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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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山很犯愁,族里只剩下八九个还不到六岁的小伢儿,以及遍地的狗、羊、毛驴……
“头皮发麻,”他说,“除了小黑,还有其他的……的……”
他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喊那些被活人造畜的、已经人不人畜不畜的人。
“他们”明明是受害者,却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自己;还围着满地残害过“他们”的拍花子不停地哀嚎打转……
尤其是小七妹出来后,那个叫小黑的“嗷”的一下就冲过去,几乎恨不得咬断小七妹的喉咙。
“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官家在洛水河西设有善堂,”李昱白说,“若是三平道长能同去京都,或许也算是他们的一条生路。”
“那得花很多很多的银钱,”小七妹说,“官家会这么好吗?”
李昱白回头看向一片狼藉的周家祖宅:“这笔银钱,自然有造成这一切的人来负担。”
首富之家,该换个人当了。
族长的口供很好拿,李昱白命人隐瞒了周老夫人已死的消息,只在他面前说“周老夫人指认这一切都是族长这位拍花堂主指使的”,并告诉他,首恶罪最重,次恶次之时,他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净,还唯恐自己倒得不够快。
“都是她干的才对,她才是堂主啊,我爹还是她的手下……”
“八年前,不知为何,衙门严查严打拍花子,提刑司对路引的要求一再增加,不管出入哪个城门都要严查路引,这门生意不但艰难起来,还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怕丢了项上人头。”
“我爹和叔母就决定带大家洗手不干了,大家修好了祠堂建好了村子,决定在这里好好扎根生活。”
“各家各户自己做点生意、或者买田种地,一开始因为都还有积蓄,日子过得不错。”
“叔母确实是有眼光的,她老早就将堂弟送去钱塘县那边经营生意,这里安定了之后,她就带着本钱投奔了堂弟。”
“一开始相安无事,大家各过各的。”
“直到元佑二年,叔母派人回来修她的宅子,我们才知道,叔母将这一片的山和湖都买了下来,还买了两百亩的良田。”
“她……不,堂弟真的发大财了。”
“村里的日子却越发的难过了,尤其是元佑三年大旱,村子里颗粒无收,活都活不起了。”
“我爹派我去向叔母求助,叔母将这二百亩田都划给了村里,分给大家种。”
“但天旱无水,地里种不出什么,阿爹就说干脆重操旧业吧,这可以说是无本而百利的买卖。”
“恰巧叔母的儿媳,也就是堂弟的妻子死了,要回乡安葬进祖坟,叔母全家都回来了。”
“阿爹就同叔母说了,叔母不同意,祭完祖后连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堂弟他们连夜走了。”
“没法子,阿爹只好带着我们干,却总不成气候。”
“阿爹跟我说,拍花子有两种,一种好比人牙子,但人牙子还要花本钱买,而拍花子只要拍了就能卖,不挑性别年龄,拍了就走,纯以卖人获利。”
“虽然也算赚得多,但怎么也比不上第二种。”
“第二种,就叫做活人造畜。”
活人造畜,可以真正做到无本而万利。
“但我阿爹不会,只有叔母会。”
“阿爹派人去,叔母却不再见我们这里的人,还逐渐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阿爹说,我们不求她,去找上面学去,迟早也要做出个首富来,他离开了一阵子,回来之后,带回了小黑这一批怪物。”
“阿爹说,上面要求我们完成上供后,才肯教我们这个。”
“可阿爹回来后不久就生了急病死了,我当了族长,叔母回乡吊唁我爹时,我请求叔母教我,叔母却抽了我几个耳光,将我赶出了她家。”
“事情的转机,从我接到了上面的上贡要求开始。”
今年开春,村外的土地庙里收到了密信,信里说,要找一个三岁以内的童女,八字为春秋甲寅子,或冬夏卯未辰,需得官宦之家或巨富之家出生的花仙命……
这很难找,官宦之家、巨富之家,无论是这俩哪种人家里的小千金,外人都绝不可能知道生辰八字。
直到何婆子说,小小姐就是荷花仙童命。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
族长准备撕破脸了。
“叔母果然不肯,我便搬出了阿爹留给我的杀手锏,那就是阿霜娘。”
“阿霜娘不是我们村里的人,是叔母拍来的,她的小女儿也是贡品,她本来是要被灭口沉湖的,是我爹偷偷的将她瞒了下来。”
“但这些,说起来都是阿爹和叔母他们老一辈的事,我知道的并不清楚。”
“我亲自去找了一趟叔母,叔母最终同意了,但她说,得听她的安排。”
“何婆子是村里的人,她有个姘头,他俩负责将小小姐带出来。”
“叔母会安排人送来村子由我交货。”
“但人一直没送来,何婆子他们都死了,但小黑说,钱塘县里确实到处都在说小小姐被拍花子拍走了。”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小小姐是谁杀的,反正肯定不是我,只有可能是周老夫人自己安排的人动的手。”
族长被带下去后,小七妹看着山水间的满目疮痍发了会呆。
族长说的“上面”,就是向“梅氏”这个组织发布任务的人,这些人没把拍花子放在眼里,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梅氏”这种会活人造畜的组织。
周老夫人说,九年前哭泣岭渡口接了任务的人叫田犇,但田犇死了。
田犇的情况,别人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个提刑司的首领李昱白大人必然是知道的。
可她该怎么问?
