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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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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泽掸了掸身上落花,半垂的睫羽勾住几根拂过的发丝,他唇边绽开一点笑意道:
“这些人,装模作样地前来吊唁,实际上都在琢磨,要如何打下无主的太平城呢。”
如今晁室式微,帝主除了手握神州玉玺,还能赐几个没有实权的官衔以外,加盖官方文书外,对自己的国土已无实际上的掌控权。
土地握在地方豪强与世族手中,赋税进不了王畿,帝主养不起自己的军队。
身为帝主,甚至要靠卖官鬻爵,才有能力在几方世族的觊觎中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此乱世,一个遍地富商,赋税惊人的太平城,自然会成为各家争夺之地。
但对于天下第一富的阴山氏而言,失去小小一个太平城,就如身怀百金者遗失一金。
虽然可惜,却也并不伤筋动骨。
为了这一城而投入大量族中高手,这才是伤筋动骨的事。
而且——
“你的想法,阿镜都同我说了,以假世族金蝉脱壳这件事……很冒险,但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这个最冒险的办法,反而是最温和的脱身手段。”
阴山氏的地位已经贵无可贵,再往前一步,便直指中州王畿。
所以,当初琉玉才会主动提出与九幽联姻,希望借此退出仙都玉京的政局,让其他世族看到阴山氏不会再往前一步的诚意。
但这次两家暗杀阴山岐一事证明,即便琉玉嫁去九幽,他们也不会放弃对阴山氏的围追堵截。
要么阴山氏死于百家联手,要么阴山氏更上一层楼,震慑百家。
你死我活,没有退路。
阴山泽轻叹一声。
“太平城这件事上,你就放心去做,若能成功,当然最好,若不成功,也是咱们家命有此劫——”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
琉玉俯身凑上前,眉眼凝着难得一见的肃然之色,盯着阴山泽愕然微睁的双眸道: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重蹈覆撤。”
好一会儿。
阴山泽才理解了她“重蹈覆撤”的意思。
南宫镜同他提起过,琉玉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九方彰华背叛阴山家,在他和南宫镜死后,阴山家顷刻覆灭,几乎全族无存。
“我们家琉玉还是小孩子呢,”阴山泽撑着额角,慈爱地安抚她,“梦境而已,又不是真的,咱们家家大业大,哪会那么容易倒下。”
听阴山泽这么说,琉玉顿时沉下脸:
“——你信九方彰华不信我?”
阴山泽抿了一口酒,笑道:“与其劝我,你倒不如劝劝你妹妹,她可是整日跟在彰华后头跑,彰华骗她一骗一个准。”
琉玉坐回原位,余光瞥见旁边有不知是谁剥好的橘子,她取来几瓣,靠着凭几慢条斯理道:
“我最不会劝的就是她。”
阴山泽有些奇怪:
“前些时日,我听说你对柳娘的态度都好上许多,怎么偏偏对这个妹妹还是……”
“爹爹,您第一天认识她吗?”
琉玉没好气道:
“她就是爱跟我对着干,我越劝,她只会越把九方彰华当宝,就得让她自己跌一跤,她才知道自己眼光究竟有多差。”
“她眼光差?”阴山泽忍不住调笑,“我可记得,你当初不也……”
“三叔的事还没说完呢。”
琉玉语调生硬地转移话题。
“让他在太平城可真是天高任鸟飞,既和九方家钟离家勾结,又造假户牒卖仙道院的名额,账本都在我手里,证据确凿,这次可要好好惩戒,我们家可不能从里面烂起来。”
“知道,知道。”
阴山泽慢悠悠答:
“卖名额这事,你娘和我都心里有数。”
琉玉瞪圆了眼:“那你们怎么——”
“咱们家的仙道院只收佃户奴仆,你知道,为这不赚钱的仙道院,家里一年要填进多少钱吗?”
