩也对此感到吃惊,他又试着说了几次——这是崔梅恩根据他的口型推测的——她却依然无法听清他的名字。
尝试几次后,男孩终于放弃了。他抓了抓金色的头发,说道:“……妈妈也叫我阿斯。”
好在,这一次的称呼没有“掐断”,崔梅恩听清了他的名字。她半是放松半是遗憾地站起身(要是他还是无法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本来打算直接叫他“小绿”的),抓住他的手:“走吧,阿斯,”她说,“我们找个有壁炉的地方聊聊,看看能不能找到问题出现的原因。”
“为什么要找有壁炉的地方?”阿斯问。
“因为我很冷,”崔梅恩回答,“而且我们可以烤点栗子吃。”
她扬了扬手上的篮子。
在城堡里徘徊了两圈后,崔梅恩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好去处。这儿有一个半熄的壁炉,位置也很隐蔽,即使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会被发现。她推测这里是平时给主人开小灶用的小炉子,今天城堡里办宴会,大厨房火力全开,也就用不上小炉子了,正好便宜了他俩。
她用火钳夹了几块炭放进炉子里,又拨开炭灰,将栗子埋在了里面。随后她拉着阿斯坐在炉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了起来。
一开始,阿斯的心思显然不在聊天和栗子上:他频频向另一头张望,看上去是在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发现。渐渐的,也许是由于逐渐上升的温度,也许是由于火焰的劈啪声中夹杂着的隐秘的甜香,他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们聊到这座城堡的主人(崔梅恩同样听不见这位公爵的名字),聊到他病重的母亲,聊到他在城堡的地窖里发现过一只刚生下小猫的母猫。他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省下一些,天天带去给它们,后来那只母猫和小猫一起消失了,也不知道是换地方住了,还是被打死了。
阿斯的年纪不大,但不论是聊天时的谈吐还是话题的内容都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崔梅恩于是谈起了自己封地里的几桩贪污案,谈起她养了互相看不顺眼的一猫一狗,天天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说漏了嘴,提了几句她早死的前夫。
“他死得很早?那可太好了,你找男人的眼光比我妈妈好多了。”阿斯羡慕地说。
这可难说,感觉烂得不相上下。崔梅恩在心里回答。
两人聊了许久。不知不觉间,栗子也烤好了。崔梅恩用火钳将栗子扒拉了出来,等表面稍微冷一些后,再拂去上面的炭灰递给阿斯。不过,再怎么“冷一些”,剥栗子的时候,外壳依旧滚烫,两人被烫得把栗子在两手间颠来倒去,好似小丑正在展示杂技技术。
刚出炉的烤栗子真是好吃极了,阿斯吃得绿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的气质都比初见时柔和了不少,让崔梅恩蠢蠢欲动地想要揉他几把,揉得他汪嗷汪嗷叫才好。
栗子吃得差不多了,阿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他看起来也颇为努力地与睡意对抗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崔梅恩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阿斯在梦中砸吧砸吧嘴,把自己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如果让他睡在这里,一会儿晚宴散了,若是有人进来,他会有麻烦的。他轻得可怕,崔梅恩轻轻松松就把他抱了起来。他们从温暖的壁炉前离开,回到那处阴冷的走廊中,阿斯在梦中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向她的怀抱中蹭了过来,好像一只怕冷的小狗。
崔梅恩将他放在了走廊里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自己也坐了下来,与他靠在一起。也许睡意也会传染,她在不久后也落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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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短的一段时间里,崔梅恩都会如此通过梦境在两边穿梭。她很快地掌握了进入和离开古堡的规律,也摸清了到底哪些东西是可以带去的,哪些则是不被允许的。
她给阿斯带得最多的是食物:栗子、红薯、蛋糕、甜甜圈、烤鸡翅、炸排骨……几星期下来,阿斯明显胖了一圈,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也丰腴了一些,比第一次见面时精神了许多。
他不常穿崔梅恩给他准备的衣服,因为那太容易被夫人发现,他只会在睡前偷偷穿上,睡醒后再脱下来藏好。
他们时常聊天。与漂亮的外表不同,阿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相当阴郁的人,内心最大的愿望是公爵和夫人一起去死——联想到他的成长环境,倒也不能责怪他。
崔梅恩自己就是被仇恨束缚的人,她似乎没有资格去教育别人不要仇恨:但她还是可怜阿斯。倒不是说可怜他被仇恨浸泡的心脏,而是可怜他对未来和生活没有任何的憧憬与期盼。
在这座冷硬的古堡中,他无处可去、也无处可避,除了仇恨,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崔梅恩便常给他讲“外面的事”。在古堡之外,在呼啸的大雪之外,世界无比广阔。山川、河流、树海、繁华的都市、狂欢的庆典……在古堡中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公爵大人,在广阔的世界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细沙。
到底还是个孩子。尽管阿斯一开始面无表情,还是被她描述的种种故事吸引住了。他趴在她的膝盖上,小腿一晃一晃,末了又沮丧地垂下来,说道:“可是我出不去。他们不会让我出去的。”
“别这么说,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崔梅恩揪了揪他的脸,“你还有好久好久才会长大,这中间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没人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说得直白些,你的命还长着呢,谁知道那俩货色什么时候就死了?”
