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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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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麟命撑船的山魈和揽诸靠近一些,果然见对面的画舫也朝他们而来。
水上风大,吹得南宫镜身上狐裘微微摇荡,她立在船舷边,抬手干脆利落地挥了挥,道:
“上船。”
琉玉与墨麟对视一眼。
今日背后果然有南宫镜的手笔。
众人弃船登上了阴山氏的画舫,琉玉正欲邀请姬彧一道,却见那道白衣身影推开一扇窗,倚在灯下温声道:
“去玩吧,被可怕的妖鬼挟持的老人家,自会等着被人发现再救上岸的。”
“姬彧先生——”
刚醒来没多久的月娘还有些晕乎乎的,但得知此人身份后,第一反应仍不忘表诚意:
“你那灯太暗了,春日开学时,我给您做个更亮的琉璃灯,晚上看书绝不伤眼!”
“好呀,那就多谢小友了。”
白衣名士笑意深深地冲她摆了摆手。
琉玉对方伏藏道:“你这徒弟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方伏藏讪笑一声。
“风这么大,都别站在外面了。”
阴山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披着一件黑如鸦羽的狐裘,与南宫镜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样式,却多了许多丁零当啷的宝石珠子,行走间雍容华贵。
“进去换身衣服,摘了易容,前面就是天宫仙市,去接了宁宁回来就可以开席了,今夜除夕,我们就边游湖边赏焰火。”
朝暝朝鸢已经在船舱门边等着侍奉琉玉更衣,琉玉却凑近阴山泽道:
“爹爹,您不觉得应该先给我们一个解释吗?您和娘怎么会在这里?”
阴山泽眼尾弯弯,故作讶然地以扇掩唇:
“我还以为你肯定能猜出来呢,我们琉玉不是从小就最喜欢姬彧先生吗?怎么会猜不到我们会拿着你曾在龙兑城做的那些事,去和姬彧先生谈判呢?”
龙兑城做的事?
琉玉反应了一下,他指的应该是自己曾对其他世族公开过《仙农全书》和修建仙道院的事。
这的确是姬彧先生一直想做,但却没有条件去做的事。
但是……
感受到身后视线的琉玉压低声音警告:
“不要再提‘最喜欢姬彧先生’这件事!我的喜欢和你说的喜欢不是一回事!”
阴山泽望着女儿愤然离去的背影,颇有些不满地回头看向墨麟。
“琉玉小时候总将姬彧先生挂在嘴边,都不管我吃不吃醋,她倒是很在乎你的想法,看来琉玉是真的喜欢你呢。”
阴山泽凑近细细端详墨麟的五官,捏着下颌若有所思。
“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就琉玉那么爱漂亮东西的性子,的确会被你这张脸蛋骗……”
“哦,可能因为这个吧。”
墨麟面无表情地摊开掌心,手中赫然握着从鬼女那里薅来的几只蛊虫。
黑漆漆的。
一只足有拇指大。
阴山泽面上笑意忽而凝固。
正在听月娘报告钟离氏见闻的南宫镜,下一刻便见花容失色的阴山泽一把将她整个人抱住。
“虫!好大的虫!”
鬼女还没发现自己随手给出去的蛊虫惹了多大的躁动,她趴在船舷边,温暖的南国已经快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但今夜却似乎应景般的落下几片雪花。
鬼女捧着脸望向岸上的天宫仙市,眸光明亮地感慨:
“好多灯啊,真好看。”
白萍汀也道:“是挺好看的。”
山魈和揽诸也站在夜雪中,无言地看向这片曾是无色城的地界。
他们以前从未想过,今生还能有这样故地重游的机会。
以旁观者的角度。
除夕子时,天宫仙市燃起各色焰火,照得整个仙都玉京上空灿若白昼。
阴山氏府邸内的妖鬼们酒过三巡,望着天上焰火有些恍惚,似乎想不到他们会有一天在阴山氏府内酒足饭饱等着守岁。
画舫上,装睡的檀宁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瞧见她那个本该对她姐不屑一顾的妖鬼,在子时焰火燃起时俯首吻了她。
而在阴山氏宅门之外——
守门的仆役推开一条门缝,面色为难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位贵人。
“彰华公子,今夜主君都在伊水画舫上守岁,实在不知何时回来,夜深雪寒,还是进屋……”
“不必。”
九方彰华肩上已覆了一层薄雪,他看向靠在石狮旁转醒的妙仪,道:
“我在这里等就行,妙仪,你回去吧。”
睡眼惺忪的妙仪裹紧九方彰华的披风,摇摇头。
她才不要自己回去。
九方家从不过任何节日,因为父亲认为节日人多杂乱,只会给家中带来不必要的隐患,就算是除夕也一样冷冰冰地没有人气。
她还不如在这里陪大哥呢。
长阶尽头传来脚步声。
九方彰华睫羽轻动,抖落几片冰冷雪花,寒玉般的眼珠也似乎恢复了几分温度。
他们回来了吗?
