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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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想着,转过走廊的墙角,却发现自己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她走过去一看,果然就是亚瑟。
他的身上有一股暖融融的沐浴完之后的香味,好似洗得干干净净后叼着饭盆趴在地板上的小狗。
“我想同您谈谈。”小狗对崔梅恩说。
亚瑟走进了房内,自己捡了床边的一张小凳子坐下。
崔梅恩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躺,支起一边胳膊,摆出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她在回屋后就换上了贴身的睡裙,服帖的布料坦荡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亚瑟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立刻匆匆忙忙地移开。
崔梅恩挑了挑眉,在心里咦了一声。
亚瑟刻意避开她——这种事情只在她刚进入梅兰斯宅邸的时候发生过。
自从两人发生第一次关系以来,他们之间变得越来越亲密,亚瑟对待她的态度也越来越自然。虽说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会象征性地做做样子,但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她托起下巴,仔细地打量起亚瑟·梅兰斯来。
来到首都不过一周左右,亚瑟的身上却发生了不少变化。最显眼的一点是,他看起来不那么自信了。
在梅兰斯封地时,亚瑟做事总是不紧不慢、一丝不苟,合乎礼节与规范,与想起一出是一出、总是风风火火的崔梅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上去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骑士,或是绘本里担任主角的贵族之子。浸泡在丰厚的物质条件与优越的生活环境中长大,拥有卓越的见识与聪慧的头脑,处理任何问题都游刃有余,从不会自乱阵脚。
但眼前这个坐在崔梅恩床前的人并非如此。床前的小凳子很矮,亚瑟高大的身体只能局促地缩起来。他弓着背,手臂搭在膝盖上,坐姿随意到了极点,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所谓贵族风度。
他的金发乱蓬蓬地四处翘起,如翡翠般清澈透亮的绿眼睛下方是两片显眼的青黑——甚至那双眼睛也不再如以前一般澄澈而坚毅,而是掺杂了些许的迷惘,如同不知不觉间铺满水生植物的湖泊。
明明外表没有丝毫的变化,眼前的这个人却与梅兰斯封地里亚瑟迥然不同,就好像一个名为“亚瑟·梅兰斯”的完美人像在她面前破裂、剥落,露出外壳下一层柔软又脆弱的血肉。
“我再次为昨晚的事道歉。”他斟酌着开口说,“我恳请您的原谅。”
崔梅恩大度地挥挥手:“不必在意,我说过我会原谅你,就不会食言。你还有别的事要同我说吗?”
亚瑟点点头。他直起腰,视线落在地板上,仿佛突然对地上一块陈年污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说:“我听到了您和卡伊代理骑士长在圣殿的对话。”
崔梅恩打了个哈欠。
“亚瑟,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她调侃道。
“您果然早就和他相识。”亚瑟使用了一个陈述句,“您骗了我。”
“您没有告诉我到首都来是因为深渊教派,而不是那个什么见鬼的深渊防御政策。”没等崔梅恩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您从大修道院回来之后,也没告诉过我您在大修道院里遇见的事。”
“您告诉卡伊代理骑士长您很爱我的父亲,那也不对。也许他爱您,但您并不爱他。”
“您总是在说谎。对每一个人。”
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崔梅恩的眼睛。
“但是这些,我都不在乎。”他说,“我不在乎您究竟想隐瞒什么,也不在乎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梅恩哦了一声,她说:“既然你不在乎,那为什么要特地跑来找我说这些事呢?”
