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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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做洗耳恭听状。
“……我、那个、你……我对你……” 赛缪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他的视线左右漂移,就是不看崔梅恩的脸。
他的脸再度红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话还没说完,就连耳朵尖都红得发亮,“……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此后每次想起赛缪尔时,崔梅恩的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这个场景:简陋的旅馆,秀美的少年骑士。他漂亮的紫色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摆出一副故作镇定的矜持,耳朵却早已红透了。
要说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赛缪尔的,也许就是从这个瞬间开始的。
二十五年后,当她在五月节的庆典上与赛缪尔碰面时,她注视着眼前成熟冷漠的代理骑士长,脑子里想到的,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少年骑士的面容。
第14章 14.求欢
从五月节庆典回家后,崔梅恩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憋闷,像一根不痛不痒的小刺卡在喉咙里。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索性爬起来翻出本深奥的魔法理论来看。这一招果然有效,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崔梅恩合上书,揉了揉因长时间靠在床头而略感僵硬的肩膀,熄灭了床头的灯。
她把书往床头一搁,伸了个懒腰,往被子里一钻再一裹,把自己裹成一个了厚实的被子卷。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前一秒,房门被人敲响了。
被子卷滚了一滚,佯装听不见,继续睡觉。
门锲而不舍地响着。
五分钟后,崔梅恩掀开被子,没好气地喊:“谁啊?大半夜的闹什么闹,回自己屋睡觉去!”
门外的人说:“夫人,是我。我有要紧的事想问问您。”
是亚瑟·梅兰斯的声音。
如果大半夜闲着不睡吵人清梦的是魔鬼,崔梅恩倒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他赶走,换做是亚瑟,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说魔鬼是那种会无聊地用爪子把所有杯盘碗碟都从桌上扫下去的猫,亚瑟就是没有主人的允许连家门都不敢进的看家犬。
假如半夜看家犬汪汪叫,那多半不是他闲得发慌,而是家里进贼了。
“进来吧。”崔梅恩说。
亚瑟走了进来,带上了门。
他看起来似乎经过了一些辗转反侧,金色的头发调皮地翘起了几缕,睡衣也有皱起的部分。比起白天一丝不苟的形象,这副尊荣才更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少年。
崔梅恩打了个哈欠,拍拍床边:“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除开必须进行亲密接触的时候,亚瑟总是会同崔梅恩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越是这样,崔梅恩越喜欢故意拉近距离逗他。
比如,若放在平时,亚瑟多半会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请您注意身份之类的,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然而今晚,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就乖乖地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沿上。
崔梅恩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亚瑟的神色颇为纠结,如此一来他就更像狗了,那种在主人出门后打碎了碗碟的惴惴不安的大狗。
崔梅恩不由得摸摸他金色的头毛,把翘起的部分梳理好,在心里快乐地把亚瑟比作小狗大狗大耳朵花狗,恨不得明天就买只项圈套在他脖子上。
“我……”亚瑟在犹豫半天后,终于开了口,“您是不是认识卡伊代理骑士长?”
崔梅恩笑着回答:“当然认识。你父亲去世后,我不是和他有过书信交流吗?他刚刚上任,在找到合适的下人骑士长之前,重点要解决有关目前针对深渊的防御政策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亚瑟打断了她。他起头,翠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崔梅恩,“……您是否和他有过私人关系的往来?”
