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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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辣叫骂声与田里的低笑议论混成一片。
墨麟抬起汗涔涔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仙都的无色城很大,除了妖鬼角斗的狝狩场外,城内也有许多这样的田地。
有时他们会耕种相里氏送来的粟种,有时则被带去周围几个城邑,替世族没日没夜的兴建巍峨的剑阁、华美的玉楼。
做这些事对他而言很顺手。
但那时的他尚且年幼,胸膛里有愤怒的火日日炙烤,无处发泄,恨不能闯出这个牢笼,将天底下所有的世族统统杀尽。
怒火最盛时,脑子里的层冒出过许多许多,令他至今回忆起来都有些后怕的念头。
他差一点,就付诸行动。
直到——
头顶烈日被一片荷叶遮住。
“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墨麟回过神来,看着撑着荷叶清凌凌站在他身旁的少女。
和浑身散发着热气的他不同,少女与他相碰的肌肤绵软微凉,即便故意将肌肤涂黑了些,也透着娇生惯养的细腻。
琉玉微笑着,声线放低:
“方才丹髓假装迷路过来给我打了个暗号,她已经打听到庄子里哪几位管事负责培育灵植了,这些时日,她和鬼女会配合着想办法与他们熟络起来的。”
他们这次潜入相里氏,分成了两路行动。
虽说吞掉相里氏就能得到《仙农全书》,但即便是琉玉,也不敢说这一次一定能将整个相里氏吞下来。
所以,他们现下的目标是先从相里氏手中夺下太平城,让【即墨家】在世人面前站稳脚跟后,再以图将来。
至于《仙农全书》,虽然这种不传之秘肯定只会授给相里氏自家人,但能从其他管事那里学点皮毛,也聊胜于无。
丹髓当时听完倒是半点不嫌弃,还兴冲冲地保证肯定想办法给她找到可乘之机。
但愿她还能有这个余力吧。
“嗯。”
墨麟接过她递来的水碗饮下,喉结滚动。
“刚才与他们闲聊,这里管事一共有十名,其中统管其他人的那个名叫雷岩,整个庄子的人事权他一个人就能做主,也能接触到相里氏主宅的人——今日他应该就是去主宅见管家司徒楠了。”
正说着,墨麟和琉玉耳尖微动,四目相对。
“——这就是那个叫林陌的?”
与方才在主宅内任踢任踹,陪着笑脸的模样不同,此刻到了自己地盘上的雷岩被七八个副管事簇拥着走来,田里众人无一不噤若寒蝉。
“看着也就寻常体格,没那么夸张啊,真能干十个人的活?”
“真的,”副管事笑眯眯道,“方才试了,咱们从钟离家买来的玄甲傀翻耕荒地,也就跟他差不多速度,但玄甲傀用一日得烧东陵玉五十枚,加上损耗和请人修理的费用,这成本可贵多了。”
雷岩一听这话,心里小算盘又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对墨麟道:
“既然如此能干,还是给他月钱翻倍……”
墨麟打断:“不用翻倍。”
雷岩的视线落在他身旁的年轻小媳妇身上。
长得最多也就只能算是清秀,但身段却不俗,纵然一身粗布麻衣,但也能看出手长脚长,脖颈纤细……
墨麟不动声色地让肩膀靠前些,将琉玉半挡在身后。
“能换一间单独的屋舍是最好的,破旧都无所谓,我们自己修整就行。”
刚进来的时候,墨麟和琉玉就留心看了一眼,庄上的雇农不像外面的佃农,他们只能住在庄内提供的鸽子屋里,竹子做的床板一层层垒上去,人如鸟雀般挤在狭小鸟笼。
即便不考虑他们晚上要单独外出碰头的因素,他也绝不可能让琉玉去那种地方挤。
雷岩脸色顿沉:“好小子,看你有点本事给你几分薄面而已,居然就敢蹬鼻子上脸,提这么多要求——”
琉玉心头紧了一下,墨麟却扯出一个笑:
“□□事息怒,我们夫妻二人有意在相里氏长留,不得不多考虑一些,白日要干那么多活,夜里放松的动静自然也就会大些,放松不够,白日的活也就干不好,怎么给□□事分忧?”
