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by黄油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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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缪尔愣了愣,随即绽开一个温婉的笑容来。他长得那么美,笑起来给人一种娴静柔和之感,如杏花在枝头娇滴滴地盛开。
“我也是她的情人。”他语调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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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被安置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亚瑟和赛缪尔联手布置下了一个黑暗结界,隔绝了房间里的一切自然光。
赛缪尔说烛火并没有影响,于是亚瑟从橱柜里找出了一支巨大的烛台,点燃放在了房间内。房间里跳动着五点烛光,把三人的影子四面八方地投射在墙壁和地板上。
魔鬼双手抱胸交叉在胸前,对赛缪尔抬抬下巴,问道:“现在,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亚瑟还从未见过魔鬼这般模样:他的身上没有泄露半点深渊的气息,然而金色瞳孔里的杀意浓烈到骇人的地步,如同一只浮在沼泽上的鳄鱼,只等将目标撕扯成血与肉的碎片。
“我在她身上装了一个追踪魔法。”赛缪尔简短地说,“她一出事,我这边就能感应到。”
这下轮到亚瑟发问了:“卡伊代理骑士长,您为什么……”
“不为什么,亚瑟。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我是她的情人。”赛缪尔打断了他,他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崔梅恩的长发,“我担心她出事,所以立刻就赶来了。”
魔鬼重重地冷笑出声。
“夜市的时候你们可是互相说了‘初次见面’之类的屁话。”他说。
“我们之间的确有过不愉快。”赛缪尔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对话短暂地中断了片刻。最后是亚瑟打破了沉默:“卡伊代理骑士长,您要求设置黑暗结界,是出于什么理由?崔梅恩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已经知道要怎么处理了吗?”
赛缪尔点了点头。
他坐在床沿,视线始终不曾离开过崔梅恩的睡颜,粘稠的目光几乎如具现化一般细细舔过她的眉眼,一遍一遍,丝毫没顾及这屋里还站着俩大活人。
“这是种极为罕见的病症,我偶然见过几次。也许是昨天在圣殿的见闻刺激了她,有时也是魔力波动的影响所致。心绪上过于激动的起伏,导致灵魂与肉丨体之间的链接出现了短暂的错位,”赛缪尔说道,“简单来说,她现在陷入了对过往记忆的迷恋中。好比在梦中见到了美好的事物,流连忘返,不愿离开。”
“……灵魂确实处于一种将要离体的状态。”魔鬼插嘴道。
赛缪尔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解决办法很简单,需要一个人进入她的回忆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让沉湎与回忆中的灵魂重新与肉丨体建立连接,她才能醒来。”
亚瑟想了想:“听上去不是很难。”
赛缪尔摇头说:“灵魂离开自身原本的肉丨体,进入别人的意识中,本就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更何况你还得思考该如何引导她,让她自愿从回忆里走出来——不论你本身的力量如何强大,在另一个人的意识中时,也只能任由对方操控。如果她产生抗拒心理而想要消灭你,那一部分灵魂轻则受损,重则直接被毁灭。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亚瑟,你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不能让你冒险。”
魔鬼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亚瑟也在内心回忆自己学过的魔法理论。
赛缪尔看起来根本就对他们毫不在意,他极其自然地接了下去:“所以就由我来做好了。”
话音未落,他便握住了崔梅恩的手。银白的咒文自两人交握的手臂上浮现,汇成流水般的一条,往崔梅恩的额头爬去。
看起来似乎一切顺利,然而银白的流水只能在她的额头上反复地打转,却无法顺利地钻进她的皮肤中。
几十秒后,流水无力地散开,重新变回散落的咒文,消失在了空气中。
赛缪尔捂住嘴,几丝浓稠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我被拒绝了……?”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魔鬼走过去,粗暴地推了他一把。
“让开。”他金色的眼瞳里有了一点愉快的笑意,“让我来。”
黑色的水流攀上崔梅恩的肌肤,如一条小小的可怖的毒蛇。然而又是几十秒过去,这条毒蛇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同样被打回原形,消失不见了。
