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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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片刻,琉玉别开脸。
“我可没让你睡觉也戴……以后不用戴总行了吧?”
她沾湿水汽的长睫融在白雾里,心虚退让的样子,莫名让人生出楚楚可怜的错觉。
心底唯一余下的那点愤懑不平也在这一句下烟消云散。
他还试图挣扎,试图维持那点可怜的冷硬表象,却听她又开口道:
“还有,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躲着疗伤也太危险了,万一有还没清理干净的敌人趁机偷袭怎么办?就算玉山这些妖鬼不够格,以后遇到强敌呢?”
她挪回视线,隔着袅袅雾气,认真而柔软地瞧着他。
“你也太让人操心了吧。”
夜风拂过,吹动漾着月光的水面。
他这一生,听过许多谩骂、咒恨、粗鄙的羞辱。
哪怕是当初琉玉在新婚时对他的那些冷言冷语,他虽然觉得心中愤懑悲恸,却也能够忍耐接受。
墨麟从没有想到,这样一句咬字娇娇的叮嘱,竟会比那些羞辱的言语更有冲击,让他心脏生出一种难以负荷的情绪。
这是一种用尽他生平所有经验,也难以消化的情绪。
像是急于寻求一个喘息之机。
他忽而蒙住了琉玉的眼。
“……别说这样的话,别这么看着我。”
琉玉无法理解墨麟的反应。
“我这是在关心你。”
视野一片黑暗,传来他隐忍的嗓音。
“你……我知道,你不必说。”
“为什么?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关心你?”
琉玉细密的长睫如刷子般拂过他的掌心。
“还是你信山魈的话,觉得真英雄就该从不喊疼?”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连笑声也是柔软甜蜜的。
“他那是小孩子想法,别听他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说完这话,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所以九方彰华受伤的时候,你才会亲自给他上药吗?”
突然听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对话中的名字,琉玉愣了一下。
“你怎么……”他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琉玉问完,双唇已经覆上一个凶猛的吻。
他高挺的鼻梁沾着水珠,湿漉漉地贴在她侧脸上,舌尖被他吮着,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整个口腔内都充满着他的气息。
好一会儿,琉玉才有了说话的空隙。
“你果然以前就见过我。”
这一次墨麟没有否认。
他又热又重的鼻息扑在琉玉的耳颈间,侧目瞧她时,乌黑湿润的碎发下露出一只欲壑难平的湿润眼眸。
“如果我受伤,你也会替我疗伤,替我上药,而不是觉得我还不够强,不够得到你的垂青吗?”
听到前半句时,琉玉还想赌气说不会,可听到后半句,她蓦然收住了话风。
对于在狝狩场上挣扎求生的墨麟来说,大概从来就没有示弱的选项。
他们只有足够强,才能在本就不多的生存资源里多分一份,任何露出弱态的行为,都是绝不被允许的。
他没有被正常的对待过,所以也不会如常人那样正常的表达情绪。
“会帮你疗伤的。”
琉玉只能如此作答,又忍不住反驳:
“而且我跟九方彰华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是他自己提起的,但从琉玉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还是让墨麟忍不住打断。
他绕过琉玉的衣带,抬手扯开:
“我跟他不一样,你替我疗伤用不着你动手,我动就行。”
“……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么破坏氛围的事?”