他的音调不高不低,除了雷岩,其他几个副管事也听得真切,不禁露出了揶揄暧昧的目光。
琉玉鲜少有小女儿家的羞怯情态,但也没到大庭广众下听到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的程度。
她佯装羞赧地低下头。
背后却伸出手,在墨麟后腰处狠狠拧了一圈。
墨麟神色如常。
“……也,不是没道理。”
身为男子的雷岩完全能够体谅。
而且他转念一想,他这小媳妇反正也是吃干饭的,还不如趁这功夫赶紧生个娃,给他们相里氏再多添个苦力。
雷岩很快便允了下来。
他正站在一旁,看墨麟翻耕。
整好地后,用经过钟离氏改良的耧车,将不死草的草苗逐一播种下去,最后取蓄水珠给这些草苗定根,这片地便算是种好了。
雷岩见他动作麻利,果真一个人就能当十个人用,不觉心中满意。
此刻已近午时,他对副管事附耳几句,后者得令,立刻向摆开长桌的伙夫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伙夫似乎面露难色,但被副管事冷眼一凝,那点反驳的意思顿时烟消云散。
田里众人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待昼食端上来后才发现了不对——
每日本就不多的麦饭豆羹,竟又少了一半。
农人们闹了起来。
但很快,就被镇守庄子的修者压了下去。
琉玉没急着去排放饭的队伍,而是远远观察了一下。
这是太平城内最大的庄园。
修者们井然有序地监管着这些农人,不过高手始终有限,更何况相里氏早就沦落到二等世族。
从她进入这个庄园开始,见到修为最高的不过一名六境修者,还有四五个五境修者各率一队巡逻,其余修者基本在二境三境的水准。
这也不奇怪。
世族相斗,没有人会先攻对方的庄园,除非是为了夺粮食,所以这些修者基本都是用来镇压他们自己人的。
夺下这个庄园,并不困难。
琉玉的视线落在田埂边的雷岩身上。
“这些人简直是不识好歹——”
琉玉忽而开口,令心情烦躁的雷岩不自觉偏头望来一眼。
“如今这个世道,外面多得是连麦饭都吃不上的人,咱们家不过手头紧一些,减了点分量,就如此吵吵闹闹,就该让他们出去见识见识外面流民的日子,准保连月钱都能不收,也要留在相里家。”
雷岩将琉玉上下打量一遍,若有所思地问: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琉玉笑答:“回管事,我们从西境虞渊而来的流民。”
“虞渊啊,”雷岩接过旁边递来的茶,呷了一口,“怎么不南上往富庶之地跑,反倒是往妖鬼长城这边来了?”
“南上之路盘缠不够,且越往南边,那些世族也未必容得下我们了——就像阴山氏,我们都听说他们是一个流民都不收了,还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富呢。”
雷岩道:“阴山氏……像他们那样用人,金山银山也不够花,再收下去,自己迟早完蛋。”
流民是拿来当耗材的,死了就扔。
阴山氏倒请回来做祖宗,自然养不起。
琉玉笑而不语。
“你方才说,多得是麦饭都吃不上的人?”
雷岩抬眸审视着她:
“最近没听说还有什么大批流民啊。”
琉玉从副管事的手里抢来铜壶,给雷岩续茶:
“谁说的,我夫君他们村就有不少人还没找着活计呢,各个都跟我夫君一样能干,可惜相里家不招那么多人,只能再去别的地方寻门路了……”
雷岩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
“各个都跟你夫君一样?”
琉玉眨眨眼,唇畔露出一个天真纯良的笑意:
“他们村天赋异禀,出了名的吃得少干得多呢。”
当然,形状奇形的触肢更多。
“……不过就是,”琉玉顿了顿,故意吊足胃口,“听说相里氏不招那么多人,我们分头走的,他们打算去龙雀城,听说那边的即墨家也招人,还招不少。”
“什么即墨家!”
雷岩舔了舔唇,眼里闪光:
“相里氏是什么样的门第?不比那些破落户强?太平城更是比龙雀城不知繁华多少倍,你赶紧联络你那些乡亲,让他们来太平城!”
