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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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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
离开即墨氏府邸前,慕苍水便已经嘱咐过他们。
不要被九方潜看似坦荡的外表迷惑。
此人疑心甚重, 如若他们将目的表现得太明显,九方潜便会如察觉到危险的乌龟一样,缩回他固若金汤的防御内, 不会再主动拉他们入局。
要让九方潜认定墨麟能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关键就在墨麟对琉玉的态度。
九方潜静如深潭的眼瞳内有烛光轻晃。
“这话说的,若阴山琉玉都只是中人之姿,叫满玉京的女孩子情何以堪?我那个不成器的长子, 至今都还做着日后阴山琉玉与尊主和离之后, 与他再续前缘的美梦呢。”
他眼睫低垂,启盖取茶冲茶翻杯的动作连成一套, 颇有眼花缭乱之感,令人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手上。
墨麟的视线却没有丝毫偏移。
“既然如此, 不知日后尊主能否成全犬子?”
案几下, 正在玉简上划字,向慕苍水传递这边消息的琉玉顿了顿。
他在试探墨麟的态度。
若是应下, 未免显得太顺着他的意。
若是不应,又让墨麟方才的轻贱之语显得过于虚假。
琉玉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成全?”
墨麟以指节抵住下颌,红穗轻摇,斜倚着望入九方潜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乌黑瞳仁。
“你的意思是让我亲手将阴山琉玉送还给她的心上人,再培养出一个同时继承九方家兵道术与阴山家儒道剑技的下一代——那个时候, 你这位镇国破鬼大将军剩下的敌人还有谁?”
“真是好响的算盘。”
轮廓深邃的青年恹恹垂下眼帘。
“如果九方家主是这个诚意, 也不必再谈下去了。”
语罢, 没有半分迟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 在九方潜平静眸光中将关闭通讯阵的手诀起了个头。
九方少庚讶异地抬头,视线在父亲与妖鬼墨麟之间打转。
真不谈了?
这人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只差一步就要切断通讯阵时,九方潜终于开口:
“——不过身为人父的拳拳爱子之心而已,尊主未免想得太远了些。”
通讯阵中流转的金光忽明忽灭。
“而且,当初在无色城时是阴山泽下了禁杀妖鬼的命令,每逢节庆,还会赐红鸾蛋于妖鬼,我还以为……”
“以为是阴山泽自己烧了无色城,以为我将阴山泽视为恩人?”
撑着额角的妖鬼之主声线倦懒,吐出的字句却锐利如钢刀,稳而准地挑破了无数世族家主们心底最深的怀疑。
琉玉自下而上地审视着他的神色,却只看到一个冷淡得无波无澜的侧影。
九方潜呷了一口昆山虎梅:
“哦?还有人如此猜测过吗?真是新奇。”
“或许并非是猜测呢。”
“那就更该杀了。”
九方潜放下茶盏,笑语:
“这样的圣人若是活在世上,岂非将我等沽名钓誉的凡夫俗子都衬得面目丑陋?圣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死,死了才能成真圣人,否则一盆脏水下去,圣人与假君子,也不过一线之隔。”
“你我二人受累,送他阴山氏入道成圣,这人间红尘污浊之地,以巨鹿山脉为界,南归九方,北归妖鬼,就由你我分而治之,尊主意下如何?”
半夜的窗有微凉秋风穿过榻边枕屏。
屏上绘着仙人腾云驾雾的图画,在昏暗室光中散发着淡淡死气。
纵然早就知道九方氏的狼子野心,但当琉玉真的听到九方潜亲口与人谋划如何将阴山氏置于死地时,仍然会觉得寒意刺骨。
并非是她没见过世族间的权力倾轧。
而是抛去所谓的家主头衔,世族名号,这些人在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之前,都是切切实实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她从小去过九方家的府邸无数次,在学宫,是和九方家的三小姐共用一个书案的同砚。
每年花灯节结束后她都会在九方家留宿,甚至当年参加灵雍论道大会时,她用的还是九方潜送她的神玉所造的剑簪。
但两家如此交情,到最后也不过一句——
一只宽厚的手掌贴在了琉玉的面颊上。
他的手大得能笼住琉玉的大半张脸,拇指轻轻摩挲,无声地安抚。
“我听说南宫曜自龙兑城一战后已退回王畿,怎么杀?”