她回望着亚瑟的目光,真情实感地问道。
卧室里出现了长久的沉默,不知多久以后,亚瑟·梅兰斯终于说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
“我希望您能……希望您能信任我。”他说,“您愿意如何骗我、隐瞒我,都随您。但是在这之外,我希望您有……哪怕只有一点,愿意跟我说的事。我不想做总是被瞒着的那一个,我只是希望能稍微得到您的一点点真心……”
亚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单词几乎隐没在了唇齿间。
这番话仿佛耗尽了他的勇气,他越说越快,每一个单词都像是烧红的烙铁,从他的舌尖急急忙忙地滚落出来。他再次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中。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后传来,“您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崔梅恩轻笑一声,伸出手去摸摸他凌乱的金发。在她刚到梅兰斯宅邸的时候,亚瑟可不是这样。她觉得他还是保持那时的模样比较可爱。
那时的亚瑟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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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究竟用什么手段勾引了我父亲。”亚瑟·梅兰斯沉声道,“但你别以为你能瞒过所有人,邪恶的魔鬼契约者。我迟早会揪出你的狐狸尾巴,让父亲认识到你的真面目。”
崔梅恩随手把长发松松地挽了一下,再把滑到手臂上的睡衣肩带拉回肩上。
亚瑟的视线极快地滑过她的身体,又以更快的速度飞快地滑走。
他的耳朵有些许泛红,却还是坚持着说完了上述正义凛然的台词。
真了不起!崔梅恩在心里给他鼓掌。
“你听见了吗?”也许是见她没有反应,亚瑟便追问了一句。
“听见了听见了,正义的小骑士。”
崔梅恩走到衣橱前,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各式华服把衣橱塞得满满当当,她拿出一件深绿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又看中了一套潇洒的橘红色骑装。
她一边将衣服比在身上,对着镜子看效果,一边说道:“有一点我得纠正一下,不是我勾引了你父亲,而是他跪在地上哭着求着让我来这儿,我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住上一段时间。至于我的真面目,他应该比你更加清楚。等你把我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了,可得第一时间汇报给他,让他帮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部分——你觉得这两件衣服哪一件好看?我挺喜欢深绿色,不过骑装的裙装设计更方便活动,这个橘红也衬我的肤色。”
等了一阵,没听见回答,崔梅恩一手拿着一件衣服转过身去,亚瑟·梅兰斯被她这通厚颜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哆嗦,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崔梅恩耐心地等上了好一阵,他才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别以为你可以骗得了我!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会识破你所有的谎言,让你痛哭流涕地忏悔,最后灰溜溜地滚出梅兰斯宅邸!”
他丢下这句话,倒是自己先灰溜溜地落荒而逃,短短的金发下露出两只红得熟透的耳朵。
崔梅恩在心里想,亚瑟的视线在橘红色骑装上停留得更久,看来他更喜欢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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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梅兰斯难得的有些沮丧。
在他的预想中,在自己当面宣告会调查她后,崔梅恩就算不当场吓得面色大变,至少也应该流露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未曾想这个可恶的魔鬼契约者连一丁点动摇的神态都没有,居然还问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看?这种问题是该问他的吗?不应该去问父亲吗??
……橘红色那件要好看一点。
在被问及哪件衣服更适合时,尽管理智不情不愿,亚瑟的大脑还是擅作主张地畅想了一番她穿上那两件衣服的样子。
亚瑟更喜欢橘红色。他非常喜欢鲜亮的颜色。而且正如崔梅恩所说,橘红确实更衬她的肤色。
崔梅恩总给人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姑到公爵府的女主人,这种身份的转变足以让大多数人措手不及——就连亚瑟自己,在刚被带回梅兰斯封地时也惶恐了好一阵子——可她的身上却没有半分不适或不安的负面情绪。
她可以大方地踏着沾满泥土的布鞋走进富丽堂皇的梅兰斯宅邸,也可以自然地穿着一件明显松松垮垮大上好几个号的睡袍出现在厨房,同女佣们一起围坐在炉子边分享刚烤好的土豆,就像一阵来去自如的风。
她仿佛属于这里,又仿佛不属于这里,亚瑟确信,只要她乐意,随时随地都可以从梅兰斯宅邸离开,没有任何的留恋和不舍。
她就像一段落在湖面的晚霞,没人能抓得住她。想必父亲也这么认为。
越是抓不住的东西,人们就越是想用力地攥在手里,所以他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那么多痕迹,就像饿怕了的孩子在每一只苹果上都涂满口水——她为什么都不避人的?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任人观赏?如果今早出现在房间里的不是亚瑟,而是父亲别的侍从呢?
