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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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鸢不太懂。
“因为——”
琉玉拖长了语调,在朝鸢和朝暝好奇的目光中,粲然一笑:
“因为他没有墨麟生得好看,我见异思迁啦。”
这算什么答案啊。
姐弟两人颇有些无语地瞧着敷衍他们的琉玉。
琉玉却只是笑而不语。
待到午后,与九幽诸臣议过玉山妖鬼与降魔派残党的事项,墨麟与琉玉才踏上了前往龙雀城的路。
丹髓与山魈鬼女还有揽诸三人乘后面一辆鬼车。
四人正聚在一起玩琉玉送给他们的六博棋。
“听方伏藏说,宅邸和坞堡已经建得差不多了,不愧是妖鬼,建屋架梁就是熟练,要是寻普通百姓来做,恐怕一两年都不见什么成效呢。”
墨麟瞥她一眼:
“你这话最好只说给我听。”
妖鬼最忌讳的无非两件事,一个就是嫌弃他们的妖鬼之态丑陋,另一个就是提他们当年被大晁奴役,没日没夜干活的事。
琉玉却笑笑:“我当然只说给你听呀,我又不蠢。”
她说这话时尾音娇娇的,有种就算是骂人也很难让人生气的感觉。
“……其实说给旁人听也没关系。”
墨麟又道:
“你可比玉面蜘蛛出手阔绰,还让方伏藏安排他们换班,做三日休一日——还好只是建一个坞堡,若再大一些,再多钱都不够你花的。”
琉玉丢给他一套寻常布衣换上。
已经出妖鬼长城了,他们可不能再穿这一身尊主尊后的服饰。
“已经不太够花了呢。”琉玉背过身去解衣带,“还好当初离开太平城的时候,假借仆役携财逃跑作为掩饰,把我三叔的小金库都给抄走了,否则只靠我嫁妆里的那些钱,恐怕还真捉襟见肘。”
腰带系得有些紧,这样繁琐的服饰,琉玉一贯不擅长穿脱。
从后方绕过的一只手,倒是很娴熟地替她解开。
“加上玉山缴获的那些资财呢?”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上,手指灵巧地解开一层又一层的衣袍。
明明是很正经的替她更衣,却因为在狭小车室而显得有些暧昧。
“一码归一码,”琉玉道,“这是在为我家的事布局,当然不能用你的钱,不过你也别急,有我用你们九幽的人的时候。”
“你现在就可以用。”
解到中衣,琉玉见他的手挪到里衣腰带上,一把攥住他手腕丢开。
“先得摸清相里家内部情况,但世族内部牢固如铁桶,更何况他们背地里做的是无量海这种勾当,肯定藏得更加隐蔽——”
琉玉推他转过去换自己的衣服,继续道:
“不过方伏藏已经奉我的命令调查过了,相里家占据太平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大肆招人,应该是为了种植制造无量海所需的仙草灵植,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先去龙雀城看看【即墨氏】的坞堡建得如何。
再入太平城想办法潜入相里家。
听上去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但都不是他想做的事。
墨麟垂目勾过衣带,缓缓系上。
“你的意思是装作寻常平民?我倒是无妨,你恐怕很难装得像。”
琉玉也将衣带系好,剩下一头流丽乌发如绸缎垂落,一看便是衣食无忧的人家才能养出来的,不过他们此行先在龙雀城落脚,无需现在就伪装得面面俱到。
“谁说我装不像?”
琉玉心想,她好歹风餐露宿十年,能在世族追捕下藏匿行踪,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刚一转过头,束起长发,一身布衣的青年映入眼眸。
平日墨麟那身绿衣虽旧,却也是名贵绸缎,再加上他模样生得好,不言语时其实也自有几分内敛沉郁的俊美气质,偶尔会让人错认成一个郁郁寡欢的世族公子。
但此刻换上这身利落的束袖布衣,又将乌发高高扎起,眉目间的凌厉肃杀之气便半点也藏不住。
没了宽袍大袖做掩饰,线条紧实的腰背显露无疑。
宽肩窄腰,手长脚长。
浑身都是属于青年男子的侵略性,与温文尔雅的世族公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目光打量着琉玉,看她一副荆钗布衣难掩绝色的模样,眉梢轻扬:
“像什么?像逃难途中被山大王抢走的大小姐?”
