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家庭金雀花by华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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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来不及等他细细思忖,威廉便已经神色如常道:“不要抱怨了,亨利,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不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接近玛格丽特,她已经爱上了你,她是你一时兴起的受害者,既然如此,你应该肩负起责任,爱她,娶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背弃她......”
“你果然在意她!”小亨利又按捺不住道,威廉深吸一口气,努力劝自己克制情绪,“我不在意她,我在意你,关于父亲、路易国王和维克桑,我会想办法帮你处理,你只需要安静等待做一个新郎。”
“你想要怎么处理维克桑?”小亨利问,“维克桑是玛格丽特的嫁妆,父亲想要这块土地是为了诺曼底公爵的利益,诺曼底公爵是你......把这里交给次子不符合父亲的利益,尤其是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以后。”
“也许我不会有孩子呢?”威廉说,“父亲说玛格丽特公主会嫁给他的继承人,也许我的继承人是你。”
“为什么?”小亨利一怔,他又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你,你是不是失望了,这是个意外,如果没有我,玛格丽特会爱你的。”
“和你没有关系,和玛格丽特也没有关系,我不想结婚只是因为我不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好丈夫或者好父亲。”他不易察觉地攥紧了手,“我会变得跟父亲一样。”
第34章
父亲,父亲......“父亲有什么不好吗?”小亨利问,“我知道父亲有很多毛病,可其他君主的毛病更多。”
“这并不代表他的毛病就是合理的。”威廉说, 这就是讽刺的地方,亨利二世专断, 滥情, 唯我独尊,可如果让埃莉诺再选一次,她大概率还是会选择亨利二世, 毕竟别的男性君主没有亨利二世的能力和地位,毛病却一样不落,“我们是既得利益者, 作为男性, 作为君主, 我们天生就可以得到许多人无法想象的权势和财富,正因为处于这样的立场上,我们无法理解弱势一方的想法, 我们会伤害她们,但我们甚至意识不到我们在伤害她。”他看来小亨利一眼, “就像对你, 我不是次子, 所以我不理解你的苦恼,我没有采取正确的方式对待我们的兄弟关系,然后, 你恨我。”
“我没有恨你!”小亨利强调道, 他看到威廉只是默默地摇摇头,他不禁急切道, “你不相信我吗,威廉,不,哥哥,我可以发誓......”
“我相信你,如果你对我有愧疚,那就始终像现在一样爱我,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被我驱使,我安排你做什么,你就按照我的安排行动,哪怕是在我和父亲起冲突时。”威廉说,他站起来,摸了摸小亨利的头,小亨利立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愿松开,“不要多想,亨利,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休息......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小亨利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威廉推开门,深吸一口气: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和父亲的。
“都是你没有看好你弟弟。”一进门,威廉就听到父亲的指责,威廉静了静,低头认错道,“是的,是我的错。”
“错误已经铸就,现在我们要解决问题。”亨利二世道,他本想发怒,但看着威廉的表现,他好像又没有了发怒的理由,因此只能扭过头道,“你母亲已经问过玛格丽特,虽然亨利勾引了她,但他们并没有发生关系,我们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觉得不甘心,你可以写信给路易七世怒斥他没有管好他的女儿......”
“我们都知道是亨利的错。”威廉截断他,他的表情有些漠然,出于对长子的了解,亨利二世知晓他正心神不宁,这令他的怒气稍稍平歇了一些,甚至对儿子有了一丝同情,哪怕威廉这个时候大哭大闹一定要个公道他也不是不能满足他,但威廉接下来的话很快令他收敛起了同情心,“既然错在亨利,我们就不应该将罪责推到玛格丽特头上,既然亨利招惹了她,索性直接让他们结婚,婚约只说玛格丽特会嫁给您的继承人,英格兰的继承人是继承人,诺曼底的继承人也是继承人。”
“你要让我把诺曼底给亨利?”亨利二世声音陡然一高,他难以置信道,“你才是长子,诺曼底应该由你继承!”