仙风道骨的青年阖目假寐,手中麈尾腰扇轻摇。
“损有余以奉不足,此为天理之道,佛祖割肉喂鹰,此为圣者之道。吾等凡俗之人,能顺应天理就不错了,圣者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那些走后门进咱们家仙道院的人,自有他们的名额,所交束脩,正好填补了佃户奴仆们入学的亏空,放心好了。”
“不过——”阴山泽又道,“阿歧这次被九方家和钟离家利用,的确蠢笨,就暂且断了他的月俸,日常所需,还有他的那些灵兽,都让他自己想办法养,一把年纪,也是时候该独立了。”
此话正合琉玉心意,她没反驳。
倒是阴山泽口中所说的天理之道,圣者之道,让琉玉有些出神。
想着想着,又思路一歪,忍不住翘起唇角。
阴山泽略觉奇怪,问她在笑什么。
琉玉托着腮,眼珠明亮:
“我在想……您方才说的天理之道,圣者之道,也不知道墨麟能不能听懂。”
阴山泽顿时垮下脸。
“好啊,好不容易有空和爹爹聊天,还走神想你的夫君,亏爹爹远在玉京还牵挂你有没有吃苦受罪,你就不问问爹爹在玉京过得好不好?”
琉玉有点头疼。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常和家中联络了。
——就是因为她这个又美又强的亲爹,私底下是个每天要跟自家夫人和女儿撒娇八百遍的粘人怪。
关闭通讯阵时已是午时。
庭院重归寂静,阴山泽望着头顶山樱花在风中摇曳,花落如雨,落在步入庭院的如玉公子肩上。
“师父。”
九方彰华恭敬见礼:
“前来吊唁的宾客渐多,管家让我请您移步前厅。”
阳光下,剔透如琉璃的瞳仁略微转头,阴山泽无声瞧着他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徒弟。
他和彰华的缘分,比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更早。
他第一次见到九方彰华,是在九方家的一场清谈会上。
梅雨季,雨声淅沥。
内室暖香阵阵,热茶氤氲,九方家的几位小公子小小姐乖巧地坐在九方家主的身后,听当今的名士清谈辩经。
至中休息时,九方家主会让几个孩子于人前展示自己新学的咒术与势,请各家名士指点。
众人皆夸九方家的这几个孩子天资出众,日后必成大器。
那时的阴山泽却散步至庭院,在开满忍冬的假山旁,见到了传说中无法修行九方家兵道之术的长公子。
他在雨中跪着受罚。
据说是因为连九方兵道术的第一式也学不会,所以被罚用刻刀在竹简上刻书。
刻满一车,才能起身。
他刻得满手鲜血淋漓,湿透的衣袍贴在病弱身躯上,不住地打颤。
檐边的雨霖铃在风雨中震动。
雨中的羸弱少年和眼前花雨中的如玉公子重叠。
“——知道了。”
阴山泽起身,摩挲许久才寻到了木屐,趿拉着朝前厅而行。
“师父,”身后传来九方彰华的声音,“宁宁说,上午您是在与九幽通讯?”
阴山泽双手揣进宽松飘逸的袖子中,闻言顿住脚步,懒懒回眸:
“你又不是不知道,琉玉与她三叔关系平平,不至于悲伤过度,不必担心……”
膝盖砸落在落花上。
月白衣袍的青年手掌贴地,深深伏地。
“是我还不够得父亲信任,直到我三弟遣家臣动手后才得到消息,延误了救援三爷的时机,如果我在父亲面前再受重视一些,或许这一次得到任务的人就会是我,三爷就不至于……”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落在了九方彰华的肩上。
阴山泽道:“宁宁与阿歧这个三叔关系不错,她近日伤心得厉害,你若无事,多安慰她。”
“是。”
九方彰华缓缓抬头。
阴山泽待他一如往常。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师父的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幽深难辨的情绪。
“还有。”
阴山泽嗓音如一线温然春水,但言辞却锐利如薄冰,割碎了九方彰华藏在喉中的未尽之语。
“如无意外,琉玉与妖鬼墨麟的这桩婚事应该会持续很长一段时日,即便她来日与墨麟和离,恐怕心中也没有你的位置,彰华,忘了从前那些戏言,另择新妇吧。”
鬼道院的长阶上。
墨麟出来的时候,正见方伏藏领着那个叫月娘的小姑娘修炼的一幕。
虽然在炼器上颇有天赋,不过到底是从未经过正经训练的野路子,方伏藏粗浅检验了一下她的底子,准备从最基础的炁海运行开始纠正。
“尊主要抽吗?有新的。”
方伏藏很是自来熟地朝他递了递烟管。
墨麟瞥了一眼。
“不必。”
顿了一下,他又提醒:
“你的上司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味道,能戒就戒,不能戒,也不要在她面前抽。”
方伏藏愣了愣,大约是有些意外以墨麟的身份,竟还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他道:“多谢尊主提醒。”
见他收起烟管,墨麟看向广场上正在运行炁海的小女孩。
妖鬼之主忽而开口:
“你也是这么照顾你女儿的吗?”