于是她干脆问起了其他的问题:“大人,你说这一切,周老爷真的都不知道吗?”
李昱白:“一个如此成功的商人,你说他会看不出自己母亲的银钱来得正不正当吗?”
但他心安理得的将这些银钱当做他发家致富的本钱,享受了这些来历不明的银钱所带来的各项好处。
“那真正的小小姐究竟在哪里?”小七妹问,“那个路引上的田大力,应该就是上面的人吧?”
华亭县衙里的那具女童尸体,不是真正的周府小小姐,虽然她戴着小小姐的银镯子。
这具女童的尸体在这个时候被抛出来,是为了转移衙门的视线,也是想让这个案子早点结案。
小七妹的摸骨捏人,是故意按照小小姐的画像捏的。
不过是为了让华亭县衙的结案更真实而已。
小七妹:“这是上面的人做的,对吧?”
李昱白点了点头。
小七妹眼珠子一转:“周老夫人想隐藏自己的过去,不惜杀死所有知情的村民,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背后有没有助力?”
“她背后的助力,究竟是周老爷,还是上面的人?”
李昱白很快回答说:“周老爷。”
“为什么大人你这么肯定不是上面的人为了灭口呢?这满村的木料和桐油、后宅对老夫人权力的放任,也许真的只是周老爷的一片孝心呢。”小七妹一口气问个不停。
李昱白放下手里的卷宗,认真地看着小七妹:“因为上面的人要灭口,不会弄得这么麻烦,也不会留下这些漏洞。”
小七妹表示不相信:“那上面的人会怎么做?”
“屠村,”李昱白说,“再沉入这梅花湖底。”
李昱白的话,让小七妹周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此时此刻,她和李昱白想的,完全是不同的两件往事。
她眼前出现的是哭泣岭村的137口人。
李昱白眼前出现
的,是刘少傅满宅子被血浸透的地。
之后,小七妹浑浑噩噩地跟着回了钱塘县的周家大宅。
大武一看到她就迎了上来:“小老七,我想你想得眼睛都尿了。”
而三平一看到她,就嘚瑟的站在屋檐下眉飞色舞,一副等着她上前听训的得意模样。
看来,府里的假小姐恢复得不错。
“师父,师兄,等到小咕咕,我们四个就去京都吧。”
太阳很暖和,小七妹却觉得周身在冒寒气。
她躺在周府东跨院的石凳上晒太阳,神思已经不知去到了哪里。
隐约的,她好像听到首富之家这座大宅里响起了惊叫声、哭喊声、咒骂声,还有人被拖行着在院子里来来往往。
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哭喊:“相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个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行吗?”
有不熟的声音在祈求:“官爷,您所说的一切奴都不晓得,奴没犯事,奴不是犯人。”
远远地,还有人争先恐后的在喊:“鄙要揭发,鄙前日夜里见到老夫人和老爷在书房密谋什么。”
“奴要揭发,老夫人做梦时曾喊过阿霜饶命……”
偌大的周家大宅,看起来要覆灭也只在顷刻间。
好像有人在自己身边说:“哎,我就说么,你们是不是对从四品的提刑司右使有什么误解?”
