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太阳就跟她的心情差不多,表面的平静下,又藏着丝丝炸裂。
但是,就跟人无法用肉眼看清太阳风暴一样,以徐云妮的性格,这种炸裂也不太会直接体现在脸上。
她背着书包,看看大门口的牌子。
石制,不小,上面刻着的六个大字——“华都艺术中学”。
不久前,徐云妮搬家了,原因是她的母亲李恩颖女士正式敲定了新男友,硬拖着她来到男方所在的城市。本来徐云妮说自己高三了,还有一年高考,不想动地方。但李恩颖说不用担心,你这个后爸相当有实力,转个好学校就是洒洒水,你就来吧。
确实是洒洒水,只是洒错地方了。
徐云妮本来要去的学校叫“华衡”,一字之差窜频了。
她知道后去找李恩颖要说法,李恩颖说是先念着。
徐云妮一头问号,李恩颖告诉她,一不小心搞错了,最近帮你叔办事的人有点忙,最多三个月,肯定转走。
“放心,有实力!”
徐云妮看着不太靠谱的李恩颖,再想想那个更不靠谱的赵博满,对此“肯定”深表怀疑,但也没说什么,李恩颖精神脆弱,今年好不容易好转了一些,受不住刺激。徐云妮自我消化了几天,也就坦然接受了。
什么学校不是学校?课程都念完了,复习而已,在哪都是上。
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情,徐云妮踏入校园。
她苦中作乐,欣赏风景。华都校园规模不算大,不过很漂亮,操场视野开阔,设施齐全,环境也相当不错,外围半圈种满绿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入秋了也开得很积极,轻盈的红色点缀在蓝天和绿地中间,格外养眼。
现在正好是早上上学的时间段,学生们闲闲散散往教学楼走去,徐云妮跟着大部队往前,不多时,发现一个问题。
周围稀松的人流好像不知不觉都朝着一个方向聚。
徐云妮顺着看过去,那有个女生,身材瘦小,走路低着头。她后面跟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徐云妮仔细看看,彩色的,像是从鸡毛掸子上拆下来的羽毛。
两人快走了两步,挨着女生身后,将这玩意往她校服下面一粘。然后这女生一走路,这东西就跟着晃。
周围人看见了,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女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正好跟徐云妮看个正着,一脸不明所以。四目相对,几秒后,徐云妮走过去,将那掸子毛拽了下来。
女生后退两步,一看她手里的东西,顿时脸红。后面两人见到这幕,冷着脸看向徐云妮。周围也站住了几个人,议论纷纷,那女生好像觉得有些丢人,抬起一只手稍稍挡住脸。
这时,校园门口,一个人走进来。
他正打着哈欠,后面又追过来一人,喊他。
“时诀!”
时诀脚步不停,吴航跑过来,一个饿虎扑食从后面把人抱住,摘了他一个耳机。
“来这么早啊?”
耳机里传来清晰的音乐声。
吴航说:“这么大声,你不怕聋了?”
时诀显然是困得厉害,懒得开口,伸出手。
吴航刚要把耳机还回去,忽然注意到什么,示意前面,说:“哎,好像有热闹。”
时诀瞥过去。
那边围着几个人。
吴航:“那不是六班的丁可萌吗?”
丁可萌右边站着两个学生,左边站着一个,右边那俩很熟悉,左边那位倒是有些眼生。
那女生穿着华都的校服,背着个皮质书包,扎着低马尾。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脸,背影不胖不瘦,个子比较高,目测少说有一米七,阳光之下,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
她手里拿着一根羽毛样的东西。
再看看丁可萌和那两个学生,大体也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丁可萌低着头,好像很紧张,嘴里不停嘀咕着。
周围人越来越多,小声说话,丁可萌有点受不住了,她又将校服领口拉高些,试图遮挡脸颊。
徐云妮见了,有些不解,说道:“怎么也不该是你见不得人吧?”她拿着那羽毛,又转向旁边两人:“同学,你们这是干嘛呢?”
那两人没说话,可能脸皮也不算厚,被这么一围观,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见他们不回答,徐云妮拿起这恶作剧的道具,问丁可萌:“是你还,还是我替你还?”
声音不算大,语速也不算快,相当平常的音调。
吴航问:“这哪来的正义使者?”
时诀没说话。
吴航:“我们学校的?”
时诀:“这不穿着校服么?”