“谢谢您,父亲,但玛格丽特的嫁妆是维克桑,这块领地只对诺曼底公爵有意义。”威廉道,“过去的近二十年间,您一直奔波在您的各个领地间,努力整合不同的文化和法律,可您的继承人未必有您的精力和才能,一旦有外敌挑唆,我们的努力就将前功尽弃,何况,您不觉得我们现在的边境线太长,在大陆的领地又太小吗?不论岛上的领地和陆上的领地是否采用同样的语言和制度,在我们的大陆领地不足以对英格兰形成压制时,离心力便始终存在,我们需要扩张领地。”
“你还想怎么扩张领地?”亨利二世猜出了他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太疯狂,他有些不敢相信。
“阿尔卑斯山以北,莱茵河以西。”威廉干脆利落地说,“这个边疆才足够安全,最好莱茵河东岸也是一盘散沙,不要有腓特烈一世这样强势的皇帝。而若没有这样的地理优势,不如干脆利落地将国家分成海洋和大陆两个重心,以普瓦捷为大陆领地的中心,那诺曼底就仅仅是一个边疆省份,君主大可将其分封给兄弟。”
亨利二世没有立刻回答他,相反,他锁紧眉头,在认真考虑威廉的提议。 “这个策略或许可行,但不是现在。”良久之后,亨利二世才道,“现在,我绝不可能将诺曼底交给亨利,这会切断英格兰和阿基坦的联系。”
“您可以先封他为鲁昂伯爵,这样他和玛格丽特的领地会联结在一起,而路易七世也不会生出戒心,相反,这样的安排会削弱他的防备,他甚至会认为他分化了我们的家族,从而不再面对大兵压境的威胁。”
“确实。”亨利二世道,他现在已经全部接受这个安排了,“就这样吧,按你说的办,不过,你记得跟托马斯·贝克特保持一下距离。”他发出一声冷哼, “谁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他在背后搞鬼呢。”
在丑闻爆发后,亨利二世迅速给路易七世写信,在信中怒斥他“阴谋离间我的儿子们”,在路易七世对此震惊不已,甚至开始自我忏悔时,他又收到他前妻的来信,和亨利二世相比,埃莉诺的言辞显得委婉许多,她提议既然玛格丽特已经对小亨利芳心暗许,不如宣称一开始和玛格丽特订婚的人就是小亨利,亨利二世会将小亨利立为诺曼底公国的继承人,并立刻封他为鲁昂伯爵,让他先统治诺曼底公国在塞纳河以东的领地。
这一套组合拳将路易七世打得一愣一愣,从时隔二十年再度和前妻交流的百感交集中平复心情后,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安排的利弊,虽然他知道他绝对没有试图利用玛格丽特破坏亨利二世儿子们的关系,但不妨碍亨利二世这样宣称,而如果他顺着埃莉诺给的这个台阶下去,那至少双方都不至于蒙受名誉损失,提前将塞纳河以东直接威胁到巴黎的领地分割开也会大大减轻他在交出维克桑后面临的军事压力。
何况经历了这番夺妻之恨,他不信亨利二世的长子对弟弟毫无怨念,他从中嗅到了机会,他会利用这一点。因此在收到信后,路易七世很快态度诚恳地表示愿意配合,并赠送了一套漂亮的盔甲给他“等待多年的女婿”。
虽然临时更换了新郎,但在埃莉诺的主持下,博门西宫的仆人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更换了所有为威廉准备的装饰并换上了小亨利的,因此最后婚礼还是有惊无险地如期举行。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后,亨利二世对妻子的敬重和感激又多了一层,他邀请埃莉诺和理查在伦敦待到圣诞节再走,为了照顾埃莉诺的感受,他还勒令罗莎蒙德回到牛津暂避风头,完全不顾她现在有孕在身。
鲁昂是诺曼底的首府,也是整个安茹家族的财政中心,现在亨利二世还意识不到将这里交给他的儿子会带来多么严重的隐患,若无要事,小亨利顶多是从鲁昂的国库中薅点零花钱,但如果有要事呢? “真是一对般配的新人啊!”看到小亨利和玛格丽特一起跳舞,亨利二世不禁出言赞叹道,他已经快忘了他原本打算让威廉和玛格丽特结婚了,“真没想到威廉在这样的闹剧后还愿意顾全大局,还把诺曼底给了亨利。”
“他爱他的弟弟们,所以他容忍他们,对他们慷慨,愿意理解、尊重和满足他们。”埃莉诺说,亨利二世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悦,他觉得埃莉诺意有所指,但他没有证据,不过埃莉诺的话某种意义上确实正中他下怀,有关他对他帝国的未来规划,“我们的帝国太庞大也太复杂,我一直在担心等我们去世后这个帝国应如何维系,我希望孩子们可以各自统治一部分领地,平时互不干涉,战时则同仇敌忾,这样的安排需要一个足够强势和宽容的兄长,现在看来,威廉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
“你想怎么安排我们的领地?”埃莉诺的手指已经不易察觉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而亨利二世丝毫没有意识到妻子已经处于发怒的边缘,而是自顾自道,“既然威廉会得到英格兰,亨利会得到诺曼底,理查会得到布列塔尼,那何不将阿基坦给杰弗里呢?他也是我们的儿子,他不应该没有领地。”
意料之外的,亨利二世没有立刻得到妻子的回应,他身边,埃莉诺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然无比冰冷:“不行。”
“为什么?”亨利二世大惑不解,“既然他的哥哥们都有了领地,何不将母亲的领地交给他?埃莉诺,我知道你更喜欢威廉和理查,可杰弗里也是我们的儿子......”
