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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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白却没有回答,小七妹抬头一看,李昱白的视线游离在殿外的某处,根本就没有看自己。
她伸手在李昱白的眼前一晃:“太医院说你的耳朵能治吗?”
“不能。”李昱白低声说,“我打算做个你说的最好的聋子。”
“阿弥陀佛,”永慧大师说,“李大人乃是豁达之人。”
真豁达还是假豁达,小七妹不知道,但小七妹看得出他的衣裳又宽大了些。
殿外,从大庆殿传来礼炮响声时,小七妹已经将最小的那个白骨捏出了泥人偶。
这个小孩,生前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很像乐宁。
那么,她是真正的乐宁,还是真正的小阿妹?
太皇太后这是要干什么?
是要重新查八年前的永安里之乱了吗?
乐宁是不是乐宁,从太皇太后的脸色上,小七妹承认自己眼拙,看不出来。
三个泥人偶已经一字型的排开在偏殿的柜子上了。
被煮过剔除了皮肉的头骨就是被小七妹两刀砍死的鹰钩鼻子。
而永慧大师从大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来:“小道友的这手技艺已经出神入化了,太皇太后请看。”
“南诏国覆灭后,圣墟子不远万里,从云南边境而来,一路与各地佛寺辩经交流。”
“元丰元年,在大相国寺重建后得辩经法会上,当时的梅探花郎曾做了幅画赠与本寺。”
卷轴缓缓打开,大相国寺的法坛里,盘腿坐着许多和尚,其中一人除了头饰和发型,脸部轮廓与小七妹捏出来的泥人头一模一样。
“他就是圣墟子,南诏阿吒力教传人,昌平王败后,他不知所踪。”
永慧大师不尽唏嘘:“没想到当年立志将阿吒力教发扬光大的人,终是在俗世中染了一身罪孽,可惜……阿弥陀佛,圆满大德净出尘间一切恶念,归入无漏寂净涅盘界,当年种种,终归尘土。”
他将画像讲给高滔滔身后的女官,合十告退道:“贫僧知道他已死,便无甚其他要问的。”
小七妹看着画,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鹰钩鼻子用七星借命想要复活的,就是他的师父圣墟子。
若三平死了,自己是绝不会干这种让他复活的事的。
都是当人徒弟的,这鹰钩鼻子怎么就当得特别的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呢。
她的视线一顿,在画像中看到了另一张曾见过的面孔。
“这是清凉寺的主持。”
被挂在石柱上死的那个。
“好,好,好个圣墟子,”高滔滔面色不见悲喜,唯有声音能听出愠怒,“九年前,他让哀家失去了两个孙子;如今,他的徒弟又让哀家与另一个儿子离心离德,搅得朝堂动荡,百姓遭殃。”
小七妹听她只说两个孙儿,并不提及孙女,心中诧异得很,莫非乐宁是真乐宁?
“传哀家口谕,将他师徒二人挫骨扬灰,混入恭桶香灰里,享举世之浊臭……”
“太皇太后,除恶务尽,”李昱白拱手道,“南诏国的余孽,只怕潜藏在朝堂和江湖上,还有未查尽之处。”
高滔滔十分认同:“你说得不错,这些人狡猾得很,今日做这个府里的幕僚,明日做那个府里的心腹,利用这些人的不臣之心,挑起一桩又一桩祸事,委实可恨得很。”
李昱白:“臣愿领提刑司,将这些人一一拔除,以肃清朝堂,权集中央,请太皇太后将此案交由提刑司主理。”
高滔滔:“可。你想怎么查?”
“臣想分两路来查。”
“一路从安国府余孽查起,王定国已死,但当日想绑架官家与臣的武僧、于管事一行人,是从他安国府而来的无疑,如今对这些人知之甚详的,除了王大郎,便是润亲王,请太皇太后下旨,让臣与宗正寺一起审查润王一家。”
若是宗正寺来查,只怕为了皇室的名声与脸面,很多细节会不了了之。
高滔滔看了看他,又问:“另一路呢?”
“另一路,臣想审查八年前获罪被流放的罪臣、以及其他家被充入营妓的获罪女眷。”
他这话一出,本来就安静的偏殿,静得更诡异了。
高滔滔好一会才问:“你想查什么?是想重审永安里之乱吗?”
