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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家庭金雀花by华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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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人尊敬我。”托马斯·贝克特摇摇头,他紧锁眉头,仍没有放弃劝说亨利二世收回想法的努力,“即便现在还有尊敬我的人,在我进入教会后他们也会背弃我,我不想再回到那饱受冷眼的过去,我的尊严将荡然无存......”
“尊严有你对我的忠诚重要吗?”亨利二世忽然暴躁道,“你是我的仆人,你忠诚我,忠诚的第一要义是服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太过火,亨利二世很快反悔道歉,“对不起,托马斯,但我请你一定要接过这一重任......”
“你总是这样,亨利。”托马斯·贝克特打断他,他神情淡淡,似乎并不为亨利二世先前的暴躁伤心,而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同时服务两个主人的能力,亨利,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亨利二世笃定道,他认为这个任务虽然艰巨,但压榨一下自己、度过最开始几年的艰难期,一切总会走回正轨的。他和托马斯·贝克特互致和平之吻,这一次,托马斯·贝克特的吻停留得格外久,亨利二世没有注意到,他志得意满地离去。
而托马斯·贝克特仍然静静地留在原地,望着亨利二世离去的方向,直到威廉进来。“亨利去听音乐会了。”他举起手,犹疑道,“我没有听到你们的对话,但我猜得到你们在争吵什么......”
“结局是我屈服了。”托马斯·贝克特漠然道,他坐了下来,望着威廉那头和他父亲相似的金红色头发,他眼前微微一恍,随后露出无助的笑意,“他永远不会考虑他人的感受,对家人,对朋友,对封臣,都是如此。国王决定的事永远无法更改,而威廉,我们不在图卢兹,我们没有办法再逼迫他一次。”
“你会成为他的敌人。”这是历史书上早已写下的结局,他宣之于口,而托马斯·贝克特也予以默认,威廉又道,“你需要捍卫你的尊严,父亲则需要捍卫他的权力,作为父亲的继承人,我也会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对抗你,不过,我还小,我只会旁观这一切,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殿下。”托马斯·贝克特说,威廉走上去,踮起脚,亲吻他的脸,他知道他们以后很难有这样的亲密。罕见地,在重生之后,他感受到了一层无力,即便知晓先机,面对一些注定会发生的悲剧,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1161年6月2日,亨利二世正式任命他的密友与首席大臣托马斯·贝克特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对于坎特伯雷大教堂中的修士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冒犯的选择,不仅因为托马斯·贝克特是众所周知的王室鹰犬,有为王室利益威胁修道院的前科,更因他在神学上的成就非常粗浅,在这些从小浸濡教义的修士间格格不入。若是从前,他们根本吝于多看这样的人物一眼,而现在他是他们的大主教,他们需要听命于他。
得知这个消息,远在鲁昂的玛蒂尔达皇后也写信过来,严厉呵斥了亨利二世的行为。但这些反对声都无法阻止亨利二世的决心,在力排众议将托马斯·贝克特扶上坎特伯雷大主教之位后,他还慷慨赠予了托马斯·贝克特大量的地产,这令外人眼里托马斯·贝克特的王室鹰犬标签更加牢固。
但几乎是在接受了大主教任命的同时,托马斯·贝克特便强烈要求辞去大法官一职,“我连一个职位都配不上,何况两个”,亨利二世虽然不满,认为这个行为会令他联结教会和法律的计划节外生枝,但他仍然同意了他的要求,甚至还略微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带给了托马斯·贝克特太大的压力。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亨利二世暴怒:成为大主教后,托马斯·贝克特频频利用他手里的权力审判世俗贵族,贵族们向他诉苦,托马斯·贝克特却置若罔闻,他还对教皇亚历山大三世寄去一连串的书信,要求提高他身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权力,与此同时,他加倍虔诚地祷告、做礼拜,将大主教应主持的一应仪式都做得完美无缺,连对他有偏见的教士全体见此情状,都不由感慨他“因地位的提高愈发对上帝忠诚,他曾热衷世俗,但现已虔诚改过,假以时日必当名列圣徒之列”!