崔梅恩笑出声来,把他的头毛抓得乱糟糟一片:“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在你眼里我会跟每个认识的男人产生联系,对吗?亚瑟,你实在是太会赞美我了。”
放在平时,亚瑟早就跳起来嚷嚷说骑士不能仪容不整之类坏气氛的话,但今天他居然忍了下去。
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任崔梅恩的魔爪把他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等崔梅恩玩得尽兴了,他又说道:“……我还有一件事。”
这次声音比刚才更小了。亚瑟·近乎嗫嚅地说:“……我想……和您……”
崔梅恩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端详了一阵。
“你在夜市上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她语带忧虑地问。
亚瑟·梅兰斯,受过严格训练的圣殿骑士,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坚守着圣殿那一套刻板无趣的规矩。
即使是对待自己的生理需求,他也会像完成任务一样一丝不苟地制定时间和次数,无趣得让人提不起精神。
譬如,如果不是打着“仪式”的旗号,崔梅恩怀疑他根本就不会和自己发生任何关系——在不使用药物或魔法等手段的情况下。
他越是如此,崔梅恩就越是执着于逗弄他。她喜欢看亚瑟意乱情迷的模样,喜欢看那双翠绿的眼睛盈满泪水,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单词。
每当看到这张与塞德里克如此相似的脸露出这副模样,她心里的怒火就会更加猛烈的燃烧。
崔梅恩需要愤怒,这让她知道自己依旧还活着。
——话说回来,亚瑟为什么会主动向她求欢?他在五月节吃了奇怪的东西?还是其实他是魔鬼变的?他想玩奇怪的花样?
亚瑟摇摇头。
“夫人,我想要您。”他望着崔梅恩的脸,鼓起勇气继续说,“来到首都以后,您一次也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往崔梅恩身上蹭。崔梅恩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他。
“你也知道艾德这段时间内暂时变成了人类,因此我身上来自深渊魔力的侵蚀也中止了,没有进行仪式的必要。”她冷淡地说,“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欲求不满,可以自己解决。实在不行也可以去酒馆里找别人。如果你要这么做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会想办法换个仪式的人选。我不要脏了的东西。”
亚瑟的动作僵了一僵。他不再把身子往崔梅恩身上贴,沉默半晌后,他说“……我不会去找别人的。圣殿骑士有守贞的戒律。”
崔梅恩笑了:“守贞?亚瑟,容我提醒一句,你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既然无论如何,你可怜的未来妻子都只能得到一个不贞的丈夫,那么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也没什么区别。现在已经没几个骑士会守贞洁的戒律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她这句话里嘲讽的意味极重,亚瑟脸上飘起的红晕刷的一下退了下去。
他顶着张苍白的脸,依旧执拗地站在床边。崔梅恩懒得理他,她挥挥手:“我要睡觉了,你没事的话就出去吧,记得把门关——”
下一秒,亚瑟·梅兰斯打断了她的话。他跪在床上,把她摁倒在身下,双手撑在她的颈侧,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外蹦。
“如果……”他说,“……如果我未来的妻子是您呢?我就不算违反了戒律。”
崔梅恩摸摸他的脸颊,用怜悯傻子的口吻说:“亚瑟,我是你父亲的妻子。”
“我可以为您伪造一个身份。我做得到。”
亚瑟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不给崔梅恩插嘴的空隙,飞快地说了下去,仿佛在心中早已说过了无数遍:“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您。花园,菜园,五月节,什么都可以。我会比父亲做得更好。如果您可以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的?”
“起来。”崔梅恩说,“别压我身上,我要睡了。”
他们僵持了好几分钟,最后亚瑟终于松开了手。
崔梅恩推开他,摸索着手指上的戒指,慢慢说道:“我原谅你这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亚瑟,我告诉过你我的目的。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就是要找到你父亲的灵魂。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利用你,你不必对我抱有内疚或是别的什么情感——话又说回来,一年之前你不是绞尽脑汁想把我赶走或者烧死?态度变化这么大,就因为你替我进行了平衡的仪式?别这样,宝贝,我会看不起你的。”
亚瑟的脸涨得通红。他终于被这一席话赶下了床,像入夜后小心地蜷在主人身边睡觉又被惊醒的主人赶走的大狗。
“……不用您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宁愿是您或是该死的魔鬼对我下了魅惑的魔法。在来这里之前,我用上了所有检测魔法的办法。可是我的身上没有魔法的痕迹。”
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握住门把时又突然回头,轻声道:“您也没对我说实话。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父亲的灵魂?——如果您深爱他,为什么又会主动引诱我?我一直很好奇。崔梅恩,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15章 15.似是故人来
“我昨晚听到了奇怪的动静。”魔鬼把牛奶杯放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崔梅恩。
崔梅恩耸耸肩:“也许是进了老鼠。毕竟这是栋老房子了。你还要来一杯吗?”