被他讥笑的琉玉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道:
“你倒确实能以假乱真……就是太真了,像给一屉馒头就能犁三亩地的糙汉子。”
抵达龙雀城已是傍晚。
暑日已至, 傍晚凉爽的空气吹散了龙雀城被炙烤了一整日的闷热,在城外一里便舍了车架的琉玉等人步行入城。
“肚子饿了。”鬼女眼珠滴溜溜转,怼了怼身边的蓝衣妖鬼, “山魈,快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山魈白了她一眼:“就这种城墙破了大洞都没人修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尊后的坞堡离得应该也不远, 忍忍吧。”
鬼女顿时垮下脸来,那还有好远,她现在就饿了嘛。
旁边递来一个油纸包。
“要吃点饴糖垫垫肚子吗?”
鬼女接过丹髓递来的饴糖,眼睛都亮了几分, 三下五除二拆开拿了一块放嘴里, 待舌尖刚尝出味道时,她脸色顿时大变。
“好……好难吃的糖……要死了……”
揽诸一惊, 连忙把鬼女扶着他的手扒拉开,看向丹髓:
“你给她吃什么了?”
丹髓爽朗一笑:
“哈哈, 我们西陵城种出来的小麦做的饴糖呀, 果然很难吃吗?”
原来是用他们九幽种出来的小麦做的,那难怪了。
揽诸笑容恶劣:“让你嘴馋, 什么都敢往嘴里放,活该。”
面色惨然的鬼女一眨眼就窜到揽诸的肩上揪他头发。
走在前头的琉玉与墨麟无视身后打闹,观察着龙雀城内的情况。
琉玉道:“龙雀城的守备力量比我想象得还要薄弱,这个点,我们一路行来几乎没看见几个巡逻的修者, 难怪月娘会向我推荐此处作为即墨氏的发家之地。”
不提玉京城那样的天下富庶之地, 就说南陆任何一个小城, 也至少会有三重守备。
第一重是城主掌握的铁骑队,理论上是吃官家饭, 听命于王畿,不过实操上,这些城主大多都是仙家世族推举上去的人,本质听命于世族。
第二重是驻扎城中的世族部曲,主要守卫自家门户,若城中有变也会彼此互通往来,共同应对。
第三重便是一些地方豪族,他们的部曲力量薄弱,遇事顶多只能起到通风报信之用。
之所以有这三重守备,一是防着疫鬼这样的魔物夜袭城邑,不仅食人,还会散布疫病,二是防着流民军闯入城中打家劫舍。
如今仙家世族急剧扩张,天下战乱不止,流民越来越多,已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墨麟平视前方,缓声道:
“龙雀城五年前被疫鬼所侵,世族全数撤离,城内百姓几乎死绝,田野荒废至今,想要复兴此城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长城以南大大小小二十四座城池,龙雀城这样的小城不知有多少,无利可图,自然成了空城。”
琉玉偏头看他一眼。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墨麟眸色微动:“毕竟是毗邻妖鬼长城一带的城池。”
“是吗?”琉玉轻笑,“我还以为你是心中早已谋略,想着有朝一日必出妖鬼长城,所以才对长城外的城池都了如指掌呢。”
这话说得极危险。
这个略识几个字的泥腿子妖鬼之主当初本可一鼓作气杀遍仙都玉京,却没有图一时意气,而是选择退居九幽,主动与远在南边的仙都玉京和谈。
琉玉未出嫁前,被仙家世族千叮万嘱的一条就是要摸清墨麟的心性。
弄清他这一步步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环环相扣。
单这一条消息,若是传回仙都玉京,不知会引起多少涟漪。
墨麟默然片刻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唇角:
“有句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便等于是明牌了。
他时刻关注着妖鬼长城外城的动向,对这些城池的来龙去脉都摸得透彻,为的什么?