“提刑司右使,在地方可以直接罢免六品以下官员,可直接判案犯斩立决,一介商贾还敢对我喊他不服,我又不是那个迂腐的李昱白。”
“哎,小老七,见过抄家没?带你去首富家的库房开开眼啊。”
“喂,小老七,你怎么了?”
“去,把三平请来,他的亲传弟子好像生大病了。”
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还有大武的大嗓门。
“小老七,你的头有点烫手,是脑子里在煮粥吗?”
还有三平吊儿郎当的声音:“什么?这死孩子这么牛实也会发烧?没事,待为师给他多扎几针,嘿嘿嘿,换大针。”
还有陈南山在问:“这小子嘴里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鸟语?这又是哪里的方言土话?”
大武说:“这不是鸟语,小老七在喊娘,他说他想吃稞稞。”
他吸了吸口水,说:“我也想吃稞稞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首富周府已经不富了,阖家没剩几个人,也只剩这一间东跨院了。
周老爷认罪了,因为有下人揭发他买通了跟老夫人一起回华亭老宅的族人对族长下杀手。
族长被判磔刑,处死并车裂。
同村有侥幸从火场里逃生的族人同罪,判磔刑,处死并车裂。
周老爷斩。
周氏一族里存活的不满六岁的孩童被分散送入善堂,家庙里的姑子查实无罪,发放救济银后,可自择出路。
周家家财被抄没,姨娘可领嫁妆归籍、家仆可归家,儿女不连坐。
念在周少夫人疏财大义,宅心仁厚,大少爷功名不保,仅留东跨院及少夫人奁产……
“哎,小老七,你知道么,听那两个姑子说,有个叫什么霜的女娃,是被这伙人一人一拳活活打死的。”
三平说,“还有,那个陈大人在全县征集善凫水的勇士下梅花湖,听说是要把所有的白骨都打捞上来。那可是个浩大的活,这陈大人还真的不错。”
“哦,还有哦,湖里发现的小女孩,就是村里的,爹娘可真狠心,为了银钱,真是……”
“小老七,你在没在听?你睁着你两只这么大的眼珠子咋不看人?陈大人说你是在湖里泡久了凉到了,我看你是被湖里的水鬼勾了魂。”
小七妹伸手悄悄的勾住他的衣襟塞在床角,趁他不注意幽幽的喊了一句:“还我命来……”
三平“阿耶”一声大喊,转身想动时,被衣襟绊得打了个跌。
“死小孩……”他没好气地瞪了小七妹一眼。
小七妹披着头发罩住脸从床上爬起来,扭曲着往他那里爬去,三平唬得赶紧跳了出去。
小七妹“哈哈”笑出了声,将头发撩到一边露出眼睛来,自己也不由“哎呦”惊呼一句。
李昱白不声不响的坐在窗前的圈椅里。
“我已经这么重要了吗?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我了吗?”小七妹问,“大人果真要将不能弥补给他人的弥补给我?”
李昱白默不作声地将一个椭圆形的包袱递给她。
“大人,我的病还没好全呢,不能叫我白干
活吧,”七妹认命地嘀咕:“得加钱才行。”
包袱打开,是一个大小合适装头的木箱。
“我猜,这是阿霜娘,对吧。”
李昱白没否认。
“阿霜娘是哪个大户人家被拍走的娘子?她和两个女儿是什么时候被拍走的?呀,好多问题没答案,”小七妹问,“大人是想借查清阿霜娘的这条线索,来找到族长说的上面的人么?”
“是。”李昱白点头。
族长嘴里上面的人,就是包括周老夫人在内的叫“梅氏”的组织。
和自己的目标是一样的。
小七妹状似无意地问:“族长说,八年前提刑司对拍花子严查严打,他们被逼得洗手不干,大人,你八年前在提刑司吗?知道当时是因为什么吗?”