和昨夜在监视内见到的模样不同,今日的月娘完全不见昨日灰头土脸的痕迹。
乱蓬蓬的发髻重新扎过,衣服虽然还是那身旧衣服,不过已经没有一路颠簸的尘土,干得这么快,显然是有人洗过之后又用炁流替她一点点烘干的。
方伏藏看了眼月娘:
“她比我女儿大几岁,好带多了,我女儿对发髻要求高,有时扎两个时辰都不满意,非要我学那些稀奇古怪的发髻,也不看自己那几根头发够不够用——”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女儿了。
过了这么久,她的头发应该长长了不少,也不知能不能挽出她喜欢的发髻。
一偏头,见绿眸妖鬼正不错眼的瞧着他,那幽绿眸子深邃如漩涡,不辨喜怒。
半晌他道:
“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夫人的事,还是你二人感情不合?”
蹲在台阶旁的方伏藏不明白这位妖鬼之主为何对他如此好奇。
他望着月娘,视线悠远。
“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出身,婚事何曾能由自己做主?需要的时候就拉来凑对,不需要的时候便一刀两断——咳咳咳,我说的是我个人的情况,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尊主与尊后郎才女貌,当然是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墨麟没有理会他的话。
方伏藏其实说得没错。
这桩婚事对琉玉而言,本就是身不由己的选择,他不是她心仪的夫君,也不是阴山泽心仪的女婿,他与琉玉走得太近,日后甚至可能给她带来祸患。
即便如此。
即便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他却还是无法遏制自己对那个人的嫉妒,无法遏制地想——
他偏要勉强。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偏要与她白头到老,死生不离。

墨麟微微侧过头。
迈着轻快脚步而来的少女搅乱他周身凝滞的空气, 仿佛从她骨髓中透出的熏香对常人而言气息很淡,但对嗅觉敏锐的墨麟而言,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扑在了他鼻尖般无处可躲。
“闲聊而已, ”他目光扫过琉玉眼尾笑意,状似随意地问,“这么快就聊完了?”
琉玉有些讶异:
“快吗?半个时辰就能聊完的事, 这都聊一个时辰了……本来还挺想爹爹的,聊到最后都有点嫌他话多了……”
墨麟敛目沉默。
方才离开的时候,他的确见到琉玉眼眶微红,似有泪光。
才离开不到两个月, 就如此想家吗?
方伏藏瞧了眼绿衣妖鬼那冷淡阴郁的眉眼, 实在有些拿不准这对联姻夫妻的真实感情到底有几分。
还得再观察观察,马屁不能随便拍。
于是方伏藏转移话题, 开口先见了礼,随后道:
“方才聊起月娘, 这孩子的确有些天赋, 虽说有她哥略作指导,但她哥并不常在家,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在摩挲,观炁海深浅,刚入三境——以她的年龄和出身来说,很惊人了。”
最后一句,是方伏藏想到眼前这位大小姐的过往经历后补充的。
大晁修者没几个人不知道, 阴山琉玉五岁开炁海, 据说十岁就已经迈入五境, 实在是年纪太小,到了十三岁家里人才让她进入灵雍学宫。
家世自然是实力的一部分, 但灵雍学宫的学子大多都是在与同等出身的同辈人较量,阴山琉玉的实力,即便放在不缺资源与传承的世族之中,也是罕见的出众。
寻常人眼中的有天赋,在她看来恐怕不过尔尔。
果然,琉玉听完后只是微微颔首:
“灵雍学宫的入学标准是至少四境——半年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方伏藏有点汗流浃背。
要不是她饼画得够大,月娘也的确小有天赋,他高低得说一句痴心妄想。
“月娘——”
琉玉见月娘练得差不多了,朝她招招手。
小姑娘额头布满汗珠,眼睛亮晶晶地小跑过来。
“尊后有何吩咐?”
