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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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二堂的哪个位置,会是邦本房?
她闭上眼,仔细的回忆着钱塘县衙的布局。
陈南山一行人没有入内宅,因为内宅是女眷。
在自己煮头骨那股恶臭出来的时候,他拔腿飞奔的方向是二堂的左边。
那位李大人当时借住在左边的舍管里。
那右边就是库房和邦本房。
邦本房,就是放各种法令图书、档案的地方。
自己想要找的东西,此刻就在仪门之后,离自己一墙之隔。
第45章 小七妹5
“好了,大人升堂了。”老鼠胡子的衙役打开门,将她拖了出去,趁机又搓了搓手指头:“敲了鸣冤鼓,杀威棒先打苦主,后打被告之人。”
“我也要挨打?”小七妹诧异地问,“我又没敲鼓。”
“杀威棒啊,怎么叫杀威棒呢,就是杀掉原主和被告的侥幸之心,打出公堂的威风来。”
老鼠胡子这次不搓手指了,开门见山地说:“县太爷有三种签,白头签打完下地能走能跑,黑头签打完皮开肉绽不伤筋骨,红头签打完非死即残,你想挨哪种打?”
“这还能自己选?”小七妹更诧异了。
“白头签三十贯钱;黑头签十贯钱;红头签不要钱。”老鼠胡子伸出手,“你赶快选一个。”
“挨打还得自己交钱?”小七妹,“那老货舍得花这个钱?”
“别管他愿不愿意,先看你自己想打成什么样。”
“打三十贯的。”
“好嘞,银钱在哪?”
小七妹边咋舌边掏钱。
“小道长想要县太爷怎么判?”老鼠胡子满意的接了银钱继续问。
“这判案还能像做衣裳一样量体而行?”小七妹扁了扁嘴,这县太爷当得,简直……令人想骂娘。
“官差大哥,你不会是在哄我吧?”小七妹质疑道。
老鼠胡子:“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周全在这里当了二十几年的差,这衙门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什么是我周全不知道的,放心,收了你的银钱,必定给你办得称心如意。”
“行吧,判那老货无理至极,若不好好医治他孙儿,就将他投入大牢。”小七妹叹了一口气,识趣地问,“定做成这样,需要多少银钱?”
“上道,”老鼠胡子周全搓搓手,“你这事不大,只要一百贯。”
比抢来钱快。
小七妹给得快,那老货哭得也快,尤其是听到县太爷说,这三年会有人定时去他家看他有没有对孙儿进行医治时,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小七妹顿时觉得这银钱给得挺值的。
入夜后,她按照方位,摸进了仪门后的二堂。
果然,二堂左边的舍管里住着县太爷的幕僚,隔着门窗都能听到打呼的声音。
邦本房上了锁,方身大铜锁,徒手不可能打开。
于是小七妹翻上了房顶,揭开瓦片钻了进去。
满室的架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好在是按照年份进行排列的。
小七妹顺利地找到了八年前,元丰六年的卷宗。
所有案件都整理成册,用牛纸包分装,里面有尸格、拘传、催科和差票等各种刑案公文,包括了在押犯人清册、自理案件循环薄宗卷……
一册薄薄的纸上端正的写着一排小字:元丰六年春,桃月,田氏族人略人案。
就是它了。
小七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这份牛纸包。
田氏一族33人,自熙宁二年开始成为拍花子,15年间,可查证的受害人数高达数百人,依据“宋刑统 ”老法,于荷月行腰斩。
处死名单里有田犇的名字,然而细看,33个犯人,32份笔录,唯独少了田犇认罪签字画押的笔录。
小七妹在牛纸包里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田犇,唯有一张行刑前验明正身时的画像。
画像里,这个男人面目寻常,甚至还有几分慈祥。
老鼠胡子周全在舍管里睡得正香,不知为何觉得越睡越冷,脚底板好像赤脚踩在冰上一般。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脚边好像坐着个人。
大概是同屋同班的舍友。
“别闹,你自己的床不睡,睡我脚边干啥,整得我冷飕飕的。”
他动了动脚,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脚像僵了一样。
一下就给周全吓清醒了,抬头一看,又在对面床上看到了躺在那睡觉的舍友,这下顿时一哆嗦。
还没喊出声,就见坐在脚边的那个人飞快的凑到自己眼前,肚腹以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上半截身体。
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大叫起来,那半个人伸出一根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巴上。
“嘘……”
有个幽幽的声音说:“你看我有几分眼熟?”
