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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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略显低哑的语调,和此刻过近的距离,让琉玉脑海里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逐渐清晰。
冷香缭绕的集灵台,月色透过窗纱照在他汗水淋漓的额角,落在她同样浮着薄汗的锁骨上。
九幽百花不生,她却每每会在那时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繁花次第绽开又闭合的光怪世界,通过嵌在她身上的另一道体温,从里到外烧遍她全身。
太过久远的记忆。
曾经和这个人一样,在她的记忆里落尘。
却在此刻被翻检出来,将雾蒙蒙的尘埃抖得到处都是。
琉玉像是被烫到般,莫名生出几分燥意。
她眼尾瞥了眼窗外尚且还算早的月影,斟酌思虑之际,却被他忽然拉了起来。
“方才要跟你说的事,还没说。”
他的声线似是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引着琉玉在桌边站定,他垂眸望着桌上沙盘道:
“鹿鸣山那三千妖鬼虽然战力不俗,但这百年来都作为流寇藏于山野,其中不乏有食人者——你若信得过我,可以先交给神荼郁垒他们教化训练。”
琉玉定定瞧着他。
话题转移太快,倒显得她刚刚的躁动很没有定力。
要比谁有定力是吧。
“……怎么教化?”
墨麟隐约觉得她的语调肃然几分,但也并没有太在意,继续道:
“关起来,每日训练消耗大量体力,但五日内只送粥,忍得住不吃同类的留下,忍不住的当场斩杀,九幽初创之时,也是用同样的办法筛选的。”
琉玉颔首。
对养尊处优的世族而言,五日只吃粥食非常残酷。
但对于这个世道下的流匪百姓而言,却完全足够生存。
如果这种情形下,仍要残杀同族,可以想见,他们对不是同族的人,手段只会更加残忍。
“好,”琉玉想了想,“明日我便知会朝暝,军费从我的账目上走,神荼郁垒他们,我会单独备一份俸禄。”
墨麟抬眸瞧她,微微上扬的语调里有很淡的戏谑意味:
“大小姐出手阔绰,他们定不会怠惰。”
尖尖的下颌轻抬,琉玉不置可否地弯弯唇。
墨麟又垂眸看向眼前沙盘,宽袖下,骨骼分明的手指挥动,沙盘上的兵棋随之而动。
接下来他的话,令琉玉心惊胆战。
“九幽如今驻守妖鬼长城的守军有五万,十六城鬼道院内随时可供召集的兵力,大约有六万,长城守军皆是精锐,轻易不可调动,鬼道院内的妖鬼虽不如长城守军,但修为约莫在四境到五境之间,也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你若想要太平城,命十二傩神之一,率两城之鬼道院妖鬼,即可收入囊中……”
琉玉听他谈九幽的兵力,谈鬼道院的部署,听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眼看他在说下去,琉玉连他们九幽武库封印都要知道怎么解了,她不得不打断他:
“——你跟我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墨麟双手环臂,淡声答:
“以前不行,现在可以。”
琉玉微怔。
以前她对九幽妖鬼充满抗拒,墨麟虽认定了要娶她,但九幽并非是他的私产,他可以给出自己的性命,却不能将九幽也给出去。
他最大程度能给出的诚意,也就是让琉玉掌九幽财权,让她和背后的大晁放心。
真正至关重要的兵力,为了九幽的安全,他仍握在自己手中,不会透露分毫。
但现在却不同。
她从她奢丽的仙宫走下凡尘。
她与世人厌弃的妖鬼同塌而眠,同桌而食。
她知晓妖鬼经历的苦难,心甘情愿的走进妖鬼的世界。
甚至有比他更加宏大的构想——人族如何生活,她便要妖鬼便如何生活。
而他能替她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
她下嫁于他,未能给她带来半分好处,仙都玉京的那些人称她为“世族之耻辱”,他也不能替她杀光那些非议她的人。
琉玉看不透他此刻的思绪,只觉得那双幽绿眼眸流转着忽明忽灭的光,像引人深陷的漩涡。
她想,还好前世她连演都懒得演。
否则冲他如此好骗,整个九幽,岂非易如反掌?