她刚刚还忍不住有点怜惜他。
结果一眨眼就突然变出一副下流面孔。
妖鬼之主的眼尾浮着沐浴后的薄红,难得扬起一丝浅淡笑意。
“那就做点符合氛围的事。”
他另一只手攥住她的靴。
宽大手掌拖着靴子,很容易就替她脱了鞋袜。
“不是来浴汤泉吗?我帮你。”
脚踝处传来一阵力道,琉玉被他一把从岸边拽了下来。
沾湿水的纱衣被他丢开。
琉玉也已有两日未曾沐浴,一路风尘与汗水,混合着干涸血迹,都被汤池温热的泉水冲刷殆尽,每一个毛孔都在热水的包裹下缓缓舒张开来。
墨麟先替她浣洗长发。
他应该是第一次替人洗发,动作缓慢又不熟练,比起平日侍候琉玉的女使笨拙多了,好在手法轻柔,不至于扯疼她的头发。
而且他指腹粗糙,力道尚可,有种与女使替她梳洗时不同的放松。
琉玉便没有了起初的紧绷与不适,渐渐放松下来:
“玉山收缴的清单要明日才能呈上来,不过我瞧着数目应该不小,有了这笔钱,鬼道院可以修缮修缮,再向大晁多运些典籍,我知道一些书局,可以从那儿买。”
后方传来墨麟悠悠的嗓音:
“我猜这书局应该姓阴山氏。”
“真聪明。”
琉玉眼尾弯弯,纤长双臂在水波中晃了晃。
“方伏藏那边传回消息,说击败了其他几个世族,夺下太平城的是相里家,这真是冤家路窄,看来老天都催着我赶紧除掉相里慎呢。”
乌黑如绸缎的发在水中铺开,墨麟的手指传过这些柔软发丝,心也似乎在这水流中荡开。
“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琉玉眯着眼,“等九方星澜把话带到九方家主的面前,你就是与我貌合神离的假夫君了,妖鬼之主出手,痕迹太明显,你不能替我夺下太平城。”
“那你有对策了?”
“一点点吧。”
琉玉笑了笑:
“相里慎这次不惜成本的从那么多饿狼口中夺下太平城,肯定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我猜他定是缺钱了,无量海所需的仙草灵植样样都不便宜,只有拿下太平城这个聚宝盆,他才能继续研究无量海,壮大相里家。”
“有了钱,自然会需要更多替他试药的药人——他们能从九幽百姓下手,分裂九幽,这招同样能用来对付他们。”
相里家虽然已不是顶级世族,但前世可是九方家与钟离家最忠诚的走狗。
灭掉相里家,如断他们一臂。
只是不能以阴山氏的名义灭掉,以免提前引起他们的警戒,为了这一点,得多费些脑筋。
墨麟听她的话风,便知她心中已有对策。
“不过也有需要用到你的时候,到时候会告诉你的。”
温热的手指托住她下颌,墨麟垂目瞧着她倒置的面庞。
“只是告诉?”
琉玉眨眨眼。
“妖鬼之主有妖鬼之主的用法。”
墨麟绕过后颈,一边自上而下的吻了下来,一边牵着琉玉的手往后放。
喉间发出低低喟叹的同时,他轻声道:
“大小姐要自己学着使唤。”
缠绵细密的吻中,夹杂着他略含不满的低语。
其实琉玉的手哪里算小,就连朝鸢的长刀重刃她也能握住, 使出一套连灵雍宫正也赞不绝口的剑术。
她若握不住剑,绝不是她手小,而是剑柄的尺寸太不合常规。
……更何况这样不合常规的剑, 还不只一把。
怀中的少女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粉,像一朵水汽氤氲中微微颤动的牡丹。
她檀口微张,道:
“不是不让我动吗?骗子。”
墨麟没回答,他望着此刻仰面轻靠在他肩头的少女。
慵懒的, 美丽的, 池水深处水流涌动,是她搅动的波澜, 墨麟呼吸凌乱,仿佛心脏也被她紧攥, 涨得愉悦又疼痛。
与新婚那夜的敷衍冷淡截然不同。
不愉快的记忆被此刻覆盖。
他一遍遍地描摹她的模样, 珍惜的,贪婪的将她此刻神色烙印在他眼底。
琉玉没等到回音, 只听到在水声荡漾中他清晰可闻的喘。息声。
她掌控着他的喜怒哀乐。
这种认知从心底浮上来,充盈着她的脑海,在这一瞬与他有了微妙的共鸣。
“——真厉害。”
琉玉听到耳畔传来他迷离低沉的嗓音。
“灵雍魁首学这种事也这么快吗?”
琉玉忍了忍,没忍住:
“你是只有这个时候会说话是吗?”