南宫镜淡然平和的声音传来:
“——不必那么惯他,他的身体本就不该饮酒,就该丢他在山下冻一晚就清醒了。”
“明明就舍不得,这种没用的话就别说了吧娘。”
琉玉语调含笑,又对另一人道:
“重不重啊?我爹看着瘦,但个子那么高,应该还是挺沉的吧?”
青年嗓音冷淡:“我有选择吗?”
“好像没有,”琉玉笑意愈深,轻哼一声道,“还不是你用蛊虫把他吓得要喝酒压惊的,受着吧,没让你再背一个檀宁就不错了。”
走在后面背着檀宁的朝鸢抬头,认真道:
“我可以,尊主背不动,我可以背两个。”
“……我背得动。”
众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从风雪中飘来。
压在九方彰华肩头的雪好像被这笑闹声融化,钻进了他的骨髓深处,冻得他齿根生寒。
他在阴山氏已度过十多个除夕。
他曾以为,年年岁岁,他都会在阴山氏长久地待下去。
但现在——
九方彰华看着那个背着阴山泽,又同时与身旁少女十指紧扣的身影。
一个卑贱的、不知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丑陋妖鬼,一个到死都该死在肮脏泥沼里,一辈子不可能触碰到天上云月的存在,究竟是何时在他眼皮底下冒了出来,究竟是何时开始……
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墨麟是最先发现九方彰华守在门外的那个人。
发现的一瞬间, 他维持了一整夜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在这里等了多久?
不会从离开灵雍后就一直等在这里吧?
墨麟的目光扫过九方彰华肩头的落雪。
明明后退半步就能躲进屋檐下,他却一定要淋上一身雪,守在此地给人看, 要让人看他凄凄惨惨,看他不争不抢……简直令人作呕。
心头恶念不断积攒,但墨麟紧攥着琉玉的手指还是极缓慢地松开。
“雪天路滑。”
南宫镜如流泉般的嗓音忽而响起, 落在墨麟耳中。
“墨麟,牵紧琉玉,她今日裙摆太长,别让她摔了。”
墨麟与琉玉同时朝那神色淡然的女子投去视线, 脸上俱是一副难掩讶然之色。
琉玉旋即反应过来。
今夜要有大变。
阴山氏府邸周围整个里坊, 所住都是阴山氏家臣,门内门外都在严格监视下, 她娘不可能不知道今夜九方彰华在此久候,但一路上她却未提一句。
说明她娘认为, 不管是即墨瑰的身份还是妖鬼墨麟与阴山氏的关系, 已经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墨麟也从南宫镜的这句话中咀嚼出了这个意味。
原本笼上一层沉郁的面容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下, 有什么汹涌浓烈的情绪翻涌挤压,争抢着要撕裂缝隙满溢而出。
自下而上的凝视,像威慑敌人的蛇。
他动了动唇道:“遵命。”
本要松开琉玉的手指复而紧握,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那样的眼神, 简直像浸透了蛇类毒素一样。
台阶上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
枕着石狮子的妙仪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醒来。
【琉玉你回来啦!画舫好玩吗!我睡过头了都没看到今晚的祥龙焰火!】
常年用纸板对话的她眨眼便写好了想说的话。
只是在看到琉玉与那名妖鬼交叠的双手时, 妙仪愣了一下, 又沉下脸来提笔挥下几个大字:
【不要用碰过别的女人的手去牵琉玉!!!!】
墨麟只扫了那行字一眼,转头看向琉玉。
九方家究竟是怎么教这个小女儿的?