“不可能啊……”吴航琢磨着,“有这号人物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时诀没说什么,把吴航手里的耳机拿过来,重新戴上,往教学楼走。
吴航追过去:“哎哎!等等我啊。”
他们一路进到教室。
教室里算不上很安静,吴航刚落座,就跟后座同学聊起昨晚的球赛。
上课铃响了。
一个学生进了教室,说:“哎,你们知道吗?我刚路过教务处,我们班要来转校生了。”
吴航正在聊天,听到这说法,马上回过头。他本想跟时诀聊聊,但时诀一直戴着耳机,吴航知道他在忙,就没打扰。
又过了一会,班主任进来了。
时诀又一遍歌曲听完,困得再次打哈欠,朦朦胧胧间抬起眼,看见班主任带着那女生走进来。
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清晨。
窗外有鸟在叫,太阳缓慢爬升,耳机里响着单曲循环的低质流行曲。
三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几岁的理工男,本名姓张,但学生私下都叫他“华老板”。因为他的眼镜永远架在鼻梁下半部,看人总是微抬着头,然后容易情绪激动,每次瞪眼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斗鸡眼,特别像《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华文华武。
华老板站到讲台上,清清嗓子,对下面说:“今天班里来个新同学啊,叫……”想了会,没想起来,他问那女生:“你叫什么来着?你要不自己介绍一下?”
“好,”女生转向全班,非常大方地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徐云妮,是从外地转校过来的,非常高兴能来到华都这个新集体。都说高中是一个人学习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也希望能在这个又紧张又充满希望的高三生活中——”
Blablabla
秋意深浓,日光正好。
洋洋洒洒,没完没了。
华老板总结陈词:“嗯,徐云妮同学是从外地转来的,大家多多照顾,要互帮互助。那个,马上上课了,你要么就直接入座吧。”
徐云妮看向华老板,两人对视了几秒,华老板说:“还有事吗?”
徐云妮好声询问:“请问老师,我坐哪?”
吴航忍着笑:“我们华老板这小脑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哦,”华老板这才想起来没安排座位,他架着厚厚的眼镜片,扫了一圈,“我看看啊,你坐哪呢……”
他选了好一会,徐云妮不理解为什么要选这么久,明明有不少空位,她说:“老师,这不全是空座吗?我坐哪都行。”
华老板:“这些座位都有人,有事没来。那个,你近视吗?”
徐云妮:“不近视。”
华老板指着后面倒数几排的位置。
“那你先坐那吧,我看看过几天再调整。”
徐云妮点点头:“好。”
她下了讲台,从过道走过,一阵风一样。
没一会,开始上课了。
上了半天课后徐云妮才知道,班里没来的人大部分都去集训了,华都的学生里有八成都是艺术类考生,现在是高三上学期,不少人都开始冲刺专业考试,学校的课程安排也很配合,一天之内只有较短的时间做文化复习,用的教材强度也偏低。
徐云妮看着班主任发给她的百日学案,决定今晚自己再制定一份复习计划。
下午,徐云妮被年级主任叫去一次,关心了些有的没的。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
转校第一天,就这么不痛不痒过去了。
华都没有强制性晚自习,自愿留班,也可以去练习专业课。本班貌似学习氛围不浓,放学铃一响,人基本都走光了。
校门口人流攒动,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时诀走出校门,来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刚走到门口,里面出来个人,欻一下从身边晃过,一道闪电似的。
他微侧过身,徐云妮背着书包,嘴里咬着刚拆开的三明治,大步流星离去。
手机震动,时诀看着那背影,一边接通电话。
电话是崔浩打来的。
“你放学没?”
“刚放。”
“那过来一趟。”
“干嘛?”