苔藓般的幽绿眼眸蒙着一层雾,他耳上还缀着那对山鬼铜钱的红穗耳坠, 扫过锁骨时有轻微的痒。
“不然你想听什么?听我说玉面蜘蛛和崖山天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
听到崖山天门, 琉玉蓦然清醒。
她反身便将他推至石壁上, 面对着面,琉玉神情肃然几分:
“就说这个。”
当初相里氏先祖率领仙家世族, 合力封印天外邪魔的地方,就在崖山。
前世,从照夜二百七十年开始,神州各地不断出现邪魔踪迹,最后发现是天门封印松动,有邪魔从封印之隙重回神州大地,仙家世族不得不摈弃前嫌,联手再度加固封印。
就在那一年,前世的阴山泽和南宫镜死在了崖山。
世人皆认为阴山氏为了攻下中州王畿,故意引天外邪魔入世,想将当日在场的仙家世族全数歼灭。
好在他们的徒弟九方彰华大义灭亲,这才令大晁江山不至落入贼人之手。
前世的琉玉,曾一度试图寻找天门封印松动的真相,想向世人澄清阴山氏的声名。
即便后来琉玉已经放弃了这种自证清白的愚蠢念头,但她也仍旧想知道,崖山天门的封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墨麟定定瞧着她认真的眼。
扶着她腰肢的粗粝手掌摩挲了一下,他道:
“你对崖山天门封印很感兴趣?”
“天下安危人人有责,”琉玉抿出一个笑容,“要是天门封印松动,对神州格局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
理是这个理,但墨麟能感觉到琉玉并没有跟他说实话。
不只这件事。
她对大晁仙家世族的仇恨,对九幽妖鬼打开心防的契机,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缘由。
她心底压着事,不肯透露给旁人,唯一能窥见的一丝痕迹,就是当日阿绛身死,朝暝被妖鬼群起而攻之的那一日。
他望入少女潋滟柔软的眼波时,总忍不住回想起那些她枕在自己怀中,眼泪浸湿他衣襟的夜晚。
墨麟不想追问她太多。
他想让她愉快,让她忘记那些沉重的烦恼。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拿来胁迫我了——你真想听?”
琉玉颔首,认真道:
“不管是大事小事,我都要知道。”
他看了她一会儿,唇畔忽而勾起。
“那你帮我一个忙。”
琉玉面上浮出一丝无语神色,墨麟的眼尾却只是朝后方瞥了一眼。
“帮我拿一下衣服而已。”
这么简单?
琉玉半信半疑地勾勾手指,用炁流将放在岸上的衣袍取了过来。
墨麟却根本没拿衣袍,而是抓起放在上面的芥子袋。
略尖的蛇齿咬住系带,在琉玉愕然目光中,他抽开带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匣子。
琉玉认得那是什么。
“……我在跟你说正事。”
墨麟捉着她的手,让她从里面取了一粒,眼睫轻扫过她微恼的模样,他的齿尖在她柔嫩的手指上磨了磨。
“这个也是正事,一月一次的正事。”
青筋起伏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腿弯。
缓慢地,不容反抗地。
琉玉眉心难耐地轻蹙了一下,很快被他吻开。
“今日攻入欲仙台后,玉面蜘蛛的寝殿是我亲自搜的,身上这些擦伤也是被寝殿内的防御兵阵所伤,里面除了一些金玉宝石之外,就是他为了避开九幽天音云海而单独另设的通讯阵。”
琉玉扬首望着玉山之巅的星海,呼吸又急又乱,思绪也混沌起来。
“通讯阵……阵法内部应该会有记录……”
“没错。”
他细细地磨,一点点抵近。
“不过他做事还算小心,这次出发前料到了会有一去不返的危险,所以最近的阵内记录都抹去了,即便我让鬼侍尽力修复阵法,也只能从里面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
其中就提到了崖山天门和钥匙。
“钥匙?”
“不是具体的钥匙,只是一种形容,形容能够解开天门封印的东西。”
天门封印的巧妙之处,就在与它并非无坚不摧。
只要有纯正邪魔血脉,就能从人间这一侧解开封印,或是有纯正的人族血脉,也能从天外一侧解开封印。
天外一侧不可能有人族存在。
而照夜元年之后,神州各地已彻底荡清了天外邪魔,余下的妖鬼皆混有人族血脉,绝无可能开启封印。
除此以外,任何蛮力都无法解开这个封印,理论上它是无可撼动的。
所以前世仙家世族为了栽赃阴山氏,才会编造出阴山氏勾结妖鬼的证据,让世人都认定阴山氏偷偷蓄养了天外邪魔,开启了天门封印。
尽管他们杀遍了阴山家的人,也没能找出任何蓄养天外邪魔的证据。
“玉面蜘蛛应该也是觉得在大晁和我之间取得一个恐怖平衡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想要寻找别的方式,来牵制大晁……”
琉玉攀着他的手臂,湿漉漉的眼眸如两丸浸在水中的玉石。
她追问:
“钥匙……他找到了吗?”