琉玉笑眯眯问:“累吗?”
“不累不累!”月娘精神抖擞,“明天我还能起得再早些!今天起床的时候天都亮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得分秒必争!”
方伏藏无语凝噎。
她倒是分秒必争了,有没有考虑一大早被她踹开房门的师父的心情?
琉玉摸了摸小姑娘热乎乎的脑袋,笑意愈深:
“很好,既然这么有余力,谱牒的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你们做谱牒的步骤是什么?”
方才与阴山泽说到最后,他提了一句。
妖鬼长城以南的一些世族,为了夺取太平城已经开始了交锋。
就在昨夜,阴山家的情报网便传回消息,有两家世族在太平城郊外交战,死伤百余修者。
还有一家向其他长城以南的世族秘密传信,佯装和事老呼吁各世族莫要为这一城伤了和气,结果今早就被发现,他们家的修者都已经潜入太平城城内了。
此时的琉玉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占据太平城。
即便以她麾下女使和山鬼龙铃统御的三千妖鬼,想拿下太平城简直易如反掌。
但那是身为阴山琉玉的她。
身为【即墨瑰】的她,首先是个没落世族。
即墨氏在世族中毫无名气,也就不可能拥有太多人手。
琉玉必须靠取巧的方式拿下太平城,才能合理地让【即墨瑰】进入世族们的视野中。
时机需要等待。
在此期间,她可以为那个时机做充足的准备。
“步骤呀——”
月娘从随身的芥子袋中摸出一幅卷轴。
“得先从选地开始。”
卷轴展开,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一幅鱼鳞图集。
所谓鱼鳞图集,就是标注了各方山川、田地、地形、土质,以及所属家族的地形图。
各个世族都会有自家的鱼鳞图集。
但月娘所展示出的这份鱼鳞图集,重点标注的却是不属于世族和豪强的土地。
琉玉略有些讶异地看着图集上漂浮的起伏山川。
“……这份图集从何而来?”
汗珠挂在月娘的鼻尖,她答:“我们家自己测的。”
没点金刚钻怎么拦瓷器活。
那些拙劣的谱匠,造假只会将家族设定在偏僻荒山附近。
可有些地方即便是荒山,也是有主的,拿着这样的谱牒与别家往来,哪怕只在三等世族之间打交道,也很容易就被拆穿。
他们燕家就不同了。
有这份鱼鳞图集在,方圆千里的土地,往上数三代了如指掌,这才是他们做的谱牒能以假乱真的原因。
墨麟也多看了这小姑娘一眼。
“这在你们家,应该算是传家宝了,你偷出来的?”
月娘脸上洋溢的笑容戛然而止。
“——不是我偷的!”月娘肃然道,“这是我娘陪嫁来的东西,家里的田产和屋舍,爹都要留给哥哥,娘说这个就给我,要是过不下去,把这个卖给贵人也能换不少钱。”
这东西的确珍贵。
世族只会勘测自家土地,但对于自家以外那些没有争夺价值的土地,便不会浪费人力。
勘测天下土地本该是王朝之责,但帝室衰微,也没有余力去做这些事。
山河破碎至此,连一张详尽完整的鱼鳞图集也凑不出。
琉玉有些唏嘘。
“替我找一处荒山吧,”琉玉目光在图集上逡巡,“越荒越好,但石料出产一定要丰富。”
【即墨瑰】擅长炼石中炁,应该自幼长于产石之地。
“最好临近妖鬼长城。”
墨麟补充。
“否则你频繁穿过妖鬼长城,与闲杂人等打交道的机会太多,容易留下隐患。”
月娘认真记下要求,一旁的方伏藏却越听越觉得汗流浃背。
阴山琉玉为什么要频繁进出妖鬼长城?
她身为世族之女,为什么要让人帮她造假谱牒?
现在还要选荒地,下一步岂不是——
“就你吧。”
琉玉噙着笑意的眼落在神色呆滞的方伏藏身上,她歪头点点脸颊:
“带一队妖鬼去这里开荒,建一座像模像样的宅邸,到时候我会再派一队人去别处挑选仆役,送到你那里,到时候我会将整个即墨家的历史都编好,你再与仆役统一口径,如何?”