远交近攻,国之策略。
他果然也有南下之意。
琉玉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不免泛起些许涟漪。
前世她尽管深居集灵台避世修行,但明里暗里都派了不少暗探眼线渗透极夜宫,想要弄清九幽未来的全盘规划。
谁料这极夜宫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
手底下的妖鬼除了能打,大字不识几个,只服从,不思考,真正的权柄全都集中在墨麟一人手上。
也就是说琉玉除非变成墨麟肚子里的蛔虫,否则探不到任何真正有用的消息。
不信邪的琉玉还曾尝试过美人计,试图在他意乱神迷时套取情报。
结果但凡事关九幽,他清醒得比谁都快,还反过来趁取悦她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最后往往是琉玉先溺于美色与欢。愉,无心再去编织陷阱引诱他上钩。
结果这一世,他居然就这么坦然承认了。
前世那么多次,就不该让他爬上自己的床榻。
“前面有间面摊,”琉玉忽而回头道,“鬼女不是饿了吗?先去对付一口吧。”
荒凉街道上大多店铺都已预备闭户,也就唯有这家面摊还冒着热气。
只不过龙雀城荒凉,面摊也简陋,只有一碗素面不说,上头还只吝啬地飘着两片青菜叶,连这些妖鬼都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结果抬头一看,他们金尊玉贵的尊后倒是眉头都不蹙一下的吃光了。
对上山魈等人的惊愕目光,琉玉指尖叩了叩桌面:
“入城前跟你们说过,易容幻术能掩容貌,却遮掩不了举止,细枝末节最易暴露身份,若连一碗面都吃不下,还是趁现在就回九幽吧。”
众妖鬼一顿,连忙抱起面碗吸溜吸溜地往肚子里倒。
一边喝面,一边打心底地刷新了对琉玉的印象。
墨麟面前的那碗早就吃光,他对食物的要求从来就是能吃就行。
但琉玉,确实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眸光落在那碗吃得干干净净的面碗上,良久才挪开视线。
“天色已暗,差不多可以上山了。”
【即墨氏】的坞堡在龙雀城西郊的墨山之上。
入夜之后,琉玉一行人不必再步行,很快便乘夜色越过山岭,抵达了墨山的坞堡处。
收到消息的月娘提着灯盏,与几名守卫在门口迎他们。
“尊后!尊主!”
夜雾中,远远就在朝琉玉挥手的小姑娘扬着大大的笑脸,一路小跑而来。
“这么晚来,尊后一定饿了吧?坞堡内已经备好了晚膳,哦不对,尊后要先洗手更衣对不对?也都备好了!尊后留神,这门槛容易绊脚——”
月娘嘴上说着小心,自己却被绊得往前一跌。
被月娘挤到琉玉身后的墨麟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方伏藏就教给你这个吗?”
冷飕飕的声音响在身后,手脚离地的月娘缩了缩脖子,朝琉玉可怜兮兮递去求救目光。
太凶了!
好可怕!
琉玉抿唇轻笑着拍了拍墨麟的手背,示意他放人,旋即才对月娘道:
“我们一行人都用了易容幻术,你怎么一个个对应上的?”
好不容易双脚落地的月娘蹭地一下就扑到琉玉边上,昂头讨好地笑:
“当然是尊后气质出尘绝俗,如仙子下凡……好吧,是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拆了我师父的琉璃镜片,把里面的离光阵分解出来了。”
后面的山魈眉头紧拧,从琉璃镜片里还能拆出什么离光阵?什么玩意儿?
“你听懂了吗?”山魈问揽诸。
一口气吃了五碗面的揽诸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听懂什么?”
……算了,他们极夜宫的妖鬼确实该多读点书。
琉玉倒是听懂了。
正因为听得懂她才觉得心惊。
琉玉打量着月娘,道:“给我瞧瞧。”
月娘嗅到琉玉感兴趣的意思,顿时铆足了劲要展示一番,连忙阖目释炁。
再睁开眼时,她的右眼浮现出花纹繁复的金色纹理,正是嵌在琉璃镜片中的离光阵。
“就是这个。”
月娘解释道:
“我改良了一下,这样不需要取琉璃镜片,也能随时通过调动炁阵,分辨易容幻术了。”
墨麟的眸色也有了几分变化。
别看只是省去一个掏琉璃镜片的动作,只这一点,就能在实际使用时大大提升效率。
如果当初琉玉与方伏藏初战时,方伏藏是直接调动炁阵,就不存在被琉玉击碎琉璃镜片而无法分辨的情况。
还好这小姑娘被他们收归己用——
余光瞥见琉玉的神色,墨麟视线定住。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啊。”
琉玉咬字缓慢,夹杂着晦涩复杂的情绪。
难怪前世到了她身死的那一年,仙都玉京的戒备越来越严,她的行踪也越来越藏不住。
琉玉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原来仙都十二将尽归燕无恕麾下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哪怕不借助琉璃镜片,任何易容幻术也瞒不过他们的眼。
琉玉一直以为是燕无恕想出来的办法。
没想到——
月娘原本以为会得到琉玉的夸奖,却不知为何眼前少女的神色与她的预料有些不同。
不明所以的月娘只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尊、尊后也不必担心,这个离光阵是用来分辨敌人的易容术的,我改良了玉容蝉纸,今后我们自家人易容,可以用这个,不管是琉璃镜片还是离光阵,都没法看破的。”
她迅速从怀里取出易容蝉纸,双手奉上,仔细观察眼前尊后的表情。
琉玉幽深的视线落在那灵光流转的蝉纸上,面色瞧不出喜怒。
“真厉害,”她捏了捏月娘的脸,眼尾弯弯道,“怎么奖励你才好呢?”