亚瑟气呼呼地想。
晚餐的时候,梅兰斯庄园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聚会。
派对、沙龙、舞会、狩猎……贵族阶级总少不了此类社交场合,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建立社交人脉网。
塞德里克·梅兰斯为人低调,不喜张扬,不过他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那种人。事实上梅兰斯宅邸每月会固定举行聚会,而公爵本人也会露面招待客人。
在格温庄园时,亚瑟向来不被允许出现在社交场合上。在到达梅兰斯封地不久后,他便去往了首都接受见习骑士的训练,因此出席聚会的次数屈指可数——正好,他也不爱这种满是繁缛礼节和虚情假意的场合,乐得个自在。
梅兰斯宅邸灯火通明,就连花园里也能听见悠扬的乐曲声。亚瑟躺在草坪上,盯着漫天的星星发呆。
“晚上好,亚瑟。”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以及踏着草坪走近的沙沙的脚步声。
亚瑟坐起身,转过身去。崔梅恩穿着那身橘红色的骑装,手中端着一个盛满点心的盘子。
她迎着他警惕的目光,微笑道:“真是个欣赏夜空的好去处。你愿意把景色分我一半吗?”
崔梅恩说:“里面太吵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点心。”
不等亚瑟拒绝,她就捧着盘子坐在了他身边。盘子里传来点心的甜香,崔梅恩将盘子放在草坪上,仔细挑选了一阵,拿起一杯草莓布丁。
“这个得趁刚拿出来不久吃。”她仿佛根本没看到亚瑟不满的表情一般,自顾自地说,“凉凉的,放温了就不好吃了。”
她用勺子挖下一大块放进嘴里,满脸的幸福。
亚瑟往旁边挪了一些,与她拉开距离,预感到一个美好的夜晚正在飞快地离开自己:“你就不能另外找个地方吃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里风景很好。”崔梅恩丝毫不在意他冷淡疏离的口气,笑着回答。她捧着草莓布丁,仰头凝视夜空,神色是亚瑟从未见过的安宁:“星星真漂亮,这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亚瑟不由自主地愣了几秒。
璀璨的星空倒映在崔梅恩黑色的眼眸中,显得无比清晰和明亮。夜风轻轻拂过,花园里一阵叶片摩挲的声音,崔梅恩的头发也被吹起一些,在风中摇晃。
不远处就是热闹的梅兰斯宅邸,旁边还杵着个亚瑟·梅兰斯,但是在这个瞬间,在这片宁静恢弘的天空下,只要身处此地的人,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她与漫天的星光同属一个世界,而亚瑟、梅兰斯宅邸和其他所有世俗之物又属于另一个世界。
亚瑟甩甩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杂念甩出去。
“你不走的话,我就走。”他硬邦邦地说。
刚起身没走出几步,崔梅恩就叫住了他。
“别急着走,一起吃点吧。”她敲了敲盘子, “你看,有这么多点心,我一个人吃不完。”
这句话成功地让亚瑟停下了脚步。
“你一个人吃不完干嘛还要拿这么多?”他有些生气。
好像只要跟崔梅恩扯上关系,他就格外容易生气。
“我想每种都尝一尝。”崔梅恩看起来没有丝毫反省,“本来打算让塞德里克帮我吃完的,不过他太忙了。你不帮我吃掉的话,我就把只好把它们扔掉了。”
浪费食物是亚瑟最不能忍受的恶行之一,他在格温庄园的时候常常半夜被饿醒,而热爱揣摩主人心意的佣人们宁肯把食物倒掉也不会给他额外的份儿。他原地转了个身,大步走回来,在崔梅恩身边坐下。
“我只是不想浪费食物。”他强调道,“不要以为可以用小恩小惠麻痹我。”
“知道了知道了。”
崔梅恩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她递给亚瑟另一杯布丁,亚瑟接过来,一勺挖走一大半塞进嘴里。
他决定赶紧吃完,然后警告崔梅恩不准再浪费食物,再利落地离开,另外找个地方享受自己的夜晚。
“好吃吗?”崔梅恩期待地看着他,“我之前跟厨师长一起改良了布丁的配方,多加了三分之一的淡奶油。吃起来是不是味道很浓郁?”