“请你吃饭。”
以时诀对崔浩的了解,这个时间段叫他过去肯定不是为了吃饭。
崔浩那边催促道:“别磨蹭啊,马上过来。”
华都艺术中学离崔浩那边不算近,几乎横跨半个市区,不堵车来回都得一个多小时,时诀犯懒,没事的时候一般不过去。
地铁倒公交,大概四十分钟后,时诀下了车。
下车后又走了一会。
这一片是本市老牌商业区,非常繁华,步行街上灯影闪烁,全是光污染。大街上满满都是人,小年轻偏多,连体婴似的,你抱着我我搂着你,腻腻歪歪。
不多时,他来到一幢矮楼前,矮楼一层是间电玩城,旁边是家酒吧,侧面有条巷子,走进去后两边还有几栋旧楼,楼侧是金属外置楼梯,是特地保留的上个世纪的风格型建筑,在路灯照耀下,颇有点废旧工业区的味道。
时诀两手插兜,溜达到一个涂着涂鸦的门脸前,踢开挡路的空饮料瓶,推门而入。
里面隐隐传来音乐声。
店里看着要比外面宽敞一些,一条走廊笔直向前,两边有几间大小不一的教室,走廊墙上贴满了各种照片,搞怪涂画,还挂了一堆奖牌奖状。
进门左手边是前台,墙上嵌了一个用霓虹灯拼出的店铺LOGO——Silent Dancing。
这家店原本的名字是HUMM,形容轰鸣的声音,今年年初被崔浩改成了这个,时诀问过他为什么要改,崔浩对此的回应是——关你屁事。
前台里坐着一个短发女人,此刻脸色不佳,外面靠着一位明艳热辣的女士,两人正聊着天。这是崔浩的好友兼合伙人魏芊雯,以及店里的的jazz老师Delia。
时诀与她们打了招呼。
Delia说:“你哥在里面呢,你过去吧。”
时诀路过走廊,两间教室都在上大课,鼓乐声震得人胸口发麻。
他来到暗漆漆的休息区,有个人背对着坐在沙发里,正在弄手机。时诀走过去,干瘪的书包往旁一丢,垂直落进沙发。
蛮有弹性,还颠了一下。崔浩那边吓一跳,手机险些脱手,紧皱眉头骂道:“干他妈什么呢!”
崔浩是SD舞社的老板。
不过他长得完全不像跳舞的,倒像混道的,练舞二十几年也没能中和他浓烈的街头气质,他个头不算高,偏瘦,面相凶,通过“相由心生”可粗略推得,脾气也较为暴躁,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伪装给了学员。
崔浩穿着一条黑色半袖,外面套着一件薄衬衫,衬衫皱巴巴的,看着好久没洗过,主要是为了在学员家长面前遮那两条花臂用。
他这么一瞪人,十个人里九个都得哆嗦。
时诀就是剩下那个。
他上一天学有些累了,连个像样的表情都不愿意摆了,瘫在沙发里。
“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饭呢?”
崔浩没理他,接着发消息。
过了一会,他手机一收,点点他,说:“找你来有个事啊。”
时诀头偏到一旁,就知道。
“你等会给我代个课。”崔浩说。
“什么课?”
“上周末的那个,后半部分你搞了没?”
“正弄着呢,破歌听得我都要吐了,你不是说周五才要吗?”
崔浩略微思索,说:“无所谓,一半也够用了,她肯定学不完的。我们约了今晚,但我这边突然有急事,等会得出去一趟,你替我撑一会就行。”
时诀皮笑肉不笑,说:“好一个‘过来一趟,请你吃饭’。”
崔浩摆手。
“人已经到了,就在楼上呢,你去吧。”
时诀站起身,准备往更衣室去。
“哎,对了,”崔浩又叫住他,嘱咐说,“她脾气有点怪的,你就顺着来,稳住她等我回来。她要是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去改音乐了。”
时诀耸耸肩,往外走。
他去更衣室换了身运动服,穿越走廊回到店门口,前台后身就是楼梯。
时诀跟魏芊雯要了一顶帽子扣在头上,上了二楼。
SD二层不对外开放,都是崔浩接一些比较重要的项目所安排的地点。这层只有一间大教室,门口放着几株绿植。二楼环境较好,相较一楼安静许多,走廊里铺着隔音的毯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时诀来到练舞房门口,敲敲门。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了门,看见时诀,有点诧异,问:“你是谁?”
时诀说:“你好,是崔老师安排我来的。”
年轻人看着像是助理身份,让开身子。
“你先进来吧。”
屋里还有一个女人,看年纪大概二十七八岁上下,穿着运动衫,翘着二郎腿在音响旁刷手机。
女人叫林妍,算是个明星,红过,现在稍微有点过气了。
时诀冲她行了礼,说:“林老师好,崔哥让我先来跟您对一下舞蹈的前半部分。”
林妍从手机里抬起头,上下打量他,问道:“崔浩呢?”