到了1161年年末,已经少有人对托马斯·贝克特不能胜任主教之位有异议,但这显然不是亨利二世的初衷,托马斯·贝克特现下所受的尊敬盖因他站在他的对立立场,而他是希望他能帮助他对抗他在教会的敌人。
母亲是对的,他想,她的种种预言是如此精准,对人性的洞悉更是可怕,他现在不敢见到母亲,他害怕面对她,在失去了朋友的情况下,他现在只想迫切见到他的妻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长期相处过了。
和亨利二世的苦闷相反,近期埃莉诺可谓春风得意,虽然这几年夫妻二人一直聚少离多,但温暖热闹的普瓦捷宫廷比湿冷的英格兰更令她心情愉悦,而这一年,和她分别已久的两个大女儿也回到了她身边。
阿丽克丝还需要在老师们的监管下学习拉丁语和作为伯爵夫人所需要的其他技能,但已经结婚得玛丽可以任意拜访她的宫廷,她的丈夫香槟伯爵也乐见她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维持关系,虽然香槟家族和埃莉诺曾有旧怨(埃莉诺曾经支持韦尔芒杜瓦伯爵与香槟兄弟的姑姑离婚,另娶自己的妹妹彼得罗妮拉,在她和路易七世离婚后,布鲁瓦伯爵还曾经试图绑架她),但他来日若想继承路易七世的王位,来自英格兰的支持也十分重要,在当前,和自己妻子的母亲搞好关系百利无一害,他当然对玛丽前往普瓦捷探望母亲的行为没有反对,甚至积极促成。
这是玛丽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异父弟妹,虽然威廉和小亨利回到了英格兰,但玛蒂尔达和理查一直留在母亲身边,见到玛丽,理查好奇地伸出脑袋打量她,用力挥舞四肢想要触碰她和母亲相似的红头发。
“他真漂亮。”玛丽抱过理查,理查心满意足地靠在她怀里,这令未为人母的玛丽也生起渴望。多可爱的孩子啊,她想,并且十分强壮,若是这样的孩子能投生在父亲的妻子腹中,父亲该是何等欣喜若狂。
然而父亲和母亲没有儿子,他们所拥有的只有两个女儿,她和阿丽克丝,出生时不掩失望,成年后又急哄哄推出去作为筹码的女儿。她又看向她的异父妹妹,玛蒂尔达正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看到她在看她,她也开心地笑起来,拉着母亲的手小声问着什么,埃莉诺笑了笑,玛丽猜她是在跟玛蒂尔达解释着她们的关系,而后玛蒂尔达也来到了她身边,亲昵地依偎着,她们都是母亲的女儿。
同样是成为母亲的女儿,做亨利二世的女儿也更幸福,她可以继承那传奇的祖母的名字,并且她的父母都真心实意地为她的出生高兴。玛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羡慕,命人将她带给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礼物带上来。“你现在过得很好,玛丽。”埃莉诺抚摸着酒桶上香槟家族的纹章,玛丽笑了笑,难掩甜蜜道,“是的,他们都对我很友好,也很支持我前来普瓦捷看望您。”
“他们希望通过你得到法兰克的继承权,又和英格兰保持良好的关系,若是将来想要对付卡佩家族的旁支,来自英格兰的支持是必不可缺的。”埃莉诺道,字里行间,她似乎已经默认路易七世不会有儿子了,“在此之前,他们当然会善待你,他们还等着你生下国王的外孙呢。”
“纯粹的爱情虽然美好,但并非人皆可得到,幸福的婚姻往往是因为双方都需要彼此。”玛丽说,对于香槟伯爵的温柔体贴,她确实也为之心动,但这和她理解她现下较好的处境离不开她的身份和血统并不冲突,“但背弃婚姻的代价十分沉重,即便我生不出孩子,也无法继承法兰克,我总归还是伯爵夫人,比起我曾经害怕的事情,这个结果已然令我心满意足。”
“永远不会发生,玛丽,你们已经从牢笼中挣脱了。”埃莉诺静了静,轻声说,当年离开路易七世时,她曾经试图带走两个女儿,但最终因为急于离婚脱身放弃,重逢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承受她们怨恨的准备,所幸她忧虑的事并没有发生,“而你们也并非只有伯爵夫人的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始终是我的女儿。”

第16章 荫蔽
从夏天到秋天,埃莉诺都在普瓦捷乐不思蜀,正当她打算在温暖的南法过冬时,她忽然收到亨利二世的信,请她带着玛蒂尔达和理查返回英格兰,和家人们一起过圣诞。
他们一家人确实许久没有见面。一见到威廉,理查立刻欢呼着扑过去,大声朝他叙述着他这大半年间在普瓦捷的生活,小亨利别过头,似乎有些不满,但他很快被妈妈一把抱在怀里,充当父母久别重逢时需要倾听和乖巧微笑的NPC,三岁的杰弗里一个人站在一边,短时间内,大家似乎都没有想起他,但玛蒂尔达很快注意到他,尽管和弟弟不算很熟悉,但她觉得自己还算会哄孩子开心,并且看上去她的努力卓有成效。
