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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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煦又怒了:“我才没有装……”
“哦,那你本来就是。”小七妹点点头,“知耻近乎勇,你这人还算有些勇气的。”
赵煦气哼哼地往左边走了。
“哎,青叔说县衙在右边。”小七妹在背后喊他。
他就气鼓鼓地拐到右边的路上。
小七妹赶紧抢先走到了左边:“哈哈,骗你的。”
赵煦往左边追了过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的,先去戏园子里买了两件内侍青衫,然后赵煦买了萝卜刻了个玉玺。
小七妹特意从大长公主那些有借无还的物品里选了个带“皇家内库制式”字样的出来当信物。
准备妥当后找去了白塘县衙。
相对于临河边村子的惨状,白塘县城里还好,城门前有泥堆,显然也涨了水,但想必很快就退了。
还有泥水冲刷过后一道道的印迹。
但遭了水灾的人也很多,城里的人情绪也很低迷。
一路行来,不少人在抹着泪骂天子无德。
县衙里只剩一个老婆婆在扫地,这老婆婆身上都是泥,比刚清淤回来的青叔看着还糟糕。
赵煦像模像样地拱了个手:“请老人家代为通传下,白塘县县丞大人可在?”
“你们有什么事?”老婆婆倒是挺和蔼的,“若是小孩子之间打架闹事的小事,且回去自行处理,若是家里屋塌人陷的大事,只怕也得回去自己处置。衙里现在只剩老婆子了。”
赵煦见她连头发和皱纹里都是泥,倒不好意思冲她发威,因此平和地问道:“其他人呢?”
老婆婆:“白塘县三镇五乡都遭了水患,衙里让他们各自用马车赶着救灾用的物事回自个乡里了,哎,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那县丞呢?”赵煦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不会自己带着家人躲灾去了吧。”
“县丞啊,”老婆婆笑出了眼泪,“在河道口被大水冲走了,衙里十几个人啊,全都冲走了。”
小七妹和赵煦面面相觑,有心大骂一场再大打一场的雄心壮志一下就熄灭了。
赵煦小心翼翼地问:“那老人家你是?”
“老身是县丞邓大人的母亲。”老人家又拿着沾满了泥的竹扫帚继续扫起来。
小七妹环顾四周,只见白塘县衙远比她曾去过的盐官县衙和余杭县衙要简朴得多,总共不过二进的小院子,前院显然就是县衙大堂,后院看来是二堂,后院沿墙的那一排平房分别就是衙门各房。
整个衙门显然也被洪水侵袭过,门板上还有泥水的痕迹。
此时院子里的泥水已经被老人家扫得十分干净了。
只见这老人家将扫帚放在墙角,自己理了理满是泥水的衣襟,挥了挥袖子,理了理鬓角,正对着大堂跪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起身后,她一边挥手说着“娃啊早点回去”的话,一边从容的朝衙外走去。
“老婆婆,”小七妹见她脸色不对,赶紧拦着了她,“您要去哪里?”
老婆婆一边按下她的手一边说:“哦,老身去江宁府去。”
小七妹又跟了上去:“您去江宁府作甚?”
“老身要去替我儿和这十几个衙役讨个公道。”老婆婆语气坚定地边走边说,“若是要不到,老身就一头撞死在江宁府衙的石狮子上。”
她的衣袖和衣摆上都有泥浆,身上也都是泥点子,头发花白而斑驳,神情却平静而坚定,自有一股生死看淡的气度。
“老人家,”小七妹再次拦住了她,“您这样去可没用,不如拉着口棺材去,最好还带着砒霜,沿路敲锣打鼓的去。”
老婆婆不由得偏着头多打量了她两眼。
小七妹拍拍胸脯:“您带上我,我可擅长收尸了,保管让您死有葬身之地。”
“还有我还有我,”赵煦也拍拍胸膛,“我可以帮忙挖坑。”
“多谢两位小友,”老婆婆笑得和蔼,“老身死就死了,就不连累两位平白丢了性命了。”
“那行吧,”小七妹松开手不再拦她,“反正这场水患过后,邓大人就是延误治灾坑害百姓的罪人,就算是过两日找到他的尸身,只怕也会被当众鞭尸。”
赵煦马上跟着说:“再多等几日,朝廷的赈灾大臣来了,邓大人就会被写进奏章里送到官家面前,官家最近挨骂挨得多,只怕就要杀他一族人泄愤。”
小七妹:“哎呀,不会吧,官家可是皇帝,不会这么小气残暴的吧?”