“不用你的人。”
琉玉捻起一只兵棋道:
“太显眼了,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我,近些日子一定会有世族对太平城出手,先让他们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当就当那个黄雀。”
即墨瑰这个假身份还未落实,不便出手太早,成为其他世族的靶子。
琉玉眸光一转,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你把九幽的底都透给我,就没想过,万一我一直在骗你怎么办?等你彻底信任我,我就出卖你,逃回仙都玉京——”
墨麟默然不语。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并不清楚仙家世族对妖鬼的鄙夷已深到何等地步。
她所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如果不是真的接纳了妖鬼,寻常人就连编都编不出来,又怎么能骗得揽诸对她彻底拜服,骗得山魈对她放下戒心?
但这些话他并不会说出口。
面冷如霜的妖鬼之主道:
“你若敢背叛九幽,背叛我们的合作,我定会杀……”
后面的半截话被封在了柔软如花瓣的唇下。
呼吸凝滞在此刻。
两人都没有闭眼,那双杏子眸离他极近,让他足矣看清自己在她眼中愈发浓重的情绪。
琉玉的眸中生出几分恶作剧得逞的乐趣。
少女眨眨眼,满意地端详着浑身僵住的妖鬼之主,问:
“还杀吗?”
那样捉弄人似的语调。
偏偏尾音勾着一点轻笑,浸出丝丝缕缕的甜。
胸腔里有什么汹涌而不受控制的情绪急速膨胀,让他脑中那根理智束缚的线骤然绷断。
僵如木雕的身影一下子覆了上来。
骨骼分明的手指没入她的乌发间,原本只打算一触即离的吻被他逐渐加深,琉玉本就站得不算稳,此刻在他带动之下踉跄几步,折腰跌入后方的躺椅内。
这是两人第一次接吻。
那个远远算不上愉快的新婚夜,他因琉玉所说的那些话而满腹愤懑,他不想将那些不悦的情绪倾泻在她的身上,琉玉却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不由分说地压着他掌控所有进度。
她并不舒服,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的仓促混乱,远不及此刻就这样拥着她亲吻。
但忽然间,墨麟却停了下来,一边蒙住她的眼,一边埋首在她颈窝间,呼吸声沉重。
“……你是在拿这个同我做交易吗?”
他眼中倒映着鬓发散落,气息凌。乱的少女,神情清醒几分。
琉玉只感觉到他微凉的发落在她脸颊上,一时有些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却极认真地强调:
“我不喜欢这种交易。”
琉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以为她是因为他帮了忙,所以才给予他这一点甜头。
琉玉没想到他会在这种事上有这种奇异的执著。
她没有解释,略有些肿的唇瓣动了动,道:
“说得很好。”
“既然这么不喜欢,可以不要抵着我的腿了吗,挺硌人的。”
“……”
静默半晌后,墨麟面色平静道:
“有什么硌的。”
“不是浑身上下只有嘴硬吗?”
琉玉呼吸微凝,全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下。流的话。
恰在此时。
隔绝内室的势感应到有人靠近。
是收到消息的揽诸而来,他站在离内室尚有一段距离的廊道上,对屋内的墨麟和琉玉道:
“尊主,尊后,你们睡下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揽诸才听到内室传来墨麟的声音。
“说。”
揽诸哦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会儿还早,尊主他们肯定还没睡呢。
“方才邺都鬼道院负责半夜巡逻的妖鬼抓到了个行踪鬼祟的小女孩,不是咱们九幽的人,不知道怎么从长城南边溜进来的——”
琉玉听着这个描述,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身影。
她拢了拢被弄乱的衣襟,推开门道:
“然后呢。”
廊道上悬着一盏昏黄烛灯,揽诸抬眼一瞧,总觉得尊后此刻模样与平日似有些不同。
好像……比白日多了几分艳色。
红发妖鬼不敢多看,很快垂眸,只道:
“本来是暂押鬼道院的监室,和还没审完的方伏藏一道关着,没想到那个方伏藏让我们来知会尊后,说——那小女孩是什么,燕无恕的妹妹?”