魔鬼摇摇头。“你今天是去圣殿吧?我讨厌那种地方。”他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一整天,别来烦我。”
从进入首都那天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可见圣殿应当把晕车纳入对付魔鬼的防御阵法中去。亚瑟·梅兰斯一如既往地一旁默默地吃早餐,没有半分昨晚的异状。
和谐愉快的早餐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依照日程,崔梅恩坐上了马车,与亚瑟一起前往圣殿。她在马车里用手臂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发呆,好在亚瑟也没再试图和她搭话,一路无言。
马车在圣殿门口停下。圣殿内不允许马车随意进入,崔梅恩下了车,递上赛缪尔·卡伊发来的邀请函。护卫的骑士在确认后向她行了个礼,再检查了一遍她是否携带有违禁物品,便放行了。
会议只邀请了崔梅恩一人参加,亚瑟在把她带至目的地后便离开了。他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崔梅恩一眼,崔梅恩笑眯眯地迎上他的目光:“乖孩子,这么大了还舍不得妈妈吗?”
亚瑟垂下眼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崔梅恩的视野里。
崔梅恩这才饶有兴味地欣赏起“会议室”来——说是开一个简单的会议,赛缪尔·卡伊却把地点选在了室外。
“会议室”位于圣殿内一个不大的花园内,草坪上摆上了一套洁白的桌椅,桌上放着三层的点心架和茶水,此外还堆满了还带着露水的鲜花。看着不像是要开一个严肃的会议,倒像是上流社会里流行的下午茶。
崔梅恩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将手伸向茶壶,准备先给自己来上一杯。
“请您小心些,别被烫着了。”赛缪尔·卡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是刻有保温魔咒的茶壶,里面的茶水还很烫。”
崔梅恩点点头,倒好了两杯红茶摆在二人面前。
“谢谢。”她说,“我们开始吗?我整理了我丈夫生前的一些笔记。”
她把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整理好的一叠纸张,递了过去。两人围着小小的白色圆桌坐下,赛缪尔开始翻阅塞德里克·梅兰斯留下的笔记,崔梅恩则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心里琢磨第一口要吃哪种甜点。
每种都是她喜欢的,挑选起来尤为艰难,真可谓甜蜜的烦恼。
“我长话短说。”在崔梅恩消灭完第三个小蛋糕后,赛缪尔放下了那叠笔记,他说道,“正如之前我在信件中同您讨论过的一样,格温家族覆灭后,北方边境防线面临的压力在短期内增大,最危险的时候,深渊开口甚至已经逼近城下。当时圣殿派往北境驰援的就是塞德里克。他回到首都述职时提供了一份报告,详细记录了格温家族覆灭的前因后果。”
“是的,您来信要求我整理笔记时,我也重点研究了这一部分的内容。”崔梅恩用餐巾擦掉嘴上的奶油,“据传,格温家族遭遇灭顶之灾的直接原因是深渊教派。当年格温公爵的订婚宴上,格温庄园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摧毁,参加订婚宴的格温家的族人无一幸免。据我丈夫的调查,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带有强烈的深渊魔法的性质,很可能是某个强大的魔鬼所致——可是我们都知道,在规则的束缚下,由自然的深渊开口中爬出的魔鬼很难保持如此强大的实力。也就是说,这个魔鬼很可能是被召唤出来的。几十年来,深渊教派是已知唯一能够召唤魔鬼的组织。”
赛缪尔点头:“这的确导致了那段时间全国范围内的动荡。可是夫人,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果您写信给我是为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迫切地希望与您直接进行交谈。”崔梅恩注视着赛缪尔的脸,严肃地说,“卡伊代理骑士长,深渊教派正在死灰复燃,问题恐怕比您想象得要严重许多。比起外部的敌人,来自自己人的暗箭更为可怕。我可不想哪天正在悠闲地喝红茶,管家冲进来惊恐地大喊说圣殿被深渊吞噬了。”
深渊教派兴起于约五十年前。
在漫漫历史长河里为数众多的异端信仰中,它尤为出名:它的创始人是当时魔法协会的副会长,有史以来最德高望重的深渊学者之一。
那名学者宣称深渊才是人类永恒的归宿,当人类的大陆与深渊合二为一的那天,救赎也将平等地降临于人类与魔鬼(他称呼魔鬼为“我们在深渊的同胞”)之上。
他余生致力于传教和打开深渊开口,在逃亡十数年后被圣殿处死。
在他死后,深渊教派兴盛的发展势头被拦腰打断,就像一窝被踩了一脚的蟑螂一样,逃窜到了大陆各处。又经过十数年的发展,到了二十多年前,教旨演变为了打开深渊开口,召唤强大的魔鬼降临,从而与魔鬼签订契约,实现召唤者的愿望。