傻子吗?
琉玉笑道:“你怎么在门口睡, 这么冷。”
妙仪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定要在门口等,但她到底不好在这里揭大哥的底,于是只是回答:
【就是啊好冷好冷,想吃你们家膳夫做的金玉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牵起琉玉的另一只手往门内去,九方彰华却在她身后呵斥一声:
“妙仪,你该回去了。”
妙仪奇怪地回头望向他。
九方彰华视线望入府邸深处,被石灯映亮的小径幽深寂静,最深处似有妖鬼们推杯换盏的声音传来。
阴山氏府邸对于九方家的人来说已不再安全,妙仪不能进去。
“雁姨娘还在家里等你。”
【娘早就睡啦,她又从来都不守岁】
大哥在这里等三个时辰,不就是为了见阴山氏的人吗?还不惜带上自己,就怕琉玉不想见他,哪有见到了人就把她丢开的道理?
妙仪不管那么多,摸了摸门口大黄的脑袋后便直接钻进了阴山氏的大门。
名为诚伯的老仆在门口对妙仪笑道:
“妙仪小姐好久没来了,想吃什么?”
妙仪低头唰唰开始点菜。
“……彰华怎么来了?”在墨麟背上的阴山泽转醒,睡了一觉的他酒醒了不少,“今夜阖家团圆,怎么不在家中陪陪弟弟妹妹?”
九方彰华看着缓缓落地的阴山泽。
师父性情随和,无论是对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都是同样一副笑容,可今日见他,眼中笑意却比此刻月色还要黯淡几分。
“白日在灵雍耽搁太久,备的节礼没能及时送来,彰便想着亲自来一趟。”
阴山泽脚步不太稳,身上珠玉相撞,脆响声一路至九方彰华身前。
“琼露酿?”
九方彰华将手中酒坛交给仆役,微笑道:
“听闻师父近日身体不适,戒酒数月,彰便将埋在家中梨树下的琼露酿启了出来,琼露酿有酒香而非酒,师父若实在嘴馋,可饮此酿。”
潋滟如浓酒的琥珀色眼底映着那坛琼露酿,荡起几分波澜。
“埋了十年,的确到了可以启出来的时候了。”
“当年与师父在古籍中偶得此酿配方,钻研数日,方才成功,为此还被父亲责罚一顿,认为玩物丧志……若非师父庇护,就不会有这琼露酿,也不会有今日的彰华。”
黑色狐裘下探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阴山泽揭开酒坛,果然闻到醇厚酒香飘入鼻息。
零星雪花落入酒酿,眨眼消融不见。
“这些事隔得太久,我都快不记得了。”
九方彰华仪态端正地见礼,道:
“对师父或许不值一提,但彰却不敢忘怀。”
真的吗?
阴山泽眸色深深地望着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徒弟。
如果真的不敢忘怀,哪怕因为立场而不得不对他痛下杀手,前世又为何要对琉玉赶尽杀绝?为何不顾檀宁的意愿执意要娶她来巩固自己的权柄?
直到现在。
还要将妙仪,将这坛琼露酿当做自己的筹码,来达成自己刺探阴山氏的目的。
他曾以为彰华也是很喜欢这个家的。
但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再烫一壶青梅酒——不是我喝,给小妙仪的,在外面冻了这么久,得喝一盏热酒暖身才行……”
阴山泽面含浅笑,跨过门槛而入,似乎默许了九方彰华入内。
跟着阴山泽,一众仆役亲卫鱼贯而入,琉玉从他身旁经过时,九方彰华忽而出声:
“琉玉。”
越过他的少女停下脚步。
“是他逼迫你吗?”
琉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九方彰华不是个蠢人,但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问出这个问题,还想自欺欺人——他是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琉玉正欲开口,身旁的妖鬼却忽然出声:
“即便是我强迫她如此,你又当如何?”
琉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会救她吗?你想从我这里夺走她吗?”
九方彰华以为他是在挑衅与炫耀,然而乌发垂肩的英俊妖鬼眉眼肃杀,眼底燃烧的却是更加浓烈的愤怒。
他在愤怒什么?