李昱白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恭敬地回道:“是。”
听到的他回答的小七妹心潮澎湃。
只听高滔滔气势逼人的追问道:“那你的目的是想为林家翻案,还是想为刘少傅一家申冤?”
“你若想为林家翻案,那有罪的便是你恩师刘少傅;你若为刘少傅一家申冤,林家阖府便砍得没错。”
李昱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将衣摆一撩,恭敬地跪了下去:“太皇太后,陈南山审理安国府的部分卷宗,臣已经送到宝慈殿。”
他一跪,小七妹只好也跟着跪在他身后,只听到他铿锵有力地说话声。
“七星镖局的几位镖师的供词,臣也送到了宝慈殿。”
“安国府王大郎之妻崔芙,在此次平叛中不惜以身入局,为两浙路大军攻打金陵、援救官家,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她口述的供词中,王大郎在醉酒后亲口说过,王定国王大郎曾在秦淮河上宴请过昌平王一行人。这一点,安国府没死的幕僚也能作证。”
“永安里之乱背后还有许多秘密没被
查出来……”
高滔滔打断了他:“你要知道,当年的永安里之乱,是先帝在病中亲自审查并朱笔御判的。”
李昱白:“正是因为如此,臣才恳求太皇太后给臣审查之权。”
高滔滔半响没做声,只看到她曳地的衣摆在李昱白身前停了下来:“官家即将亲政,他素来信服你,你为何不等两日让他下旨。”
“臣素来仰仗的,都是太皇太后的仁慈之心,”李昱白答道,“本朝外姓王,子侄皆闲散,臣能入职户部兴修水利,仰仗的是您对万民的慈爱之心;臣能依靠些微功劳入职提刑司,仰仗的是您对冤假错案受害者的一片慈爱之心;臣能辅佐官家,仰仗的是您对官家的一片慈爱之心。”
“太皇太后初心不改,臣便初心坚定。”
高滔滔语调缓慢地问:“李昱白,你的初心,是不是一直就是要重审永安里之乱?”
第269章 李昱白
“臣兴修水利,初心便是为了恩师刘少傅,臣妻子……臣无法弥补,而恩师生前多次谈到水患对天下苍生的害处和治水利在后代千秋的好处,因此臣便想,若是能做好这些,想必恩师在天之灵能有少许安慰。”
“臣入提刑司,是不想京都再有如我恩师一家这般的惨事出现。”
“太皇太后,若是当年审查永安里之乱时,就将安国府的狼子野心查出来,如今的江宁数万百姓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麻衣惨剧?”
“当年若是能将圣墟子的弟子一网打尽,是不是就没有皇商于家犯下的活人造畜、雀人局等惨剧,没有大长公主和润王的互相勾结作乱,也没有被假死送走的那些可怜女子……”
偏殿之中,只有李昱白并不响亮激昂的声音在回荡。
小七妹第一次觉得跪得不难受,因为她接着听到了她想听到的话。
李昱白接着在说:“能让先帝当年草草结案的,无非是是因为皇室中人牵涉太多,比如周太后,又比如朱太妃,或者几位亲王,其中有官家的嫡母亲娘,也有官家的叔伯长辈。”
“官家才刚亲政,他若要彻查,必会引起局面动荡,唯有太皇太后您的懿旨才能让这些人心服口服。”
“臣能依靠的,又能依靠住的,向来都是太皇太后您。”
李昱白说完之后,高滔滔坐回了椅子里,那三个白骨人头和三个泥人头就在她手边的柜子上。
李昱白和小七妹就跪在她的脚边不远处,日头已经偏西了,后面的坤宁殿喜乐之声还在奏响……
算算时辰,再过一会就该到大婚的国宴了。
小七妹吞了吞口水,终于听到来自头顶的声音。
高滔滔说:“不要大张旗鼓地查。”
李昱白沉稳地回:“是,润王府将有臣亲自查,其余的臣打算让小老七带人秘密查访。”
“可以,”高滔滔说,“哀家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她对女官说:“取纸笔和哀家的大印来。”
不一会,女官取来后,她吩咐道:“磨墨,哀家亲自写。”
没一会,
小七妹就拿到了一份加盖了太皇太后大印的密旨——特命提刑司陈小七为巡检大使,密查永安里之乱。
提着木匣子,小七妹像个小厮一样跟在李昱白身旁。
“巡检大使是个什么官,几品的,听起来很大的样子,”她小声地问,“能管你……小陈……南山么?”