“因为阿基坦是我的阿基坦,我想把阿基坦给谁就给谁!”埃莉诺冷笑道,“威廉是普瓦捷伯爵,阿基坦的诸侯们对他宣誓效忠过,那他就是阿基坦的继承人,你要是觉得这对杰弗里不公平,就把爱尔兰给他,爱尔兰是你征服的土地,你怎么安排都行。”
“爱尔兰人只是在名义上服从我,做真正的爱尔兰国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那里又冷又贫瘠,怎比得上阿基坦温暖富裕?埃莉诺,阿基坦的诸侯们拥护你,他们不会在意你的继承人从你的一个儿子换成另一个......”
“阿基坦的贵族拥护我也是因为我值得他们的拥护,何况,我需要纠正你一点,如果阿基坦公爵是英格兰国王,他们不用担心法兰克国王侵吞他们的权益,而换成国王的兄弟这样的威胁便始终存在,尝过独立的甜头后他们就不会再甘愿受到国王的控制了。”她微微凑近了些,看似亲密无间,可亨利二世只从她眼中看到敌意与戒备, “谁也别想碰我的阿基坦,谁敢这样做,谁就是我的敌人!”
第35章
在短暂的和平相处后, 他们的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并且埃莉诺当夜直接乘船回了普瓦捷顺便把理查也打包带走,完全没有给亨利二世的圣诞节团聚计划略作遮掩的意思。
威廉没打算劝架,尤其是在他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委后,不让亨利二世清楚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不会停止作妖的。不过现阶段,亨利二世还需要苦恼另一件事,即托马斯·贝克特持续不断地就他没有将鲁昂国库的管理权正式交付小亨利进行抨击,大洋彼岸的路易七世也在打配合,不停写信督促亨利二世“尊重我女儿和女婿的合法权利”。
威廉觉得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适当降低一点存在感, 毕竟有他私自放走托马斯·贝克特的前科今日亨利二世的一切麻烦都可以找他背锅,在爹妈又开始冷战的当下他毫无疑问会沦为亲爹的出气筒,和他相比, 同样处在风暴中心的小亨利就要淡定多了, 他甚至还建议威廉和托马斯·贝克特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 ......你真的不知道我和他见面这意味着什么吗?”威廉无语凝噎道,而小亨利用清澈的目光看着他,让威廉都不忍心苛责他的天真, “可托马斯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总要知道他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我们才能帮助他。”
托马斯·贝克特想要什么呢?曾经的历史将他定义成一个殉教者,一个为真理而献身的信徒,但威廉非常清楚他并没有那么高尚,他的行为是出于自身的欲望,可时隔多年,他已经不清楚他现在的欲望是什么。 12月初,亨利二世终于同意将位于鲁昂的王室金库管理权也交给身为鲁昂伯爵的小亨利,但也规定他在支取五千银马克以上的金钱时必须得到父亲的允许,此事一了,托马斯·贝克特随即又将《克拉伦登宪法》旧事重提,强调亨利二世因为自己的私欲随意剥夺教士身份,“这个步骤不过是掩饰您对上帝的不敬之心罢了”。
“圣座曾经表彰过我父亲在爱尔兰宣扬法制的举动。”在亨利二世即将暴怒前,威廉忽然开口道,“在爱尔兰,犯罪的主教亦会被依法剥夺教士的身份,圣座也未曾反对,主教,您要否认圣座的谕令吗?”