琉玉眼睫颤了一下。
手上动作如此温柔,一开口却杀意凛冽。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演技还挺好的。
“他不在王畿,而在龙兑城。”九方潜道,“应该是为杀一名阴山氏的叛徒而来,没带王畿卫队,孤身一人,杀他不难,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阴山琉玉会不会有所察觉,所以若是行动,需将她这个变数算进去。”
舅舅的行踪泄露了。
可九方家若真有这么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即墨瑰的真实身份。
琉玉想不通,但立刻取出玉简,将这个消息传了回去。
现在不确定九方家对南宫曜的行踪掌握到什么程度,但好在南宫曜只在即墨氏设宴那日待得久些,大多数时间都在龙兑城里乱晃。
墨麟道:“十二傩神需镇守九幽,我也不会调动万鬼出巡。”
九方潜能理解他的顾忌。
“钟离氏会加派傀将保护此人,尊主只需专心对付南宫曜即可。”
墨麟指尖轻叩扶手:
“明日日落时,动一动西境虞渊附近的龙脉基石,确认你说的是真的之后,我会动身。”
“今夜就能可以替尊主验证。”
“按照我定的时辰来,”那双淡漠的眼珠凝视着对方,强调道,“否则我如何确定你们是真的能掌控神州玉玺?”
九方少庚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这个妖鬼之主还真不是没脑子的怪物,竟真让他抓到要害。
他们的确无法随时随地动用神州玉玺。
九方潜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平静地应了下来,又忽而道:
“阴山琉玉那边,也交给尊主了。”
“那要看你何时要我动身,”墨麟道,“同室而居,我若突然消失,阴山琉玉必定会有怀疑,以她的敏锐力,不可能会无所察觉。”
九方少庚在心底冷笑。
那倒也是。
以前在学宫,他背后随口议论她几句,都能被她知道……
他的眉头又缓慢地拧起。
咂摸着“同室而居”四个字,他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有些作呕的情绪,视线不自觉地又投向对面的妖鬼。
九方潜道:“一夜不在也会被察觉吗?这便是姬妾太少的弊端了。”
墨麟眼帘微掀:
“怎么?九方家主想送我几个?”
话音落下,他顿觉指尖传来一阵轻微咬痛,眉梢微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我倒是想送,只怕尊主不敢收。”
九方潜微微倾身,略带戏谑道:
“尊主若是敢收,自有环肥燕瘦,天香国色的美人送至极夜宫,伴君夜夜笙歌,如此,阴山琉玉自然无法觉察你的行踪。”
“……好啊。”
指尖啮咬的细微刺痛变成了湿润的包裹。
呼吸凝滞的片刻,他的喉间无意识地滚了滚。
“极夜宫里的灯笼旧了,正好……缺些美人填补上。”
墨麟能感觉到自己的拇指探入她口腔,想要抽出,却被她双手制住腕骨,只能任由着她濡。湿的舌尖在他指节上打转。
他的视线仍平视前方。
但此刻占据脑海的却是她清澈明丽的眼,红润柔软的唇,和……更加不堪入目的画面。
层层衣袍掩不住起伏轮廓,琉玉余光瞥去一眼。
九方潜听了他的话笑意微凝,九方少庚却低声问父亲:
“什么灯笼?”
“二公子没见过吗?”
那双幽暗如苔原的眼珠转了转,落在九方少庚脸上。
“纸做的灯笼经不住风霜吹打,但用人骨为架,纤薄的美人皮蒙上,雕上画,题上诗句,再用尸油做灯引——平民百姓的皮太糙,非得是世族公卿的皮做出来才漂亮,二公子这样的,就很合适。”
九方少庚看着他短暂地阖了阖眼,似乎连呼吸都因兴奋而急促几分,一时间毛骨悚然。
不管长得多人模人样,怪物果然是怪物!