月娘直觉觉得危机仿佛解除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含含糊糊答:
“不、不用奖励,尊后待我这样好,都是我分内之事事事——”
她的脸!脸要被捏肿了!!
琉玉恨不得能从她脸蛋上拧一块肉下来,让她知道在脸上动刀子是什么滋味。
她前世根本没关注过燕无恕这个人,对他究竟是如何爬得那么快并不清楚。
但从这一世的蛛丝马迹看来,他能有当三姓家奴的本事,恐怕不止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更是与他这个天赋异禀的妹妹脱不了干系。
当初燕月娘追来九幽的时候,琉玉没有因为燕无恕的迁怒而放走她。
一个能轻易破解易容幻术的人,就算自己不用,都绝不能留给自己的敌人。
“研制这东西必定所耗不菲,钱从何处来的?”
月娘老实答:“尊后之前给我的零用,还有从师父身上骗来的。”
垂眸见月娘被捏得泪汪汪的模样,琉玉轻哼一声,松了手。
“以后这方面的钱不用你出,跟你师父说一声,单独从我这边划——这个给你。”
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丢进了月娘的怀中,脸上还有红印的小姑娘懵懵懂懂举起来一瞧。
“哇——神玉!是神玉!”
记吃不记打的小姑娘将手中神玉举得高高的,两眼冒光。
神玉价值万金,有价无市,其中蕴藏的玉炁,不管是用来修行,还是嵌入法器,都是稀世罕见的好材料。
几个月前,她还是只能给家里打杂的小仆人,几个月后,她竟能得到一块属于她自己的神玉!
“尊后尊后,您只捏一边脸吗?这边也捏捏吧,不然这玉我都收得不安心……”
巴巴跟在琉玉身后的小姑娘只恨自己没有小尾巴,不能以此表达自己此刻的激动之情。
见月娘又贴了上去,忍无可忍的墨麟一把揪住她丢开,冷声道:
“唤你师父来,别在这里碍事。”
方伏藏早就在堂内等候,见他们在外面迟迟未入,便出门相迎。
目光在月娘与解开易容幻术的其他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方伏藏并未发问,只侧身迎他们入内,顺便将月娘拽到身后。
待人都进去了,才嘱咐她:
“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觉——你怀里那是什么?”
“尊后给的神玉!”月娘笑眯眯道,“只有我有,师父没有呢。”
“呵呵,再不睡给你没收了。”
月娘闻言脸色骤变,转头就马不停蹄地往自己房间跑。
方伏藏头疼地叹了口气。
此刻的琉玉和墨麟已经登上了坞堡最高的主楼。
从三层高的主楼朝四周望去,浸没在浓稠夜雾中的坞堡不断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值夜岗的妖鬼正在动土。
人族的视线在黑暗中并不明晰,但琉玉也仍能在夜雾中分辨出一些非人的触肢,正在无声地掘地,夯土,砌墙,抹灰,一座屋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悬在檐角的灯笼在风中轻摇,夜雾中一线烛光将熄未熄。
“难怪我们在面摊吃面的时候,摊主劝我们莫要上山。”
琉玉无奈扶额,道:
“这看上去的确很像山中闹鬼。”
“先不提闹不闹鬼,”墨麟偏头看她,“这坞堡建好后起码能容纳十万人,整个龙雀城才只有三万人,你耗费巨资,几乎花光了你的嫁妆,建这么大的坞堡,是打算装什么?”