赵煦:“那可不好说,谁天天被骂无德失德,谁都会心情不好的吧,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个把人灭个把小族很正常的好吧。”
老婆婆顿时停了下来:“过几日真有朝廷的赈灾大臣来这里?”
小七妹:“婆婆你反正要死了,就别操心这个了,不如先下去给邓氏一族人圈块地,不然到时候住不下要打起来就怪不好看的了。”
老婆婆笑起来:“两位小友看起来非同寻常,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赵煦冲小七妹使了个眼色:“咱俩还继续隐藏行踪微服私访么?”
小七妹:“就咱俩这一身才貌气度,能藏得住吗?”
赵煦:“说得对,老婆婆你听好了。”
他将自己亲手刻的萝卜盖的章又亲手写的圣旨拿了出来:“说来话巧,我们是太皇太后亲封的河道走马承受,也就是……”
“钦差大臣?”老婆婆接过了话头,“那你俩一个是内侍一个是女官?”
“看来您是懂的,那我们就不瞒着了,”小七妹取出了大长公主的金章器:“这是太皇太后平日拿在手里把玩的金器,您认得皇家内库制式这几个字吧。”
尽管两个人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这个金器的款式质地非同寻常,还有清晰可见的“皇家内库制式”这几个字,老婆婆抬头打量了他俩的脸,又沉思着打量手里的金器,片刻后利索地跪了下来。
“请钦差大人给白塘县衙做主!”
“我儿白塘县丞邓振庭带衙役十五人于河道口彻夜抢修加固,为了百姓死守堤坝,可上游放水既无步报,也无马报,更无羊报,致使我儿与衙役十五人在河道口被大水冲走,致使水患毁村灭户,害我白塘县三镇五乡百姓苦不堪言……”
白塘县共7385户,县小而人少,所以县衙佐属也少,
以邓大人为首,加主簿、典史,再加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役,总共也才32人。
昨日黄昏时,大水轰然而至,在堤坝上的邓大人,加主簿、典史和工房全员比如闸官、河道巡检官、汛期守候官等,全都被卷入洪水之中,至今没有消息。
除驿丞2人、仓大使2人因未在县衙,现今还不知情况如何之外,县衙中尚有13人,均为末等胥吏及未入等衙役。
小七妹打量着县丞廨,一县之首办公之处简朴而干净,案头摆放的,正是白塘县三镇五区的地图。
邓婆婆从衣襟里将自己儿子的县丞印信等物取了出来,一一摆放在书案上。
“两日前,我儿曾向上峰禀告石刻水位,未得回批,便派人在堤坝上巡视,同时带人前往河道口疏浚。”
“一日前,水位暴涨,而上游并无水报,我儿派人骑溏马前往府都水监请示。”
“溏马未归,洪水先至,无人预警……”
邓婆婆双手颤个不停:“河道口无人归来……”
“老身不懂调度,只知道三镇五乡如今只怕都陷入洪流之中,因此让这13人将县衙里常备物资分好,各自赶回各自乡镇前去救助。”
“老身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户是一户。”
“我儿生前死后,好歹还有些人能记得他的功德。”
邓婆婆说着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邓婆婆,你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朕……我,你只需配合我就行。”赵煦说,“首先我们要追回这分散的13人。”
“衙署不可一日无人,人在,衙署便在,”赵煦说,“灾后本就惶恐的老百姓才会感到安定。”
“陈小七,朕……我命你即刻骑溏马出发,传洪汛马报入三镇五乡,一则追回衙署胥吏,二则通报各镇保长乡长组织自救。”
“速去速回。”
溏马,洪汛时期传汛特用马,骑马人背黄包,插红旗,纵马疾驰日奔500里,危急时刻,若有踩死路人者有功无罪。
“陈小七,你得快点回来,接下来,咱们要去常平司开常平仓,去转运司拨救济银,没有你的拳头,我一个人把舌头讲烂了都办不了这些事。”
“邓婆婆,当务之急,是先将白塘县的赈灾安排好,先救灾民于水患洪涝中,也可避免朝廷事后追责,等这些事了,你我同去江宁府,朕……我倒要看看,这江宁府尹在干什么?”