半晌,九方潜敛了玩笑之意,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平淡道:
“钟离氏的傀将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尊主能除掉南宫曜,即便阴山琉玉亲临,她一个七境,也扭转不了战局。”
墨麟睁开眼,眼底有不可察的朦胧水雾,除了琉玉,无人能看清。
事情都已商定,九方潜也不再寒暄戏言,因为通讯阵内的妖鬼看上去也并无与他闲谈的心情。
——否则刚才也就不会提起从前无色城内那名九方家副城主在任时,曾用妖鬼的皮囊做灯笼的旧事了。
通讯阵切断,暗室归于静寂。
九方潜缓缓阖目,将方才与墨麟的整段对话在心头默默复盘一遍。
虽也有几分可疑之处,但尚在合理范围内,如今南宫曜随时都有可能向阴子实出手,除了墨麟,他暂时想不到还有谁能调去阻止南宫曜。
一炷香后,九方潜缓缓睁开双目。
“近日入秋,天气渐寒,你娘知道你爱贪凉,总惦记着这事儿。”
九方少庚俯身深拜,面上微露喜色:
“我添衣了,娘房里的被褥也叫仆役换了厚实的,等娘回来就……”
“你记得添衣就好。”
九方潜偏过头,暗室内盈满烛光,烘得一室空气有种沉闷的燥热。
但当九方少庚对上他父亲的双眼时,仍感觉到一种寒意从脚底爬了上来。
“被褥我会让人送到水牢里去。”
九方少庚面色骤然发白。
“不是说这个月就能……”
“丢失相里氏,被夺太平城尚且能归咎于敌人过于强大,但妖鬼墨麟很可能是九方氏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将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你在他面前,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九方潜浮着浅淡笑意的眼瞳倒映着少年惶然畏惧的神色。
“入冬时再去接你娘回来吧,少庚。”
通讯阵最后一束金光合拢于掌心。
墨麟挪开案几,平复几分呼吸后捏住她的下颌,难得冷沉着脸质问:
“好玩吗?”
层层叠叠的裙摆逶迤在乌木地板上,少女顺势将脑袋放在他掌心,缓慢地眨眨眼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她的眼尾扫过近在眼前的轮廓。
“你看起来,还挺喜欢的呢。”
搭在他膝上的手正欲收回,却被墨麟一把攥住了腕骨,缓缓地往上放。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引她隔着那层衣料握住。
“这样更喜欢。”
本就低哑的呼吸喘得愈发急促,像窗外徘徊的风吹进了温热的内室,吹在琉玉耳畔,周身都有些隐隐的燥。
琉玉伏在他膝上低语:
“我以前以为我舅舅会来我这边,是因为我家中人手不够,这才不得不将他从王畿内调出,今日听九方潜所言才忽然想到,说不定我娘是故意将他调走,让九方潜有机会接触到宗室之人,进而有机会接触到神州玉玺,最终引导他做出这一系列的计划……”
“应该不会。”
墨麟阖上眼,额头覆着一层薄汗。
“不管再精妙的计划,中间经手的人超过三个,都会出现不确定的变数,更何况是从王畿到九方家再到阴子实……如今的局面,你娘或许猜到了大概,但她原本的目的不会是这个。”
琉玉沉思。
她问过南宫曜,知不知道娘为什么要调他来龙兑城,南宫曜却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南宫镜告诉他——
中州王畿的事不用他管,她心里有数。
有这句话,南宫曜还有什么好问的。
听命行事就是了。
可中州王畿一向是南宫镜最看重的地方。
从小到大,不夸张的说,南宫镜对少帝的安危,比对琉玉还要上心,少帝有个风寒咳嗽,都能让南宫镜亲自跑一趟王畿。
若少帝不是个比琉玉还小三岁的孩子,阴山泽恐怕要醋死。
南宫镜这样看重少帝,看重王畿,如今却任由九方潜的势力入侵神皋宫……哪怕是为了做局,未免也有些太冒险了。
正出神地想着,一只长臂忽而俯身而下,从后方将琉玉整个人抱上了榻。
牵着她的那只手并未停止动作。
“琉玉,快一点。”
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贴在他怀中的少女却反而停了手。
望入那双湿润朦胧的幽绿眼眸,琉玉起了几分坏心,煞有其事道:
“快不了一点,尊主如此重。欲,不如再寻几个姬妾侍奉?”
她这样说着,唇却离他的喉结极近,偏又不真的触碰到,只是随她说话的动作而开合,唇瓣上还残留着方才被他指腹摩挲时留下的红痕。
“除了大小姐天赋异禀,谁又受得住我?”
琉玉原本是想令他赧然,却没料到他能用这样平淡的神色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胡说……”
“不是吗?”