晚风拂乱她几缕发丝,琉玉手肘落在围墙上,尖尖的下颌抵着掌心。
“当然是装我的野心咯。”
她的语调轻盈如玩笑,但望向无尽长夜的眸色却深邃如墨海。
墨麟凝视着她的侧影。
这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混杂着野心与仇恨,甚至还有几分不安定感,又将它们很好地藏匿于平静表象下的模样。
“那恐怕又太小了些。”
琉玉回眸瞧了他一眼。
她什么也没说,但他好像什么都明白。
明明对于这一世的墨麟来说,他们朝夕相处也不过两个多月,却似乎比前世的百年婚姻更心意相通。
长睫低垂,琉玉只是看了眼他的手,那只手便已贴住她微微合拢的掌心,强势地撬开她五指,亲密无间地与她贴合,紧扣。
琉玉仍站在那里未动,双目凝视着她的墨麟亲吻着她的手背,道:
“得再打下更多的城池,妥帖安放好大小姐的野心,才行。”
琉玉笑了。
翌日清晨。
太平城在熹微晨光中苏醒。
相里氏宅邸内的主人还未醒来,满府上下的女使仆役早已忙碌了一个时辰,身为大管家的司徒楠在府中几乎算半个主人,此刻迟迟到来,在廊下中央的那把椅子上落座。
侍奉他的管事递上茶水与账册,留着两撇胡须的司徒楠一目十行。
随即眉头又紧蹙起来。
“上个月不是跟你们说要节省银钱吗?怎么还是花出去这么多?”
那管事忙道:
“您不是不知道,太平城都被那些贱奴搬空了,上头又要开垦荒田种灵植,每天流民佃户跟水似的往咱们家涌,是人就得吃饭——”
“原来流民是人。”
司徒楠说话时,两撇胡须在鼻息下颤动,肚子上那层层叠叠的赘肉也跟着抖动。
他阴阳怪气地笑着,对那仆役道:
“这么金贵,不如把你的饭食分给他们,让他们吃个饱如何?”
灰衣管事讪笑着:“您说笑,说笑……”
司徒楠陡然变脸,一脚踹在他腿弯上,膝盖骨重重砸出一声清脆声响。
“我告诉你,少主破境在即,家主也再三强调灵植种植不得误了农时,钱就这么多,人手却还不够,若十日后家主问起灵田进展,有半分差池,就拿你去沤肥,听明白了吗!”
管事痛得冷汗涔涔,口中却呼:
“明白,明白,已经在寻了,今日又有一批流民进了庄园,月钱减半,吃食减半,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些月钱要得太贵的,也尽快寻到替补,将他们撤下来,换更便宜的人手顶上。”
司徒楠这才面色稍缓,卷起账簿拍了拍他的脸:
“还算机灵,记住,裁撤归裁撤,进度不可缓。”
管事连声应下,司徒楠挥挥手,堆满笑意的管事一瘸一拐地退下。
退至这位五境修者听不见的地方后,这名灰衣管事才变了表情。
他恨恨啐了一声: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还当是从前能使唤妖鬼的时候?去他大爷的,现在这个世道,各家都铆足了劲把流民往自家搂,我上哪儿给他弄光干活不吃饭的玩意儿使唤?”
别的人家也就算了。
相里氏手握《仙农全书》,独门粟稻远比市面上那些寻常粟稻产量高,可以说这天下除了阴山氏,最不缺粮食的就是他们相里氏。
结果他们相里氏的地盘上倒是时常饿死人。
一旁候着的随从递上帕子:
“今早庄子里招人的管事说,这一批流民里倒是有几个堪用的,尤其是有个青年,力大无穷,一个人能干十个人的活——”
一听这话,灰衣管事眼前一亮。
“好好好,这人可得留下来,开了炁海没?”
“好像……没有吧。”
“要真能一个人干十个人的活,我出几颗丹药……不行,还是从他月钱里预支一部分,再从咱们家低价拿点丹药给他,要是真有点天资,他一个人就能当五十个人使。”
灰衣管事笑得美滋滋,连膝上的痛都忘了。
少五十个人的月钱,最多给他月钱翻个倍就行,这笔账谁不会算?