很愉快的一个圣诞节,如果可以,真希望每一个圣诞节他们都能如此愉快,威廉觉得他可以浅浅幻想一下。将孩子们都送回房间后,大人们也应该共度良宵,许久未见,亨利二世急迫地吻着自己的妻子,不论他有过怎样的情人他的妻子都是无可取代的。
“我最近很伤心,埃莉诺。”餍足之后,亨利二世埋首在妻子柔软的怀抱中,闷声道,他需要家庭,他想,这样当他苦闷时他总有个地方可以休息和倾诉,“托马斯变了,他的地位和财富系我赠予,他现在却处处和我作对,母亲是对的,我不应该任命他为大主教,他现在爱上帝超过爱我......”
“你母亲总是能看明白别人想要什么。”埃莉诺道,对玛蒂尔达皇后的远见卓识,她心知肚明,并十分佩服,“但托马斯·贝克特并非爱上帝,他只爱自己,当他是你的首席大臣时,他和你可以互相成就,但当他成为了大主教,在他只能通过和你划分界限以求得尊严的时候,他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亨利,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郑重其事道,“你不能再信任他,你还应该让他远离我们的孩子,不管是威廉还是亨利。”
“我知道。”亨利二世说,他往上挪了挪,用头顶住埃莉诺的下颌,“我只是很难过,埃莉诺,我以为在我如此真诚地爱他之后,他至少应当回馈我同样的爱和忠诚,可原来我们的情感也是依靠利益维系,为什么没有纯粹的爱呢?”他忽然抬头看向妻子,“埃莉诺,你会永远爱我吗?”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理所应当的问题,但他的妻子目光幽微,并没有立刻回答。“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伯爵,如果你像路易一样无能乏味,如果你不尊重我,没有保护我、讨我开心、给我儿子的能力,亨利,我也不会爱你的。”
“所以你选择了我。”亨利二世舒然道,他心下一宽,甚至为此大感快意,埃莉诺这样的女人意味着令整个欧洲垂涎的荣耀和财富,但也非寻常男子能够消受,他能吸引她,保护她,给她儿子,萌生爱情很容易,但互相需要的婚姻才能令爱情牢固,“我能保护你,给你儿子和尊崇的地位,所以埃莉诺,你会永远爱我。”
埃莉诺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亨利二世靠在妻子怀里,只觉心满意足:即便托马斯背叛了他,他还有妻子和孩子们,他们生活在他的荫蔽下,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他。也就是这个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威廉,想到了他在图卢兹的先斩后奏,他以前从没有把这件事和托马斯·贝克特联系在一起,但他们是师生,他们形影不离,威廉当日突兀的忤逆,是否也是受托马斯·贝克特影响的原因呢?
在春天到来之前,埃莉诺又怀孕了,亨利二世虽然喜悦,但欣喜十分短暂:开春之后,他在克拉伦登王家猎苑颁布了《克拉伦登宪法》,旨在对他领地内部进行全方位的、彻底的系统性改革,而法案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明确法庭审判教士的权利。
个人角度,威廉认为亨利二世此举若成,可称功在千秋:在现在的英格兰,教士的身份其实相当不值钱,由于教士拥有的种种特权,许多人都会想方设法弄到一个低级教士的身份,但日常生活与普通农民无异,文化素养更是粗浅,托马斯·贝克特便是其中的代表,而若是犯罪,教士的身份可以令他们堂而皇之地逃脱责罚或者只付出极轻微的代价,从而继续为非作歹。
由于审判教士涉及到教权和王权的高低问题,因此从教会的角度,他们必然极力反对世俗法庭审判教士,毕竟教士杀人放火不会杀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杀人放火的人,而一旦开了国王审判教士的先例教会的权利势必会被一步步挤压,对此,亨利二世采取了一个比较聪明和圆滑的策略,即在教士犯罪后,由宗教法庭剥夺其教士身份,再由世俗法庭进行审判。
很完美的方案,不管平时对亲爹的作风多么怨念威廉也要在治国上亨利二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但不出所料,这个法案遭到了托马斯·贝克特的坚决反对:“您试图狡猾地回避问题,但仍无法掩盖您对上帝的冒犯!”会议上,托马斯·贝克特义正词严道,他胸膛高挺,大义凛然,不少教士都对他投向敬佩的目光,他们已然全然将托马斯·贝克特当成了他们的代言人,“如若宗教法庭不愿剥夺教士的身份,您是否又要以国王的身份对他们施以重压?上帝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若教士有罪,宗教法庭自会在上帝的旨意下对他们施加惩罚,高贵如国王也不能质疑上帝!”