鲜血从魔鬼的鼻子和口中涌了出来,滴在了崔梅恩的床单上。
如果她醒着的话,大概会跳起来怒斥床单有多不好洗,然后把两人赶去盥洗室洗床单吧。
亚瑟想象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从刚才起就焦躁不安的心脏竟然变得无比平静。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握住了崔梅恩的另一只手。
银白的咒文再度出现,汇聚成水流。这一次,它只是在崔梅恩的眉心轻轻一点,便畅通无阻地钻进了崔梅恩的皮肤中。
与此同时,亚瑟也缓缓地软倒在了床单上。
“怎么可能……”脸色苍白的赛缪尔死死地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你会选择他……”
亚瑟行走在风暴中。
风暴声中传来不辨男女的呐喊与哭嚎,尖叫与诅咒。在这些声音之外,隐隐传来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念诵咒文的声音。它们交织成一支疯狂的曲子,时而痛苦,时而哀鸣,永远愤怒,如同卷起滔天巨浪的狂风。
这就是崔梅恩灵魂的声音吗?在快乐地大吃草莓布丁的时候,在认真地苦恼该挑选哪一件衣服的时候,在盛气凌人挥斥方遒的时候,在抚摸他脸颊的时候,在亲吻他嘴唇的时候?她的灵魂深处一直都在经历这样的风暴吗?
亚瑟艰难地地在风暴中走了一段距离。起先他还感到周围的声音嘈杂而刺耳,感到呼啸的风如利刃般割在裸露的皮肤上,走着走着便渐渐麻木了。四周的场景一成不变,他尝试着呼喊崔梅恩的名字,却没有起到分毫效果。
他疑心自己会在这片不见尽头的荒原中永远地迷路下去。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闪过了一个身影。那是个瘦弱的女人的背影,亚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崔梅恩。
他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追了上去。
崔梅恩跑得很快,不停地转过并不存在的转角,亚瑟始终没能追得上她。他们仿佛奔跑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
由痛苦与绝望组成的风暴在不知不觉中退去,黑暗的荒原中开始出现了街道的景色。等崔梅恩终于停下脚步时,亚瑟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入了一个死胡同内。
崔梅恩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着粗气,汗珠从她身上滚落下来。
她看起来比亚瑟认识的崔梅恩要年轻许多——不是单纯指年龄——亚瑟立马意识到,这是少女时代的崔梅恩。她体格瘦小,穿着一件缝制了许多个大口袋的轻便长裙,打扮好似牧羊女或是帮厨女工。
若只论世俗意义上的美丽与否,亚瑟认识的那位崔梅恩夫人比眼前瘦巴巴的少女要美丽许多。她红扑扑的面颊未施脂粉,粗糙的皮肤并非上流社会欣赏的白皙嫩滑——可是她看起来那样美。她有一张年轻的脸、一具健康的身体,以及一双美丽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在看清这双眼睛的瞬间,亚瑟的心脏剧烈地撞击了一下胸膛。
少女时代的崔梅恩有一双灵动的黑眼睛。比黑夜更深,比小鹿更美,比刚洗过的葡萄更诱人。
逼人的傲气与活力从那双眼睛里射出来,鲜活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亚瑟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小说里常常说“透过眼睛能看见灵魂”。
与之相比,崔梅恩夫人的眼睛简直就是双死人的眼睛:她时而眼带笑意,时而秋波流转,然而这些情绪从未进入过她的眼神深处。
如果说少女崔梅恩的眼睛是活泼的溪流,自山间林地里活蹦乱跳地往下游奔去,一路上溅起激昂的水花,那崔梅恩夫人的眼睛便是一汪死了的沼泽,如同一块凝固的疮疤,镶嵌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密林深处。
亚瑟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近了一步。这时,崔梅恩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瞪着他。她赤手空拳,双手横在胸前,摆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防御姿势。
“你别怕,我……”亚瑟赶紧解释。
崔梅恩却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亚瑟一愣。
“别紧张,只是找你玩一玩。”他的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放心,我们不会杀你的。”
亚瑟回过头去。
几个身着便装的年轻男子走进了小巷,三人默契地把守住巷口,另外几人跟着领头那个走上前来。
从阵型和步伐判断,亚瑟可以肯定他们无疑是一队圣殿骑士或见习骑士,只是没有穿着圣殿的制服。骑士们身着便服,衣料昂贵、剪裁精致,还有人佩戴着首饰,极大概率是贵族或富商出身。
不论是崔梅恩还是这几个走进小巷的骑士,没有一人注意到亚瑟——可他就站在他们中间!