李昱白没回答。
小七妹继续碎碎念:“大使阿,你看里面还有个大字,按道理说应该是个大官。”
但她有些失望:“赵小六不是说各宫的主子贵人什么的都会有赏的么?怎么一个封赏的都没有?”
赵小六实惨啊,周太后这个嫡母,朱太妃这个亲娘,这两人一看就没把他放在心里啊,哎,皇室中人真小气。
她一路碎碎念着,走着走着才发现,李昱白把她带出宫了。
“李大人,我还要吃席呢。”小七妹急了。
吃席的时候想必能见到周太后本人吧。
“那是国宴,不是吃席。”李昱白坐进马车里,示意她也上去。
“国宴我也没吃过呀,我还想开开眼呢,”小七妹一边上轿子一边埋怨,“再说了,我都饿一天了。”
李昱白从车里翻出一盒点心,又翻出一叠卷宗。
小七妹一口气将一盒都吃光了,狼吞虎咽得李昱白都看不下去,给她斟了杯茶。
“还有吗?没吃饱。”小七妹把嘴角的碎渣渣都舔着吃了。
李昱白又翻出另一盒:“你不看看卷宗?”
小七妹边吃边翻:“这是什么?”
“李进的脚色状,和他元丰五年冬月带兵去剿匪的战报。”
小七妹的手停了停,终于翻到了战报那一页。
而李昱白紧盯着她,说道:“元丰五年冬月,哭泣岭村被盐帮匪徒屠村时,正好派兵前往赣南平盐寇。”
“李进是当时平寇的领队之一,而从赣南往两浙不过千里……”
所以李进是去赣南的路上,改道奔袭而去,难怪他屠村当晚说……千里奔袭而来。
小七妹没抬头。
“哭泣岭古道除了贩卖私盐,还能将贪污的官银隐秘地送入京都。”
李一昱白看着她头顶那圈已经从发髻中跑出来的碎发,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哭泣岭村小而穷,被屠村或许是因为当晚去卖私盐的路上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
的人或事。”
“要想知道李进和哭泣岭村被屠有没有关联,除了李进本人之外,还可以找一找当年和李进一起平寇的兵。”
是啊,除了周太后,除了李进,当年还有那些动手的兵。
“我朝军队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为阵。李进经武举进天武军后,被贬为陪戎副尉,在前往赣南平寇之前,被提升为宣节副尉。”
“这次平寇,他麾下带了五百禁卫军,在行军途中,他向校尉申请,带五十骑兵为先锋将,急行军前去赣南。”
“这五十骑兵在平寇时陆续战亡,仅剩十余人回京,在永安里之乱时,这十余人又只剩五人,他升为武校尉之后,这五人也升了,这八年以来,除了一个死于饮酒过量的,一个病死的,两个死于斗殴的,如今还剩下两人。”
小七妹听得十分认真。
李昱白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只是看着小七妹,等小七妹自己说。
小七妹将卷宗举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字问:“这个字念什么?笔画太多,我不认识。”
李昱白看了看她手指所指之处:“擢,擢升的擢,提拔的意思。”
“哦,就是李进升官了,”小七妹半真半假地可惜,“哎,那我打死了一个官运亨通的大官啊。”
李昱白倒也不生气:“我去拿李进的脚色状时,负责的官员告诉我,朱季川也曾去翻阅过,还抄了一份。他是为你抄的吧?”
“哎,李大人,可不敢乱说,”小七妹笑得狡猾,“朱大少爷或许是因为李大少爷的妹妹,你看,这里写着,李家小姐今年十六,正是好婚嫁的年纪哦。”
李昱白:“我想将这剩下的两人请回提刑司,你来办吧。”
小七妹摇头:“李大人,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我饿了,得先吃饭。”
在莘园下马车后,李昱白的马车掉头走时,小七妹又追上前两步,她撩开了车帘,对李昱白说:“大人,你答应过我会满足我三个要求。”
李昱白点头:“我没忘记。”
小七妹:“那,明日午时请我在樊楼吃饭吧,要吃大餐,所以请你定好三楼的那个包厢可以吗?那个包厢普通人定不到。”
李昱白点头。
等他走后,小七妹又去了御街娥姐那。
青鸾正在二楼的窗前练琴,叮叮咚咚的,时断时续的……
娥姐:“小妹头,你家姐姐这是有心事吗?不会是在担心那位陈大人吧?”