琉玉和墨麟对视一眼。
之前花灯节上遇到的那个,叫月娘的小姑娘?
等一下。
从妖鬼长城到邺都这一路重重关卡……她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跑到这儿的?
琉玉捏着下颌沉思:
“我们一行人当时离开太平城时,途中换车,样貌亦有伪装, 且以你我二人的境界,不可能没觉察到有人跟踪……但这个小女孩只过了一天一夜,就追到了邺都外的鬼道院。”
她追过来, 跟她那个三姓家奴的哥哥有关吗?
要是月娘在这之前就已经将“自称即墨瑰的人回到了妖鬼长城以北”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对琉玉后面的计划影响不可谓不大。
而这个叫做月娘的小女孩,恐怕也只能……
“要杀吗?”墨麟问。
鬼车外的揽诸听到话风,有些咂舌:
“那小姑娘瞧着也就十岁左右, 比鬼女那个矮冬瓜还矮半个头呢……”
“把嘴闭上。”
墨麟想到今夜揽诸出现的时机, 语气就比平日还要冷上三分。
他眼风扫过琉玉:
“你下不了手,可以我来。”
琉玉指尖轻颤一下。
她想到了前世逃亡路上的一件事。
那时她身在西境, 刚从虞渊本地的几个世族围剿下脱身,炁海亏空, 就连易容幻术也维持不住, 被路过的一家佃户正好撞上。
佃户一家老的老,小的小, 将一身血衣的琉玉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家人跪在琉玉面前,恳求她饶他们一命。
琉玉紧紧握着手里的石头剑,盯着老人嶙峋的脊骨,和小童稚气无辜的面庞。
她知道自己不该心软。
但她最后还是饶过了他们。
半日后,追捕她的世族在那家人的告密之下寻到了琉玉藏身的洞窟, 琉玉付出了左手手筋的代价, 才再一次死里逃生。
满腔愤恨的琉玉顾不上养伤, 一心寻到那家佃户家中,欲报此仇。
却在人到门外时, 透过一扇小窗,看到了那家人围着一小袋白米珍重分装的一幕。
豆大烛火映在他们小麦色的面庞上,眼中对生的渴望,比风中摇曳的烛火更加灼热。
琉玉半垂眼帘,神色自若,将自己那点小小的恻隐之心藏得很好。
“别太小瞧人,我知道事情轻重,该下手的时候我不会手软的。”
墨麟没有言语,只是看着少女低眉垂目的模样,心中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真该照照镜子。
看看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是怎么一个菩萨垂目,仙女悲世的模样。
鬼道院监室。
九幽的十六间鬼道院都在城池之外,为的就是抵御崇山峻岭内藏匿的疫鬼,因此即便是深夜,鬼道院也有专门巡逻守夜的夜鬼队。
往日大多都风平浪静,最多也就零星抓几个疫鬼,没想到今日却抓到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
守夜守得无聊的妖鬼凑到监室外张望,想看看孤身闯入妖鬼之城的十岁小女孩是个什么模样。
方伏藏手里托着细长的乌木烟杆,但并未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瞥了眼外面那些张望的妖鬼,有的不太讲究,什么触肢獠牙都不收敛,就这么贴在栅栏旁往里凑,即便不抬头看,也能看到许多根狐狸尾巴投在地上的影子。
坐在监室中央的月娘将自己的小包袱抱得紧紧的。
影子像飘在烛光里的水草,月娘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压根不敢抬头细看。
——之前压她进监室的那名妖鬼有六只眼睛,与她面面相觑的时候,月娘感觉浑身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好可怕。
好想睡觉。
面前这个看起来和她一样无精打采的叔叔敲了敲桌子。
“心还挺大,这都能打瞌睡。”
方伏藏一见这小孩儿,就想到太平城遇袭那夜,她亲哥在城外丹水河旁那副对家人生死轻描淡写的模样。
摊上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亲哥,也是怪倒霉的。
“真想睡觉,把你来这儿的目的交代清楚,你还有回家睡觉的可能——这里是九幽,妖鬼的地盘,你要再不实话实说,看见外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鬼没,你这样的,他们一口一个。”
监室外的妖鬼不满了。
“少败坏我们妖鬼名声啊,我们不吃小孩!”