他试探性地向崔梅恩挥挥手,又向另外几人挥挥手,从他们的阵型中穿插地走来走去,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他眼神。
亚瑟想到了什么,伸手往领头男子的背上一摸,手掌穿透了男子的身体,如同穿过云雾。
好吧,他想,所以我现在是一个幽灵。
“也就是说,除了杀了我,什么都会干,是吗?”崔梅恩说道。
年轻的骑士们大笑起来。
“崔梅恩小姐,首先让我们来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吧。”领头的骑士一手抚在胸前,另一只手大幅向后挥动,略微屈膝,向崔梅恩行了个夸张的见面礼,“听说你就是赛缪尔·卡伊的情妇?”
他夸张地强调了“情妇”这个词,把它念得抑扬顿挫,接着与同伴一起嘎嘎大笑,仿佛自己刚说了个颇有意思的笑话一般。
“我说不是的话,你们会放我走吗?”崔梅恩露出嘲笑的神色。
她作势要离开,往领头那位骑士的身侧走去。对方一挥手,包围圈立刻收紧,几位骑士围了上来,成功地让崔梅恩停下了脚步。
“看来没找错人。”领头的骑士说。
战斗在顷刻间爆发——叫亚瑟来看,比起战斗,这更像一场单方面的戏耍。骑士们的目的显然不是拿下崔梅恩,他们只是如同猫戏老鼠那般拦着她,欣赏她一次次执着地想要冲出包围网,又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地踹翻在地。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就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呼吸也变得粗重。即便如此,崔梅恩仍旧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犊那般,一次次地蛮横地向外撞去。
若是从崔梅恩的角度出发,似乎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成功了,只是运气不大好,所以她才没有放弃从他们手中逃出去的希望。
然而亚瑟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陷阱罢了。
骑士们所使用的是简单且基础的包围网,留下的那一个缺口就是显而易见的陷阱,诱导被包围的猎物走向猎人希望的出口——这的确也是猎人们狩猎的方法之一,不大高明,不过对待野兽和崔梅恩已经够用了。
亚瑟从没发现自己如此无力过。他想要制止他们,可不论是他引以为豪的剑术和魔法,还是战斗中总结的格斗技巧,都没法让他帮到崔梅恩半分。
他徒劳无功地从骑士们身上穿过去,像一缕不存在于此地的风,一片飘散的雾气。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一段不能被改变的过去。
世界对亚瑟就是如此残忍,在他最想守护谁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崔梅恩站起来,蛮横地冲锋,被剑柄狠狠地打回去,再站起来,这次是被踹中小腹。
她重重地跌倒在地。那条皱巴巴的麻布裙已经沾满了灰尘,她的头发也散了下来,手肘早在一次次摔倒在地时便被蹭破了。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骑士们甚至没有流下一滴汗水。
他们笑着,鼓掌,欢呼,吹口哨,如同在欣赏一幕滑稽的喜剧。
“真该让卡伊看看这个!”
领头的骑士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那人则讨好地嘿嘿笑道:“记录魔法一直在运转,他会看到的,待会儿——”
他没来得及说完这话,因为崔梅恩扑了上来。
崔梅恩扑了上来,如同发疯的雌狮。她没有再去往那些故意被留出的缺口,而是用力撞在领头那位骑士的胸口。接着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管!