见赵煦言之有物,且说得都在理,邓婆婆显然更信任了,她大胆地说:“老身可以告诉你,江宁府尹忙什么大事。”
小七妹和赵煦都看着她面带讥诮嘲讽的脸。
“老身听说,金陵十六楼,江宁府尹占股五成,早在两月前就开始整顿号令秦淮河的大小花船,今夜的花魁赛事,收益尽归十六楼。”
赵煦:“邓婆婆,这可不兴信口开河……”
“老身没有信口开河,”邓婆婆转身从邓振庭的书柜中取出一封请柬来。
“一个月前,我儿就收到了这封请柬,虽不是公文,却经由江宁府文吏由驿馆亲自传来。”
赵煦将这封请柬拿在手里,和小七妹凑在一起细细翻看。
请柬封面上是一幅水墨画,显然是秦淮盛景,上面有一座楼宇层叠的宫殿。
小七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秦淮十六楼。”
她曾和青鸾在花船的厢房里看到过,不会认错的。
打开之后,只有八个大字:麻衣盛事,共点花魁。
“我儿说,这封请柬除了他有,白塘县乡绅豪杰也都有。”
“白塘县乃是江宁州府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地方,想来其他地方一定也都收到了。”
麻衣盛事,共点花魁。
小七妹却诧异地呢喃了一句:“麻衣杀我……”
这是二傻呆,呃,也就是昨日伍叔从河里救上来的羊报水吏嘴里曾念叨的。
究竟是不是这封请柬上所说的“麻衣盛事”?
但此刻已经没法细想了,小七妹骑上了县衙里的溏马,在邓婆婆的指点下插旗背包,与邓婆婆请来的本地人一起,从县衙追了出去。
溏马,能下水游泳蹚水而行,能爬山过路耐力极好,唯独一个缺点,养一匹这样的马,所花费的开支,能养二十个普通衙役。
白塘县衙有三匹溏马。
“我儿说,白塘县自古以来便是洪灾易犯之地,需得居安而思危,宁养
闲马,不养闲人。”
否则何至于县衙里最重要的16人在河道里全体覆灭。
“另外,老身请罪,”邓婆婆将衣襟一提,跪倒在赵煦面前,“今日清晨,老身代我儿写了休书一封,将我那知书达理的儿媳及孙子孙女赶回了娘家,恳请钦差大臣怜悯,在事了之前,不要惊扰她们。”
骏马疾驰,蹚水而行,小七妹找回了在三七观的野外驾驭野马狂奔的滋味。
白塘县说起来只有三镇五区,却分布极广,沿途不乏有尸身浮在水面上。
布衣短衫,还有些是光脚,尽是穷苦百姓。
领路的人没见过钦差,再加之也没见过这么小的钦差,言谈间反而不见拘束。
“大人,和你同行的小娘子是什么女官?”他问,“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又是做什么的?也和朝堂的大官一样么?”
小七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想一想赵煦那弱风扶柳的身姿,不由得点头:“嗯,女官可累了,不但要替太皇太后办事,还得照顾太皇太后的起居。”
“难怪那位女官瘦得,不过也真是好看。”领路人说。
小七妹忍住了笑,一本正经的点头应和:“嗯,对。”
领路人又问:“那像你这么小的太监,是几岁的时候割的?”
小七妹果断地说:“三岁。”
领路人一副好怜惜的样子:“那你被割了那块究竟疼不疼,若是要解手又该怎么解?”
“呃……嗯……”小七妹难得地支吾了起来,“大概就是茶壶漏茶的感觉吧。”
“哦,”领路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接着问,“茶壶漏茶又是什么感觉?”
小七妹:“下次喝茶,你往自己身上淋淋看。”
好在领路人虽然话多,但确实是本地通。
她们很快追上了一路,又紧接着追上了另一路。
追到第三路的时候,这辆马车里除了米面衣物,还挤着个温柔的女子,同行的还有她的一儿一女,护送的是两个同乡的衙役。
温柔的女子在车里听到领路人的话后,从衣物中探出头满含希望地问:“是不是找到他们了?老夫人她怎么样了?”