“诶不对啊,你也是进来受审的,怎么你还审上别人了?倒反天罡了啊。”
方伏藏没理他们。
他来了九幽才知道,原来在太平城见到的那个少女不是什么九幽尊主的情人,就是阴山琉玉本尊。
方伏藏原本就受够了大世族内部的勾心斗角,想着换个人际关系简单些的环境,哪怕是与妖鬼共事也无妨,人少事少俸禄高就行。
谁料一进九幽,就被据说是阴山琉玉近卫的一对双生子盘问。
世族用人规矩颇多,先要确认他家里有没有人捏在九方家手中,还要确认他与阴山家有没有旧仇,最后才是他从前在九方家是何职务,手里过了些什么事等等。
这些事一两天盘问不清,所以方伏藏需暂时住在鬼道院的监室内,等盘查结束后再上任。
……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呢。
“我说的就是实话!”
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从膝盖下露出半张脸。
“我要去仙道院!”
方伏藏:“……这里是九幽。”
“我知道——我要去仙道院听学,所以我必须来这里!”
“……看来你这小孩儿不仅路痴,还耳聋。”
月娘不想搭理他了。
她只想见花灯节那日见到的姐姐。
这是她进仙道院唯一的机会。
正想着,监室外的妖鬼忽而四散,有从容不迫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听起来是女子的脚步声。
月娘顿时眼前一亮,贴在冰冷的栅栏旁,婴儿肥的脸颊被栅栏挤得有点变形。
琉玉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满眼期盼的月娘。
“仙道院在大晁,在长城的南边,小姑娘,你来错地方了。”
此时的琉玉显露人前的是自己原本的脸,然而月娘却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花灯节时见过的那个人。
她急切道:
“我没来错!仙道院是在大晁,在南边,可世族修建的仙道院是给他们自家子侄准备的,我进不去,那天我听见姐姐你说,只要替你办事你就能帮我进仙道院,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小孩子胡闹,我都可以自己找来这里,真的能替你办事的……”
琉玉垂眸瞧着这小姑娘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又有点好笑。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连说了一长串的月娘顿住,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月娘仔细瞧着眼前的人。
因来时匆忙,琉玉只用一根白玉剑簪简单地挽了发,但这样素净的装扮,反而让她昳丽五官的冲击力更强。
真好看。
像是绣屏上的美人图。
……不对,她真在美人图上见过她。
“我好像见过你。”
月娘眨眨眼,语调天真道:
“我哥的房间里有一幅画卷,从来不许别人碰,和你画上的美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呢。”
双手环臂倚着墙的绿衣妖鬼原本眸色淡淡。
听了这话,他调整了一下闲散的姿势,站直了几分。
房内私藏琉玉的画卷?
“你哥叫什么?”
月娘眼珠微动,看向那个立在摇曳烛火下那个身型高大修长的绿衣青年。
直觉让她觉得,说出这个名字,她哥恐怕会大难临头。
“他叫燕无恕。”
月娘干脆利落地交代了。
墨麟颔首。
又是这个人,他记住了。
方伏藏不是傻子,自己夫人被一个陌生男子私藏画像,是个男人都不乐意,更何况是以凶残闻名的妖鬼。
但他却只是轻轻颔首作为回应。
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琉玉没空理会什么画像的事,只是对月娘道:
“这里是九幽的鬼道院,而我是九幽的尊后,也是阴山氏的大小姐,按照常理,我不能随意离开九幽,花灯节那日是偷偷出去的,你却一路跟随我们到了这里——你觉得,你还能离开九幽,去仙道院吗?”
月娘完全傻眼了,黑葡萄似的眼眨也不眨,就这么望着琉玉僵住。
蹲在栏杆外的琉玉托着腮,笑眼弯弯问:
“想什么呢?”