“宗教法庭惩罚了几个教士?杀人只需赔钱,强/奸更无代价,你身披神圣的教袍,却坐实罪犯假借上帝之名为非作歹!”亨利二世大发雷霆道,“以上帝的双眼起誓,犯罪者绝不可因教士的身份逃脱审判,他们必会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您在誓言中提到了上帝的双眼,出于对上帝的敬意,我绝不容许您冒犯上帝的尊严。”托马斯·贝克特面无惧色,“没有人能冒犯上帝的尊严,哪怕是国王。”
他们不欢而散,这样的情形在过去一年中出现过很多次。“我真后悔曾信任他。”人潮散去后,亨利二世靠在王座上,疲惫地对一旁的威廉道,“他明知这一法案代表着国王的权威,却仍固执地宣称他代表上帝,他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将个人的尊严置于民众的正义之上,他们的生命和财产与他无关,尽管他从他们中走出来。”威廉盯着门口,“这才是他最大的过错,父亲,每个为了自己的利益漠视真正大多数人利益的人都在犯这样的错,不论是教士还是贵族。”
托马斯·贝克特现在的行为可以概括为两个凡是,凡是亨利二世反对的,他就要支持,凡是亨利二世支持的,他就要反对,令亨利二世更加郁闷的是,海峡对岸的路易七世也旗帜鲜明地声援托马斯·贝克特,托马斯·贝克特也投桃报李,频繁写信赞颂路易七世才是真正“应当蒙受上帝祝福的虔诚国王”。
“上帝对他祝福的国王的报酬就是任他在他年轻的妻子身上努力耕耘,却一无所获吗?”亨利二世嗤笑道,和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不同,香槟的阿黛勒结婚之后不仅无所出,甚至连怀孕都毫无迹象,“也罢,可爱的儿子们只是我胜于路易七世众多事物中的一项,若可耻的背叛者这样崇拜路易七世,就让他去做他的主教吧!”
当然,在亨利二世表明了这一意向后,托马斯·贝克特也坚决不愿辞职另谋高就,而路易七世也无意接手这样一个麻烦,托马斯·贝克特的价值在于给亨利二世添堵,他当然需要停留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位置上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十月,埃莉诺生下了一个女儿,亨利二世用妻子的名字给他的次女命名,在短暂享受了家庭的愉悦后,他下了一道命令,收回了托马斯·贝克特在还担任大法官时期从国王手中获赠的城堡,由于亨利二世曾经的慷慨,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令托马斯·贝克特惊怒之余,还感到肉痛,他立刻申诉。
“剥夺财产需要合适的理由,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见面后,他立刻高声申辩道,“你犯了贪婪之罪,你在惩戒无辜者!”
“可你冒犯了国王。”亨利二世恶劣道,有时候面对一些蛮不讲理的人,他真应该采用暴君的面具,这能令很多事情都方便起来,“并且你现在还在冒犯我,国王有权利惩戒叛徒,只是收回我曾经给予你的财产,已算十分手下留情了。”
“人尽皆知你是在报复我维护上帝之举,我会对圣座申诉......”
