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灾—— by二道河桥

他只是借用了这个叫比特的外国男人的形象来跟女孩进行交流，否则这个过程很难实施。比特说他的真实模样，女孩是看不见，也看不懂的。
看不见还好说，看不懂又是个什么说法呢？
人类的视觉范围其实是很狭窄的，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东西是人眼无法目睹的。等到女孩后面去到更广阔的宇宙，见到更多种类的生命，她忽然有一天理解了比特这句话的意思。
当一个存在超出你的理解，那么你就会看不懂，你甚至都无法理解这个概念。就像古代人来到现代，他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然后就觉得这一定是仙法。
其实不说古代人，仅是现代人，接收的文化知识不一样，他们都会对一些远超自己认知的前端知识产生茫然，且不说不理解了，根本就看不懂。
包括现在，也有很多宇宙生命认为因子人是神明。
这点比特曾经跟女孩解释过，他们并不是神，神只是人们对精神寄托的向往。但比特不是神，他不是任何人的寄托。
他是这个宇宙最孤独的生命。

第140章
没想到在另一个时间线,她竟然这么早就跟因子人有过关系，而且还不是三号虫母那样的一“面”之缘。
在别的虫母眼中，超脱于众人,占据食物链顶端,随心所欲的因子人，在女孩的嘴里却展现出另一个形象。
比特苦苦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因子人的实力，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吗？女孩，或者说她有什么是比特想要的东西吗？
尹青荇发自内心的好奇起来。
比特跟虫族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原本以为双方是敌对的，但是此时看来，比特不仅不是敌人，反而在很早,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就帮过她。
也许看到尹青荇表情中的好奇。女孩的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不要用人类的思维看待因子人。”她突然严肃的警告让尹青荇有些怔忪。
“就像蚂蚁永远无法用自己的世界观去衡量人类一样，对于因子人来说, 我们甚至连蚂蚁都不如。”为了证实, 女孩讲述了另一个故事。
在女孩学会如何使用那份神奇的力量后，那些曾经束缚她手脚的东西也全都不足为据了。当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受身躯的约束，即便挖走了她那具身体的眼睛，她仍旧能使用另一个神奇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一个更全面，更丰富的世界。
当重新拥有这份曾失去的观察能力,她对这个世界表现出更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而比特的存在更是让她对其产生极大的想要了解的欲望,在这份强烈好奇心下面，是在极孤独的环境下,因为对方陪伴而产生的下意识依赖。
她观察着比特,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外国男人的脸，毛孔粗大,头发随意缭乱，眉毛是偏金色的，鼻头很大，身体偏胖，把宽松的白大褂都撑起来。
这实在不符合她对比特的想象，不过她也清楚这并不是比特的真实模样。她好奇的点在于，这个人，他是否真实存在。
很快，她就得到答案。这个男人不仅存在，且正是这个实验室里职权不低的主任。她所在的区域管控是极为严密的，那些普通的实验人员根本不敢跟她接触，也没有权限跟她接触。
但是比特作为管理这里的主任，他是有权限的，他使用这份权限与她私自接触，只要不捅出大篓子，别人也不敢质疑他。
而且这个主任的名字正好也叫比特。这个比特自然不是那么清闲，作为一个实权主任，随时会有任何人因为各种事情找到他，每到这个时候，女孩就好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比特明明是在实验室里，就在她旁边，其他人却好像看不见一样。他们眼中的比特似乎站在实验室外面观察，他们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原本焦急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接着流露出对比特的崇拜。
但是比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干，他甚至不在外面。女孩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惊讶极了，问比特他是如何做到的？
比特也没有隐瞒她，他说他只是让这些人的想象替代了原来的比特。原来的比特是个真实的人，他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而比特身边的人，他们真的了解比特吗？
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比特，他总是要比真实的比特更符合人们对他期待。
真实的比特不会事事都按照他们的想象，他们会失望，但是想象不会，当他们的想象一遍遍落实到现实中来，原本真实的比特也就变得越来越淡，直到——
“直到彻底消失。”女孩说出了尹青荇脑海里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是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无数倍的消亡。你的人生，你的一切都被一个虚假的幻象取代。
女孩也曾问过比特，那个人类比特最后会去哪里，他还活着吗，他知道自己人生被取缔了吗？
比特说他不存在了。
当他降临比特身上的那一瞬间，比特这个人就从时间线上彻底消亡，如今不过是在缓缓的，一点点把他从其他人的时间线上抽离。