不如何。
他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方伏藏很想自己给自己一棍子,好将今日听到的一切全都忘记。
“不必纠结了,你也没别的选择呀。”
修长如玉的指尖拨弄着鱼鳞图集上的虚影,琉玉语调轻快道:
“那天在断崖边的时候,你本来就该没命了,不过我实在缺人手,不忍心白白浪费一个兵道八境的人才而已。”
方伏藏忍不住道:
“……让我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又派我离开九幽,尊后就不怕我半路出逃?”
琉玉当然不怕。
方伏藏刚跑出二里地,她就会把这消息传到九方家那位死去的十七公子的爹娘面前。
那对爹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纵容幼子射杀仆役取乐,他们要是知道儿子死了,儿子的近卫还好好活着,绝不会千里追杀方伏藏给他们的宝贝儿子陪葬。
但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墨麟忽而出声:
“我会送你妻女与你团聚的。”
方伏藏:“……我去!记得给外派补贴就行。”
直到两人开始鬼道院内闲逛,琉玉还时不时朝墨麟投去复杂的视线。
墨麟:“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说,你方才那话,是真的,还是吓唬他啊?”
墨麟眉间微蹙,偏头对她道:
“为什么是吓唬,不该是利诱?”
琉玉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墨麟方才并不是在拿方伏藏的妻女威胁他,而是想说,只要方伏藏替他们办事,他会想办法让方伏藏和妻女团聚。
琉玉噗嗤笑出了声。
见她笑了,墨麟先是为她笑颜所惑,随后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在笑什么。
墨麟眼含薄怒:
“那个蠢货……”
“也不能怪他,”琉玉忍着笑意,偏头瞧他,“你的表情看上去,的确更像是会说‘不老实就杀你全家’这种话。”
半垂眼帘,冷着张脸。
哪怕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个眼风扫过去,那眼神也是杀意凛然,看谁都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
琉玉忍不住脱口而出。
“别说是他,就连我以前也觉得……”
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觉得什么?”
他似乎很在意她的看法,捕捉到她的未尽之意,又擅自发散一番,眼神更冷三分。
“也觉得我冷血可怕?”
并肩而行的两人绕过几间学舍,走到溪桥柳细,停在了垂柳掩映的水榭旁。
此时鬼道院的学子都在往食舍去,周遭静谧,唯有鸟雀清鸣。
琉玉很干脆地答:“是。”
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拖着往下沉。
定下婚约后的墨麟也曾想过一个问题:
在她眼中,自己会是怎样的面目?
是一把火烧光了无色城的恶鬼。
是令阴山氏被仙家世族斥责的元凶。
或许也是拆散了她和青梅竹马,逼她背井离乡下嫁妖鬼的罪魁祸首。
无论如何想,他都觉得琉玉应该是恨他的。
可墨麟又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念头,免不了生出几分微妙的期待。
他想——
不必对他有多少喜欢,只要别对他恨之入骨,就好。
新婚那一夜,她冷淡而敷衍的眼让他的侥幸烟消云散。
直到这几日,那些冰冷的隔阂如浮冰消融,但墨麟回想起来,他什么也没做,而是她愿意主动朝他靠近。
因为他们之间的合作吗?
墨麟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眼看着身旁的妖鬼沉默下来,琉玉偏头一瞧,就知道他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转步挡在他面前。
“怎么不说话了?”
他目光从琉玉面上掠过,落在远处水面。
“你想听我说什么?”
琉玉看着他双手环臂,摆出了一副充满防御的姿态,眯了眯眼。
总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谁会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你不说那就我说咯。”
墨麟仍然别开眼不看她。
“方才我跟爹爹聊天,聊到了九方彰华——”
他长睫颤动一下。
琉玉故意拖长语调,慢悠悠道:
“他说,要不然还是和离吧,阴山家家大业大,用不着女儿联姻,到时候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让九方彰华入赘,他还挺喜欢我的,应该也不会介意……”
“做梦。”
听到“和离”的时候,阴沉着脸的妖鬼便已转过头来。
说到“入赘”,他更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敢入赘,我就敢去仙都玉京杀他。”
琉玉笑眯眯地抬起手臂,轻轻勾住他后颈。
墨麟浑身僵硬。
“那我呢?”