鲜血从撕裂的伤口处汩汩地涌出,领头的骑士面目扭曲,既惊且怒。他一把拽住崔梅恩的头发,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去。方才被这一变故吓住的骑士们也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制服崔梅恩。
骑士们没有半分客气,崔梅恩被拽下来不知多少头发,头皮上血淋淋的一片。然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牙关扣得死紧,任凭别人如何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也绝不松开半分。
崔梅恩并不像骑士们一般久经训练,与他们相比,她体格瘦小,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她是牧场的女儿。她从小就要一口气提起两个半人高的牛奶桶,举着足有两个自己那么高的干草叉扒拉干草,不论严冬酷暑都得搅拌牛奶至黎明,好制作出售价更高的奶酪。
牧场的生活给了瘦小的崔梅恩一身结实的肌肉,现在,这些肌肉帮助她死死地咬在骑士的身上。从手臂到小腿,每一块肌肉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以至于骑士们忙活了半天,竟然没人能把崔梅恩拽下来。
鲜血染红了崔梅恩胸口的衣服和大半张脸,使她看上去仿佛绘画中食人的怪物。领头骑士华贵的衣料也被染红了。他摔倒在地,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喉咙里发出一阵比一阵更长的嘶嘶的气声。
“怎么办?!”周围的骑士们低声商量,“这样下去不行……”
“一条疯狗,跟卡伊臭味相投……”
“都什么时候了还卡伊卡伊的!”
一个骑士爆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大步上前,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这个死女人再不松口,就只能把她的头砍下来了!”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也许还有着威胁崔梅恩、指望她乖乖自己松口的意思。可惜崔梅恩半点没搭理他。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地面上凝聚成小小的湖泊。
而那名被她咬中喉管的领头的骑士,看起来已经不大好了:短短一小会儿功夫,他的面色就变得青白,四肢的动作也越来越无力。
越来越多的血液自伤口喷溅而出,照这个出血量来看,要是再不处理,也许他真的就会被她咬死了。
握着剑柄的骑士咬咬牙,平举长剑,向着崔梅恩的脖颈挥去!
小巷中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持剑的骑士向后飞去,狼狈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力道之大,把墙壁都撞出了裂纹。
剩余的骑士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卫的态势,佩剑出鞘,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孔的瞬间,他们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
“各位晚上好啊!身为圣殿骑士,竟然对平民女子施暴,诸位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不速之客大方地向他们挥手,声音爽朗亲切,“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亚瑟和崔梅恩也愣住了。
风拨开云朵,月光照亮了来人的脸。他有着一头如黄金般闪耀的金发,一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
这双眼睛挑衅地瞪着小巷里的骑士们,叫人想起新春的嫩叶、上好的翡翠,以及亚瑟·梅兰斯。
亚瑟刚被接到梅兰斯宅邸时,上至塞德里克自己,下至宅邸的仆人,都说他们长得很像。后来来了个崔梅恩,崔梅恩也时常啧啧啧地表示“你跟他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亚瑟自己从不这么认为。塞德里克公爵为人古板、气质冷峻,又因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总有一股抹不去的威压,亚瑟总觉得他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相像呢?
可在这个小巷中,在这个崔梅恩十数年后都无法忘却的记忆里,月光照亮了一张与亚瑟·梅兰斯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亚瑟盯着这个得意洋洋的年轻骑士,忍不住想:我在别人眼里也这么蠢吗?
“你还好吧?”他问道。
崔梅恩避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她简单地整了一下衣服和头发,冷静地向塞德里克道谢:“很抱歉,今晚我想先离开这里,我会另外挑选时间向您登门道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您的地址和姓名。我有一些积蓄可以作为谢礼,我知道您不一定需要,但还请您务必……”
“等等,等等等等!”塞德里克用拇指指指自己,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崔梅恩摇头。
“我是塞德里克·梅兰斯!”塞德里克说,“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面对那双期待的绿眼睛,崔梅恩还是摇头。
塞德里克像被人踢翻了饭碗的大狗一样,肉眼可见地变得垂头丧气,神气活现的金毛也委委屈屈地垂了下来。
崔梅恩默默等了一阵,见他不再说话,便说:“我还要回家休息,就先告辞了,请梅兰斯先生也早点休息。等过几日我会将谢礼送到圣殿。”
她说完就往巷子外走去。塞德里克愣了愣,赶紧跟了上去,期期艾艾地道:“你的伤……没关系吗?”