他扶着她的腰,抱坐在自己腿上。
“明明都能吃进去呢。”
琉玉想捂住他的嘴,但已经完全来不及。
湿润的舌尖舔过她掌心,趁她收手时,墨麟攥住她手腕,让她的手替他解开衣带。
没有了衣料的阻隔,墨麟长长喟叹一声,琉玉却似握住了什么把柄,故意不让他尽兴似的拿捏。
“……那又如何?不也是中人之姿,无甚特别,委屈了尊主的眼睛呢。”
墨麟方才说出那番话时便知她要提这一茬,他随手从芥子袋里摸出一团衣料。
“不委屈,大小姐若能穿上这个,就更不委屈了。”
琉玉仔细一看才看清。
那是一件白底金线绣花的小衣。
是上次他磨破之后说要赔她的。
“……你做梦。”
他也没逼迫她,只是俯首下来吻她的眉眼。
“的确是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他又如何能拥着高悬于他千万个梦里的明月入怀?
为了这个梦,他可以忍下与世族打交道的作呕感,也可以为了保护她和她的家人出生入死。
琉玉被他难得温柔的吻,吻得神思恍然。
连手也认真了几分。
在她颈间埋首的气息愈发粗。重,又不愿显得狼狈而克制着。
但琉玉喜欢他为她而动。情的模样。
“……在你梦里,我也会对你做这样的事?”
环住她纤腰的指尖攥紧几分。
墨麟缓缓抬头,对上那双澄明纯澈的眼,哑声道:
“你还是不知道更好。”
没有慕苍水的督促,琉玉直至日上三竿才勉强恢复意识。
朝鸢进来侍奉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裸。着背脊卧在凌乱锦被里的少女。
窗外透入的日光洒满内室,给细腻肌肤上了一层釉色,只是玉质的瓷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红痕,看着可怜又可爱。
然后她听到了一丝剑出鞘的声音。
朝鸢:“是谁伤了小……”
白萍汀默默将她的剑柄推了回去。
“朝鸢大人还是出去玩吧,这里有我就行。”
朝鸢:?
但见琉玉也摆了摆手,朝鸢歪歪头,带着满腹困惑走了出去。
“尊主一早去听余下的十二傩神汇报这些时日的九幽事务,我第一个汇报完,尊主便让我带着药膏来寻尊后。”
白萍汀坐在榻边替琉玉上药。
琉玉微微转过头来,两腮酡红,像刚刚醒来的一树棠花。
春□□人,谁能熟视无睹?
琉玉懒懒打了个哈欠,趴在枕边问:
“我们不在九幽的这些时日,我三叔过得如何?”
白萍汀抿唇轻笑:
“齐先生除了手头稍有拮据,在鬼道院和极夜宫两头跑有些累,应该并无太多烦恼,鬼道院里的妖鬼受他教导,对他颇为尊敬,偶尔在深山寻到什么新奇神兽,还会抓回来送给齐先生养。”
“没关系,”琉玉勾起小腿晃了晃,笑眯眯道,“过一阵子他还会更累。”
南宫曜在阴山氏,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个偷奸耍滑的三叔,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想抓他三叔练练他那松散又矜贵的身板。
只不过……
琉玉又忍不住开始琢磨。
南宫曜与墨麟这一架恐怕不得不打,但这出戏也不能白白演给九方家和钟离家的人看。
怎么从他们身上把这笔债讨回来呢?