天幕群星璀璨,照着下方的太平城。
墨麟刚刚将这处废弃不用的小院子,简单收拾出了能住人的状态,转头刚打算进屋的时候,发现琉玉锁上了门。
因为不欲引起庄子里的修者察觉,所以她没有用势阻隔声音,也没用术法留言,只在门口的泥巴地上用最原始的木棍写了字:
【与族内通讯,稍等。】
阴山氏族內?
墨麟盯着那几个字瞧了好一会儿,脑海中第一反应浮现出几张只见过一面,但却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的脸。
当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印象。
内室的琉玉刚用蓄水珠里存的水简单洗漱了一番,此刻正垂发披衣,坐在通讯阵前,苦大仇深地盯着阵内的五个老头。
“——这都是、这都是什么破屋子!我当初就说不让孩子去不让孩子去,谁同意的!到底是谁同意的!”
琉玉沉着脸看着自家的五叔祖,冷静回答:
“是我娘。”
气得吹胡子的老头顿时偃旗息鼓。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琉玉,你跟七叔祖说,是不是那个泥腿子妖鬼蓄意报复!天杀的狗屁妖鬼,居然敢让我们阴山氏的大小姐住这种地方,简直恶毒至极——”
“这些都不重要。”
琉玉双手双臂,盯着这几位族老。
“我只想知道,我送回阴山氏的秘信,是谁拆了,又为什么要给我否了?”
秘信所呈,正是经月娘之手所造的【即墨氏】假谱牒。
它现在还是假的。
但等这个谱牒送去王畿内的仙道寮,加盖神州玉玺之后,便是货真价实的世族谱牒。
即墨氏的这个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之中,琉玉都不惜亲自下田——虽然她并没有真的干农活——但也是做出了不小的牺牲,她绝不允许这个计划在最简单的一步上掉链子。
“我娘跟我说,瓒之堂兄进仙道寮,就是专门为我办这件事的,那就肯定不是我娘,到底是谁?”
阵内安静了一会儿。
最后开口的是琉玉的四叔祖:
“是族老团一起决定暂时压下来的,琉玉,我们听说你不仅插手了九幽这次鬼戏仙游祭事变,还在长城以南建了坞堡,收容了九方家的家臣——可有此事?”
琉玉冷着脸不吭声。
四叔祖叹了口气:
“你不吭声,那就是承认了,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先停下来,家里的事,自有你爹娘还有我们操心,你的当务之急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个,在九幽照顾好自己,第二个,好好修行,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用你管。”
喉间蓦然生出一股酸涩之意。
眼前这五位族老,都是看着琉玉长大的亲人,与祖父无异。
琉玉哪日修行不顺,族老团都得正儿八经开个会讨论一番,若是有什么小病小灾,更是上天入地给她寻天材地宝。
阴山泽对琉玉若是宠爱,这五位老人对她便几乎算得上溺爱。
所以,他们一直不想让她那么早就接触那些鬼蜮伎俩,只盼她心无旁骛地修行,待长大些,再真正深入仙家世族之间的阴谋算计。
谁能料到这一桩婚事,就中断了他们对琉玉的培养。
他们更想不到,不过百年,阴山氏便在仙家世族的围剿下倾覆,独留琉玉一人撑起家族。
琉玉低垂眼帘,半响道:
“我偏要管。”
她若不管,阴山氏或许还会走上前世同样的路。
她从前以为长辈是一座座永远不会倒的山,但她曾亲眼看着那一座座山在她眼前覆灭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再躲回长辈的庇护下假装风平浪静?
“你这孩子——!”
五叔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琉玉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娇养得有些小脾气,但大是大非上从不任性。
片刻后,他替琉玉的反常找到了理由。
“肯定是在九幽受欺负了,琉玉才会冒出这么多离谱的念头,天杀的!那个妖鬼让你住这破屋子,自己在他的极夜宫吃香喝辣,当初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一肚子坏水,所以才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彰华的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和离!回家!出什么事五叔祖替你扛……”
虚扣的门闩被一股炁流猛然一冲,顿时断裂落地。
琉玉意外地转过头。
立在门外杀气腾腾而来的青年还没来得及更衣,仍穿着白日那一身粗布麻衣。
只是揭了脸上的易容蝉纸,露出了原本的冷峻沉郁的面目。
他缓步走来,将手里端着的木盆不轻不重地撂在琉玉脚边。
琉玉摸了摸鼻子,自下而上地打量他:
“……你都听见了?”