李昱白站起身,对她简短地说:“尽快。”
玄色的锦袍薄纱舒展,人已经四平八稳地走出了房间。
“哎,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可惜没长嘴。”
看来还是得跟去京都才行。
不,在这之前,她得找机会去一趟李墟镇。
周老夫人说,九年前接了哭泣岭渡口任务的人,就是李墟镇的田犇。
“喂,小老七,你醒啦。”
是陈南山神采飞扬地走进屋子。
“给,查抄周家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很适合你,”他一扬手,抛过来一只月牙白色的锦袋。
入手颇有点份量。
锦袋里有个羊皮卷,展开后是一整套的竹片雕刻刀。
“感觉这会是让你的手艺大放异彩的一套工具,所以我特意给你留了下来。”
“哇,这就是叶大人奉命收贿赂的感觉吧,”小七妹惊喜地叹气,“完了,我指定是当不了清官了,这收礼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比这礼物还美的,是阿霜娘,那个满头白发的疯女人。
小七妹鬼鬼祟祟地凑近陈南山:“咱们李大人,上面有人吗?”
“你问这个要做甚?”陈南山皱着眉反问,“这是能随便问的吗?”
“大人喊我去京都,我不得打探打探他有没有靠山,”小七妹理直气壮的嘟囔着,“听说京都居,大不易,满地都是官,一块砖头能砸倒三个五品,万一有个万一,我不得知道抱哪条大腿能保命么?”
陈南山朝天拱了拱手:“官家。”
“可听说了,官家都还没亲政,”小老七质疑着,“万一这就是那个万一呢?”
“那就太皇太后。”
这谪仙一样的李大人靠山这么硬,都还有弥补不了的人,他要带师父去京都,是要为谁谁谁治疗?
小七妹就这样顺嘴问了。
陈南山难得的迟疑了下,说:“你看,周氏一族造孽留下的活叫驴、人言狗,不是得三平道长才能治。”
这个谁谁谁,似乎很神秘,连陈南山都不肯轻易提及。
“所以说人啊,只要你肯干活,就会有干不完的活,只要你肯吃亏,就会有吃不完的亏。”小老七蔫吧的看着面前摆了一地的白骨叹气。
梅花湖边,竟是脱得只剩裤衩的精壮汉子,湿淋淋的,乐呵呵的。
“大人说了,一个人头五十贯钱,我已经捞到四个了。”
“没想到啊,大善人周首富,居然是靠这些黑心银子发的家,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啊。”
“就是,干再多修桥铺路的善事,也掩盖不了他家这丧良心的底子。”
“哎,只是可惜了大少夫人和小小姐了……”
“一想到湖底下这些可怜的人,不晓得是谁家孩子,也不晓得人家父母是不是还在苦苦寻找,心里就难受啊……”
小七妹捅了捅陈南山的胳膊:“陈大人,提刑司还会继续找周家真正的小小姐周芸儿吗?”
“会。”陈南山点头,“但是很难,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
“你知道为什么拍花子这么难剿灭吗?”陈南山问道。
小七妹:“为什么?”
“因为没有成本、没有门槛、只要有这个坏心就能干,而且还特别容易隐藏。”
比如周家村,平时可以是真正的村民,某个时候也可以是真正的拍花子。
“往往是一个堂口被剿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有什么人,又会起来另一个堂口。”
让一个孩子消失在人海中,不要太简单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小小姐周芸儿还活没活着,没有人可以下这个判断。
要找到她,就得先找到以“梅氏”为代号的“上面”。
陈南山说:“大人去了白云洞,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白云洞,那个被丽娘子拍走的人中长得好的年轻书生。
这么说起来,自己这两日反而不适合出现在那位谪仙附近。
“哎,这么多人头,我得忙好多天了,”小七妹叹气,“大人,我得先去玩泥巴了。”
借这个理由,去一趟李墟镇吧。
小七妹先去了三七观。
观门关着,对联落满了灰。
“三分胆来拜神,七回头莫害人。”她喃喃自语,“只要动了想害人的心,哪怕回头十次百次,也照旧会害人。”
没有小咕咕回来过的痕迹。
小咕咕究竟跟去了哪里?这苍茫的人世间,有心躲着,是能躲很久的。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
就像躲在李墟镇这样热闹的县城。
她又支了个“十日不开张,开张吃十天”的摊子。
摊子才支开,就有老人家找了上来。
“嘿,小道长,你这打个将军箭几贯钱?”