别说女孩，尹青荇听到，都忍不住从指尖泛起凉意。
比特的话语如此轻松，随意，似乎那并不是一件多么浩大的工程。他一定做过许多这样的事情，就像这一次，他只是为了过来看女孩一眼。
只是这一眼，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弭。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这是从根本上的摧毁，如此庞大的死亡，竟如此的……悄无声息。
女孩从这细枝末节窥探到了比特背后那如同深渊一般的一角，她当即就沉默了。该说她是幸运的吗？如果她之前但凡有一步走错了，她此时就将步上人类比特的后尘。
比特不会对他们这样的生命抱有任何同理心，他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灰尘，扫走就扫走了，不会有任何觉得可惜。
当然，比特对她还是不一样的。但是女孩并不为这不一样而荣幸。她看到比特那看起来温和外表下的真实残酷。
她当然也曾为此恐惧，恐惧得手脚冰凉，但是在恐惧之后，她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冒起更加疯狂的念头——
她要让比特记住她。
她在赌，这一定是本世纪最疯狂的赌博，她以如此之微末身躯，去赌一个宇宙中最庞然大物的心。
关于女孩在这里到底是如何做的，她并没有跟尹青荇详细描述。尹青荇能够感受到她脸上未说出口的复杂情绪，没有眼睛的残缺面庞上，缺少了这个心灵的窗户，本来是很难去触碰到心灵，她们之间却又有着旁人没有的共鸣。
也是这一刻，尹青荇才有对面那个女孩是另一个自己的真实感。
之前她总觉得像是另一个人，听故事也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答应我。”女孩对尹青荇说：“永远不要相信他，永远不要去期待一个因子人会对你特殊。”
尹青荇感受到女孩的复杂情绪，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女孩松了口气，她朝尹青荇伸出手，尹青荇把手放在她摊开的手心之上。
“我相信你。”她说：“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以免影响到你的判断。你和他迟早会相见，这也是我留给你的考验。”
尹青荇从她这句话里察觉到了些许东西，她的眼睛试图落在女孩的脸上，想要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但是女孩这一次却没有再提什么交换，她只是用平静的语言平铺直叙，讲述在这之后发生的故事。
“比特只是一道小插曲，他从来时其实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离开。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当比特离开后，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个叫比特的人类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记得比特，除了我。”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那段记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当我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对比特的恐惧就更深一层。除了恐惧，还有仇恨，我们的挣扎，我们的死亡，在他们的眼里，又意味着什么呢？”
“什么都不意味，也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我们。这就是他们。”
“我一度陷入了虚无主义当中，甚至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但很快，我又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因为我听到实验室里其他人讨论是否要放弃我，他们在对变异昆虫上面取得了极大的进展，相比较那些除了杀伤力强，却没智慧的变异昆虫，我就像个刺猬一样无从下口，不如放弃算了。”
“我一下子就振作起来，不管我的人生有意义还是没意义也好。就算我要死，也应该是这些人先死才对。”
“我的精神触手无视墙壁，来到实验室外，没有人发现，这间关押我，让我束手无策的牢笼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不可攻克。我意识到自己随时可以离开，但我离开前要把这个地方给彻底毁掉。仇恨成为了我新的源动力。”
“我轻松破坏了实验室的防御措施，走出了这个关押我的牢笼。有人在外面看到我，他们恐惧尖叫，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一些聪明人，这些聪明人试图采取各种措施来解决我，比如封锁这片区域，比如投放催眠药剂，但是他们突然发现原来保护他们，坚不可摧的程序此时反而把武器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多好的程序啊，可是它们却也是要受人摆布的。它的程序设定如此死板，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所以程序在写出来的时候都是可以修改的，我就利用了这一点，稍微调整了一下。”
“在这个实验室的系统里，谁才是真正要被销毁的目标，还真说不清楚。”
“在我大肆破坏的时候，被玩坏的程序很快报故障，隔壁实验室也是使用的AI操控，故障频频，比如关好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就有变异昆虫跑了出来，如果平时出现这样的事件，会封锁故障出现的实验区域，实验区域和生活区域是完全分开的，这样也好处理逃逸的试验品。”