“如果他找到了,临死前肯定会吐出来替自己续命。”
墨麟突然发力。
如漂浮于水面的船被重重一撞,颠得她喉间溢出几声破碎音节,悠悠回荡在汤池水声中。
呼出的白气与热雾交织,被他一并吞入唇齿间。
大约是被这池中热水泡得太久,墨麟的胸膛和脖颈上有汗珠大颗大颗往下落,落在琉玉的锁骨上,汇成一汪小小的水泊。
不能再泡了。
虽然这一刻他很想就这么死在这里,但他觉得琉玉应该不想。
墨麟抱着琉玉从池边往上走。
他随手给琉玉和自己都裹上了外袍,朝着汤池后方竹林掩映的别居走。
琉玉还沉浸在他方才那番话中。
即便玉面蜘蛛没找到那把【钥匙】,但他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他与九方家和钟离家的关系如此紧密。
会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吗?
又或是反过来,玉面蜘蛛原本就知道神州某处有遗漏的天外邪魔,这个消息传到了仙家世族耳中,百年后他们找到了这把钥匙,设计陷害了阴山氏。
线索还不够多,只能猜测,无法确定。
正想着,被墨麟抱着的琉玉忽而闷哼了一声。
她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下颌。
“你……要这么抱着我走进去?”
“嗯。”
嗯什么嗯!
琉玉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出去!”
这一巴掌对于墨麟而言犹如瘙痒,他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将琉玉往上托了托,道:
“不,外面太冷了。”
“……”
挂在他腰间的琉玉被颠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处汤池别居看得出是匆忙收拾的,借着月光,隐约还能看出被洗劫一空的痕迹。
但推门进入内室,琉玉又嗅到了熟悉的群仙髓香气。
“我派了一队人加急去极夜宫取来的,都是你用惯的东西,不是旁人用过的。”
被抛进柔软的床榻内,琉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人早有谋划。
不仅收拾好了床榻,还取了避子药丸。
背脊贴住了什么东西,琉玉被硌得眉头一皱。
她似乎隐约瞥见了什么反射月光的东西,顺着锦被间的缝隙掀开一看——
是满床的白玉。
莹白细腻的玉石质地温润,在疏疏月光照射下,未经雕琢的流转着内敛白透的灵光,只需触摸,就能感知到其中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动。
琉玉惊愕地望着这满床白玉,墨麟也在看她。
凝脂玉衬着比玉更美的美人,他的脑子里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只觉得眼前一幕美得心惊肉跳。
想看着她戴上这些神玉所制的剑簪。
想让她用他亲手奉上的武器,去斩杀那些让她不悦的敌人。
贴着她的身躯覆压而下,墨麟捉住她的指尖,垂眸亲吻:
“玉山缴获的神玉,都在这里,我留了王玉和凡玉,还有一些玛瑙翡翠之类的,你若觉得不够,再从我这里划。”
饶是阴山氏富可敌国,琉玉也鲜少数量如此庞大的神玉。
和这堆蕴含庞大生炁的神玉比起来,那些玛瑙翡翠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墨麟原以为琉玉见到这些会有几分高兴。
但他却看到少女的眉目间,莫名浮现出几分很难形容的复杂情绪。
她抬眸问:
“你知道这些神玉,能武装起一支多么厉害的修者队伍吗?”