崔梅恩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把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
“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休息就好,劳您费心。”她淡淡地回答。
“这个时间医馆和魔法协会都已经关门了,夜间急诊的价格是通常出诊费的三倍。我,我知道你不富裕,我在首都有一间房子……”
塞德里克踩着一地横七竖八的骑士,紧紧地跟着她,语速飞快,全然不见方才帅气潇洒的模样。
崔梅恩停了脚步,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我不富裕,所以您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
也许是因为年轻气盛,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怖的围殴,崔梅恩的态度完全没有多年后的圆滑。
塞德里克被这句话噎住了,他停下了脚步,崔梅恩则在夜色中快步离开。
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巷子口的前一秒,他说道:“我知道卡伊今晚去了哪儿!”
崔梅恩的身影僵了一下。塞德里克的眼睛一亮,立刻乘胜追击:“我可以告诉您他今晚的下落!我、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我以圣殿骑士的荣誉发誓!我只是希望您能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崔梅恩终于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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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梅兰斯跟着二人走了几步,深夜的小巷渐渐变得模糊与扭曲。再走出几步,周围便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们已经身在一座房屋中。
亚瑟对这间屋子极为熟悉——这正是他们在首都期间居住的那一间。
不过,眼下这间屋子完全不是他熟悉的模样:屋内只有最简单的装饰,沙发上扔满衣服,衣服堆里还倒扣着本书;桌上是吃完的碗碟,碟子上黏着干掉的油渍;门口换下来的鞋踢得到处都是……
所有这些都显示出,房屋的主人大大咧咧、不修边幅,还不大爱收拾屋子。
塞德里克抢先一步进了屋,殷勤地拎来一双室内穿的拖鞋,又以猛虎下山的气势扑向桌面,把碗碟垒在一起端进厨房,又赶紧把沙发上的衣服扒拉了几下,勉强让屋子看上去不那么乱。
“请进。”
他对崔梅恩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耳朵快要红透了。
崔梅恩没有对乱糟糟的屋子做出任何评价:她看上去累坏了。尽管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几乎快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塞德里克拿来了简单的医疗用品,替她处理伤口。
或许是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清明了一些,她睁开眼睛,对塞德里克说:“……赛缪尔的事……”
“等你醒了再说吧。”塞德里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活动,确认她没有骨折或扭伤。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碧绿的眼睛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你看上去太累了,得好好睡上一觉。”
崔梅恩努力地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看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对抗睡意。显然这样的反抗不太见效,反复几次后,她终于还是陷入了睡梦中。
塞德里克吹灭了蜡烛。他半跪在沙发前,静静地注视了她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在她的指尖落下一个怯懦的吻。
第二天崔梅恩醒得很早。她婉拒了塞德里克“留下来用个早餐”的请求,简单地洗漱后,便离开了塞德里克的小屋。她回到了自己在首都的店铺中,合作的农户照例给她送来了新鲜的牛奶,不过还有许多准备工作没有完成。
她在里屋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工作时,角落中猛然窜出一个人影,攥住了她的手腕。
崔梅恩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疑惑的情绪则取代了惊吓。
她困惑地问道:“赛缪尔,你干什么?”
赛缪尔没有回答她。
他的手指冷得吓人,白皙的面孔上挂着两个显眼的乌黑眼圈。他全身都漂浮酒气和可疑的脂粉香气,穿着一身礼服——不知何故,本该笔挺的礼服有些皱巴巴的,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松了,几缕碎发落在颊边,给他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平添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如果不是脸上的表情太难看,这张脸甚至能称得上赏心悦目。
他握紧崔梅恩的手臂,用辨不出喜怒的声音问:“你昨天在梅兰斯家呆了一晚上?”