亚瑟本想给出否定的答案,可是布丁实在很好吃。绵密扎实的口感,一入口便在嘴里融化,没有鸡蛋和牛奶的腥味,也不像传统的点心那般甜得齁人,吃起来十分可口。
也许是亚瑟的沉默给了崔梅恩答案,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在亚瑟吃完后又递给了他一个甜甜圈。
甜甜圈里注满了扎实的奶油,亚瑟一口咬下去,奶油就气势磅礴地从缺口里涌了出来,沾了他一脸。
崔梅恩指着亚瑟沾满奶油的脸大笑起来。风把虫鸣送来,她的笑声在并不寂静的夜里格外悦耳,如汩汩的流水。亚瑟本想呵斥她,却看着她的笑脸入了神。
在他见过的人中,崔梅恩不能算最漂亮的一个,他见过许多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也见过比她更漂亮的男人(譬如圣殿的卡伊副骑士长),可是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独特的人。
她那样的肆无忌惮、自在而潇洒,总是叫人移不开眼睛。
有了亚瑟的“帮助”,盘子里的甜点消失得飞快,最后只剩下一块柠檬糖霜蛋糕。蛋糕是清爽的浅黄色,撒上令人食指大动的糖霜和柠檬碎。崔梅恩一口接着一口吃个不停,快吃完的时候想起来,举着蛋糕问道:“你要来一口吗?”
亚瑟仓皇地收回视线。
“不要,你自己吃。”他手撑在地上,试图从草坪上站起来,“东西都吃完了,我就先走——”
话还没说完,他的膝弯就被人踢了一脚,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跪了下去。他翻过身来,还没来得及怒斥凶手或是再度站起身,就感到腰上猛的一沉。
橘红色骑装长长的裙摆盖在他的身上,崔梅恩像骑马一样骑在他的腰腹上,轻笑道:“别急,吃了蛋糕再走吧。”
亚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摸不着头脑,几乎是惊恐地仰视着他。崔梅恩在他的注视下从容地咬住那块蛋糕,双手撑在亚瑟身体两边的草坪上,以不容拒绝的姿势俯下身来,将蛋糕往他嘴里送去。
亚瑟想要转头避开,却又被她死死地掰住了脸。
该死的,她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疯了,从我身上下来!”亚瑟低声怒吼。
崔梅恩充耳不闻。她的长发自肩膀垂下,落在亚瑟的脸上,带来酥酥麻麻的痒。蛋糕已经抵在了亚瑟的唇边。
“快吃吧。”她含糊不清地说,“这么呆久了,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始作俑者就是你,你还担心被别人看到?!亚瑟的心里有个气愤的小人上蹿下跳。然而在长久的抵抗无果后,他最终还是颤抖着张开了嘴。
我只是想早点吃完把她打发走,他对自己说。
蛋糕是甜的。糕体上有蜂窝状的小孔,入口松软。
崔梅恩的嘴唇也是甜的,也许是因着刚吃完甜品的缘故。她俯下身来,手臂搭在亚瑟的胸膛上,与他接吻。
与其说是接吻,亚瑟觉得自己更像一块甜点。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块名叫亚瑟的蛋糕,崔梅恩像方才品尝甜点一般,先是一点一点慢慢地舔掉奶油,再小口小口地轻啄蛋糕,让他逐渐融化在她的唇齿间。
亚瑟的脸烫得像快要烧起来,他伸手想推开她,手却不受控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崔梅恩吻了许久才放开他。她捧着亚瑟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小声道:“乖孩子,让我吃掉你吧?”