小七妹的视线从她一双儿女的头顶掠过,只能拱手说:“夫人珍重,请在家中静候佳音。”
又捡了块石头在手里,对护送的两名衙役咪咪笑着,将石头握成了碎渣渣,接着才从怀里摸出根金簪捏成一团金子,又一分为二的递了过去:“两位小哥辛苦,请将夫人送到后立刻回衙署。”
找到第四路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劫道。
第196章 麻衣局9
可劫道的也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全都是穿着布衣短打的泥人,扛着的也只是锄头撅头和镐之类的农具。
“留一半,只要留一半就行,”劫道的人手在抖,“我们村里都淹了,没吃的了,留一半能吃几天能活命就行。”
被劫的两个手也在抖:“可只剩一小半了,来的这一路分来分去分走了一大半,若是再分一半,我们自己庄子里就没了。”
“那就你们看着给,”劫道的,“几个老少爷们能吃点,再给村子里的老人孩子留点。等水退了,摸点啥填肚子,能活下来就行。”
小七妹不由得想起了赵煦昨日慌乱时说的话,太傅说赈灾三要务,一是提举常平司开常平仓放粮,二是转运司发户部拨款,三是提刑司依法打击贼道治安。
若是今明两天常平仓不放粮,这些被逼劫道只为能吃点东西活命的老实人,只怕就要见血了。
赵煦,你说的法子得有点用才行。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将黑时,完成了赵煦说的第一件事。
除了护送邓夫人的两人还没归来,其他的衙役都已经回衙署了。
“启禀钦差大人,三镇五乡小的们都去找了,”衙役回禀说,“有两个村子淌不过去,不晓得还有没有人侥幸活着。”
其中一个老成些的衙役叫老卫头,他没有什么信心地问:“大人让小的们告诉乡民们,后日来衙署领赈灾粮,可赈灾粮在哪里呀?”
赵煦:“朝廷有令,谷贱时增其粟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粟而粜以便民,灾时改义仓而济民,地方州县不得有违。”
“根据邓大人绘制的地图,离白塘县不远的钟山后,便有州置常平仓,今夜我们就出发去那里领赈灾粮。”
一半的衙役留守,另一半的衙役跟着赵煦和小七妹一起出发。
然而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来了。
官道上还能走,乡道上一片泥泞水泊。
领路人说:“沿着这条官道一直走,就是往金陵城去的路。”
但常平仓设在钟山,需要从乡道绕过去。
于是她们一行人蹚水走了乡道。
她们一行人刚下官道,就从另一条乡道上行来了一队穿着孝衣的送葬人。
一辆马车上绑着一具棺材,沿着国道往金陵城而去。
越靠近金陵城,水位越低,等到了城门口,已经只见大雨不见洪水。
而入了金陵城,沿街便是来往不绝的行人。
送葬队穿街过巷,停在一间四进院子里,有人嚎啕大哭迎了出来:“我的儿啊……”
等进了院子,送进早已摆好的灵堂,有人抬进来一具真正的死尸,将棺材里的活人抬了出来。
活人的眼睛上已经绑了又宽又厚的布条,被送进了里屋。
而秦淮河边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花灯,蹁跹若游龙惊鸿,十六楼的翘角飞檐下,数不尽的花灯将楼里楼外点缀得如同白昼。
大大小小的花船从不同的方向沿着秦淮河往十六楼靠拢。
如织如梭的行人站满了远近高低的拱桥,处处人声鼎沸。
五花马,千金裘,如意万工轿,单轴双轮车……
富贵无双的大人、风流俊逸的郎君、有名的文人雅士……在十六楼前汇聚一堂。
风雨中,小七妹一行人也来到了常平仓所在。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哦,白塘县县丞邓振庭,不认识。”
“区区八品而已,凭县丞印想开常平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们一行人被堵在常平仓的大营外,守仓的人倨傲地挥手让他们滚。
赵煦:“朝廷有令,事有从权,若灾至民间困急,县丞有专辄之权……”
“什么鸟语?听不懂,”守仓的人一脚将领路人踢倒在地,“想要开仓,拿仓司大人的批条和凭信来。”
小七妹将领路人拉起来,扭了扭手腕,站到赵煦身前:“祖师爷慈悲,既然你们听不懂他的礼,不如来试试我的兵。”
她抬起脸,在雨幕中粲然一笑:“放心,我只出两拳。”
笑容没变,一拳已出,将守仓的领队打倒在地,另一拳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来挡的胳膊。
大营外顿时涌上了一群人将她团团围住。
“还有一拳,”她笑眯眯地将拳头悬在领队的眼前,“在他们动手前我能送你过头七。”
她逼问了一句:“开不开仓?”