“你尽可以去找他!”对托马斯·贝克特,亨利二世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你应当停止说教,记住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国王恩惠的结果,你的父亲是我的农奴,而你爬升的方式不过是因为你曾经得到过我的欢心------现在,我要收回这一切了。”

第17章 家人
理论上,教皇确实应该站在托马斯·贝克特的立场上支持他反对亨利二世的行为,但不巧的是,教皇自己也陷在麻烦中,准确地说,他现在是个流亡的二分之一教皇。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有关腓特烈一世,在他持续多年的意大利战争的阴影下,整个南欧早已被搅得水深火热,而现在,他造成的影响终于波及到了英格兰:在第一次意大利战争中,腓特烈一世战果丰硕,但由于他麾下士兵的胡作非为,意大利北部的城邦被彻底激怒,团结起来和腓特烈一世决一死战,并俘虏了他的妻子,强迫她以游街的形式离开米兰。
为了替妻子出气,腓特烈一世又一次血洗米兰,而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也忍无可忍地将他革除教籍,腓特烈一世的回应则是再度进攻意大利,将亚历山大三世赶出罗马并另立教皇维克多四世。对于地位不再、自身难保的亚历山大三世而言,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英格兰的君臣纠纷,相反,他现在需要亨利二世的支持,和腓特烈一世迫近的威胁相比,亨利二世想要在国内推进司法改革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一形势亨利二世心知肚明,而托马斯·贝克特仍当局者迷,有时候,出身带来的眼界确实会干扰一个人的判断,在亨利二世的目光包囊整个欧洲时,托马斯·贝克特还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隅之地。1163年1月,亨利二世再次在克拉伦登王家猎苑召开会议,整个英格兰的贵族、重要官吏和主教都列席于此,其中也包括威廉。
“圣座已对我先前提出的法案做出批示。”会议开始后,亨利二世首先开口道,他状若无意地瞥了托马斯·贝克特一眼,令后者如坐针毡,“他认为我的法案并未冒犯教会尊严,且可令罪恶者得以绳之以法,而他也允许我惩戒我国土之内的忤逆者,所有不尊重英格兰法律与风俗习惯之人。”他站起身,视线在全体亲贵中依次梭巡,“你们敢于冒犯我吗?”
“忠诚于您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荣耀的事。”赫特福德伯爵第一个回应,在托马斯·贝克特就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他曾拿他的地产开刀,因此他也是最为憎恨托马斯·贝克特之人,而此后贵族和教士们都一一附和,除了托马斯·贝克特,“你呢,主教?”在得到了所有人的回应后,亨利二世终于将目光转向托马斯·贝克特,他嘴角挂着笃定的、志得意满的笑意,而托马斯·贝克特早已脸色涨红,“你认为你有权利质疑圣座的威信,凌驾在国家的法律之上吗?”
“我不能,陛下。”托马斯·贝克特终于屈服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好的,那看来针对我们的新法案,国中已无人质疑,威廉,把手抄本给大主教送去,相信他应该看得懂拉丁语。”
法案一共分为三份,一份由国王保管,一份存于宫中,一份则交给托马斯·贝克特。这是公开的羞辱,并且需要由亨利二世的王位继承人完成,威廉知道这是公开斩断他和托马斯·贝克特师生关系的意思,也是对他的服从性测试,经历了图卢兹的事亨利二世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好的,父亲。”威廉说,他拿起那份手抄本,将其呈送在托马斯·贝克特面前。“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听到托马斯·贝克特说,而他终于可以从如坐针毡的状态中解脱了。“做得很好,威廉。”回到亨利二世身边后,他听到亨利二世对他说,威廉试图笑了笑,发觉这个表情不算好看后又低下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父亲,我想见妈妈了。”
报仇雪恨后,亨利二世现在心情大好,自然痛痛快快地回到宫中陪伴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他们默契地不再提到托马斯·贝克特,只有小亨利有时候还会想起他:“我们很久没有见到托马斯了。”他对威廉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不会了,亨利。”威廉说,他靠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雨水,“我们现在不会见到他,以后也很难再见到他。”
不论托马斯·贝克特本人愿不愿意承认,在法案通过后,他在英格兰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不可能再得到国王的宠爱和信任。在有关司法改革的争斗中,国王大获全胜,依仗着教皇对他的暂时纵容,他得以通过法案,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法律逐步在基层落实。