“但是此时整个防卫系统瘫痪，那些变异昆虫就没有人管，它们就跑到生活区域，生活区域里并不是全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有一些是外包的劳动者，比如清洁工，厨师这些人。他们并不清楚实验室在做什么实验。”
“变异昆虫的出现吓坏了这些人。”
“我对他们并没有赶尽杀绝，所有放任他们逃了出去。此时的我已经被仇恨充满，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所以毁灭了实验室还不够。”
“当时华夏国遭遇虫灾的时候，以灯塔国为首的几个国家，不仅不伸出援手，反而落井下石，给变异昆虫取名为华夏昆虫，禁止华夏国的航机，封锁华夏国的物资。在他们国家留学的华人还被当地人围攻，让他们离开这里，说他们会把华夏虫子带过来。”
“他们在网上嘲笑华夏国政府的无能，对一群虫子束手无策。要是换做他们的国家，早就消灭了。”
“他们如此仇恨我们。从政府到民众，我们惨死在昆虫嘴里的图片被有些人恶意传到网络上，甚至很多人都为此叫好。”
“其实这些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在忍耐。不，是我们的政府一直在忍耐，努力想要把变异昆虫消灭在领土内，不让它伤害到无辜的人。但是我们的努力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赞誉，反而是招来更深的攻击。”
“我从实验室里的人嘴里知道他们所做下的事，他们趁着华夏国无力抵抗的时候，对我们普通民众大肆杀虐。”
“我还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能够逃离这一切，甚至在这样母国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出卖自己的母国，只为了一张绿卡。”
“我每知道一件事，我的内心就燃起了一把名为仇恨的烈火。”
“它烧得那样猛烈。我一开始还想要找人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后来我不问了。”
“因为没有问的必要了。”
“离开实验所后，我看着变异昆虫朝着远方离去，在这片未知的土地上消失。这一次我没有阻拦。我就这么看着，看着。”
“我想，不是分分钟就能消灭吗？既然如此，一定不需要我再去做什么吧。”
“毕竟这个国家可是拥有最强大的武装部队，和最先进的武器系统。”
“虫灾在灯塔国爆发了。”
“在华夏国僵持了一年的变异昆虫虫灾，在灯塔国，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蔓延，别说一年，一个月他们都没有撑住。”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我会解恨，但其实没有，虫灾爆发得太快，太猛，我一开始本来是打算回国，但是看到这情景，我就知道，我回不去了。”
“整个灯塔国近乎瘫痪，到处都是虫子，除了民众自发组织的抵抗力量，几乎看不到政府的武装，或者说，政府是最先放弃的，他们早早选择了放弃抵抗，然后乘私人飞机跑了。反而民间还有力量在反抗。”
“在这期间，我都是一个人在无所目的的流浪，那些昆虫都不敢靠近我。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它们在畏惧我，如同畏惧鬼母一样。那是食物链顶端的压迫。”
“我这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做，我从一开始的解气，到惶恐，再到茫然，最后陷入了绝望。一天天看着那些变异昆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的占据领地，从灯塔国，枫叶国……越来越多的国家爆发虫灾。”
“谁也逃不掉。”
“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在女孩反问自己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茫然得像是被人抢了手机，脆弱得让人心疼。
尹青荇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不是你的错，在我的时间线里，我哪怕提前一年把所有变异昆虫带走，虫灾依旧在国外爆发了，你就算当时把变异昆虫拦下来了，虫灾依旧会爆发，总有人前仆后继的要作死。你拦不住，你拦住了这个，还有另一个。”
“是这样吗？”女孩问尹青荇：“不是我导致这一切？”
“不是的。”尹青荇道：“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女孩颤抖的手被尹青荇温暖的手包住，她反而情不自禁，心里一颤，暴露出更多脆弱的情绪：“……但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死太多人了，真的死太多人了。那些虫子……该死的虫子……明明鬼母已经被杀死了，我以为虫灾会被逐渐控制住……我太天真了。”
“我真的……太自大了。”
尹青荇不得不抱住女孩的肩膀：“如果真有错，那也是那些放任虫灾蔓延的无能政府的错，是那导致虫灾的变异昆虫的错！你那个时候又能做什么呢？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极限，你还要怎么做？你看看你，如果不是你命大，你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女孩抬起头，看向尹青荇的脸，那张完好无损的，坚毅的脸。她如此的自信，乐观，强大，不像她，已经千疮百孔。
女孩感受着从尹青荇身上传来的力量，如此的蓬勃有力，竟然让疲惫至极的她也能借此稍微喘一口气，她好像又有继续支撑的力气。
她慢慢的，慢慢的重新撑起自己的身体：“我沉浸在自责之中，于是我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选择逃避。”