“不过我听说那人有个条件——”随从一边扶着灰衣管事上车一边道,“他还有个小媳妇,说他小媳妇干不了活,要是我们能让他那小媳妇也随他一道留在庄子里,他就干,还不用涨月钱。”
就没听过这么傻的要求,难不成真是人傻蛮力大?
灰衣管事脸都快笑烂了,坐在朝庄子而去的车架上悠悠道:
“别说他带个小媳妇,我再送他一个都行……又不值几个钱。”
此时此刻,正在相里氏庄园上的琉玉不知这番对话,只坐在田坎树荫下,悠闲地看着正赤膊挥锄的高大身影。
烈日当头,汗珠顺着他充血的肌肉一滴滴的往下滑。
钟离家制造的机巧从他身旁缓慢经过,却不及他速度快,力道足。
庄子上不少人纷纷朝着这个青年侧目。
在田坎旁短暂休息的众人无声看着这一幕,又有许多道视线欲言又止地落在看上去身娇体弱的琉玉的身上。
琉玉恍若未见。
她正与旁边的大娘闲聊,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龙雀城有个即墨家的事。
“……听闻那个即墨家虽然规模不及相里家大,但饭却管饱,要不是这一路实在没了盘缠,我身体又虚,走不到龙雀城了,我们也不会来相里家……”
大娘将琉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捏了捏她的手臂。
她看了眼墨麟,又看了眼琉玉,咂舌道:
“那倒也是,你男人这副模样,你不虚谁虚啊。”
大娘年逾四十, 已是生育了四五个孩子的妇人,谈起这等男女之事百无禁忌。
转头却又意识到眼前少女瞧着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小姑娘面皮薄, 不好青天白日说这些。
她便顺着琉玉方才的话往下问:
“啥即墨家?我咋没听说过?”
转了个弯才明白大娘意思的琉玉难得面露赧然,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神色如常道:
“……我也是在北上逃难的途中听人说的, 似乎是个乾元年间的没落世族,原本定居中州章尾,魔祸时举族北渡,都成寒门了, 没想到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八境修者, 一下子重新发了家,如今侨居龙雀城, 正缺人手,四处招揽流民呢。”
大娘一边用草帽扇风, 一边瞧着琉玉的脸认真听着。
第一次用易容蝉纸的琉玉给自己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容貌, 脸蛋略圆,鼻梁稍塌, 但比起原本那过于秾艳的五官,这样的模样显然更具亲和力。
聚在田坎旁休息的还有几人,追问:
“那给多少月钱?”
还有人半信半疑:“真能顿顿吃饱?别是骗人的吧。”
相里氏这么大的世族,尚且开不出这样的条件呢。
“她说你们就信啊。”
一个年轻女子轻蔑地扫来一眼,脸颊被晒得红扑扑的, 看琉玉的眼神有些尖锐:
“说不定她自己就是即墨氏派来散布消息的, 真听了她的去那个什么即墨家, 我们吃不吃得饱说不准,恐怕她自己倒是能从中抽一大笔钱吧。”
听了那个年轻女子的话, 周围蠢蠢欲动的心又消停几分。
年轻女子冷哼:“什么即墨家,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穷世族,哪里比得上相里氏稳定靠得住?”
周遭众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这些仙家世族大鱼吃小鱼,前一日看起来还有头有脸的大户,明日就被另一个世族所吞并。
对于世族而言不过是兵棋一步,但这一步落在他们身上,便是妻离子散,血流成河。
所以这些流民都愿意去更大的世族,哪怕吃不饱饭,至少不必担心被世族倾轧的战乱波及而亡命。
琉玉也没争辩,只是故作无辜地瞧着她:
“啊?什么抽钱?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只是跟大家伙闲聊几句,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你抽过成啊?”
年轻女子陡然闭嘴,不吭声了。
身后传来她丈夫的呼唤声:
“再歇都快歇到明日去了,赶紧回来干活!累死我了!”
这年轻女子也是性情泼辣之人,她瞥了远处的墨麟一眼,咬牙切齿地对自家丈夫道:
“我连口水都没沾湿嘴皮子,就把你累死了,就这点本事,累死你正好,我趁早改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