“想……想我的遗言。”
小女孩呆头呆脑,说得可怜巴巴。
这下琉玉是真的有点想笑了。
“遗言可以待会儿再想,”琉玉切入正题,“你怎么跟过来的?我们绕了路,换了车,十里之内有人追踪,我们不会毫无察觉。”
大约是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小女孩的眼里包了一泡泪水。
但她还是老实从随身袋子里取了一件法器出来。
“……是炁灵蝶。”
青铜所铸的蝶状法器在炁的操控下笨拙飞舞,巴掌大的青铜蝴蝶,沉甸甸地落在琉玉手中,不断轻啄她的掌心。
琉玉有所猜测,指间凝出一团生炁。
果不其然,炁灵蝶瞬间将那团炁吞了下去,挥动蝶翼的力道都大了许多。
……原来如此,这炁灵蝶竟是靠吞噬生炁而活动,所以即便他们已经用势隔绝了自身的气息,还是会被追踪到。
因为这个追踪法器,本身就是靠吞噬目标的炁来追踪的。
琉玉和旁观的方伏藏都不免微讶。
“你会造法器?”
月娘呆了一下,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是我造出来的,我只是改了一下。”
说着,她便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认真讲解了起来。
炁灵蝶的原材料是法器铺内随处可买到的小物件。
不仅有青铜所制的,还有玉石翡翠,玄铁金银。
刚开炁海的初学者,用这些材料所造的机巧来练习控炁,机巧结构精妙,可吞吐生炁,但非得能精细到用炁控制机巧的每一个关节,这种法器才会动起来。
最后月娘总结。
“机巧是现成的,我拆了好多次也没完全弄懂其中构造,但我在他们的基础上改了改,将‘被动接受生炁’,改成了‘主动吞噬生炁’,这样就成了一个追踪法器了……”
琉玉一时沉默。
她一个连仙道院都没上过的野路子,当然不可能拆几下就能弄懂法器机巧的构造。
但就是这样的野路子,却改出了一个能追踪七境修者的法器。
琉玉看向方伏藏:
“你觉得如何?”
方伏藏也没想到这个看着傻不愣登的小姑娘,竟还有这种本事,他平心而论:
“这个改法绝对不会简单,否则器炼司那些人中龙凤,不早就造出来了?”
大晁如今被允许能造法器的地方,唯有中州王畿的器炼司,由位列九卿之一的少府大人掌管,其余民间制造的法器,都属违禁之物,按律当斩。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律法,实际上世族并不受律法约束。
如阴山氏这样的大世族,家里养着的炼器师不比王畿里的差,但小世族能招揽到的,就要比王畿器炼司内的炼器师差上一截。
因为天下最厉害的炼器师,几乎尽归王畿。
但这些人并非晁室之臣。
他们所效忠的对象,乃是当今少府,九境修者——钟离家家主钟离昆。
钟离家啊……
琉玉的眼前仿佛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掠过。
琉玉道:“那就是有天分咯。”
方伏藏道:“天分自然是有的……但她这个情况,您恐怕也在思考要怎么用她吧。”
毕竟这小姑娘家学渊源,要是将她收入阴山氏门下后,又养出了一个燕无恕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思考?”
琉玉眼尾弯弯,对他道:
“你如今也是阴山氏门下之臣,我的钱不能白花,应该是你来思考才对。”
“……”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月娘并不知道她哥给她的履历已经留下了案底,一听琉玉这语气,仿佛自己还是有点价值的,连忙卖力地推销自己:
“我哥是灵雍学宫的学子,我应该也能遗传到一点天赋哦。”
正在思考的方伏藏抬头,正对上月娘那张满是讨好笑容的小圆脸。
“……你最好祈祷你没有遗传到你哥。”
月娘面露迷茫。
“仙道院应该是教不了你什么的,你想学真本事,只能去灵雍学宫,跟你哥一样,需得和阴山氏仙道院的学子竞争名额,赢过他们你就能得到阴山家的推举名额,不过——”
琉玉瞧着她那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
“你家中如何交代呢?”
“不用小姐操心!”
很有眼色的月娘生怕琉玉有所顾忌,抓住她衣角解释道:
“我已给家中留信,说我要自己去仙都玉京闯荡,没人知道我是来这里了!”
“那你爹……”
“我爹爹也不重要!”月娘略显稚气的嗓音格外肃然,“他肯定会托我哥找我,但我哥才没空管我呢,到时我每隔一段时间寄信回家保平安,不叫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好,其余别的,都不重要!”