“我试图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不吃不喝不睡，但是一天天过去，我仍旧没死。我怎么不死啊？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吸收了鬼母的生命能源，鬼母用了一年时间才养出来如此充沛的生命能源，它可以让我这样待机几百年。”
“但是都不需要几百年，一年不到，这个世界就要沦陷了。”
“我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已经完蛋的世界。我所处的那片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孤独是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情绪。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无尽的惶恐蔓延上来。
人呢？难道都死绝了吗？我不相信，我再次开始我的寻人之旅。 ”
“在我选择自我放逐的流浪这个过程中，尚且还能看到一些挣扎的生命，但是当我正儿八经的准备寻找他们的时候，这些踪迹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虫子，数不尽的虫子，后来虫子之间也开始竞争，开始互相杀戮，大虫子去吃小虫子，小虫子吃更小的虫子。”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空，连虫子都快被吃光了，到最后，一片地区有可能吃到只剩下一只或者两只这样的大虫子，每个个头都足以媲美鬼母。我没有避开它们的地盘，我以为我们之间会发生争斗，我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但事实是，那些可怕的，狰狞的大虫子要么早早就避开我，要么在感受到我的气息后，飞快的跑过来，匍匐在我的跟前。”
“它们惧我，如同惧自己的天敌。它们敬我，如同敬自己的主。”
“我憎恶它们，我从不曾想过要去了解它们。所以我最后才知道它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认我为主。”
“我夺取了鬼母的生命能源，我也继承了属于鬼母的，在变异昆虫食物链顶端的位置”
“可我一点不为此感到欣喜。我发自内心拒绝这件事。”
“在那段期间，我没有接纳任何一只虫子，我宁愿它们对我攻击，也好过它们匍匐在我的面前。”
“由于社会的崩塌，交通的不便捷，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我熟悉的那片土地。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曾迫切的想回到这里，当我真的拥有了回去的力量的时候，又像老鼠害怕见到猫一样，不敢面对这片孕育着我的土地。”
“但最终，我仍旧排除艰难险阻的再次回来了，回到了我的家乡。”
“那被变异昆虫包围的，垂死挣扎的家乡。”
“我的同胞，没有过问我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一副样子，没有探究我为什么拥有轻易让变异昆虫退避的力量，他们就像我不曾离开那样，再次轻易的接纳了我。”
“这里有着目前活着最多的人类，最多的……满打满算一百多人的基地。这，就是目前人数最多的基地，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他们将无力抵抗最后一次变异昆虫的入侵而被彻底摧毁。”
“但就是这一百人，我努力保护着，想要他们活下去，也是千难万难。”
“我们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物资，一点小感冒都能轻易的夺走他们的生命。老人活不过冬天，小孩活不到长大，我努力的想要他们活得更久一点，我试图去找到更多的物资，我像一座巨伞，在这片被变异昆虫包围的土地上撑起一座不会被变异昆虫盯上的桃花源，但他们依旧一个又一个离开了我。”
“两百年后，最后一个人类离开了我。她握着我的手，想要跟我说很多话，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说不了太多了。她只能说那短小的几个字，那就是感谢。”
“感谢我为他们付出的一切。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感谢。我在她的尸体前待了很久，我无法接受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事实。
他们都走了，而我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呢？我还算是人吗？ ”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还有一群虫子。”
“我又用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件事，这群虫子在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它们自发的聚集到我的身边，匍匐在我的跟前，甚至把虫身上最宝贵的地方割下来放在我的住所外面，试图让我享用。我一次次拒绝，直到有一天，当我对视着它们的眼睛，感受到它们的情绪，我忽然意识到，它们是活着的。”
“是另一种，跟我不同，但又类似的鲜活的生命。”
“也许是太孤独了，也许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开始试图去了解它们，去接纳它们，去融入它们。”
“这些变异昆虫在近几百年的优胜劣汰中，已经慢慢的诞生了自己的智慧，有的尚且还懵懂，有的则已经有了很灵动的表现。它们会因为孕育新的生命而发自内心的喜悦，但这份喜悦跟我理解的又不太一样，有的雌虫会把自己孕育的卵送到我的面前，这对于它们是非常有营养的营养品——来自自己的孩子。 ”
“许多昆虫都有这样的食子现象，雌虫在受精成功后还会吃掉雄虫，作为孕育后代的营养。这种残酷曾一度让我无法接受，但又给我展现出了另一个新鲜又奇妙的世界。”