人头转了过来,和他眼对眼,眼里神采全无,满脸死气。
老鼠胡子想喊喊不出,喉咙里一口老痰差点要憋死自己。
人头嘴巴不动,却有声音传
出:“我找不到我的屁股,还有我的腿,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
手指稍稍松开,老鼠胡子颤抖着问:“你你你……是谁?”
“你看我是谁?”那颗头放得低了一点,几乎就贴在周全的胸膛。
“我哪知道你是谁,你去问问别人吧,”周全道,“县太爷就住在后院……”
“元丰六年荷月,我死在这里,死了好多人,那些人都只有上半截身体了,血流了一地,我的屁股和腿不见了,只有头在那里动,我好疼啊,我是活活疼死的……”
那半个身体蠕动着,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让周全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姓田的?”他的嘴皮子都抖了,“那个月腰斩了好多姓田的。”
“田?”那半个人歪着头,嘴巴纹丝不动,声音又冷又疑惑,“好熟悉的姓,那我叫田什么,我的屁股和腿在哪里?”
“田……田……”周全怕得说不全。
那只冰冷的手沿着他的下巴往下,停在他的喉咙那不动了。
老鼠胡子偷偷瞟了对面一眼,这么大的动静,舍友动都没动,妈呀,闹鬼了。
他不说话,那只手就开始越收越紧,那个声音也越来越森冷:“我好痛啊,我找不到我了……”
“你真名叫田大力,”老鼠胡子赶紧说,“是田犇的替死鬼。”
那只手顿时停住了。
“你要找,就去找田犇,有人花钱买他活,所以上届的县太爷从他族里多抓了一个没犯事的……”
“你要么去找上届的县太爷,要么去找田犇,反正别找我……”
那只手缓缓的从他的脖子上退下,声音又冷又细地问:“田犇在哪里?当时的县太爷在哪里?”
“县太爷升官了,好像是回京都了,田犇不知道,我再没见过了……”
“县太爷叫什么名字?”
“张孝全,他田氏一案办得好,第二年就升官了。狗日的,他升官了也不提拔我……”
“所以,田犇根本没有死?”
“咦,小老七这两日去哪里了?”陈南山来了东跨院好几趟,都没见到小七妹,于是揪住正咪着小酒的三平追问道。
“他说他去玩泥巴,还说禀告过大人您啊。”三平滋了口酒,反问道,“小小姐都已经稳定了,我是不是可以回三七观了?”
陈南山:“大人一会就到,你赏银不要了?”
“那哪能呢,就是我不要,也不能少了我那两位哥哥的。”
三平说的是那两位年长的大夫,三人如今好得称兄道弟的。
李昱白来的时候,那位假小姐已经可以睁眼了。
就像三平说的那样,她满头的头皮已经开始结痂,没有一根头发,也没有一丝毛孔。
这四日,数以千金的药材维持着她的生机。
高热不退,就用成片成片的天山雪莲磨粉口服;淤血不出,就用藏红花一碗一碗的煎水喝;满身化脓溃烂,就用生肌汤一遍一遍擦洗……
此刻她依然孱弱,但精神尚可。
两位大夫欢天喜地的接了那间药堂的地契和钥匙。
三平凑过去,三个人神秘兮兮的伸着手指比划着。
三平伸了五根手指头,两个大夫头摇得像拨浪鼓;伸出四根,两个大夫互相看了看,还是摇头;直到三平伸出三根手指,两个大夫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而遭逢巨变的大少夫人诚心诚意的跪拜了李昱白。
“大人,妾的女儿……还能回来吗?求您大慈大悲,一定要找到她。”
至于假小姐,她也真心地说:“妾愿意收养这个孩子,将她视若亲生。”
李昱白没同意:“一天两天,你会因为觉得亏欠愧疚而善待她,一年两年,或者十年,这种愧疚会转变成恨……”
“不必如此,她会有她的去处。”
他也问:“小老七呢?”