比起虚无缥缈的救赎来,显然是世俗化的“实现愿望”更受欢迎。此后,因深渊教派引发的问题接连不断,但直到北方边境的格温家族覆灭,它才引起了人们的重视。
当年百姓们人人自危,看谁都疑神疑鬼——毕竟没人希望自己的邻居哪天在家中打开深渊开口,害得方圆十条街都变成魔鬼的口粮。
一时间,雪花般的信件争先恐后地涌入圣殿,人们纷纷举报自己养黑猫的邻居/对门的寡妇/村头独居的老人/隔壁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大胡子……好似全国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大批深渊教徒。
圣殿趁此机会加大了打击力度,于格温家族覆灭的次年,基本扫清了分布于全国各地的深渊教派。
“大半个月前,我去了一趟梅兰斯封地里的大修道院。”崔梅恩拿出另一叠书信,放在桌上,“主教是一位和蔼的老人,我们相处得十分愉快。但到了晚上,他却企图把我烧死在客房里。在逮捕了主教与修士后,我搜查了大修道院,在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祭坛的痕迹。经过多方比对,我确认那是深渊教派的祭坛。更糟糕的是,我在那个地下室还搜出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我确信这不是一个或两个躲藏起来的信徒所为,而来自于一个更庞大的组织。我摘录了其中一部分信件,请您过目。事关重大,我不便在信件中提及,所以才想亲自向您说明。”
赛缪尔接过那叠信纸翻看,眉头越拧越紧。
“我会立刻处理此事。”他说,“夫人,十分感谢您的情报。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这再好不过。”崔梅恩笑道,“如此一来,我来首都的另外一个目的也达成了。之后您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再写信给我,我会全力配合您。真希望您可以早日调查清楚这件事,要知道,发现大修道院背地里养了一窝深渊教徒时,我可吓得够呛。”
赛缪尔说:“您还有一个目的是什么?”
崔梅恩眨眨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赛缪尔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是什么。
“自然是参加五月节庆典。”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神往之色,“您别笑话,我一次也没有参加过五月节庆典,更别提首都的庆典了。可真热闹,比我听说过的还要精彩,真是不虚此行。”
赛缪尔点点头,没再接话,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老实说,这多少有些不大礼貌。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崔梅恩,而是一名别的贵族,大约会感觉受到了冒犯,更有甚者甚至会直接拂袖而去。不过赛缪尔从十来岁开始就是这副性子,崔梅恩也没恼。
她捧起茶杯慢慢地品茶,时而吃上一口点心,优哉游哉,不亦乐乎。
赛缪尔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眨眨长长的睫毛,见她没反应,便低下了头,过一会儿又再抬起,如此反复。
显然,他还有别的话想说。
赛缪尔有话憋在心里的时候,不喜欢自己直接说出来,而是会像现在这样盯着对方,指望人家自己领会他的心意,主动抛出话题。
崔梅恩才不想惯着他。
待到崔梅恩又解决完三个点心,赛缪尔才终于开口了。
“你的……丈夫。”他说,“听说你们感情很好。”
话题扯得可真够远,崔梅恩想。
她交叠双手垫在下巴下面,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和塞德里克的确感情很好。虽然我们相处的时光很短暂,但那对我来说是如同梦境般美好的一年。”
赛缪尔全身僵硬了一下。他仿佛被崔梅恩的笑容刺痛一般移开了视线。
“……我听说这件事时很惊讶。非常惊讶。”他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在我的印象中,塞德里克与早逝的妻子感情甚笃,因此在她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娶。”
崔梅恩喝了一口茶:“如果他真的深爱那位女士,他的儿子又是怎么来的?嘴巴上情深款款,再也不娶,转头又同别的人上床生子,听起来怪恶心的。他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况且,他不是后来又找了我?可见传言不实。”