崔梅恩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家呆了一晚上?”
没等赛缪尔开口,她继续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上?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快要担心死了!”
赛缪尔微微一笑。他生得极美,即便是在昏暗简朴的狭窄房间里,他的笑容也令人如沐春风。
他说:“你担心我,所以在梅兰斯家呆了一晚上?我太感动了。”
他把感动一词拖出了长长的尾音,讽刺之意满溢而出。
崔梅恩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赛缪尔说。
他放开崔梅恩的手,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钟,开口道:“你喜欢他什么地方?因为他是梅兰斯家的小少爷吗?你知道梅兰斯家已经败落了吗?攀上他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崔梅恩一把推开了他。
她取下挂起的围裙系好,将衣服的袖子撸上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赛缪尔说:“如果你想解决问题,就用解决问题的态度来和我说话。我没兴趣听你打哑谜。”
赛缪尔又一次拽住了她。
他用的力气不小,崔梅恩差点被他拽得摔在地上。他低头凝视着崔梅恩,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丢下我找备选吗?”
崔梅恩回过身去,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赛缪尔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懵了,顶着一个迅速肿起来的手掌印呆呆地站着。漂亮的脸配上这个毫不留情的手印,让他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崔梅恩拍拍手,问道:“你知道我昨晚经历了什么吗?”
“在我因为你被人围殴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以为自己会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要是没有梅兰斯,我这会儿已经可以下葬了!”泪水浮现在崔梅恩的眼中,她用痛苦和失望的眼神盯着赛缪尔,“而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讨好公爵以便当个好女婿!你想要瞒我多久,公爵知道他看中的好女婿还有个未婚妻吗?赛缪尔·卡伊,你真让我恶心!”
赛缪尔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问:“……是梅兰斯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崔梅恩冷笑道,“我就问你一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有撒谎吗?赛缪尔·卡伊,你是不是在向我求婚后,又答应了娶公爵的女儿?!”
好吧。亚瑟·梅兰斯想,我现在正观看一幕剧情曲折狗血淋漓的爱情戏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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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转几小时,在清晨崔梅恩离开前,塞德里克·梅兰斯拦住了她。
他支支吾吾了好久,最后才在崔梅恩满脸的疑惑中说:“……有件事,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你的未婚夫,赛缪尔·卡伊……他也许会迎娶一位贵族之女。我希望你至少知道这件事。”
从塞德里克的口中,崔梅恩听见了她完全一无所知的、赛缪尔的另一面:自从稳稳地将首席见习骑士的位置握在手中后,赛缪尔便开始积极地参与首都的各项活动与仪式,出入各式社交场合。
他对名流贵胄百般逢迎,表现得与训练场上那个冷漠的骑士截然不同。他的努力很快收获了结果:在一次聚会上,一位公爵替自己的女儿相中了他,当场询问他是否已有妻室。
万众瞩目之下,赛缪尔平静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此后,公爵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为他引荐朋友,搭建人脉。眼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位年轻、贫穷但前途无量的卡伊首席,很快便要一步登天了。
对待同期的见习骑士们,赛缪尔往往态度冷淡,几乎没什么朋友。因此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同牛奶摊的摊主崔梅恩订立过婚约。知道的那一小撮既不愿意得罪公爵也不愿意得罪卡伊首席,便默契地选择了三缄其口。
况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认为赛缪尔做错了什么:年轻不懂事时认识的村姑,同高贵的公爵之女,任谁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昨晚有个临时召开的舞会,他被公爵拉着,估计没时间通知你。我就提前从会场里溜走了,反正也没人会注意我。对不起,我没想过居然会出那种事,我应该再早点赶到的……”塞德里克觑着崔梅恩的脸色,小心地说。
崔梅恩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