“也没有都听见。”墨麟直起身淡淡道,“正好听到‘连彰华的半根手指头也比不上’这句而已。”
琉玉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家人。
“那是我五叔祖说的,可不是我。”
五叔祖瞪圆了眼。
小白眼狼!
“咳咳——”五叔祖整理好表情,居高临下地瞧着墨麟,“哼,实话而已,叫他听见也无妨。”
墨麟淡淡扫过通讯阵内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冷笑了一声:
“那就请九方彰华的半根手指头,替你们家大小姐洗脚吧。”
茅草屋内烛光昏暗, 几位族老一开始还并未认清来者是谁。
待墨麟开口之后,阴山氏族老才从那冷沉的语调,以及那双蛇一般的阴冷眼眸中分辨出来, 眼前此人,正是当初火烧无色城的妖鬼墨麟。
哪怕之后又打过几次照面,但无色城被烧当日, 墨麟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仍然刻骨铭心。
周身鬼火笼罩的妖鬼之主率万鬼而出,他亲手拧下九方家、钟离家、相里家、慕容家四名副城主的人头,身上那件属于奴隶的粗布麻衣浸透了仙家世族和他自己的血。
那一日冲出樊笼的妖鬼,其滔天怒意, 几乎让人有种随时可以与整个仙都玉京同归于尽的错觉。
但此时此刻。
同样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却与他们印象里那个杀意腾腾的妖鬼之主截然不同。
他手里端的不是人头,而是一盆洗脚水。
几缕被汗润湿的碎发贴在他苍白面颊, 垂下的乌发束起,那身阴冷潮湿的郁气散去, 平添几分少年冷锐, 头顶隐约还能见到一片不知从哪儿粘上的竹叶。
七叔祖目光微移。
大概、也许、有可能,跟琉玉此刻坐着的那把崭新竹椅有关。
见此情形, 五叔祖那一肚子火气也骤然熄灭三分。
“……仙都玉京里,愿意伺候我阴山氏未来家主的年轻儿郎不知凡几,你能有此殊荣,那是你的幸事。”
养气功夫到家的五叔祖明面上并未露怯,但左手盘着的两枚玉珠差点被他搓出火星子。
天爷啊。
琉玉这孩子可真是让他们惯坏了, 什么人她都敢当仆役使唤啊。
虽说他们肯定不希望琉玉在九幽吃苦。
但她也不能把苦全给人家九幽尊主吃了吧?
这妖鬼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大晁撕破脸皮开战, 琉玉这般使唤他,来日真有什么变数, 这不得头一个杀了她祭九幽战旗?
墨麟瞥了眼五叔祖手中玉珠,扯了扯唇角:
“那是自然,妖鬼粗鄙卑贱,如何能与仙都玉京仙姿俊逸、芝兰玉树的才俊相比?与我结亲,实在是令阴山氏门庭受辱。”
七叔祖低头喝茶压惊,五叔祖抬眸盯着房梁装傻,没人敢接他这话。
他们家最有出息的独苗还在人家手里呢。
倒是琉玉略略挑眉:“难得听你说这么有水平的词,从哪儿学来的?”
墨麟半垂着浮着寒冰的眼,冷然道:
“需要学?你们仙都玉京的人夸自家的青年才俊,夸来夸去不就这几个词?”
“……”
琉玉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放下水盆的墨麟抬脚要走,琉玉从后面拽了拽他衣袍。
“进都进来了,坐下歇歇。”琉玉托着腮冲他道,“反正也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五叔祖睁大了眼:“谁跟他自家……”
还没等他阻拦,墨麟已经一撩衣袍坐下,神色坦然至极。
这小子——
沉下脸的五叔祖紧盯着他。
当初妖鬼墨麟火烧无色城,杀遍五大世族中那些对妖鬼极端手狠的监管者,未曾遗漏任何一人。
如此睚眦必报、绝不手软之人,那日却唯独对阴山氏的人手下留情。
这固然有阴山泽对手下人约束极严,不允许他们随意鞭笞妖鬼的缘故,但他一直认为这个妖鬼有更大的图谋。
比如他想骗取阴山氏的信任,借这桩婚事,吞下阴山氏。
所以当初墨麟在两域和谈后上门提亲,欲以大礼从仙都玉京迎琉玉去九幽,被他拒之门外,还放言:
——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
——听不懂?那就说得直白些,如此目不识丁之辈,哪怕你抬金山银山,也踏不进我阴山氏的门槛!