如果前世她的复仇路上,能有这样一批神玉作为武器,或许当初关山一战,她的炁海不会受损,朝鸢朝暝还有阴山氏的诸多家臣也就不必死。
她是阴山氏的支柱,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她的身上。
她本可以救下他们。
乌黑微卷的长发垂落在床榻上,他撑着额角,眸色寂静:
“我只知道我们二人联手,打败了坐拥这么多神玉的玉山妖鬼,以后,我们还会打败更多的、更强的敌人。”
不管她到底在提防什么、畏惧什么——
他会陪着她。
琉玉神色微怔。
那些复杂的、墨麟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寸寸融化。
“是的,我们联手,除掉了他们。”
琉玉将墨麟拉入她前世的梦魇中。
那些梦太沉重了,充满了血淋淋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折磨,扯着她往下坠。
她想抓住什么。
在濡湿的吻中,她感受到自己逐渐攀升的体温。
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看着他心跳一点点沉寂,体温一点点消散的那个亡魂。
两个久旷之人紧贴着,亲密无间。
黑暗中有滑腻柔软的东西在蔓延,墨麟想要遮住琉玉的眼,她却掀起凝着泪珠的睫羽,低低道:
“让我看着。”
墨麟又感觉到心脏处泛起愉悦而难以承受的涨痛。
“我要看着,它们为我而兴奋的样子。”
布满黑色鳞片的触肢战斗时能够生出锐利骨刺,连石头也能劈开。
然而当她触碰到时,墨麟却感觉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仿佛失去了理性控制一般——
缠绕她的指尖,蜿蜒成一朵小小的、丑陋的花。
倒映着竹影的纱窗微微透着朦胧星辉。
玉山之巅天清地灵, 没有九幽崇山障岭里的瘴气,就连夜晚的星空也万里澄明。
琉玉枕在散乱的衣带上,枕在柔软的锦被间, 玉石触肌升温,盈盈渗出的炁熨帖着她的背脊,在如浪潮般的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迷醉。
星辉落在蒙着水雾的眼眸中。
从群星漫天, 至破晓将明。
欢。愉冲刷了大战后残余的紧绷感,却也让身体更加疲乏。
琉玉在困倦中忽而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定下一月一次的规矩。
——以这个妖鬼的重欲程度,只配一月一次。
否则真的什么正事都别做了。
天光渐明,驻扎玉山的妖鬼们也逐渐开始活动。
西陵城城主丹髓率九幽的众城主而来时, 拢着一件鸦青大袖的妖鬼之主正蹲在别居外的一池溪泉旁洗玉。
冷白得缺乏血色的手臂上覆着浅青色的青筋, 衣袖下有张狂的玄色妖纹纵横,和掌中被他搓揉清洗的白透软玉对比鲜明。
昨夜荒唐一场, 这些玉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
所以一大早琉玉便踢他出来洗玉。
那一枚枚洗净的白玉被他随手扔回后方的黑漆箱子里,玉石相击, 发出清脆冷冽的动听声响。
墨麟脑子里回响的却是昨夜少女的低婉音调。
兰渚城城主悬鲤先向墨麟见了礼, 随后便嬉皮笑脸地调侃起来:
“从前刚打下极夜宫的时候,也不见尊主这么爱惜战利品, 区区一个玉山,竟劳烦尊主一大早就一个一个的清点起来?”
丹髓单手叉腰,魔角上点缀的黑曜石在阳光下闪烁。
她朝竹影下的别居望了一眼,笑道:
“这可是玉山财库内全部的神玉,还是要送给咱们那位尊后的, 自然得洗干净了给人家送去。”
悬鲤昨日忙着追捕趁乱而逃的几个城主副手, 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 忍不住咂舌:
“尊主出手就是不一样。”
这一大箱都是神玉啊。
那可比一箱子黄金贵多了。
墨麟缓缓抬头,丹髓和悬鲤有些意外。
鬼戏仙游祭连着平定玉山叛乱, 这几日把大家折腾得不轻,就连十二傩神一个个都身负重伤,还经历了一遍大换血。
怎么尊主看上去倒是挺……挺神清气爽的。
“名录整理出来了吗?”
这话是对丹髓说的。
她立刻呈上一卷文书,上面写的都是玉山目前坐拥的田地、资财、仆役和依附玉山的妖鬼门户。
“当初咱们刚入九幽时,玉面蜘蛛仗着拥趸他的妖鬼颇多,率先霸占了玉山这处宝地,几年下来,内部已自成一个小国,他自己做土皇帝做爽了,跟着他的那些妖鬼可就倒了大霉——”
“有本事的被他收入私人部曲,没什么本事的就替他采玉,卯时开工,子时收工,每日能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时辰,这样的采玉妖鬼足有千人。”
悬鲤不禁皱起眉头。
“一个时辰!这也太黑了!当年我们在无色城再苦,也有城规规定妖鬼每日休息四个时辰呢!”