琉玉昂着头,眨眨眼问:
“不打算把我抢回九幽吗?”
他个子太高,被琉玉这样勾住后颈,不得不微微弯下背脊。
但他仍旧绷着脸,偏头冷声道:
“……你不愿意,谁能抢得走你。”
“你也知道啊。”
少女似叹似吟,樱唇贴在他耳畔,吐息萦绕在耳廓,如羽毛拂过。
“如果有一日我与你和离,只会是一个原因——”
“就是我觉得你对我没有一丝丝的好感。”
细柳在风中飘摇。
墨麟微微怔愣。
她怎么敢——
怎么敢说这种倒打一耙的话?
琉玉见他有所触动,笑眼弯弯:
“想说什么?你不说,我可不会知道。”
她望着眼前这双欲念翻滚的眼,不禁生出颇多浮想。
会表白吗?
想象不出这人说情话的样子呢。
琉玉看到他的唇动了动。
随即感觉到腰上传来一股力道,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你想听我说什么?”
胸膛滚烫,臂弯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整个人碾碎。
还好琉玉没那么脆弱。
她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这个还要我教你吗?”
他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琉玉听到他吞咽的声音。
“我早就想说了——”
琉玉轻轻屏住了呼吸。
他声线平静道:
“一月一次……是不是太久了点?”

午时, 鬼道院食舍内人头攒动,饭香四溢。
若是往常,到这个点, 膳房里的膳夫已经开始上菜,但今日尊主尊后尚未归来,饭菜也就没着急端上桌。
不过倒也没让众妖鬼饿着。
朝暝等人从墨麟那里得到了阴山泽的吩咐, 从存放在极夜宫的嫁妆里寻出了一筐筐的喜蛋,正将这些价值不菲的红鸾蛋分发给鬼道院的妖鬼。
大晁风俗,生儿育女,婚仪嫁娶, 都要备些红喜蛋图个吉祥。
世族自然不会用寻常鸡蛋, 但像阴山家这样把能做仙丹妙药的鸾鸟蛋,当成鸡蛋一样到处分发的, 也实在不多见。
捧着红鸾蛋的妖鬼们有些出神。
他们上一次吃到红鸾蛋,还是在无色城的时候。
妖鬼不需要睡得像人族那么久, 作为奴隶的妖鬼更是如此, 甚至连每日分得的吃食也是最次等的粮食,没有半分灵气, 堪堪维持不死而已。
但所有妖鬼都知道,每逢上头的世族有喜事,他们就能得到一枚红鸾蛋。
有什么喜事、是谁的喜事,他们无从得知。
只知道每次吃过红鸾蛋,身上的新伤旧伤都会痊愈, 虚耗的炁海也会慢慢充盈。
立在不远处的白萍汀看着这一幕, 心中泛起猜测。
该不会……
从前在无色城频频分发这些红鸾蛋的人, 就是阴山氏的人吧?
有妖鬼看着那一大筐红鸾蛋,小声道:
“这个红鸾蛋……不是很贵吗?”
“你懂什么, 人家尊后可是阴山家的贵女,天下首富,说不定每天拿它当零嘴吃呢!”
路过的朝暝听到这些嘀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谁会拿鸾鸟蛋当零嘴。
他回头问身旁女使:
“碗筷一并取来了吗?”
女使答:“都送去后面了,我们这边安排了三人去膳房,待会儿小姐来,就直接……”
“小姐过来了。”
听窗边的女使如此说,食舍内的妖鬼们顿时神色一震。
但还没见端菜上桌,众妖鬼先见一众轻纱乌发的女使们臂挽拂尘,手捧玉漱盂款款而至,在上首空出的两个位置旁列队站定。
这之后,再是一队女使奉菜。
菜式还是他们平日吃的菜式,不过往常堆成小山的红烧狮子头被装进了单独的小盘子里,旁边还有青菜相配;以前连锅端上来的炖肘子,也被片成了小块装在青铜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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