虽然最后在南宫镜的做主下,婚事得以进行,但到最后,墨麟也没被允许跨进阴山氏的大门,更别提派遣妖鬼入仙都玉京接亲。
琉玉并不知道这些曲折。
她那时也很忙,忙着舌战族中上下长辈,连墨麟来提过亲这件事都不知道。
随手折了根烧火的枯草,琉玉继续方才的话题。
“即墨氏的事,我意已决,我爹娘也同意了,不管任何人阻拦,我都会继续推进,顺便一提,我人现在就在相里氏内部,如果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远在仙都玉京的你们就能从各路密报听到即墨氏的大名。”
“若是到时候有世族去查阅仙道寮的记录,发现即墨氏只是个空壳子,一不做二不休地就要把我干掉,而且朝鸢朝暝都不在我身边——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五位族老之前还有几分说服琉玉的把握,此刻得知她已经深入虎穴,身边还只有一个非敌非友的墨麟陪着,顿时面色大变。
“胡闹!”
“这么大的事,岂能擅自行动!”
“真是在灵雍日子过得太顺,不知天高地厚了!”
“都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关心,你也帮不上忙——倒是你的修行,能早日突破八境,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琉玉被耳边声音吵得有些头疼,托着腮敷衍道:
“八境而已,快了。”
族老们有些意外。
琉玉出嫁前刚入七境巅峰,按照他们的估算,想要突破八境短则五六年,长则十数年,这才不到三个月,怎么会快了?
但琉玉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想到这孩子从迈入仙道一途至今,顺遂得就跟阴山氏祖坟冒青烟似的,族老们只当她是又顿悟了,皆目光慈祥地瞧着琉玉。
“没耽搁修行就好,可有什么需要的?最近家中得了几枚檀樱果,还有一支千年血丹莲,改日就替你送去九幽……”
琉玉皮笑肉不笑道:
“不用了,这件事也不用您几位操心,你们帮不上忙的。”
五位族老一怔。
“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怎么就帮不上忙了?”
唯有四叔祖知道这是琉玉使坏心眼之前的表情,正欲打断,就见琉玉扬着一张瑰丽动人的笑脸道:
“双修的确不需要啊。”
……双什么东西?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通讯阵霎时静得可怕。
双修之法虽的确是道家一门正儿八经的心法,但事关床帏私隐,对于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头来说,放在台面上公然议论还是有些尴尬的。
墨麟能感觉到一道道视线,如针一般刺在他身上。
而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唯有琉玉一人怡然自得。
不让她顺心。
那大家就一起尴尬好啦。
“——琉玉。”四叔祖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好好说话,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别每次都来这一套。”
琉玉面无表情道:
“那给个准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族老们知道,琉玉是决心已定,绝无转圜可能。
他们自然不可能真看着从小宠到大的独苗孤身涉险。
良久,四叔祖缓缓开口:
“先说说你们的计划——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必须得有我们这边的配合。”
借口出来冲凉的墨麟轻掩上门。
这处小院离耕田有段距离,往返不便,但对于此刻乘夜色而来的山魈来说,却也省去了避开闲杂人等的麻烦。
山魈来时,墨麟正在井边汲水。
扔入井中的蓄水珠汲满后回到墨麟掌中,他半褪衣衫,头也不抬,一边冲洗一边道:
“查得如何?”
山魈无声落地,抬首道:
“跟鬼蛱蝶传回来的情报合上了,我在相里氏主宅见到了九方家和钟离家的人,来的应该是九方家三公子九方少庚,和钟离家四小姐,钟离灵沼。”
“确定吗?”