妖鬼身负邪魔血脉,体力远胜凡人,甚至还吃得比凡人少。
当年无色城中的妖鬼,除了狝狩场上的妖鬼用以角斗招揽贵人下注,余下修为没那么高的妖鬼,大多都被世族借去建桥修路,开山筑屋。
世族们不必付给妖鬼薪资,只需给无色城上贡。
无色城能成为聚宝盆,很大程度有赖于此。
冰冷的溪水从指缝中淌过,墨麟清洗着手中神玉。
“人人憎恨世族奴役妖鬼,但当他们自己坐在世族的位置上,却可能比世族更狠毒,这不奇怪。”
丹髓神色复杂。
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既然尊主清楚世族的狠毒,那为何还把这些神玉都……”
“咳咳咳!”
悬鲤猛咳几声,打断了丹髓的话。
丹髓瞥了他一眼,对他的暗示了然,但却似乎并不打算住嘴。
恰在此时,后方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见过尊主。”
丹髓与悬鲤回头望去,只见为首者是一名鬓发斑白的老者。
她身着粗布,执着手杖,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但精神矍铄,从发髻到鞋履无一不洁,气质平和,让人不会一眼将她看做是个寻常老人。
此人正是之前曾在鬼道院教授琉玉魔语的慕苍水。
墨麟知道她,颔首间带着几分敬意,道:
“琉玉就在内室,请便。”
慕苍水微微一笑。
她经过丹髓和悬鲤身旁时,忽而开口,对墨麟道:
“这些神玉,可是要赠给尊后的?”
墨麟点点头。
慕苍水笑意愈深:“幸有尊后得了天授,收拢九幽民心,否则这玉山妖鬼还不知要在九幽继续兴风作浪多久,尊后于九幽有大恩,应得此报。”
丹髓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眉梢微挑。
慕苍水没去看丹髓的反应,径直朝着内室而去。
别居内,经过一场大战的女使们已经重新修整好,一边吩咐鬼侍将这处别居收拾妥当,一边替慕苍水引路。
推门便瞧见少女枕在锦被中餍足又倦怠的模样,轻扫过来的眼尾浮着不自知的媚态,她轻轻打了个哈欠,道了一句:
“慕婆婆这么早就来了啊。”
慕苍水面色微肃:
“成大事者,岂可纵欲无度,日上三竿还缠绵床榻,靡靡之风不可存,尊后该起床了。”
琉玉很赞同她的前半句,但她觉得这话慕苍水最该说给墨麟听。
“外面的九幽城主都在暗中向尊主进言参你了,老身若是尊后,枕榻间岂能安眠?”
听了这话,琉玉这才稍稍打起几分精神。
神出鬼没的朝鸢在此刻突然从窗外翻身落地,朝琉玉附耳低语几句。
提到西陵城城主丹髓时,琉玉神色微动。
是她呀。
那就不奇怪了。
琉玉绽开一个笑容:
“多谢慕婆婆替我说话——不知您是喜欢喝昆山虎梅,还是蓬莱云峰?”
“许多年没尝过昆山虎梅了,不过今年雨水不好,昆山虎梅恐怕产量不多吧。”
慕苍水徐徐落座,仪态从容庄重,却又不显拘束,自有一分名士风流。
琉玉拢了拢并不规整的衣襟,靠着小枕道:
“是不多,不过好茶就要给懂茶的人品,那些喝什么茶都一个味道的笨舌头,随便给些散茶解渴就行了。”
冲茶的女使抿唇笑了笑。
屋内听了这话的女使都知道小姐在说谁。
“还没恭喜尊后,此战大捷,如今九幽便彻底掌握在您与尊主的手中了。”
“没什么可恭喜的,”琉玉望着她笑道,“没了外患,还有内忧,九幽这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妖鬼,既是一把好用的刀,可用不好也会伤手,我还等着慕婆婆替我解惑呢。”
琉玉审视着眼前老者。
慕苍水所会的绝不止魔语。
上次她说,这天下动荡已久,乱世到了该终结的时候,琉玉便知,她的志向绝不在眼前的九幽,而在更远的大晁。
慕苍水这样的人琉玉见过不少。
在如今这个被仙家世族把控的天下,无数名士心存救世之心,却因出身不够而郁郁不得志,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他们要么生出避世之心,退隐山林,要么终其一生,都在寻一个机会,等一个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