领队痛呼道:“开……开也没用,常
平仓……半年前就空了,早就低价卖做军粮了。”
常平仓,灾时等同于义仓,救灾民于水火饥寒之中,非战时不得充作军粮。
“谁敢卖?”赵煦怒喝一声,“没有户部特许,谁这么大胆敢卖空常平仓?”
“把账本拿给我,”小七妹冷笑道,“你说卖就卖了,开仓,每个库都查。”
守仓人将大门团团围住,不让她们进去。
“叫他们让开,粮是皇家的,命是你自己的,”小七妹在他断掉的胳膊那用力一摁,守仓领队痛呼一声,赶紧下令:“快让路,快让路……”
小七妹:“叫人把账本拿出来。”
守仓领队还没开口,她便将他的胳膊一扭。
守仓领队立刻说:“拿……拿账本得跟我进去,别人拿不到。”
“走,”小七妹将他一拎,正准备往里进,赵煦将她一拉,“小心有诈,我们人太少。”
常平仓四个仓房耸立,黑暗中辨不清里面有什么。
万一被人关在仓房里,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若是单枪匹马,小七妹反而能快进快出,但此刻有赵煦在,无论如何,他的安危也很重要。
“说,此刻哪里有粮?”赵煦问,“江宁州府五个常平仓,总不可能个个都卖空了。”
守仓领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听仓司大人的命令行事。”
“仓司大人现在在哪里?”赵煦问道。
“金陵十六楼,”守仓领队,“今晚花魁大赛,他们都在那里。”
麻衣盛事,共点花魁!
青鸾今夜也会在那里,还有娥姐她们。
但小七妹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是秦淮河花船之间比来赛去的花事,整个江宁官场竟然从上到下差不多都在那里了。
但她还是想少了。
不是整个江宁官场,而是至少半个江南官场的人都在这里了。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就连下着雨都没有浇灭这些人的热情。
十六楼的主楼四个大门打开,灯火通明,楼里上层的戏台已经被装点得美轮美奂,这是所有报名的佳丽登台表演的地方。
此刻,正有秦淮河上那条最有名的花船“醉春风”里的女子们在唱跳。
从下仰望,衣袂飘飞,仙乐钧天,宛如九天仙子降临人间。
楼下的、楼外的、拱桥上的、秦淮河上的……人人都在观赏这一刻。
“这是醉春风的新人,听说艳绝秦淮,扬州来的小娘子。”
“你知道吧,这些花船都是要交纳费用才能参加的。”有人说道,“听说不论大小多少,一条花船需交一千贯钱,这叫入门券。”
“听说半年前,东南西北四座楼里的包厢就陆陆续续被定光了。一个最便宜的包厢都得十金,还不包括茶水、酒水、饭食的费用。”
“就是楼下的大厅,入场每人最低都得点一壶花茶一杯酒,加起来就是五百贯钱。”
“你若是想落座,至少得两千贯钱。”
“若是想请哪位佳丽陪一杯酒,最少也得一金。”
“那也值,你晓不晓得,江南十大才子都在里面。”
“何止,听说八品的县丞在里面都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看。”
“对对对,我表兄的表侄在里面跑堂的,他说今夜若是有个佳丽不小心从戏台上掉下来,只怕就能砸倒一片五品。”
“那你们知道,主楼位置最好的那个包厢里有谁吗?”
那个包厢,就在戏台的对面,不但可以欣赏整个十六楼的美景,还能一览秦淮河的夜景。
“哎,就这么说吧, 我表叔的表侄在里面,他都不晓得究竟是哪个大人物定了这个包厢。”
“总不会是府尹大人吧?”