“ ......圣座从没有公开承认《克拉伦登宪法》的地位。”似乎没想到威廉会突然横插一脚,托马斯·贝克特顿了顿,才继续道,“殿下,不要再拿圣座的容忍替您父亲辩解了,圣座是上帝的使者,他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这正是您一直在做的事。”威廉说,而席间的贵族们都低低哄笑,完全不掩鄙夷,至少这次会议是以亨利二世的胜利结束的。贵族们离开后,亨利二世靠在王座上,眯着眼,但威廉知道他正观察自己的动静:“我以为你还会维护他,你说过,你将他当成第二个父亲,你爱他。”
“我只有一个父亲。”威廉微微低下头,“而且我一直都清楚,对一个统治者来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尽管在辩论中占不到上风,但托马斯·贝克特很快找到了另一种为自己造势的方式,他将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收入拿出来,赈济周边的农民,以此为契机大肆宣扬自己对抗亨利二世的行为,当事件传到亨利二世耳中时,他的愤怒终于达到了峰值:“那都是我赐给他的地产!这个卑劣的仆人,他得到了我的馈赠,却用我给予他的财富煽动我的国民反对我!”
此时在他身边的除了几位亲信的侍从,就只有他的情妇罗莎蒙德,六年过去,她已经十分了解亨利二世的脾气,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肩膀:“您的公正和慷慨烙印在每一个国民心中,他们不会被蛊惑......”
“可总要愚蠢的人!”亨利二世冷笑道,他环视着身边的亲信侍从,他们忠诚,能干,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他料理掉托马斯·贝克特这个大麻烦,错过了当年的机会他可能余生都要活在阴影和骚扰中,“难道我所有的仆人都站在这里,看着我遭到托马斯·贝克特这样被我从贫穷中提拔起来的人的蔑视吗?没有人帮我把这个麻烦的叛徒解决掉吗?没有人吗?”
也许有人,威廉,他的儿子善于解决麻烦,可更擅长给他制造麻烦。发泄过怒火后,亨利二世便回房就寝,而他的侍从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要求仆人立刻替他们备马。 “你们想干什么?”回来替亨利二世拿他的斗篷的罗莎蒙德问道,其中一位侍从,威斯特摩兰勋爵莫维尔的休一脸的急切和倨傲,他似乎等待已久,“当然是听从陛下的命令替他解决掉麻烦,夫人,这是陛下命令我们的。”
那是气话,不是命令。罗莎蒙德且惊且惧,而四位侍从已经扬长而去,即便他们没有离开,他们也未必会听从一个情妇的命令,他们想干什么,杀死那个大主教吗,罗莎蒙德再天真也知道这件事是绝不会被教会允许和原谅的,他们会害死亨利二世。 “普瓦捷伯爵呢?他在哪里?”她忽然道,神情格外慌乱,“我要找他,如果他不见我,就告诉他是国王要找他!”
当接到罗莎蒙德的传信后,威廉便意识到大事不妙,用最快的速度给小亨利写了封信后他便连夜赶往坎特伯雷,当他推开教堂的门看到托马斯·贝克特仍跪在十字架前祈祷时,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离开这里。”当托马斯·贝克特回过头时,威廉抚摸着自己正急速跳动的心脏,急促道,“有人要杀你,他们快来了,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如果你的保护是把我送回法兰克,那我就不必从巴黎回来了。”托马斯·贝克特说,他看着威廉,目光异样复杂,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是你父亲的命令吗?”
“不是他,他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但他不会杀你。”
“但只要我死于非命,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哪怕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的迹象也是如此。”托马斯·贝克特说,他望着威廉,一字一句道,“肉眼可见,我已不可能再成为地位尊崇、为人敬重的主教,既然如此,何不让我成为圣人呢?”