“去玩泥巴了。”陈南山说。
李昱白面露诧异。
三平解释说:“这不是带出来的泥巴都用完了么,他得再去弄点,这泥巴可不好弄。”
陈南山便从小坛子里抠出一小块细泥来,绵密细腻,拉丝不断,但不粘手。
“取江边千挑万选的细沙泥,再用过滤到最细腻的米浆水烧之,再反复过滤粗渣,难得很哩,没个三五天的根本回不来。”
小七妹是在第六天的午时回来的,背了个特别大的坛子,又重又沉,整个人灰扑扑的,像赶了好几天的路,匆匆洗漱后倒头就睡。
陈南山知道她回来,赶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睡得香甜,连趴在床尾的大武都睡得直流口水,便没有吵醒她。
她一觉睡到了隔日公鸡打鸣才起。
三平悄咪咪地问:“有头绪了?”
“嗯。”
“那咱四个还去汴京吗?”
“去。”
“哎……”三平长吁短叹,“人离乡贱,咱去了京都那样的大地方,就再也没有悠闲日子过了。”
但他到底也没说不去,只嘀咕了一句:“小咕咕怎么还没回来?”
正好陈南山进来,只听到几个字,就问:“三平道长还有个小姑姑?”
三平开始胡说八道:“那可不,小姑姑生前最疼我,哎,可惜死的时候落了畜生道……”
一边说一边溜了出去。
“小老七,跟我走,等你好几天了。”陈南山说,“此间事了,我们好动身回京。”
“梅花湖都打捞完了?”小七妹问,“一共多少冤魂?”
“头骨一共35个,大人希望你能赶紧摸骨捏人,将死者的头像复原出来。”陈南山说道。
“这个活大得不像话啊,”小七妹笑一笑,正要说话,陈南山没好气的打断了她。
“大人说,做好这个,许你们师徒三人一份公差。”
小七妹头摇得像拨浪鼓:“别,还是计件干活最好,我们师徒闲散惯了,如果天天都要去点卯上工,那可起不来,再说,点卯上工也没法喝酒吧。”
点卯上工,不利于自己偷摸干活的。
“不过,大人,这个拍花子堂口既然覆灭了,作甚么要把这些湖底下的头骨都捏出来?”小七妹问道。
陈南山:“李大人仁慈,希望能让这些可怜的人都有落叶归根的机会,也能给那些还在等待的家属一个交代。”
他由衷地说:“我们大人,是真正有抱负的,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对了,你的奖赏,”陈南
山抛过来一个荷包袋,“山神庙那具焦尸的头像,被白云洞失踪的年轻书生指认出来了。”
他说的就是丽娘子。
“那这书生说什么了吗?”小七妹问。
“那个书生啊,他说和这个女拍花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丑矮人,还有个来接应的同伙,这个人声音很稚嫩,应该年龄不大……”
“但是,有两点很奇怪。”
“算命的诚不欺我也,他说我有桃花劫,我就逃不开这个劫数。”
“小生刘文生,处州府人,原是准备上京求学的,路过钱塘县,便到我舅母家投宿并歇息几天。”
“小生读书时,曾在《临安志》里读到钱塘的古迹景色和风土人情,因此颇想游历一番。”
“所以,小生先去了慕名已久的白云洞旁月下老人祠……”
这个叫刘文生的书生将自己如何英雄救美、又如何昏迷不醒、醒来后又莫名其妙地身处百里之外的种种详细讲了出来。
“小生迷糊中感觉自己身处船上,船在顺风走,因为几乎听不到摇橹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一个少年和一个年轻女子在说话。”
“说的是什么小生没有印象了,当时真的晕晕乎乎的。后来有个少年说,乖啊,别哭,蒙上你的眼睛就表示不会杀你。”
“后来又嫌……嫌小生哭得太吵,就唱了首怪模怪样的歌,什么什么鱼咬了脑袋叼走了……”
“后来小生就晕得很厉害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丢下了船,衣襟里还有两锭银子。”
“等小生有力气后,才把眼罩摘掉,那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可小生的手脚不知道为何总是不太听使唤,因此走了很久,又走了很远,后来小生喊住了一位摇船经过的艄公,用那两锭银子当做他的工钱,让他送小生回了城。”
这个“人中长得好”的书生刘文生,弱冠之年,上京赶考,身边未带书童,借宿在离白云洞不远的白云村。
如今,他被衙役“请”到了县衙后面的羁候所。
“大人觉得,他哪一点很奇怪?”小七妹拎着坛子边走边问。
“其一,和这个女拍花子同行的丑矮人不见了,极有可能是他杀了这个女拍花子之后潜逃。但他为什么突然杀了自己的同伙?”