“也许他找您还有别的原因。”赛缪尔说,“比如,也许您与那位夫人有相似之处。恰好我也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您与她的确有几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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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不是“只有几分相像”——她们看上去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听说塞德里克·梅兰斯要迎娶新人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赛缪尔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墨水瓶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墨汁淌得满地都是,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羊皮纸落到墨水上,刚写好的报告顷刻间便报废了。
赛缪尔一拳砸在桌上,于是办公桌也裂成两半,摔在地板上。
你怎么敢?他恨不得当即当面质问他,或者杀掉他。你怎么敢?
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本应是我的妻子!你抢走她,害死了她,假惺惺地装了那么一阵子的一往情深,现在终于装不下去,就要迎娶旁人了吗?!
赛缪尔时常想,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崔梅恩嫁给了塞德里克·梅兰斯——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很幸福。
他从没见过她笑得那样开心,此后二十多年,他常在梦里一遍遍回味婚礼那天她的笑容。
于是赛缪尔最终选择了退让,那时他在心里对她说,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了。
然而婚后不到半年,便传来了崔梅恩的死讯。
崔梅恩死在了梅兰斯宅邸中。等赛缪尔发疯般赶往梅兰斯封地时,宅邸已经被塞德里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根据塞德里克事后递交的报告显示,宅邸的地下室中约有两百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火烧是最快捷和妥帖的处理办法。
“你怎么能确定里面就有她的尸体?”后来赛缪尔问他,“她一向很聪明。说不定早就逃出来了。”
“我不会认错她的尸体。”塞德里克·梅兰斯说。
崔梅恩去世后不久,塞德里克·梅兰斯领回了一个继承人。在那个名叫亚瑟的孩子进入圣殿后,赛缪尔时常悄悄观察他。
亚瑟与塞德里克的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崔梅恩的影子。他不是崔梅恩的孩子。
此后,赛缪尔与塞德里克再没有过私人性质的对话。除却关于工作上需要沟通的事务之外,他们从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每年崔梅恩忌日的时候,赛缪尔都会去一趟她的埋骨之所。他去的时候,墓碑旁总是摆满了鲜花和甜点。
塞德里克·梅兰斯再没娶妻。在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深渊开口、彻底巩固了边境防线后,他拿下了圣殿骑士长的大权,并受封公爵。
没落贵族梅兰斯的姓氏重新回答了人们的视野中,单身且只有一子的塞德里克自然也受到了热烈的追捧。他顶住了来自各方的诱惑和压力,只说自己与已故的妻子感情至深,不会再另娶他人。
没想到的是,年过四十,塞德里克·梅兰斯突然宣布要结婚了,其过程还颇有戏剧性:他对路边一位貌美的村姑一见钟情,当场求婚。
一时间,梅兰斯的名字成了首都大小沙龙和舞会派对的热门谈资,惹来许多嘲笑。毕竟,人到中年厌倦了贵族做派,转而去平民中偷嘴的贵族比比皆是,但没有人会真的娶不入流的平民女子为妻。
更何况,梅兰斯公爵二十年来都是痴情的代名词,不少贵族女性提及他时都会顺道踩一脚自家男人,鄙视他们沾花惹草,搞出成打的情妇和私生子。
没想到他也是这种人!一位夫人撇撇嘴。
男人嘛,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另一位夫人捂嘴笑道。
赛缪尔是真的考虑过杀死塞德里克。
他乔装打扮,跟着一支商队混入了梅兰斯封地——梅兰斯公爵对新娶的妻子极尽宠爱,据说只要她的视线在一件商品上停留超过五秒,他就会将其购买下来——无数商人争先恐后地涌入梅兰斯封地,生怕晚一秒就错过了这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赛缪尔披着身灰扑扑的斗篷进了城,盘算着该如何杀死塞德里克。他要慢慢地折磨他,打断他的骨头,一根一根地碾碎他的手指,最后把他的头颅扔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也就在这时,在嘈杂的集市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我看这家苹果还不错。”那个声音说,“买点回去晚上榨苹果汁怎么样?”