整个朝堂能称府尹的并不多,除了京都,还有三个陪都如西京府、应天府、大名府。
府尹一职权责等同知府,但不同的是只有皇亲国戚在这四个地方担任知府时,才够格被称做府尹大人。
小七妹捅了捅赵煦:“你家的亲戚又不老实了。”
“不老实的多了去了,老实的才稀奇,”赵煦说,“就是再老实的人,看着那把龙椅的时间多了,也会变得不老实的。”
“这个江宁府尹,有啥特殊的么?”小七妹问,“麻衣盛事,共点花魁,他是要借此敛财,还是想趁敛财的同时再干点别的?”
赵煦唉声叹气:“江宁府尹王定国,出自大姓王家,进士甲科,曾任秘书省秘书郎,后任图龙阁大学士,小女儿嫁了高家,是我的小舅母
;大女儿嫁得更好,就是现在的润王妃,是我的叔母。”
“所以他是润王的岳丈老子?”小七妹,“那看来这个麻衣盛事,对你来说是个害你的局。”
“江南水患,他却把江南的大小官员请到这里,”赵煦,“不但延误各地灾情的上报,更加会延误赈灾的时机。”
他想了又想:“李大人为何还没有消息?”
提点刑狱司,在赈灾时更有便宜行事之专权。
江宁三司帅司、漕司、仓司,都在他提点刑狱司的宪司监察之内。
“如果是李大人在,他会怎么做?”赵煦自言自语地说。
小七妹叹气:“不管他想干啥,我只要想到这些人在这里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而他们一杯酒所花费的银钱就能补贴一个受灾的村子, 我这颗想杀人的心就按捺不住了。”
白塘县衙。
邓婆婆还站在大门口翘首期盼。
她身后有两个老成的衙役,面色沉重,忧虑重重。
“老夫人,这两个钦差官员是真的吗?”
“她俩自然不是,”老夫人摇头说道,“太皇太后又岂会派这么年轻的人下来巡查。”
“那咱们接下来能等到赈灾粮吗?”衙役急问,“明日一早,只怕就有各镇各区的灾民来领活命的粮食了。”
另一个问:“老夫人既然知道他们不是,为何还将县丞印交给他们?”
“我看那位小女官,说起朝堂之事侃侃而谈,言谈之间又说起太傅之流,想必是平日里耳濡目染,就算不是钦差,只怕也是跟随钦差下来查访的家眷。”老夫人说,“还有那个小内侍,自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都不是普通人,”邓婆婆说,“只盼着他们能解白塘县之困,也能为县衙死于水患的人讨一个公道。”
“若是他们也不能,无非就是一死,老身不怕死,只怕我儿不得清白蒙冤而亡。”
她虔诚地跪下来祈祷:“请苍天开开眼,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祖师爷慈悲,”小七妹合十作了个揖,“给我指条路 吧。”
滑溜如泥鳅的她,竟然也混不进十六楼主楼里面去,更别说在主楼里找到仓司大人了。
“小公子这边请,奴给您找的位置保管您满意,”有个跑堂的勾肩哈背的将小七妹和赵煦引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本少爷用了一粒金豆子,却只能委屈缩在这个角落里吗?”又换了一身富家公子衣裳的赵煦摇着折扇,十分不满,不肯落座。
四周一片嘘声。
“咱这谁不是花了大价钱进来的,一粒金豆子很多吗?”
“你想坐前排或者楼上就别舍不得花银钱,一粒金豆子而已,还想能多靠前?”
“有个位置就不错了,你看那边那位,他花了两粒金豆子,也不过坐在前面一排而已。”
跑堂的口才十分了得,他凑到赵煦耳边安抚道:“公子别生气,您这位置虽然偏一些,但今夜所有佳丽上台下台就在您的右边,若是凑巧,只怕还能看到佳丽换装呢,这可是其他位置都看不到的。”
“好了,快坐下,别扫了大家的兴,快看,红娘子出来了,我可是押了她沁香楼赢的。”
赵煦立刻就被吸引了:“在哪能下注?”
没几个愿意搭理他的。
其中有个年轻些的努了努嘴:“看到西楼那里挂着竹牌的房子了吗?那里就是下注的地方。”
于是赵煦和小七妹各拎着一壶酒去了西楼竹牌房。
竹牌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博戏”。
下注的人很多,一整面墙上挂着的都是各大花船的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