琉玉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思虑得如此妥当。
这听上去不像是临时起意追来九幽,倒像是早有了离家出走的谋划。
“最后一个问题——”
琉玉眨眨眼。
“你真的会伪造谱牒?”
月娘听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知道这是姑且信任她,要她帮忙办事了。
也就是说她听学的事有了希望。
“当然会!我爹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我一起帮忙。”
月娘咧着一排小白牙齿笑,积极得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都告知琉玉。
“假户牒我也会造,之前太平城城主就经常托我们造假户牒安排人进阴山氏的仙道院呢!”
琉玉微笑:“那你哥进阴山氏仙道院?”
“也是弄假户牒混进去的!”
方伏藏听着月娘轻快的声音,忍不住扶额。
还说自己嘴严。
他看她嘴都快漏成筛子了。
琉玉敛了笑意,冲方伏藏道:
“她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吧,必须得找个人管着她,就你了。”
方伏藏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怎么就他了?
他哪里透露出他能管住这个大筛子丫头的迹象了?
“半年之内,我要她达到能进灵雍学宫的水平——炼器师一道对境界要求没那么高,最小的有十二岁入灵雍的,她的天资,一年时间应该差不多。”
方伏藏气笑了:“一年?”
琉玉气定神闲道:“你要能一年内把她送进灵雍,我给你一万金,能干吗?不能干我也可以换别人。”
“……我的意思是,一年时间,未免太长了。”
被一万金砸晕头的方伏藏温声细语,毫无怨言:
“我尽量,一年之内,就让她有进入灵雍的水平。”
月娘眼眸忽闪忽闪,望着方伏藏道:
“师父我会努力的。”
……你先努力管好自己的大筛子嘴,别被赶出九幽吧。
这一番折腾,已至深夜,再返回极夜宫怕是太晚。
琉玉想了想,问墨麟:
“鬼道院有空房间吗?”
“有,”墨麟眉梢微动,有些意外,“不过条件比不上宫内,你……”
“没关系。”
琉玉浅浅打了个哈欠。
“太困了,回去又是一个时辰,又不想自己御风回去,就凑合在这里睡吧,正好我还没仔细参观过鬼道院内部,明日一早起来顺便也把这件事办了。”
墨麟看着少女泛着水雾的眼眸。
很可爱,但也很不妙。
她若是真困了,今晚许多事就不能做了。
朝暝很快便安排女使替琉玉简单收拾出一间卧房。
房间就在鬼道院的寮舍内,四方的院子,周围全都是听说今夜尊主与尊后到访,要暂时落脚一晚而好奇探看的妖鬼学子们。
“见过尊主,见过尊后。”
墨麟他们自然熟悉,不熟悉的是这个白日远远一瞥的尊后。
她白日说的那些话在鬼道院内一时轰动,纵然有人不太能听懂,但大家口耳相传,也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众妖鬼如今看这个出身高贵的尊后,比当初她嫁入九幽时更加好奇几分。
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她那样高贵的出身,真的能视妖鬼与人族无异?
这些疑问只能藏在心里,化作一双双好奇打量的目光汇聚于琉玉一身。
“都杵在这里看什么。”
妖鬼之主森然嗓音响起。
“是等我一个个考校你们,还是明日不上早课了?”
众妖鬼一个机灵,顿时收住眼风。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闲逛,既然精力这么旺盛,不如就围着鬼道院跑二十圈再……”
琉玉的哈欠声打断了他的话。
交叠的宽袍下,琉玉勾了勾他的手指,侧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声:
“困了。”
她是真困了,上一次好好躺在床上睡觉,都是去太平城之前的事了。
七境修者也不能不睡觉吧。
众妖鬼的视线几乎化作有形的光束,聚焦在两人宽袖之下。
看不清怎么了。
但感觉尊主的杀气都消退了七八分。
墨麟绷着脸,虽然的确一瞬间消了气,但仿佛很不习惯于在外人面前有这样的接触,挣扎了半天,竟然将自己的手指从琉玉手中轻轻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