圣人,圣人,圣托马斯,教廷会为他镀上金身,大肆颂扬他的伟大和高尚,他生前所有的狼狈都将被人遗忘......“我父亲会声名狼藉,被绝罚,以至于失去王位。”
“他总要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他的法案会被推翻,犯罪的教士会重获自由,路易七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是他的麻烦,和我没有关系。”
“可和我有关系。”威廉深吸一口气。 “我绝不能眼见着你成为圣人,而我父亲成为声名狼藉的暴君,被他一心为之牟利的臣民背弃,不论是作为未来的英格兰国王,还是作为我自己,我都不能答应。”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威廉,这一次你从他的骑士们手下救下了我,下一次,当你父亲再一次克制不住他的怒火时,还会有其他骑士误解他的命令从而杀死我,或者他索性真的颁下死刑令。”托马斯·贝克特摇摇头,“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你的父亲会成为声名狼藉的暴君,那直接让位给你或许是一件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
“可这一样代表我得推翻我父亲的司法改革中有损教会利益的部分,他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和如此多的精力才让人们接受了《克拉伦登宪法》,我不能看着他的努力前功尽弃。”威廉轻声道,“是路易七世教您这样做的吧,只要您死于非命,我父亲就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他会极力促成您封圣,父亲知道他的目的,却只能一言不发......可如果,死的人是我呢?”
托马斯·贝克特大骇,而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威廉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朝自己的心口猛然刺去,“哥哥!”托马斯·贝克特听到一声惊呼,小亨利目眦欲裂,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奔到威廉面前,难以置信地捧起手上的血,“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他听到威廉微弱地道,而他的哥哥随即便陷入昏迷中。
梦境很漫长。
在他还是卫廉的时候, 他曾经极度渴望过来自父母的爱,但他的家庭是畸形的,他的父亲是冷漠的, 母亲是疯狂的,权势和财富会腐蚀人的情感, 让人成为扭曲的怪物, 怪物的孩子也是怪物。
他已经忘了他的过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他,如果他没有穿越他应该也会浑浑噩噩地在异国他乡活着,将近二十年过去,他几乎已经遗忘了曾经的生活,也想不起父母的面貌,他认知里的父母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他挣扎在摇篮和高烧中时流着泪呼唤着他的父母,他用尽力气,想要抓住那一枚在他面前晃动的豹子戒指,他抓住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抓着亨利二世戴着戒指的手指,他的父亲坐在床边,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他在哪里?”在见到亨利二世后,他第一个问的仍然是托马斯·贝克特,亨利二世眼里闪过一层愠怒,但鉴于威廉刚刚险死还生,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亨利拼死拦下了我的骑士们,将他带回了伦敦,他现在在监狱里。”
“那就好。”威廉说,而亨利二世已经快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仍然尽可能保持语气平和,但威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深深的不解和愤恨,“他一直狡辩说他没有杀你,是你栽赃嫁祸......”
“他说的是真的。”威廉说,亨利二世的双眼猛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而威廉仍然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急不缓地像亨利二世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您不妨想一想,如果克利福德夫人没有给我通风报信,或者您的四位骑士比我先一步赶到坎特伯雷大教堂杀死了托马斯·贝克特,那现在的情况于我们而言是怎样地可怕,您这十几年来的司法改革会前功尽弃,乃至被绝罚和被迫退位,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而即便我阻止了这一次冲动之下的谋杀,下一次,再下一次,您能保证您一直情绪稳定吗?他想做一个圣人,以您的名誉为代价,只要他死于非命他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这才是他一直试图激怒您的原因。”
托马斯·贝克特回国之后一直孜孜不倦地给他添堵,尽管他的努力不能改变实质上的政策,但可以轻易令他陷入愤怒中......“那你为什么要我们不能伤害他?如果我在愤怒之下为儿子报仇,圣座也不能过分苛责我的举动。”
“您可以处死他,但冲动之下的泄愤实在太浪费这个机会了,在接到我重伤垂危的消息时,除了托马斯·贝克特,您最恨谁呢?”答案呼之欲出,“不止您这样认为,整个欧洲都会这样认为,众所周知路易七世是和您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我死于非命,您的继承人又是谁呢?”