小七妹眉头一皱:“陈大人?陈南山?青鸾姐姐担心他干什么?”
“你不懂,那个陈大人看起来不错呦,官不小,家世不太好,是个良人的好选择,家世不好就表示规矩就小……”
小七妹去找了青鸾。
“明日午时,我请姐姐吃樊楼。”
和青鸾约好之后,她这才又回莘园。
莘园里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赏赐堆成了山。
“这是太皇太后赏的。”
三平乐滋滋地点着数,“那是朱太妃赏的……”
“哦,”小七妹也喜滋滋地问,“周太后赏了吗?”
“那呢。”三平指着其中三个大箱子。
小七妹看着三个箱子里琳琅满目的东西点头。
夜深后,她换上了夜行衣,做好了准备,便潜去了皇宫外。
赵小六今夜洞房花烛,宫中热闹非凡。
她要从大长公主说的密道,潜进去杀了周太后这个罪魁祸首。
这是个很美的夜晚。
小七妹原本没有这么急着要去杀周太后,也没有想过要在赵小六的洞房花烛夜去杀他名义上的母亲。
但李昱白的行为让她不得不急迫起来。
他太聪明了,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被封为巡检大使固然是件好事,她有了身份的便利,更容易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她要的,从来不只是真相大白。
她要的,是谁踩着哭泣岭村137人的命和血享了福,她就收割掉谁的命和血。
李昱白将真相查出来,周太后会死吗?
不会的。
大长公主死了吗?没有!
她的罪行没被查实吗?查实了,证据确凿,李昱白从头查到尾的。
她只是被送进了宗正寺里过有吃有喝的日子而已。
润王的罪行查实了吗?
查实了的。
李昱白、赵煦、太皇太后都查了的。
他会死吗?
不会的。
至少在太皇太后死之前不会的。
他只会被剥夺掉亲王的封号,全家被圈禁在某个漂亮的园子里,过有吃有喝有玩有乐还能下崽子的日子。
能孕能育,子孙满堂。
这就是对皇家人的处罚了。
而周太后,除非她是亡国太后,否则皇帝对她这个嫡母只能敬,不能贬,不能废,更不能杀。
即使李昱白查明真相,周太后也不会死。
最多是由太皇太后下懿旨降低她的待遇。
她还能得善终!
可自己家137人都死了,再也活不回来了。
李昱白越快查出周太后的罪行,她的仇就越难报。
她现在还能藏在暗处,就是因为当年做恶的人不知道哭泣岭村还有活口。
她能杀李进,是因为李进不知道有自己这个人,更不知道自己要杀他。
周太后也一样。
陈南山曾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一句笑话。
这是对的。
李昱白是个很不错的人,甚至好得不像权贵一族。
可他从出生以来,也是个高高在上的小郡王,就像天上的月亮,清而冷。
他永远不可能像她这个又小又穷的村姑一样去想、看和做。
只有杀。
唯有杀!