九方彰华微微有些错愕。
没了耐心的墨麟沉声道:“说话。”
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回过神来,因他如此粗鄙无礼的语调而轻蹙眉头,唇角礼貌性的笑意也淡去几分。
“琉玉绝非任人争夺的物件,九幽尊主,你将琉玉当成什么了?”
恍若深渊的瞳仁似是竖了起来,墨麟盯着他的脸,像是剖开这层假面,看清了他的虚伪。
“你不敢救她,你怕我?”
九方彰华脸上彻底失去笑意,眼眸淡漠地凝视眼前妖鬼。
匹夫之怒,难成大器。
他绝非被人三两句话讥讽就失了理智的毛头小子。
“天下之大,阁下也不过只是九境巅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阁下今日如此狂悖无礼,焉知我九方家没有对付阁下的手段?”
琉玉顿时猜到他指的是什么。
天甲三十一。
他不知道那就是前世的墨麟,竟以此来威胁。
墨麟倏然冷笑,冰冷怒火无声灼烧:
“九方家对不对付我,似乎不由你来决定,若我此刻告诉九方潜,我同意与九方家联手,无论是钟离氏还是即墨氏,甚至是阴山氏,吞下之后都可以由你我两家共同瓜分——九方彰华,你要阻拦吗?你会赌上你的性命去救她吗?”
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伴随着咄咄逼人的话语。
九方彰华未料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挑拨他和琉玉,垂在袖中的指节攥紧。
“我……”
“你不会。”
笃定说出这个答案后,眼前妖鬼的神色似乎更加愤怒。
“你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不救她?你与她青梅竹马,整个仙都玉京的人都知道你们天生一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在血境洄游中看到了琉玉的无助。
前世柳娘被钟离嶷所擒,檀宁哀求她向九方彰华秘密去信,寄希望他能看在往日情面上救下柳娘,琉玉无计可施,只能一试。
那时的九方彰华经过百年经营,已经与九方潜分庭抗礼,在族内有足够的话语权。
他可以救下无足轻重的柳娘,但他却回信给琉玉,给她开出了一个条件。
他要琉玉自废炁海,嫁入九方家,交出阴山氏余下部曲,如此,才肯救柳娘一命。
琉玉没有同意,就算她肯同意,阴山氏的家臣,甚至是檀宁都不会允许她放弃阴山氏的血海深仇。
但九方彰华就这样,把一件没有选择权的事,压在了琉玉面前。
他让琉玉亲眼看着柳娘因为她拒绝这个提议而死在她面前,他骗得檀宁背着所有人自投罗网,让琉玉背负着这种负罪感,前世到死都想救出檀宁来赎罪。
墨麟从不否认他对九方彰华的嫉妒。
簪缨世族出身的贵公子有他此生都不会得到的良好教养。
他能光明正大的走在琉玉的身边,不会成为她的污点。
阴山泽视他为义子,书房的门扉边一道一道,刻的都是九方彰华一年年长大的痕迹。
墨麟想要的,不想要的,九方彰华都如探囊取物,
可他却似乎没有半点珍惜。
那些对墨麟而言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被他轻而易举地践踏在脚下,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有脸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来挽回。
阴暗黏腻的情绪在墨麟心头翻滚,恨意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
九方彰华对他不知来由的质问难以理解。
但琉玉明白。
她缓慢地回握住墨麟的手。
“……简直不知所谓。”
九方彰华冷瓷般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他看向琉玉,道:
“琉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在你眼中,我便是这样会被权势地位蒙蔽双眼的人?你我二人一同长大,我对我父亲的恨意,不比你对他的少,你难道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我为你,为了阴山氏,都做过些什么吗?”
琉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意很浅。
“我知道。”
九方彰华冷若寒霜的眼底似融化几分。
她抬手,轻拂去他肩上落雪。
“我等你来救我……我等着看。”
紧握着身旁妖鬼的手,琉玉与他肩并着肩,在新岁的第一日跨入了阴山氏的门槛。
门口众人散去。
九方彰华并未跟进去,他抬起头,看着本该被朝鸢背进去的檀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后。
四下无人,只有仆役守在不远处。
九方彰华低头看着闪烁的玉简,有讯息一条接一条在这个本该静谧的夜晚,纷至迭来。
是战报。
从钟离氏本家所在的里坊传来的战报。
良久,他望向檀宁:
“你早就知道了?”