琉玉缓缓起身更衣,刚跨出门,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闯入内室的方伏藏满脸胡茬,神色憔悴。
一见到琉玉,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请小姐开恩,救我夫人于水火。”
琉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先起来,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一遍。”
方伏藏却不动。
“月娘已研究透钟离氏的傀将,经她之手改造的傀将可具备七境实力。”
话题跳得太快,琉玉怔了一下才问:
“这和你夫人的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月娘告诉我,这是她看过兰若私下送给她的典籍后才研究透的,但兰若从未涉足过机巧炼器,我又立刻向申屠氏打听,得知钟离灵沼下令,命兰若三日后与申屠氏的人成婚。”
“我才知她这段时日,一直被她叔叔阴子实严加管束,唯一一次与外界联络的机会,便是将申屠氏拥有的那部分机巧典籍偷送出来,应该是她知道我一直在外替月娘搜寻机巧炼器的典籍,想最后帮我一次——”
方伏藏头一次双膝跪地,深深朝琉玉伏拜下去。
“如今我能求的只有小姐一人,若能救回我夫人,方伏藏此生愿为小姐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墨麟从议事殿出来时, 方伏藏正蹲在主楼外的台阶上埋首休息。
一架傀儡人和月娘一左一右,歪着脑袋从他咯吱窝往里面看。
月娘:“真哭啦?不会吧?师父你不会真……”
头也不抬的方伏藏一把捏住了她往里钻的脑袋。
“和你的傀儡人一边待着去,别逼我抽你们。”
月娘觉得自己好无辜。
从方伏藏的手底下挣脱, 她转头见墨麟朝他们走来,顿时消停几分,躲在方伏藏肩膀后头小声道了一句“尊主好”。
方伏藏这才抬起头来。
墨麟眼尾扫过那架据说已有七境实力的傀儡人, 视线又复而落在方伏藏身上。
他眉梢微挑,语调冷淡:
“又还没成婚,做这副窝囊模样给谁看?”
方伏藏无言腹诽。
你清高,你淡定。
你夫人要是即将同别人成婚, 只怕你更急眼。
但行动上方伏藏还是不敢多言, 默默起了身。
“小姐开了通讯阵,正在里面与仙都玉京联络, 叫我在此处等尊主,若忙完便进去一道相商。”
救阴兰若不难, 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的确得同仙都玉京那边通个气才行。
墨麟轻轻颔首。
从方伏藏身边经过时,他道:
“去换身干净衣服, 再把脸上胡茬刮干净,就你现在这副乞丐模样去抢亲,是打算把人抢去同你一起要饭吗?”
趴在方伏藏背后的月娘躲得更严实了。
然而方伏藏望着墨麟的背影,丧眉耷眼的面庞却亮起几分神采。
方才尊主的意思是——
他们会为了他,去申屠氏抢亲吗?
内室, 香炉袅袅飘出一缕群仙髓。
“……这几桩事情始末就是如此。”
窝在紫檀木躺椅里的琉玉, 将九方潜以及方伏藏的事, 向通讯阵另一头的阴山泽夫妇,以及南宫曜徐徐道来。
她的手指拨弄着桌边的一株玉石攒成的兰花盆栽, 道:
“阴兰若冒了极大风险,窃取申屠氏手中的《仙工开物》残卷送到我手中,不管她这么做是单纯为了她夫君,还是想借此投诚搏一搏,我既用了她的东西,这份情就不得不还。”
阴山泽轻摇腰扇,乌润如绸缎的发间,奢靡的红玉珠随风碰撞出清脆响声。
“阴兰若与你那个下属的事,我也已让人打听过了。”
阴山泽轻叹一声。
“二十年前,阴山氏与九方氏的关系还算融洽,那段时日底下家臣多有联姻,阴兰若十年前与方家结亲或许并非发自内心,八年后又因阴山氏与九方氏关系恶化而被迫和离,算起来,也是咱们家的冤孽。”
语罢,阴山泽望着琉玉的眸色微漾。
“这件事,咱们家的确该负起……”
“有情有义固然不错,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通讯阵中的南宫镜素衣玉簪,一双眉眼像是被细刀凝练地雕刻了两笔,简练又生动。
她语调虽轻,落下的话语却重若千金。
“今日一早,钟离氏又调了五十名傀将前往申屠氏的城池,你舅舅和你夫君可以演一出戏,但申屠氏和阴子实身边的傀将可不会陪你演戏,你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进入内室的墨麟并未着急进去,他靠着珠帘后的花架,瞧着难得如临大敌的琉玉。
琉玉从小到大,面对灵雍学宫的那些师长从未露过怯。
唯独最怕自家母亲的考校。
因此南宫镜一问,她便摆出了郑重以待的姿态,肃然答:
“……申屠襄只想保家族平安,阴子实一心想在钟离氏大展拳脚爬上高位,钟离灵沼固然可以为了削弱即墨氏,而强迫他们促成这桩婚事,但利益面前,她的命令又值几斤几两?”