她从未动摇过。
大长公主赵蓉说,密道有两条,一条直通皇仪门,一条直通崇正殿。
通皇仪门那条,大长公主告诉了润王。
润王在天狗噬月当晚安排了人假冒白莲教走这条密道进宫,却被太皇太后安排的禁卫军给打退了,宫门都关了两天。
可见大长公主在密道这一点上没有撒谎。
崇正殿就在今日办国宴的庆寿殿左边。
而周太后住在庆寿殿,在福宁殿的右边,坤宁宫的前边。
她贴着宫墙走在阴影里,很快就找到了大长公主所说的密道入口。
谁都猜不到,这个入口竟然是在御街最靠近皇宫的那家商铺的后院的那棵大柳树下。
像蛇一样盘踞的第三条树根,就是开门的索道。
大宋的皇宫宫城,还没有安国府恢宏,它原本是前唐宣武节度使的衙门,后梁时改造为建昌宫,后晋时改造为大宁宫。
太祖建国后,虽然也增加了些宫殿,但因为周围的居民和商户实在繁荣,因此作为皇宫来说,它属实是委屈的。
而这密道,先先帝本应传给赵煦他爹,却没传,反而传给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如今又到了小七妹的手里。
密道也狭窄,没有安国府的密道宽敞,也没有安国府的密道长。
小七妹点着蜡烛一路走过去的。到底后,先走了一条向上的七级台阶,接着进入到只能半跪着进入的密室,然后,按照大长公主说的找到一块可以抽出来的泥砖后,小七妹吹灭了蜡烛。
这才轻手轻脚地将泥砖抽出来。
很快就能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泥砖以外的场景。
入目便是一把大大的椅子,椅子后面是一张精致大气的桌子。
这个入口,就在皇帝休息的龙椅之后。
正殿里静悄悄的,没有灯,也没有人。
小七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一直没有人来,殿里也没有脚步声,这才扭动开关走了进去。
有挺悦耳的丝竹声响起,这是集英殿的国宴还在表演庆贺。
李昱白说,国宴规矩又多,时间又长,还有好些“看菜”是不允许动筷子的,座位也是严格排序的,参加的皇亲国戚加大臣家眷、各宫主子宫人总计有一千三百多人,但能坐下吃饭的不到一百五十人,另有二百人左右是站着看的,还有近八百人是饿着肚子服侍人的。
什么品级是什么命,在国宴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七妹绕开了集英殿,也绕开了坤宁宫,小心地翻进了睿思殿。
正殿亮着昏暗的光,精致的宫灯里点的是雪白剔透的烛油,一丝烟都没有。
这大概比秉烛还贵。
有位年长的宫女就站在宫灯不远处打盹。
看起来是值夜的。
周太后还没回来。
太皇太后没退场,其他后宫主子就都没退场,包括朱太妃。
赵小六说,宫中已经多年未曾举办过这样的国宴了。他登基的时候没有,周太后和太皇太后大寿的时候也没有,周太后宫中的太妃们没资格有。
庆寿殿比宝慈殿还大一些,格局是一模一样的。
但怪就怪在正殿是被锁起来的,没有住人的痕迹。
偏殿反而住着人,正屋的门开着,有暖色的光线从门口漏了出来。
小七妹朝偏殿的窗户丢了颗小小的石子。
立刻有人在殿里问:“竹韵,是太后回来了吗?”
在宫灯边打盹的宫女立刻清醒了:“容嬷嬷,太后还没回。”
“算算时辰,酒才过四巡,左右军的杂技都还没上,太后就算要回来,也是看完杂技才回的。”说话的容嬷嬷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走到宫女竹韵身边站着。
容嬷嬷:“上一次帝后大婚,你我还守在坤宁宫,那时候我才25岁。”
“奴婢才17。”竹韵说,“一晃就过去25年了。”
容嬷嬷:“若今日大婚的是咱们的小主子那该多好。”
竹韵:“小主子才在这世间活了十二日,未序齿,未取名,哪有这个福分。”
容嬷嬷:“若小主子还活着,他既是嫡,又是长,哪有这些……”
“嘘,嬷嬷慎言,”竹韵赶紧提醒道。
容嬷嬷拍拍她的手:“放心,阖宫就剩你我了。”
“如今也算不错了,”竹韵说,“若不是当年主子见机得快,你我只怕都死在坤宁宫了……”
“主子贵为宰相孙女, 当年在坤宁宫都过得艰难,如今这位孟皇后也不知道能在坤宁宫住多久。奴婢听小丫头们说这位孟皇后被太皇太后夸娴静端庄,是因为她的容貌实在没有可夸之处。”
“等朱大小姐进了宫,她就该有危机了。”容嬷嬷点头道。
“朱大小姐还会进宫吗?”竹韵道,“不是说朱家失宠了吗?”