“我在与它们磨合的过程中，逐渐承担了作为首领的责任，我调节各个昆虫类别之间发生的矛盾，我慢慢找到更适合它们发展的道路，更团结，更有序。在这个过程中，它们也对我更加的崇拜和信服。”
“有一些虫类也在这个过程中，爆发出更有智慧的表现，它们成功的取缔了它们所在族群老一代首领的地位，在跟我的配合中，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全新的管理方式。有一些虫甚至认为我的形态是一种更高级的身体形态，这些本就会随着环境改变而调整的昆虫有意在后代方面，往我的形态上靠近。”
“在这其中，我逐渐感受到了一些乐趣。”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在虫的身上复刻人类曾经的辉煌与灿烂。”
尹青荇望着女孩，心中敬佩极了，她竟然还没有放弃！
原本她以为女孩创造的虫族是跟她一样，是人类融合变异昆虫基因后的结果，此时才发现是她太乐观了。女孩所在的时间线远比她想象更加残酷和绝望。
亲朋好友的失踪，国家领土的沦陷，人类的彻底灭绝，这一桩桩一件件，换个人早就崩溃了。但是女孩仍旧撑了过来，仍旧没有放弃，并且试图通过改变虫，来达到复刻人类文明的计划。
她自然是成功了！
但是女孩的脸上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和自得。她那张年轻的，跟尹青荇一模一样的脸上，是不属于年轻外表的疲惫和沧桑。
“但是命运似乎从来不曾眷顾我。”女孩叹了口气：“宇宙文明——艾尔人发现了地球。”
“又或者说，他们发现了地球上面蓬勃的生命能源，他们为生命能源而来。”
“在第一个艾尔人来到地球的时候，我并没有太看重这件事情。有一个变异昆虫被那个艾尔人带走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变异昆虫所在的族群也不在意这点，就算那只变异昆虫不被艾尔人带走，它也不一定能活到成年。变异昆虫内部的厮杀总是很残酷。哪怕有我居中坐镇，我也无法改变这条根深蒂固的食物链。”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天空上有两个月亮。”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天空上怎么会有两个月亮呢？我不知道那另一个月亮是艾尔人建立的堡垒星球，能够容纳一亿兵力，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巨无霸。 ”
“我连宇宙都没去过，我哪里见识过这个。我就像个乡巴佬，人家作战基地都建在家门口了，我还在那赏月。”
“直到有一天，那月亮朝我飞来，巨大的战舰遮天蔽日，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此时天直接都黑了，遮住太阳的巡航母舰把它的出舱口打开，无数的战机从出舱口飞出来，就像下饺子一样，一台台陆地作战机器人落到我们的陆地上。”
“我就算是傻子，也意识到此时对方来者不善。我有无数变异昆虫组成的昆虫族群，我曾非常烦恼，它们数量太多了，多到已经要控制数量的程度。”
“但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还不够多。”
“当变异昆虫所属的族群与那些机器人对上，一只只变异昆虫被那些机器人合力捕捉的时候，我再次感到恐惧。”
“我的族群在第一回 合死伤惨重，当然对面的机器人方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变异昆虫的作战勇猛是不必说的，它们也许有着种种数不清的缺点，但是在这上面，它们从来就不会想过投降，不战斗到最后一只虫子死亡，它们就不会停歇。 ”
“我以为我对这群虫子没什么感情，但是看到那些冰冷的机械，带着辐射的光线，肆意掠夺它们的生命，我仍旧感到愤怒。”
“这场战斗打了很久，从只派出机器人，到开始投掷大型武器，使用激光炮，甚至高高在上的艾尔人亲自驾驭战舰试图用重型激光射杀我们这边的一只巨虫。”
“我们的反抗越激烈，他们的攻击也就越强烈。”
“但虫子不怕死，今天死了，明天它们又会孕育出更多，生生不息。”
“我曾非常讨厌它们这一点，在我作为它们的对手的时候，就像杀不完一样，杀了一只还有更多。”
“此时作为变异昆虫对手的艾尔人也感受到跟我曾经同样的烦恼。”
“明明看起来是很容易杀死的生命，也确实杀死了很多。”
“但是却又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换做另一个生命，在付出如此巨大的伤亡以后，他们早就吓破胆，跪下求饶了。”
“但是这群虫子，昨天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看不到一丝恐惧，也没有一步后退。”
“当有一个艾尔人也在这场本以为轻而易举的战争中牺牲。”
“当意识到他们面对的虫子在熟悉了他们的作战方式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付后。”
“这群艾尔人感到了一丝从未有的恐惧。”
“他们开始害怕了。”
“我也一直在等待着，我的族群为了这场莫名的战争，付出了巨大的死亡。我绞尽脑汁的试图扩大现有的战果，试图让这群外星入侵者感到害怕，试图让他们先退却。”
“我在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想要找个人商量都找不到，身边的兵是一群比我更原始，更不知变通的虫。我是在一场场失败中总结经验和教训，然后成长起来的。”
“而这个成长的代价，是让我这样自认已经经历许多的人都难以去深思的问题。”
“想要做到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的胆怯，他们的行动开始束手束脚，几场战斗下来，不仅没能保住自己的战果，反而让我的昆虫大军啃下来几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