“只要你喜欢。”塞德里克·梅兰斯回答道。
赛缪尔如遭雷击。他慢慢地、慢慢地地转过头去。
周末的集市人潮如织,隔着许多张陌生的脸,他看见了崔梅恩。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赛缪尔总是想起崔梅恩。然而人的记忆总是会淡的。她的脸一天比一天更模糊,仿佛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逐渐只剩下了大致的轮廓。
赛缪尔·卡伊绝望地想,她连哪怕一丁点的念想也不愿留给他。
然而在那一天,在他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不会认错,他不可能认错,那的的确确就是崔梅恩。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在金色的光芒里闪闪发光,仿佛一个虚假的影子,遥远的幻梦。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泡沫般一触即碎。
二十五年前,在窄小、廉价的小旅馆中,烛火也是这般照亮了崔梅恩的眼睛。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十八岁的崔梅恩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
第16章 16.疑窦
“也许塞德里克就是喜欢这一类型的长相。”崔梅恩不咸不淡地说,“或者您是想提醒我,我只是个可悲的替身?我好难过,我需要一些甜点来平复心情。”
她不再理会赛缪尔,专注解决剩下的甜点。
烤得酥脆的苹果派,奶油夹心的甜甜圈,入口即化的草莓布丁,撒上柠檬碎的饼干底奶酪蛋糕……全是她爱吃的。
她毫不客气,一顿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把它们解决得一干二净。
啊,不愧是魔鬼制造出的□□!崔梅恩的心里有个快乐的小人跳起了快乐的土风舞。
如果换成普通人类的身体,她是不论如何也吃不下这么多点心的。魔鬼制造的这具身体坚固又耐用,她既可以毫不费劲地扛起十桶牛奶,又能够一口气吃下十桌点心。
出乎崔梅恩意料的是,赛缪尔倒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他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还要再来几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崔梅恩表示下午还有别的安排,于是两人便起身离开。
走到一半的时候,远处隐约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魔法释放时的轰鸣。赛缪尔看着崔梅恩好奇的眼神,主动解释说今日是圣殿骑士们例行考核的日子。
“我可以去看看吗?”崔梅恩兴致勃勃。
赛缪尔想了想:“您不能靠得太近,不过可以在训练场外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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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比崔梅恩想象中要大上许多,是一片极为宽广的露天场地。场外覆盖有一层透明的结界,以避免场内的战斗对场外的破坏。
一旦有魔法或剑气向场外飞去,便会狠狠地撞上结界,为结界所吞没。除了空中荡开的如水般的涟漪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场内,两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在厮杀。各色咒文不断在空中浮现,长剑与盾牌相撞出耀眼的火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崔梅恩仿佛一个第一次看马戏表演的小孩,眼神粘在了骑士们的动作身上,看得入神,时而握紧双拳,时而展露笑颜。
“……您是支持右边的那位吗?”
过了三分钟,赛缪尔终于看懂了她的立场。
“没错。”
崔梅恩回答说。
赛缪尔看了看场内,又看了看崔梅恩:“这个距离,您应该认不出场内的骑士才对。还是说您只是随便挑了一边支持?”
此时,左边的骑士举剑猛的向下劈砍,剑锋上流出灿烂的火光,随即场内响起爆炸之声,烟雾迅速向周围弥散开去,堪堪在二人面前被结界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