檀宁看着那张清风朗月的面庞上覆着的一层寒霜,缓缓摇头道:
“我也是才发现的……也不知道琉玉怎么想的,我不信她不知道今日在擎云台发生的事,就算再喜欢那个妖鬼,她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走得那么近?而且……他可是亲手杀了南宫曜,那妖鬼到底给琉玉下了什么蛊?”
青年两丸乌润眼瞳里漾着冷冽的光。
“原来你不知道。”
檀宁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但她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道:
“彰华,你现在回到阴山氏,还来得及,父亲心软,母亲表面无情,但只要父亲高兴,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现在收手,不再帮着你父亲对付阴山氏,一切还能回到从前那样。”
“从前?”
提及这两个字,那张从容淡然的面具似乎从九方彰华脸上裂开,他冷笑:
“宁宁,你真的觉得还能回到从前那样吗?而且,你真的觉得,从前就很好吗?”
檀宁微微拢起眉头。
九方彰华上前几步,垂眸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从前我以为师父和师娘一定会将琉玉许配给我,但为了阴山氏,他们亲手扶植起墨麟,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他的手中,我以为他们视我为亲子,但其实并不是,在他们眼中我仍然是九方家的人,即便我这些年来为了阴山氏的利益而出卖九方氏。”
檀宁蓦然睁大眼:“什么亲手扶植?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无色城本就是师父亲手烧的,墨麟也是师父亲自选拔出来,为的就是帮那些跟我们没有半分关系的妖鬼能够逃脱世族的束缚。”
炁流悄无声息蔓延,隔绝了两人的话语。
九方彰华眼眸比夜色更暗,但嗓音却忽而温和起来。
“你不知道这些事,并不奇怪,就连我从前对这些传闻也都不屑一顾,直到今日才敢断定——师父不会将这些事告诉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九方彰华凝视着檀宁颤得厉害的眼睫,语调似是叹息。
“因为我和你一样,在阴山氏,我们都是外人。”
檀宁猛然抬眸:“你胡说!”
她被阴山氏收养以后,阴山泽南宫镜待她如同亲女,但凡琉玉有的,不会缺了她一份,就算她知道在情感上自己不会比得上琉玉的分量,但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怎么能这样说!
“那你知道即墨瑰就是琉玉这件事吗?”
九方彰华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
“你知道南宫曜并没有死,就在今夜,他正与檀文和一道率领阴山氏的部曲夜袭钟离氏吗?”
檀宁呼吸微微凝滞。
“这么看来,或许阴山岐也并没有死,檀宁,在你为阴山岐和南宫曜之死而难过,在你为了阴山氏败落而食不下咽,在你因为妖鬼墨麟与即墨瑰关系暧昧而替琉玉打抱不平的时候,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九方彰华垂眸看着她呆愣的神色,眼底有雾气渐渐弥漫,他用指腹轻轻拭去湿润眼泪。
“他们在笑话你。”
“只有你将自己当做了阴山氏的人,檀宁,他们从没有将你当成他们的一份子。”
他的眼神沾染上几分怜悯,温柔得像是月光下的潋滟湖面。
“还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但宁宁,你应该知道,因为这件事与你早亡的父亲有关,你本不需要寄人篱下,不用被别人嘲笑是什么被收养的假小姐,应该像琉玉一样,有一个真正疼爱你的亲生父亲。”
“是师父。”
“你的父亲,檀氏部曲的主将,不是在平定相里家那位大将军的谋逆之案中牺牲,而是被师父,亲手诛杀的。”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从檀宁不敢置信地眼中滑落,她怔然如木雕,久久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
九方彰华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无言地拂去她的眼泪。
在这个夜晚,他待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耐心。
良久,檀宁才哑声开口:
“……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背叛阴山氏吗?”