“是亨利......”亨利二世下意识回答道,他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威廉的眼神更加震惊,以至于恐惧,“对,是亨利,路易七世的女婿,他还不吝表达对他的喜爱,如果我死了,亨利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有几个人会觉得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背后没有路易七世的谋划呢?尤其亨利出现在现场,他还拼死阻止您的四位骑士当场杀死托马斯·贝克特,这样的行为会加重他的嫌疑,进而更加坐实路易七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拦着您不让您当场杀死他,是要让您以叛国罪剥夺他大主教的身份,并光明正大的处死他,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将凌驾在教会之上,至少在英格兰如此,多少德意志的皇帝都不能从罗马手中抢到自行任免主教的权利,您却做到了。”威廉呼出一口气,他看向他的父亲,“不应该庆祝吗,父亲,这是您的胜利,我当年放走了他,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年的烦恼,现在这个麻烦被我亲自弥补了,您可以原谅我让您蒙受的这一点惊吓,对吗?”
是的,他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在儿子的床边提心吊胆了几天,得到了结果是他处理掉了他的叛徒和麻烦,并给他的死敌留下一个无法洗刷的污点,可是,可是......
“可如果你死了呢?”亨利二世问他,“如果你的刀偏了一寸,或者医生来得晚了一些,那该怎么办呢?”
“死了就是死了,我三岁时也差点死了。”威廉漠然道,“我知道,您已经不喜欢我了,但如果我死了,您还是会为我哀悼的。”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瞬间,他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和嘲讽,这丝情绪被亨利二世收入眼底,他忽然觉得心口绞痛,“您会冲冠一怒,朝路易七世开战以为我复仇,母亲也会成为您的战友,不论你们曾经有多少矛盾在共同的仇恨面前你们都会冰释前嫌,在占据道德优势、财政优势和军力优势的前提下路易七世没有反抗之力,最小的战果也是成功独立,从此不再受到效忠誓言的约束。”他望着亨利二世,“您失去一个忤逆的继承人,不听话的儿子,却完成了毕生的夙愿,父亲,您应该高兴。”
应该高兴吗,他知道如果威廉真的死在刺杀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真,那确实是他的夙愿,可他并不想要这个结果。他戒备他,猜忌他,也不介意扶持另外的儿子削弱他的权威,可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失去威廉,他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可你是我儿子。 ”他怔怔地说,他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威廉,你是我的儿子。”
“ ......您有很多儿子。”许久以后,威廉才轻声道,“也不是只有一个叫威廉的儿子。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活着,我们会互相猜忌,但有着共同的敌人和仇恨,你们反而会团结一致,即便有分歧,你们也不会选择法兰克人做盟友,不论锅中的食材怎样在沸火中翻滚,至少它们总是在锅里。”
“你是人,威廉,你不是锅里的一块肉,浓汤里的一种菜,你是我的儿子!”亨利二世断然道,直到这个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曾经单方面的试探和施压真的给威廉带来了真正的伤害,他开始恐惧这一点,他急迫地想要证明他没有威廉想象得那么冷酷无情,他是个慈爱的父亲,“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你,我也没有真的因为托马斯·贝克特的事怪过你,我没有想真正地伤害你!”
“是吗,父亲?”威廉问,而愧疚上头的亨利二世更加急切道,“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你想要我怎样证明都行!”
“这可是您说的。”威廉说,然后亨利二世察觉到他再次握住了他手上的豹子戒指,“我要加冕,我要做国王。”
虽然在遇刺后的第四天后威廉的情况便转危为安,但对外,亨利二世仍然夸大了他的伤势,每天都为儿子的身体虔诚祈祷,他同时以极其激烈的言辞给亚历山大三世写信,要求他将直接凶手托马斯·贝克特和幕后黑手路易七世逐出教会,“国王已被愤怒吞没”。
亚历山大三世得知此事也震惊不已,考虑到亨利二世的心情,他同意亨利二世“有权审判并处死犯罪的大主教”,但仍然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路易七世直接参与谋划此事,故而回绝了他的诉求,与此同时,身在普瓦捷的埃莉诺和巴黎的路易七世也连番来信申述,一个怒吼着圣座“为何对这骇人听闻的罪行视而不见”,一个则极力申辩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一定是背叛者和骗子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