琉玉太清楚钟离灵沼为何要这么做。
方伏藏与阴兰若本就曾为夫妇,如果钟离灵沼不横加阻拦,即墨氏又有意与钟离氏站在同一阵线,琉玉想想办法,未必不能促成这桩婚事。
但钟离灵沼却不愿见到即墨氏壮大。
就因为即墨瑰让她丢过脸。
这倒也不能怪她意气用事,她这样的出身,顺风顺水惯了,生来就没人教过她遇事要忍。
小事不需忍,大事就更难忍了。
阴山泽眨眨眼,望着琉玉的眼满是怜爱:
“咱们琉玉真是聪……”
“那你准备如何撬动这两人的利益?”
南宫镜的嗓音澄明如水。
琉玉答:“一靠粮草,一靠人才。”
玉珠琳琅的八个字,终于让南宫镜的面上浮出几分笑意。
另一个通讯阵内的南宫曜开口:
“姐夫听懂了吗?”
“听不懂。”
阴山泽噙着一抹浅笑,手中拨弄着腰扇上的细纹,窗外日光透过扇隙映在他冷白的肤和浅棕色的瞳仁上,漂亮如两丸绮丽琥珀。
“你姐听得懂不就行了?”
见南宫镜似是满意的样子,琉玉微抬下颌,揪了一下手边的玉石叶子:
“倒是娘这边,神州玉玺的事,您是不是才知道?”
南宫镜只是喝茶,没有说话,阴山泽浓睫轻扫,笑盈盈道:
“王畿之内,除了少帝寝殿她不踏足,其余还有何处是不在你娘眼皮底下的?王畿与仙都玉京的事,暂时都无需你担心,你只需要顾好你自己那头就行。”
琉玉顿觉无趣地撇开眼。
“小黄毛丫头,想同你娘一争长短,你还早一百年呢。”
阴山泽略带自得的语调中,冷不丁插。入一个冷淡笃然的声音。
“——我不觉得。”
珠帘轻摇,通讯阵内外的人齐齐看向朝琉玉走来的玄衣妖鬼。
“琉玉不过十九岁,若再隔两百年,年岁相同,未必不能一争长短。”
三人看着墨麟在琉玉旁边的软垫上落座。
平日的他坐姿狂放恣意,今日出现,话虽说得不客气,却按照仙都玉京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侧,和琉玉这样并排而坐,竟让阴山泽与南宫镜莫名有种补上了新婚大典叩拜高堂的感觉。
正在一处断崖旁赏景饮酒的南宫曜笑道:
“今日这副装扮,看着终于有些妖鬼之主的排场了,不像之前在龙兑城,穿得跟个小侍卫一样。”
琉玉不满强调:
“这衣裳也是我让绣娘给他做的,否则就他自己的旧衣裳,还没朝暝的好看。”
阴山泽还惦记着方才墨麟的话,他手中腰扇掩去唇边笑意,再掀开时却故作不悦。
“小子无礼,谁允许你提我夫人年纪的?”
墨麟迟疑了一下,还是淡声道:
“……那也是您先提的黄毛丫头。”
阴山泽眨眨眼,立刻倒向南宫镜。
“快教训教训你女婿,小王八蛋竟同我顶嘴!”
琉玉杏眸微睁,也扭头跟南宫镜告状:
“管管你夫君,怎么骂人呢!”
南宫曜朗声而笑,南宫镜一手撑着阴山泽凑过来的脸,只觉得头疼。
墨麟坐在此处,安静听着这四人从天下大势,聊得东倒西歪笑语连连。
一种异样的心绪忽而爬了出来。
因为从没有身处在这种的环境中,他的本能令他生出急于逃离此处,回到他更熟悉的环境中去的冲动。
但心底更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
这是恐惧。
从前在暗处窥伺时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这些亲密与温情都与他无关。
但如今他置身其中,无可避免地被他们所注视,所关切,让他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恐惧感。
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手捧着他无法承载的珍宝。
易被失手摔碎。
也易因太珍重而捏碎。
惧意爬满他心底,让他反而难以纯粹地感受这一刻。
“——怎么了?”
直到切断通讯阵后,墨麟才从琉玉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琉玉打量着他神思不定的模样:
“方才我爹爹咳嗽了几声,你听见了吗?”
墨麟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修者虽然身体强健,但也不是不会生病,你父亲看着身体单薄,或许是因为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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