他摇摇头,俯身凑近几分,乌黑的瞳仁像是在蛊惑。
“我不想伤害阴山氏的任何人,我相信你也是。”
“这只是……你与我,两个不被阴山氏所接纳的外人,一点小小的反击而已。”

跟随在琉玉身后的朝暝朝身后石径望去一眼。
“虽说是自家地盘不必担心安危,不过这种时候, 宁小姐去见彰华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琉玉勾着墨麟的手走在前面,语带轻笑:
“你就差把檀宁好骗写在脸上了。”
朝暝摸了摸鼻子,没否认, 只道:“别人不好说,但彰华公子骗她,应该易如反掌。”
那倒也是。
琉玉望着屋檐上一瞥雾影山的山影,想到了前世她救出檀宁之后, 两人头碰头躲藏在雪地深埋的冰窟内, 为了让彼此打起精神说的那些话。
——你别笑我从前那么喜欢他,你不是我, 我也不是你,被阴山氏收养的二小姐很清楚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家, 首先是为了檀氏部曲的忠心, 再是为了彰显阴山氏不看重出身的理念,最后才是因为我这个人。
——因为自卑, 所以要强,但我不是为了要强才同你争夺彰华,只是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与我处境一样。
——我们就像被三叔捡回家里的小猫小狗,垂涎着那只雍容华贵的家养猫, 想成为她, 想占据她, 想留在这片不用风吹日晒的屋檐下,但好像……总是在用一些错误的方式。
柔软又悲伤的语调越过前世, 一字一句回荡在琉玉耳畔。
那时对檀宁的回答,琉玉今生也打算再对她说一次。
那要等她自己看清彰华的真面目之后。
越过一重月亮门,酒宴正酣的妖鬼们击鼓起舞。
妖鼓的鼓点伴随着红绿相间的绸带飘扬,面容姣好的狐鬼戴着青面怒目的傩面起舞,不知哪个妖鬼偷偷舒展开自己的肢节,在噼啪燃烧的篝火中投下昏暗奇异的影子。
琉玉他们到的时候,妙仪正躲在一株矮松后偷看。
“——躲在这里想偷偷打探什么?”
听见琉玉声音的妙仪回过身来,唰唰提笔写了几行字:
【好热闹!看起来好好玩!你爹爹都进去跳了,我也想玩!!】
琉玉循着妙仪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道红衣华裳的身影戴着夸张傩面,不知何时混入妖鬼之中,正颇有兴致地学着妖鬼起舞。
而南宫镜却早已回了宅院深处的二层楼阁。
楼阁内灯火通明,大约是在为了今夜的大战而部署。
爹爹真是命好啊。
琉玉被妙仪拽着拉进了妖鬼堆中,少女眉眼间兴致盎然,学着妖鬼的动作像模像样地模仿。
【我在九幽妖鬼写的诗集中看过鬼戏仙游祭的描述,也像这样热闹吗?不对,场面应该比这个更大吧?仙都玉京的花灯我都看腻了,好想看看诗里写的鬼戏仙游祭是什么样子啊!】
琉玉随手拾起一张傩面,戴在了妙仪脸上,答非所问道:
“下次不要替你哥做这种事了,妙仪,我已经成婚了,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给你当大嫂的。”
傩面挡住了妙仪的表情,只有忽明忽灭的火光映在那副比她脸大上一圈的面具上。
显得她越发像个小孩子了。
良久,她才又将纸板翻过来。
【大嫂不行的话……二嫂也不行吗?】
琉玉深吸一口气:“当然不行,你这话问得有点无理取闹了。”
【好吧】
【可是为什么啊?我承认这个妖鬼墨麟长得的确比我大哥二哥都好看,可琉玉你又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杀了南宫曜,跟即墨瑰走得那么近,还和】
后两个字被妙仪划掉,琉玉知道她想说的是“还和九方家联手对付阴山氏”。
琉玉伸出一根手指,在鼓乐声中将她的面具推至头顶,笑意浅浅地凝望她的双眸。
“你想知道为什么?”
“妙仪,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我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你,你也该拿一个秘密同我交换,这很公平吧?”
妙仪缓慢地眨了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动了动她平时不太常动的另一半脑子。
琉玉回到仙都玉京没几日,即墨瑰也出现在了灵雍学宫。
妖鬼墨麟与即墨瑰强强联手,亲密无间,不仅抢走了钟离氏精心培养的下属,还一举挫败了钟离氏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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