山魈迟疑了一下:
“主宅高手太多,光是能感知到势压的八境高手就有三名,我不敢靠近确认,但鬼蛱蝶的情报向来是八九不离十,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被水润湿的乌发湿漉漉地垂在背后,微微发卷,如一缕缕潮湿水草笼罩着起伏肌理。
墨麟垂下凝着水珠的睫羽。
九方少庚。
九方彰华的亲弟弟,也是真正得家主精心栽培,委以重任的继承人。
而钟离灵沼,在琉玉离开灵雍之前,一年四试一直被琉玉压得死死的,直到琉玉出嫁后才终于冒头。
这次如果与她同行之人真的是九方少庚,说明她在钟离家的地位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在此时突然出现,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其他情报呢?”
山魈觉得手里的信筒有点烫手。
他挠挠脸:
“其他的,都是些没什么太大价值的风言风语,时间紧迫,要不尊主就别……”
湿冷的手指从他手里抽走了信筒。
里面的第二卷情报,是之前墨麟让散布在仙都各处的鬼蛱蝶搜罗的消息。
【四月初三,公孙氏九公子于玉京城西食舍与友人争执,提及尊后名讳,言‘本公子何时向阴山琉玉献过殷勤,休要将我与妖鬼之妻相提并论’】
【四月十五,玉京第一歌楼替琵琶女更名琉璃,以金裳玉簪饰之,据称与尊后有三分相似,玉京世族多慕名而去,言辞轻浮,赤水氏二公子欲聘为妾,尊后之妹檀宁重金夺之,并痛揍赤水二公子】
【五月初九,九方家照料金缕玉的园仆暴病而亡,老母登门敛尸未果,于家中自缢】
【五月廿七,钟离四小姐剑阁小试夺魁,劈碎尊后一年前留在剑阁之巅的剑石,宫正姬彧问责,自称失手】
【六月初五,九方家三公子于宴席上遇申屠氏之女,见对方与尊后装扮相似,命手下当众剥其外袍焚之,此事传开,玉京城女子无人敢穿金裳】
每一条都是与琉玉有关的消息。
但每一条都不是什么好事。
山魈看过这些消息后都不免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按照这份名单找上门去揍人。
他都如此愤怒,更何况尊主。
然而山魈悄悄打量尊主的神色,却并未在他脸上看到太过明显的情绪起伏。
月影落在他眼下,似朦胧暗影倒映在寒夜碧潭畔。
“暗探不行就明察,想办法潜入主宅内部,行事小心些——尊后给你的咒禁知道怎么用吧?”
他们分头行动之前,琉玉写了一道咒禁存于符箓,可借此封住体内炁海,外人无法探查。
不过若是自行运转炁海,咒禁就会失效,极易被主宅内的高手察觉。
“知道知道,”山魈拍了拍怀中符箓,感叹了一句,“尊后真是会很多躲躲藏藏的旁门左道呢。”
又是易容幻术,又是咒禁符箓。
不像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倒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逃犯。
听到“躲躲藏藏”四个字,墨麟心念微动。
他抬眸朝亮着烛光的茅草屋内望去一眼。
山魈道:“那我就先走了,尊主一切小心。”
墨麟颔首。
简单清洗之后,墨麟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朝门边靠近。
“……对了五叔祖,以后不管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少说些那种天底下世族少年都拜在我裙下的话,我听了都觉得好笑。”
正事已谈得差不多了,切断通讯阵前,琉玉忽然提了这么一嘴。
“百姓之英杰,世族之耻辱,月旦评给出了这样的品评,如今的阴山琉玉,与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灵雍魁首如何能比?玉京城内,忙着与我撇清关系,顺带踩一脚的人怕是数都数不清吧。”
几位族老一时沉默无言。
四叔祖于沉默中开口:
“此事源于姬氏族人,花灯节月旦评之后,阴山氏已告知灵雍学宫,原定春试之后要赠给灵雍的一万册藏书,和一间藏书阁,已经取消了。”
琉玉有点无奈:“一码归一码,姬氏族人那么多,姬彧宫正也不是每个都能管束到的,何必迁怒。”
“也并非迁怒。”
四叔祖捻须淡淡道:
“这几年来,九方家与钟离家动作颇多,隐隐有挑衅阴山氏地位之意,灵雍学宫乃世族荟萃之地,本就该借此机会敲打一二。”
那倒也是。
琉玉没再劝阻,粲然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