她长长的黑色卷发落下来,遮住了周围大半的景色。亚瑟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她的眼睛,光辉灿烂的星空已消失不见,在这片狭窄幽微的空间里,崔梅恩的眼睛如浓墨般漆黑,仿佛神话中引诱船员的海妖。
亚瑟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崔梅恩仿佛将之视作了肯定的回答。海妖伸手拉住船员,将他拖入海中,好像要给他一个最深情的吻,又或是想要将对方溺死在深深的海底。
宅邸远远传来断续的音乐声,然而在这片寂静的花园中,亚瑟只能听见船员在海妖手中挣扎时搅动出的激烈水声。那声音是那样清晰,清晰到他甚至担心会被远在宅邸间的父亲听见。
即便如此,他也无暇再去顾及。亚瑟只感觉自己像只在烤炉里打转的兔子,全身上下都烫得惊人,大脑如同融化了一般,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软弱地依赖崔梅恩的引导,向着大海的最深处沉沦。
“会被人看见的……”他在欲望的狂潮中勉强拉回了一丝神智。
“别怕。”崔梅恩笑着说,“他们都在宅邸里,不会有人来的。”
亚瑟被她的笑容激得连心脏都在发颤。也就在这个瞬间,一阵电流般的刺激猝不及防地袭来,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胳膊,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快。”崔梅恩点评。
亚瑟半是羞恼半是惊恐地瞪着她。
他的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把金色的发丝黏在脸上。他张开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徒劳地闭上。嘴唇紧紧地抿着,像负气的青春期少年——虽说他的确就是——崔梅恩成功地被这副模样逗笑了。
“又起来了?不愧是这个年纪。”她盯着亚瑟仓皇的绿眼睛,轻轻笑出了声,“这次可不许太快,不然我会嘲笑你的。”
海妖再度抓住他沉入深海。
清风徐徐,虫鸣阵阵,亚瑟吃力地撑起身子,看见皎洁的月光自天幕中坠落,给崔梅恩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的薄纱。她在激烈的动作中仰起头,一颗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滑去,没入骑装收紧的领口。
亚瑟的理智仿佛一根被拉紧的线,越来越细,越来越薄,随时都可能断掉。他不由的配合起了崔梅恩的动作,橘红色骑装的裙摆在草坪和他的腰胯处流动,如同一捧落在湖面又被石子打碎的霞光。
在这个如梦境版荒谬而甜蜜的夜晚,亚瑟·梅兰斯打破了他身为圣殿骑士守贞的戒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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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开始,我就无法再以圣殿骑士面对魔鬼契约者的态度去看您。”亚瑟声音沙哑,几乎是在控诉,“后来您要求我进行仪式,我也答应了。我我本不该这么做的……可是这一切都是因您而起的,我希望您能对我负责。”
崔梅恩诚恳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负责?”
亚瑟再度低下了头。他盯着地板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崔梅恩的眼睛:“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真心。您不用给我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好。至少您能信任我一点,我……”
“我知道您做出喜欢我的样子,是想要激怒父亲,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激怒他。”他说,“父亲去世后,我又是您维持自身不被深渊侵蚀的工具。我不想这样……我想您靠近我,对我说话,只是因为我是我……就像您对待那个魔鬼……”
崔梅恩叹了一口气。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仿佛一位优秀的家庭教师正在头疼该如何教育天生蠢笨的学生。
她温柔且残忍地说:“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你就该明白,我不会给你你想要的。亚瑟,乖孩子,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将你当做一个趁手的工具,你明白吗?”
第21章 21.被拒绝的,被接受的
血色从亚瑟的脸上褪了下去。他仰起脸看着崔梅恩,似乎在恳求她收回这句话,绿眼睛如同一汪泛起涟漪的池水。可崔梅恩没有一丝动摇。
“……我明白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谢您的直白。我不会再打扰您了。”
他向她点点头,起身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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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崔梅恩敏锐地察觉到,这几日来亚瑟对她的那种若有似无的依赖感消失了。
他对待她仿佛退回到了她刚进入梅兰斯宅邸的时候,不再偶尔撒娇或是闲聊琐事,疏离而冷漠,只是少了当初的那分敌意。
老实说,这让崔梅恩松了一口气。
诚如她自己所说,最开始她接近亚瑟的目的是想借此来气塞德里克,毕竟男人自己可以花天酒地情妇如云,却对伴侣的不忠格外敏感。
她甚至故意留下了许多痕迹,只差当面指着鼻子告诉他“我和你儿子搞在一起了”——可惜,不知是太迟钝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塞德里克对此毫无察觉,对她的态度没有一丝变化,这让她感到无趣至极。