时诀说:“崔哥在跟音乐那边沟通,曲子后半部分的节奏可能还要调整一下。”
林妍又问:“哦,他的音乐一般都是找谁改的?”
时诀说:“崔哥合作的音乐人还挺多的。”
这是崔浩刚编的借口,编得不算细,大概是认为以林妍的性格,不会关注具体调整内容。
果然,林妍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笑着说:“崔浩还挺上心的?”
时诀也笑着回应:“崔哥对待工作一直都很认真。”
助理关好门,时诀过去打开音响,转身对林妍说:“那林老师,我们先来热下身吧。”
同一片月色下。
红色出租车停在一片住宅小区前。
小区名字“颂财公馆”,恶俗,但贵,从正门开始,一路要刷四五道关卡才能进去家门,探监都没这么多道程序。
徐云妮走在路上,周围绿茵栽满,吸收了小区内本来就没多少的声音,静谧非常。
最后,徐云妮停在一幢小别墅前,里面亮着灯。
徐云妮按门铃,保姆张阿姨来开了门。
徐云妮换了拖鞋进门,路过餐厅,赵博满热情地举起手。
“妮妮!书包放下快来吃饭吧!”
徐云妮先跟他们打了招呼。
“妈,赵叔,我先上楼整理一下,马上就下来。”
赵博满乐呵呵的:“好,好。”
他目送徐云妮上楼去,转头跟李恩颖小声说:“还好,其实之前我还有点心虚呢,怕妮妮因为学校的事怪我。我跟你说,我前几天一看她后背就出汗。”
李恩颖说:“你也太夸张了,还出汗,反正你快点给她往外转吧。”
赵博满:“我知道,我正联系呢,回校回复得太慢,唉,老爷子没了之后确实……”
李恩颖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别想那些。”
“好好,都听你的,”赵博满又说,“妮妮被你教的真好,哪像我家那个祖宗,”他往楼梯方向看看,“吃饭都喊不下来。”
李恩颖拆着碗里的螃蟹,说:“小帅也挺好的啊,爱好广泛。”
“什么广泛,天天疯玩!”
“年底又要去他妈妈那边了吧,现在想玩就玩几天呗。”
“唉,就玩吧,在国外也是大手大脚的,都给惯坏了,”赵博满继续捧一踩一,“还是妮妮懂事,学习又好又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严厉……咝,也不是严厉,就是有点……”
他欲言又止,李恩颖说:“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儿看着是有点冷,她从小到大都这样,小时候我还带她去医院查过,什么问题都没有。后来别人介绍给我一个大师算了一下,人家说她有点‘犯孤星’。”
“啊?什么意思?”
“反正就是性格有点直?不容易亲近?我没太记住,后来那大师诈骗被抓进去了。”
“哦哦!这种都是要骗你给钱的,不能信!”
“当然不能信,你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妮妮其实特别热心,就是脸上不太显。”李恩颖顿了顿,又说,“有点随她爸,从小就是。”
赵博满一听这个,赶快转移话题。
“哎,你有没有问过妮妮想不想出国?她有什么理想职业吗?法律?金融?这回我提前找人帮着联系一下,肯定不会出问题!”
“她的事都自己做主,有需要会跟你说的。”
“我就怕她不好意思开口。”
“那不可能的,你放心好了,我女儿终极务实,没人比她更会利用资源。”
此刻,又热心又务实的徐同学已经上了楼。
拐角处碰见从屋里出来的赵明栎,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带着耳机一边走一边说话,像是在跟人连麦打游戏。他低着头弄手机,脚下歪七扭八走不了直线,徐云妮使劲躲也没躲开,到底撞上了。
“哎!呀呀呀呀!”赵明栎绊了一下,赶紧往旁边站,他以为是张阿姨,结果一抬头是徐云妮,“啊,你回来啦。”
赵明栎比徐云妮小一岁,其最大特点就是赵博满形容的爱玩,性格大大咧咧,有那么点二世祖,但尚在控制之内。
徐云妮问:“不吃饭吗?”
赵明栎抓抓鸡窝头,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你们吃完再下去,我爸太能唠叨了!”
徐云妮点点头,就上楼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手洗脸,换了身衣服。
屋里还是有些乱,摆了不少箱子,她刚搬过来不久,东西还没整理完。她没让保姆收拾,她习惯自己整理,因为又要忙转学的事,只能一天理一点。
看看时间,徐云妮撸起袖子,决定五分钟内弄好一个新箱子,再去吃饭。
她手脚麻利拆箱搬书,拿着拿着,露出下面一张照片。
这是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徐云妮看着照片,陷入回忆,是哪年来着?