这是亨利二世的胜利,但在他本人已经接受了和曾经的好友决裂并将其彻底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中后,他曾经单方面执着的、想要让托马斯·贝克特加入自己家庭的行动,仍在他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在意的角度影响着他的家庭。“你最近不开心,威廉。”埃莉诺对他说,威廉仰起头,看到埃莉诺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他知道他妈妈一定知道他在苦闷什么,“你知道的,妈妈。”他说,他觉得有妈妈真好,至少在他苦闷的时候他有个怀抱可以EMO,“我知道他不应该冒犯国王的权威,我也知道这个法案对父亲来说有多么重要,可我还是很难过。”
他觉得他可能是变软弱了,十年过去,他已经习惯被爱着和重视着了,所以面对一些注定破裂的情感和失去的事物,即便他早已知晓结果他也忍不住难过。“让他做你的老师是你父亲的决定,放逐他也是你父亲的决定,不是你的错。”埃莉诺说,她心疼地抱住威廉,她的大儿子乖巧、聪明又懂事,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本应该有任性的权利,他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有很多人都可以给你善意和爱,但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父亲,你接受他的保护,他的荣耀,他的爱,也需要承担他有时候专断妄为带来的痛苦,至少和他给予你的东西比起来,这点痛苦不算难以忍受。”她理了理威廉脸颊边的头发,轻柔道,“你会遇到很多人,被很多人爱着也被很多人痛恨着,可你注定只能保护离我们最近、最珍爱的那些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不管威廉到底有没有在心里彻底接受埃莉诺的逻辑,在初步摆脱了emo的情绪后,他知道他需要安慰另一个更加emo的小朋友。
小亨利一直闷闷不乐,但鉴于他在父亲面前提到一次这个名字父亲就会大发雷霆,他现在并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至于理查,他自始至终都对托马斯·贝克特毫无印象,他当然更不会提起这个名字,他只会因为小亨利在父亲面前挨训幸灾乐祸。
威廉觉得他应该及时介入两个弟弟已经开始出现相爱相杀苗头的关系中,历史上,这对兄弟就是一出经典的弱势长子和强势次子的悲剧,并且小亨利的英年早逝更加剧了亨利二世晚年的家庭纷争。趁着弟弟们的争斗还处在菜鸡互啄的阶段的时候,他有必要想办法培养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如按头他们一起听故事书:“......戈弗雷拒绝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但接受了‘圣墓保护者’的称号,他在第二年去世,但耶路撒冷王国一直延续至今......”
“我们父亲的叔叔就是现在的耶路撒冷国王!”理查抢答道,是的,在耶路撒冷王国面临绝嗣风险时,他们的曾祖父便把安茹伯爵之位传给了他们的祖父,自己跑去耶路撒冷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著名的“麻风王”论辈分其实是他们的堂叔,“耶路撒冷的王冠神圣荣耀,但也同样沉重,撒拉森人的威胁未曾消散,希腊人也亦敌亦友,现在的希腊皇帝名叫曼努埃尔,他是一个热情而慷慨的人,母亲曾经见过他呢。”
虽然理查一世未来的一生之敌萨拉丁现在还籍籍无名,但威廉觉得他对十字军的狂热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被动蝴蝶,对一个六岁幼崽灌输十字军知识也不算太过分吧,果不其然,理查盯着希腊和耶路撒冷的方向,目光已经开始躁动:“我知道,母亲说过,她曾经参与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他们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只有布永的戈弗雷这样的骑士才能率领十字军,我也要和他一样!”
“他是一位伟大的骑士。”威廉说,而你未来也会成为伟大的骑士国王,至少在曾经的历史上如此,而受不了理查一再冒头抢白,小亨利也忍不住道,“我会比你更先成为伟大的骑士,理查,你才六岁,对你那伟大的梦想来说你太小了!”
“骑士有两种,一种骑士享受鲜花和歌谣,另一种则享受饥渴与荣耀,谁知道你们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骑士呢?”威廉及时制止了他们即将开始的又一场大战,他打了个哈欠,“晚安,弟弟们,我困了,我们明天再聊。”
睡前故事结束了,但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因为小亨利和理查一定要一边一个和他挨在一起。虽然比小亨利小两岁,但理查和小亨利的个头已经差不多大了,并且无论是小亨利还是理查对现在的威廉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他只能尽可能靠墙借力,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着了。当埃莉诺来到他们的房间时,她看到她的三头小狮子正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三兄弟脸上,像一层轻柔的薄纱,她没忍住,上前挨个亲了亲他们的脸,没有什么比她的孩子们更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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