塞德里克去世后,出于平衡仪式的需要,她仍旧与亚瑟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对崔梅恩来说,亚瑟·梅兰斯是一个不错的床伴、做饭好吃的厨子和可爱的小狗,需要的时候她很乐意陪她玩玩——可是假使有一天,当你回到家中,发现小狗不再满足于只能在放在地上的饭盆里吃饭,而是想要和你平起平坐,那就是一个惊悚故事了。
她把话讲得很明白,亚瑟也很知趣,对于彼此来说这都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崔梅恩这样想着,一边打哈欠,一边往楼下走去。
脚下的地板如同波浪般起伏,她扶住楼梯的扶手,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那种没睡够觉的疲乏(尽管她昨晚确实没睡饱),不是起得晚没吃早餐时的头晕。她往楼梯下踩了一步,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空中飞去。小屋内熟悉的场景飞快地融化着,变成一团团扭曲又鲜艳的颜料。
颜料如发酵的面团般膨胀,它们交织,融合,尖声大笑,崔梅恩往前踏了一步,陷入了鲜艳的面团中。
她闭上眼睛,从楼梯最上方滚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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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然而魔鬼比他更快一步接住了崔梅恩突然失去平衡的身体。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一旁,攥紧了拳头。
魔鬼揽住了崔梅恩的肩膀,她整个人没有半分力气,双目紧闭,瘫软在地,任凭他怎么呼唤也没有半分回应。
“让开。”亚瑟走在他的对面半跪下来,探了探崔梅恩的鼻息,“把她放在地上,我来看看。”
“你能看什么?好骑士,你什么时候变成医生了?”魔鬼冷笑道。
亚瑟反唇相讥:“我在圣殿学过急救措施,总比变成人类后什么都不会的你强。我再说一遍,把她放在地上,我来急救,然后你赶紧出门找医生。”
魔鬼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愤怒的低吼,两人对峙了几秒后,他放下崔梅恩的身体,把位置让给了亚瑟。
呼吸、心跳、脉搏……亚瑟快速地为她做了基础检查,剧烈的心跳稍微平缓了一些——一切正常,崔梅恩短期内没有性命之忧。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陷入昏迷?
亚瑟将魔力凝聚在指尖,释放了几个治愈性的咒文,毫无成效。他有了几丝不好的预感,焦躁不安,不由的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发起了火:“你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
下一秒,一个复杂的魔法阵出现在了崔梅恩的上空,往下一沉,覆盖在了她的身躯上。黑色的咒文相互勾连、旋转,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几秒钟后又消失不见。
亚瑟转过身去,只见魔鬼扶着餐桌,大口喘气,密布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向下滑去。
“找医生没用。”他在喘气的间隙说,“这不是生理原因引起的。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也就在此时,大门处突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亚瑟和魔鬼交换了一个眼神,魔鬼将桌上的餐刀抓在了手中,亚瑟则把手伸向腰间,握住短剑的剑柄,剑柄上倏然浮现出一圈银白的咒文。
“请问有人在家吗?”门外的人说,“是我,赛缪尔·卡伊。我有事想找崔梅恩夫人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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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尔一进门便看见了地上的崔梅恩。他疾步走来,边走边指挥亚瑟道:“你找个房间,赶紧布一个黑暗结界。别的都不要紧,注意一定不能有任何一丝自然光透进来。”
赛缪尔的态度坦荡自然,好似他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是家中的男主人一般。他走到崔梅恩身边,对亚瑟挥挥手,示意他让开,长期在圣殿训练留下的习惯让亚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赛缪尔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俯身抱起了崔梅恩,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去一步,魔鬼便走了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他还套着那个人类的壳子,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清秀的少年,比高挑的赛缪尔矮了一大截。赛缪尔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向右方一绕,继续向上楼的楼梯口走去。
魔鬼再度挡在了楼梯口。
赛缪尔这下终于用正眼看他了。
“你是谁?”他问道,话语里没有一丝疑问的意思,好像只是在谈论一只蚂蚁。
他和魔鬼早在五月节夜市上就已见过一面,然而就眼下的情景来看,他显然对魔鬼没有一点印象。何等的傲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亚瑟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好在魔鬼有一个能够拿到台面上说的身份,他急忙解释道:“他叫艾德,是我母亲的儿——”
“我是她的情人。”魔鬼淡淡地说,“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