阿斯的小腿便又高兴地晃了起来。
永不停歇的大雪、阴森寒冷的古堡、漂亮阴郁的男孩……这所有的元素就如同梦境本身一样离奇而魔幻。就在崔梅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她却在猝不及防间了解到了梦境的真相——在某次和阿斯一起熟门熟路地偷偷摸进厨房时,一个熟悉的称呼飘入了她的耳中:玫瑰夫人。
刹那间,她在杂乱的线团上摸到了那个消失已久的线头,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拼凑出了答案:身处北方、生活奢侈的公爵,备受宠爱的“夫人”,长相与塞德里克惊人相似的男孩……
是了,塞德里克与埃莉亚长得很像,埃莉亚的孩子,如果长得像她,自然也会与塞德相像——在复活后不久她就询问了埃莉亚的事,她曾经让魔鬼去实现埃莉亚的愿望,魔鬼告诉她格温庄园在他的烈焰中毁灭,那就是埃莉亚的愿望……
她并非是通过梦境与北境的某个男孩相识,竟是在梦境中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周围的场景纷纷坍塌、破碎。阿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伸手想抓住她的衣服,她也伸出手去,才发现坍塌的竟然是自己的身体。
“别怕,别怕,我没事的……”她安慰阿斯。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阿斯一直表现得过于早熟,她从没在他的身上看到过明显的情绪波动。此时此刻,眼见着她的身体逐渐消失,他却哭了起来。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滚落,划过他苍白的肌肤,在过大的衣服上留下点点深色的痕迹。
他说:“你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是!”崔梅恩赶紧否认,“我只是……可能要回去了。”
“回到哪里去?”
“回到森林里去,我不是林中仙女吗?”
“……”
“哎呀,你怎么哭得更起劲了……”崔梅恩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要死了……”
同龄的孩子很少去了解“死亡”这个词的意义,阿斯却执拗地将其挂在嘴边。他好像天生就具有一种对死亡的畏惧和敏锐,这种敏锐让他痛苦不已,却无法逃避。
“我真的没事,”崔梅恩用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手虚抚他的头发,“我是要回到未来去了。我是从未来过来这里的。真的,这次没骗你。”
阿斯暗淡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急切地发问:“那我在未来还能见到你吗?”
崔梅恩卡了壳。她注视着阿斯带着期盼与希望的眼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她说:“……会啊,只要你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一言为定!”阿斯说。
“一言为定。”崔梅恩回答。
“那你一定要等我啊!”阿斯说,“我会去找你的!你不要忘了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崔梅恩说。
她没有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在阿斯话音落下的同时,崔梅恩的身影也彻底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古堡重新回到了寂静之中,只有窗外的雪花依旧懵懂无知地不停落下。
亚瑟·格温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摸到了一手水迹,于是踮起脚尖,将玻璃当作镜子照了照。从玻璃模糊不清的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奇怪,我为什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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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从梦中醒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
正如她所预感的一样,此后她再也没有梦见过有关阿斯的事。北境的古堡也好,飘雪的冬日也罢,这个既冷又温暖的梦境,就像她生命中出现过的许多人和事一样,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离开,从此再也不复相见。
过了几天,崔梅恩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亚瑟正皱着眉头,翻看着什么。她凑上去一看,原来那是一叠有关格温惨案的调查资料——这些她一直从各个渠道搜集消息,试图从中找到一些有关“阿斯”的蛛丝马迹。
“你看这个干什么?”亚瑟问道。
“一时有些好奇,这不也是出名的疑似魔鬼搞出来的破事吗……”崔梅恩说,“我记得塞德的姐姐就是嫁入了格温家,还生了一个孩子。为什么这些资料里都没提到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亚瑟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默然良久,轻声道:“……圣殿的案件报告里提到过。他死了。格温家没有任何幸存者。”
崔梅恩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无言良久,还是亚瑟打破了沉默。他问崔梅恩要不要烤点栗子吃,崔梅恩点了点头。
橙红色的火光映在亚瑟金色的头发与碧绿的眼眸中,模糊了他脸上属于男性的线条,恍然间她像是又看见了古堡中那个男孩的面孔。
她靠在亚瑟的肩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今夜她不会再做梦。
第92章
崔梅恩,女,圣墨菲斯特殊学校新人教师,眼下正面临着人生中的大危机:分手N年的前男友出现在了自己的课堂上。
圣墨菲斯特殊学校是一所专门接受具有“特殊能力”青少年的学校。学生们可以在这里接受培训,学习控制自己的能力。照崔梅恩的理解,就是一所不那么美好的泽○尔天才少年学院( * )。
电影里看着角色帅气的战斗是一回事,现实里上班时发现一伙学生把教室打烂半边一伙学生在破烂的废墟里开烤肉派对还有一伙学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教导主任在电话那头咆哮着告诉你不把他们找回来这个月的奖金就等着扣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起教书育人来,崔梅恩每天干得更多的是处理与教学完全无关的各种事故。正式上课不过一星期,她已经在心底起草了至少十个版本的辞职信——而当她在第二周的星期一进入教室,看见底下第一排坐着的赛缪尔·卡伊时,只恨自己没在上星期把辞职信递出去。
赛缪尔·卡伊是崔梅恩的前任,并且他们不是和平分手的。
中学的时候,赛缪尔是崔梅恩隔壁男校的学生,两人是在放学路上相识的。彼时赛缪尔正在被同校的学长群殴,崔梅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成功地用“我已经报警了”大法吓退了那群学生。
报完警转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黑发紫眸的美少年,眼睛明亮,睫毛纤长,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嘴唇,即使满身是血也无损于他的美貌。
崔梅恩心头的小鹿当即嗷的一声撞破胸膛,在街上叮呤哐啷跑了三十个来回。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黄昏了,两人找了家路边的热狗车吃晚饭,各自啃完热狗和一大杯可乐后,他们就在一起了。男校管理严格,崔梅恩也找了好几份兼职补贴家用,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却依旧甜甜蜜蜜黏黏糊糊地度过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