“第二,这个书生是被谁放了的?为何都已经混出了城,又要放了他?和我们查的周家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见过丑矮人的真面目,丑矮人如果连自己人都杀了,完全没必要留一个日后可能会指证自己的活口,这不符合常理。”
“所以,合理怀疑,当时还有第三个人,也就是那个说话声音稚嫩的人放的他。”
正是这第三个人的小七妹:“那他们和周家发生的事有关系吗?”
“目前还没有查到有什么联系,”陈南山说,“周家小姐被移花接木,已经查实了不是周族长派人干的,很可能是周老夫人自己联系了上面的,不经过族长的手上供,不想让周族长得好处。”
“而这上面的人借假小姐被找到后城门解除戒严的机会出了城,之后不知去向。”
“这两伙人活动的时机太重合了,所以李大人认为这可能是同一个团伙在一起出任务。”
大人的推测很对,当事人之一表示很肯定,但当事人不能说。
但这个叫“梅氏”的组织,为何要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但偏偏又有学问的赶考书生,既做不了苦力,又不好控制,这样的年龄和体格也并不适合“活人造畜”……
第47章 小七妹7
“李大人和我被抓的时候,有个打渔人说,大人的人中长得好,是根好灯芯,”小七妹问,“这会不会跟叶嬷嬷说的借命有关?”
“借命啊,哎。”陈南山叹了口气,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真烦这种没长嘴的,或者长了嘴不能对自己说的。
于是,长了嘴的小七妹埋头苦干,用了将近四天,才将梅花湖底捞出来的所有头骨都捏成了泥人。
然后,在这一地的泥人里,她找到了一个和阿霜娘长得很像的女孩。
她托着这个泥人,去找了陈南山。
“大人,我能去见一见周族长么?”
还没到行刑的日子,周家那些人都关在县衙后的大牢里。
“你要去见他作甚?”陈南山不解地问。
“听说,阿霜是周氏族里所有人一拳一拳打死的,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你去翻他的卷宗吧,元丰二年起,新法规定,行刑之前,没有人可以任意见死刑犯。”
小七妹问:“这是为何?”
陈南山神秘地一笑:“想知道?来当公差吧。”
周族长的卷宗很厚,从头看到尾,小七妹花了两个半时辰。
其中拍花子的罪恶令人触目惊心。
但族长撒谎了,阿霜娘女三人,并不是拍花子拍来的,而是族长他爹,也就是上一任老族长捡来的。
周族长说,这母女三人看起来出身不俗,像是大户人家的好女子。
阿霜娘只说是夫君病逝,她没有儿子傍身,被吃绝户的族人赶了出来,流落在外,无处可去。
老族长便问阿霜娘愿不愿意再嫁。
阿霜娘那时正惧怕两个女儿被人抢去卖进烟花之地,听到族长保证是明媒正娶,三媒六聘一个不少,两个女儿也可以上周家家谱,这才听从安排嫁给了老族长的鳏夫弟弟。
因为刚嫁进来,族里的阴私事都瞒着她们三个,阿霜娘生的美丽,人又老实本分,做的女红更是全族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两个女儿也被教养得极好。
尤其是阿霜,随着长大,越发的亭亭玉立,又识文断字,族里不少有适龄儿子的人家,都打着将她聘进家里的打算。
可惜好景不长。
大概两年之后,正是周老夫人想带着大家洗手不干之际,却遇到了来自“上面”的阻力,不晓得周老夫人是怎么谈的,反正最后族里决定将阿霜的妹妹当做供品交给上面,换取顺利脱身隐居。
这本是个秘密决定,族里原计划是先将阿霜娘哄去家庙,说是为族里祈福,再趁机制造无意走失的机会,将阿霜妹妹秘密带走。
哪里知道竟有平日里倾慕阿霜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偷听到了这个秘密,竟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了阿霜。
当天夜里,才十三岁的阿霜带着六岁的妹妹想要逃走。
但她们还没出村,就被人拦在了梅花湖边。
周族长的供述里,将当晚的场景描述得很清楚。
那天正是小暑,潮湿又闷热。梅花湖边,周家的老宅还远不如现在宏伟,连祠堂都还没翻新。
阿霜被堵在湖边,谁上前就疯狂的咬谁,但架不住这边人多势众,很快她妹妹就被抢走了。
阿霜趁人不备,跳进了梅花湖逃走,这两年,她的水性练得很好,很快就游到了湖心岛。
阿霜的妹妹在哭闹时说:“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拍花子,官府会把你们都抓起来五马分尸……”
周老夫人勃然变色,喝问道:“谁告诉你我们是拍花子的?”