“你呀,在宫里这么多年,太皇太后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容嬷嬷点了她两句,“太皇太后这是故意打压朱家,再让官家亲政后亲自起用朱家,这才能将朱家对太皇太后的怨怼之心,换成对官家的一片衷心。”
“朱大少爷还在治水,想必是赶不回来参加科举考试的,日后便会在孟国丈手底下干活。”
“这?那朱大人起复后可是有兵权在手的……”
“正是因为他兵权在手,所以才把他的女儿放在皇后之下,儿子放在皇后母族之下,这才是互相辖制之道。”
“太皇太后这可真是……这么说起来,太皇太后这是真心要还政了。”
“咱们啊,再夹紧尾巴过一过,就该……”
“嘘,嬷嬷慎言。”
“嗯,慎言。”
砰……砰……
集英殿上空升起了烟火,在夜空中特别醒目。
容嬷嬷和竹韵两人不再说话,只遥遥地看向前方左侧的集英殿。
小七妹趁机翻进了偏殿。
偏殿的正屋是周太后的起居之所,比太皇太后的偏殿还要简朴。
她藏在大梁上等着。
烟火熄灭之后没一会,殿外响起了脚步声。
容嬷嬷和竹韵都进来收拾了。
看样子周太后快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有多人的脚步声传了过来,竹韵迎到了正屋门口。
在小七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行人,其中有个雍容的女子,穿着描红滚金边的大袖礼服,四十几岁,体型瘦长,行走起来有如弱风扶柳,看上去娟秀而美丽。
竹韵蹲了个礼:“给太妃请安。”
“娘娘还没回来吗?”这位太妃将竹韵扶起来,“那我在这等一会。”
竹韵将她迎了进来:“太妃今日该累坏了吧,若有事不如明日再来,今日也该回去好好歇一歇。”
“我来给娘娘磕个头就走,”太妃说得恳切,“佣儿能有今日,离不开姐姐的成全。”
竹韵立刻蹲了个礼:“太妃可不敢这么说,太后身为中宫表率,必然该为整个中宫众人谋福祉,都是一样的。”
容嬷嬷也过来行礼:“太妃可莫要再叫官家过去的名字,太皇太后说了,官家乃是佣中佼佼,如旭日东升,如阳煦山立。”
这位显然就是赵煦的生母朱太妃。
仔细看看,眉目间、身姿上确实有几分相似。
朱太妃也是个明白人:“嬷嬷说得是,我今日多喝了一杯,竟说起胡话来了。”
容嬷嬷笑得亲切:“今日太妃是该高兴,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朱太妃立刻转身向空着的主位行了半礼:“妾心中尊重且感激娘娘,如今的日子已经满足得很,绝不敢逾越祖制。”
三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些话,周太后还是没回来。
容嬷嬷便说:“太后从年轻时就爱看杂技,想必是要等酒过五巡后看完杂技才回,太妃且回去休息吧。”
朱太妃只说不累,固执的等着。
好在没一会,
有个身着正红礼服的女子乘着凤辇被人抬回来了。
她比朱太妃要年长些,眼角细纹明显,嘴角略有些耷拉,自有一股雍容之态。
竹韵碎步上前,将她从凤辇上扶了下来。
“娘娘,今日的杂技可好看么?”
周太后:“自然好看。”
她言笑晏晏地说道:“本宫大婚那日的杂技自己没看到,如今看到了别人大婚时的杂技,也算是圆满了一遭。”
竹韵将朱太妃来的消息禀告给了她。
朱太妃也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娘娘这些日子劳心又劳力,妾……”
周太后抬手制止了她:“官家是你的孩子,也是本宫的孩子,为自己孩子的大婚忙碌些,正是为人母亲该做的。”
她点头说:“本宫不过是循祖制,如今各地水患,内库吃紧,朝中正是用银钱之时,办成这样已经是委屈了官家。”
朱太妃忙说:“听说都已经动用了娘娘的私库……”
“这有什么,本宫的不就是官家的,”周太后请她坐下,手揉了揉额头,“孟家这孩子确实不错,明是非,知进退,只要她和官家夫妻同心,再早日诞下皇子皇女,你我便该开开心心当祖母了。”
朱太妃应和了两句,见她一直揉着额头显得疲倦不堪,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娘娘劳累多日,还请早些歇息。”
周太后:“嗯,你别走回去了,我让竹韵安排步辇。”
朱太妃忙示意不用。
“我已经跟母后提了,官家如今也大婚了,你也是当婆婆的人,等选个吉日,给你升皇贵太妃,你也能有自己的凤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