小七妹睁开眼,见这老人衣衫褴褛,形容拮据,就伸出一根手指:“一贯钱。”
“这么便宜?那好勒,”老人家乐呵呵地问,“那是道长上门,还是带孩子来?”
“老人家,都只要一贯钱了,您就自己带娃来行么?”
最近赏银拿得多,真不想为了一贯钱走个三四里地。
“那你可别走了哦,鄙去去马上就来。”
没一会,老人家牵来了一个头小腹大的孩子,最多三岁。
“小道长,烦你给打个将军箭。”老人家殷勤地说,“别人都说我孙子养不大。”
确实养不大。
小七妹的嘴角抽了抽:“老人家,您这孙子病得挺重的,您得去看大夫呀。”
“大夫看了,吃了半个月药,只有一点用,说还得继续吃好些年岁才行。”老人家说道,“我寻思着,吃好些年岁药,那不得花大钱,花了那大钱,还不如留着让鄙那不争气的儿子再生一个。”
“你连这个孙子都治不好养不活,还想下个孙子,”小七妹没好气地说,“大爷,看你的面相,你命中只有一子一孙给你摔盆打幡。这个孙子治不好,你就是没孙子的命。”
“你这破道士怎么说话的,”老货急眼了,“这怎么还咒人呢,这……这……你家祖师爷能让你……”
小七妹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福生无量天尊,祖师爷今晚就会去找你,回去等着跟他当面告状吧。”
老货骂骂咧咧地拉着孩子走了。
不久又来一个老奶奶,一手拉着一个孩子。
“小道士,给老身家孙子孙女都看看,最近夜里老是哭。”
“将军箭专妨男命,女命不忌,奶奶,孙女哭是因为被你孙子给吵醒了。”
“这样啊,那你给老身孙子看看。”
“您的小孙孙八字带箭又相冲,弓箭全而有大凶,替身法没用,唯有以石碑镇之。”
“石碑也好打,唯有一点比较棘手。”
老奶奶急切地问:“哪一点?”
“替你小孙孙射箭的人可不能随便找,必须得找一个名字里即姓田又带牛的男人来,而且,名字里牛越多对你小孙孙越好……”
“名字里既姓田又带很多牛?真的,那老身让家里亲戚都帮着打听打听去。”
“还有,奶奶,要是你能带其他孩子来打将军箭,你家小孙孙小道我不收钱。”
第44章 小七妹4
纤瘦的小道士戴着凉帽,撅着屁股在桥下的路边奋力挥舞锄头,吭哧吭哧的将一座小小的箭形碑立稳夯实。
身旁坐着个穿粗布麻衣忧心忡忡的奶奶。
小七妹填好最后一培土,亮晶晶的汗珠从眼角的红痣边滚落,笑得纯良又乖巧。
“李奶奶,这座石碑打下去,箭来碑挡,弓开弦断,您的小孙孙从此百岁无恙。”
李奶奶担忧地问:“小道长,这地方荒得连狗都不来,将军箭打在这真的行吗?”
“李奶奶,”小七妹翻出本竹纸书来,“《临安志》里说了,这是自唐以来苦行僧上山朝圣的路,有将军箭护着,又能年年岁岁有和尚们诵经祈福,您的小孙孙必定福气满满。”
“那和尚也能管道家的事?”李奶奶疑惑地问。
“天下神佛都一样,都是要造福百姓的,”小七妹说,“不然谁供奉那些神仙菩萨啊。”
“那是,”李奶奶满意了:“那老身现在就去请田家人。”
“哎呦,小道长,老身同你说,这姓田的在李墟镇可不好找哇,姓田又带很多牛的,那就更难找了,活的没有,死了的倒有一个,不过不是什么好人。”
被她搀扶着的李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多亏了亲戚朋友帮忙,老身这才晓得,好几年以前,李墟镇里好多姓田的,都被官府杀头了。”
“那肯定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小七妹道。
“小道长说得真是太对了,听说,那些姓田的不但是拍花子,还胆大包天的对贵人家的孩子下手……”
“哦,那您知道是哪家贵人吗?”