阿霜妹妹被她吓到,一个劲儿的哭闹着要娘亲,很快就把阿霜娘引了过来。
周老夫人一边派人追赶阿霜,一边要把阿霜妹妹送走。
阿霜娘亲死活不肯,哭泣哀求时无意中说:“都怪我,阿霜提醒了好多次我都不信她,都怪我……”
她又去求自己现在的相公:“相公,阿霜姐妹对你一向孝顺有加,你的鞋袜都是阿霜姐妹亲手做的,你做事回来,阿霜姐妹一定不会让你饿着,求你……求你救救她们……”
许是因为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这个曾经的鳏夫难得的跟族里起了冲突。
而族里还有些半大的小子唆使父母来为阿霜求情。
但阿霜到底还是被抓了回来。
周老夫人说:“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短短两年,竟然能怂恿族人袒护于她。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日解决为好。”
“为免以后有人再学样,所有人一人一拳,
将她打死,这样人人都有罪,谁都开脱不了。”
那天夜里,族里的老祠堂火把通明,阿霜被堵了嘴,被平日里她恭恭敬敬喊爷奶族伯兄长的人,一人一拳,打死在她娘亲面前,又被沉进了梅花湖底。
阿霜娘彻底疯了。
但即使她疯了,刻骨的仇恨让她依然牢牢地记住了周老夫人的脸……
“大人,族长说不是他们拍来的,你信么?”小七妹问,“能识字,会女红,这可不是平常人家里的女儿。”
“还有,才六岁的女孩,她从哪里知道拍花子被抓住是要五马分尸的,她来族里的时候才四岁,族里肯定不会讨论这个,那就是她的娘亲和姐姐教的。”
“她的娘亲和姐姐既然有这个见识,为何当初被族人赶出自己家时,不向当地官府求助。”
陈南山一拍折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宋刑统》老法规定,凡女子奁产皆为私产,并同夫为主。夫死,则同族任何人不得争产。”
“如果只是丈夫病死,何至于母女三人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呢。”小七妹说,“要么老族长撒谎了,要么阿霜娘撒谎了。”
案台上,母女俩的头像一样美丽而神秘,没有人知道她们来自哪里,真名叫什么,又因何而落到如此境地?
第48章 小七妹8
周氏族人行刑那一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热闹了。三平带着小七妹和大武也挤在人群里。
刑场不在集市口,而在城外水洪庙后面的荒野里。
附近的田地里、山坡上都站满了人,连树上都爬着好多人。
甚至有人摆摊卖起了汤茶和糍糕以便游关之人。
小七妹挤在糍糕摊子前:“来三份糍糕。”
隔壁卖汤茶的老伯:“客官,也来份汤茶吧,这天热,解渴又消暑。”
小七妹爽快地说:“行,也来三份。”
“哎。”老伯快手快脚的装了满满的三份,憨实而慈祥地说:“三文一份,算八文钱吧。”
李昱白和陈南山没有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而是站在水洪庙后面的塔楼上看。
林武带着几个护卫,各自换了骑马劲装,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身后全都背着弓箭。
陈南山:“李昱白,你说,会有其他的拍花堂来刺探消息么?”
“声势这么大,如果临安府还有其他拍花子,难道不该吓得赶紧跑路才对么?”
“还是你觉得咱们要找的那位凶犯克星会对行刑感兴趣?”
李昱白默不作声,只密切的关注着远处的人群。
“嗐,不过我觉得你是对的,拍花子是肯定不敢来,但咱们要找的那位凶犯克星,我估摸着他可能会来看一看这些恶人们的下场。”
李昱白一个字也没说,任凭陈南山聒噪的唱着独角戏。
叶伯文骑在高头大马上,自我感觉这也算是自己当知县以来,声威最巅峰的时刻了。
他亲自押着囚车从大牢一出来,马路两边人潮汹涌,山呼海啸般的喊着:“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百姓们给他送大饼,送土鸡蛋,还有拎着咯咯叫的鲜活老母鸡来送给他……
而几辆囚车一冒头,就被扔了许多的烂菜叶和臭鸡蛋,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群情激愤,人人都在喊“打死拍花子,拍花子不得好死……”。
这口号一样的喊声一路持续到了水洪庙。
水洪庙外的平地上,放置了一排又一排的博古架,架子上放置了大大小小的泥人头。
有多个带刀的衙役看守着,告示上写着:“凡有认出者,赏银三十贯。”
知县叶伯文站在高处,大声宣读了周氏一族人的罪恶,最后说:“诸位身后的博古架上,共计36个泥人头像,这仅仅是周氏一族人在进行略人的罪行时,不幸死在他们手里的一部分,其余成功卖出者更多,不杀不足以告慰亡灵。”
“若百姓之中有人的家人不幸在此,凭附籍官的凭条,即可来衙门领取由周家抄家所得的赔偿银……”
“若能提供这些泥人头像的信息,一经核实,即可领取赏银30贯……”
“查明正身,待午时到……”
田野里有人带头喊起了号子:“周氏该杀、周氏该杀……”
囚车里,周家侥幸存活的人瘫软如烂泥,恐惧的看着天上的太阳。
“午时已到,即刻行刑……”
瘫软的周氏族人一个个像被拖死狗一样拖上了刑台,身下一滩滩黄色的尿迹……
大武将头埋在小七妹肩上:“怕怕……”
啁……啁……啁……
天空响起了几声高亢清亮的声音,师徒三人同时抬头:“小咕咕……”
高远深邃的天空,一只灰色的猎鹰在半空中盘旋,翱翔着往庙后的林子里飞去。
庙楼上的陈南山抬起头:“哪里来的一只猎鹰?像是有人养着的。林武,跟上去看看,不行就打下来。”
几个人快速下了楼,骑着马就往后面的山林里跑。
那只猎鹰伸展着双翅,像箭般从林子上空矫健地飞过。
“林武,快,射下来,”陈南山大喊,“别让它跑了。”
林武一夹马肚,一马当先冲出了队伍。
猎鹰盘旋着,正放慢速度往林子里降落。
林武伸手从背后取了支羽箭搭在弓上,箭尖跟着猎鹰逐渐下移,正待放箭,突然耳后有急促的破空声,不由得下意识的一躲,箭顿时就歪了。
一颗石子贴着他的胳膊激射而过,带出了一条血滴。
林武顾不得胳膊火辣辣的痛,一边夹马飞奔,一边又搭上另一支羽箭。
猎鹰似乎正在找降落的地方,林武再一次瞄准了它。
后有人打了声急促而响亮的呼哨,然后大喝一声:“小咕咕,走……”
有更大更急的破空声传来,一道黑影气势十足地扑过来,林武快速歪头躲开,一只拳头已经逼近他的后脑。
后背一热,有人试图跳上他的马背。
林武一个肘击逼退黑影,还来不及拉弓,那个黑影竟又缠斗上来,一拳打在马屁股上。
大马痛苦的长嘶一声,顿时前蹄朝天蹬起,将林武甩了下去。
林武仓促地还没来得及稳住自己,却见一个拳头又不要命的朝自己的面门攻过来。
身后有马蹄声急促的响起,队伍里有人骑马跟上来了。
林武正要拔出腰间的刀反击,就听见李昱白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
于是他只抬手挡住来人的拳头,顺势先往自己身边一拉,然后一个蝎子摆尾。
待他看清来人,顿时大吃一惊,但手脚的动作却收不住,已经一脚将那人往后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