“那就不晓得了,这田家啊,说起来故事蛮多的嘞。还有那个名字里很多牛的,哎呦,老身都不想提这样的坏人。不过,今日找的这个叫田牛牛……”
“您老知道那些田家人是在哪里斩头的吗?”
“听说是在盐官县……”
盐官县?
龙坞古道经余杭过哭泣岭渡口,往上绵延出山,就是钱塘县,往下蜿蜒曲折……就是盐官县!
周老夫人这个“梅氏”,说的话是真的。
姓田的一族人既然是在盐官县被处决,那他们犯案的卷宗想必就在盐官县的县衙里。
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在没有小咕咕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又快又准确的在衙门十六房里找到这一册卷宗?
机会就在她倒霉的被人砸场子的时候出现了。
那个不舍得给孙子花钱治病的老货扛着锄头怒气冲冲的来的,嗷的一嗓子,把小七妹给喊迷糊了。
“你这泼道士,把鄙的寿元还回来。”
他嚎的第一句,小七妹还没听懂,于是好心地问了一声;“你的什么园?”
“昨夜是不是你做法召来了玉皇大天尊?玉皇大天尊在梦里取走了鄙的十年寿元,你把寿元给我还回来,你要是不还,鄙……鄙就砸了你的摊子……”
小七妹笑了:“那你去找天尊要哇,找我有什么用?”
老货薅起锄头就往小七妹的脚背锄。
小七妹将锄头一脚踩在脚下,将老货摔了个狗啃屎,门牙摔掉了半个,一讲话就漏风。
老货在地上打滚:“不行,玉皇大天尊是你作法请来的,鄙要你赔,你不赔,鄙就……”
“你咋不上天去敲天鼓告状?”小七妹故作轻藐地说,“你个老货能做成什么,只怕连县衙门口那面鸣冤鼓都敲不到。”
结果证明,这老货还是能敲到鸣冤鼓的。
因此,小七妹被盐官县的衙役带进了县衙十六房之一的招房。
盐官县县衙的布局比之钱塘县要小而窄,应该是没有十六房这么多,远没有钱塘县衙气派。
招房的隔壁就是刑房,板子、夹棍还有拶子,各种刑具应有尽有。
“本地老者刘大元,状告你这个外地小道士画符施法害他短命十年,小道士,你怎么说?”
老鼠胡子的衙役一边问,一边毫不遮掩的搓了个要钱的灵魂手势。
“官差大哥,这你也信?”小七妹打了个呵欠,“小道要是有这画符作法的本领,还要临街摆摊挣这一贯两贯的小钱?不去钱庄票号干票大的?难道是嫌银钱多了烧手吗?”
“你的意思是你没做过?”衙役收回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老鼠胡子。
“我想干也没这个法力,”小七妹将自己的那个不正经的招牌放在桌上,“看相算命一窍不通,风水测字一概不会,更别说这么高深的画符做法请天
尊了。”
笑死,三平都不会。
衙役将手指伸到他面前搓了搓:“哎,老人家说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会让祖师爷夜里去找他,祖师爷夜里果然去了他梦里,这……县太爷也没断过这样的案子,但也算是你祸从口出……”
“官差大哥你不日必将升迁,届时在这县衙是一人之下,”小七妹笑着说,“前途无量啊。”
衙役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压低声音问她:“真的?难道你看出我驿马星动,马到成功?”
“一千贯,听小道细细与你说一说,”小七妹伸出一根手指,“这点子银钱,乃是为祖师爷重塑金身,也是大功德一件,官差大人,小道收得不过分。”
衙役立马将头和手都缩了回去。
“大哥你看,你就不信对吧,那怎么会有人能随随便便用做梦被勾命这么无羁的理由来击鼓伸冤呢?”小七妹一连声地问,“这难道不算诬告么?”
“等着杀威棒吧,”衙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大人现在忙,一会就有空见你了。”
等这衙役一走,小七妹迅速观察起衙门的布局来。
左边是吏、户、礼,右边是招、刑、工……
县衙六房就在这里,没有看到库房和邦本房,那估计是在仪门之后的二堂,二堂之后则为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