徐志坤难得从工作抽身,回来陪她过生日。照片里的徐志坤,皮肤棕黑,高大硬朗,他站在李恩颖和徐云妮身后,一双强健的手臂将二人完全包裹起来。
徐云妮拿着照片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表情实在有点呆,还是李恩颖最漂亮,红红的嘴唇,弯弯的眉眼,搭配着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像一朵深夜里盛开的花,既优雅,又美丽。
徐志坤没有笑,倒也不能说没笑,只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笑”,对熟悉他的人来说,他这放松的神态,就等同于他在笑了。
徐云妮的父母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李恩颖的家里条件好,从小被宠着长大,身心娇贵,性格天马行空,甚至有点无厘头。而徐志坤则很早就没了父母,基本上是白手起家,从前当兵,后来进了检察院,一直奋斗在一线,沉稳老派,坚韧不拔。
两人教育理念也不同,李恩颖主打爱与自由,通俗讲法就是放养。徐志坤则是严厉刻板,李恩颖懒得跟他争,于是徐云妮的童年就全栽在徐志坤手里了。他各方面的要求都是最严格的,徐云妮稍微犯错就会挨揍,手心屁股没少开花。徐志坤的战友看到都开玩笑说:“你这是带兵还是带孩子?”
徐云妮却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教育方式,并认为这种生活会永久持续下去。
但是人生的意外来得很快。
徐云妮也没想到,这竟然是徐志坤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往后一年的生日,徐志坤因为工作没有回来,而第二年,他去世了。
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病死的。
从发现,到两场手术,再到死亡,仅仅半年多。
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徐云妮牢牢记得他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爸爸往后不能看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妈妈。妮妮,不要哭,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
门口有人敲门。
张阿姨在外说:“徐小姐,吃饭吗?我刚帮你重新热了汤,怕等下又凉了。”
“徐小姐”这个诡异的称呼让徐云妮后颈麻了一瞬。
她对张阿姨说:“马上,我这就来。”
这张照片很珍贵,之前的家里,徐云妮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头。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收在箱底。
当年,徐志坤的突然离世几乎让李恩颖彻底崩溃,李恩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紧张、失眠,焦虑抑郁。那段时间她连话都不说了,像是惊弓之鸟,一点点事情都怕得不行,光是听到“医院”两个字都能吓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徐云妮都来不及为父亲的离去感到哀伤,就要履行答应他的那句“照顾好妈妈”。
那段时间太过混乱了,李恩颖经常犯迷糊,比如过马路时不看车,或者烧水的时候把电暖壶直接放到灶台明火上。
徐云妮尽可能地不离开李恩颖,贴身照顾她。
有一次,她连续三十几个小时不睡觉,下楼时差点栽了下去。
在大家都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徐云妮的姥姥过来了,说自己以前工作的学校最近要举办校庆了,邀请了不少校友。那也是李恩颖当年就读的学校,姥姥硬是把李恩颖推去参加活动,让她散心。
在那次活动上,李恩颖见到了赵博满。
赵博满和李恩颖从小认识,一直做同学,到高中才分开。他的家里条件比李恩颖要好一点,父母跟李恩颖爸妈也都认识,算是知根知底。赵博满跟徐志坤完全是两个类型,是个和颜悦色的老好人,说好听点是脾气好,难听点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赵博满的出现改变了一些情况。
彼时赵博满已经离了婚,孤家寡人,他对李恩颖展开了追求,李恩颖拒绝了他,但他没有放弃。
几年下来,他与李恩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徐云妮多少知道一点赵博满的事,他现在在做医药方面的生意,不过基本是挂个名字,不怎么工作。他被前妻嫌弃性子软,没本事,挺大年纪了还像个没出社会的大学生,幼稚天真,工作的底子全靠他爸的关系维系。
前妻家里条件也好,选择多,没几年就跟他离了。
去年赵博满父亲心脏病去世,对他家打击颇大,赵博满现在偶尔都要出去跑跑业务了,但毕竟底子还在,暂时没影响他们过日子。
一开始徐云妮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在与徐志坤那样的男人相伴多年后,李恩颖还会喜欢上赵博满。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大概理解了,有的时候,人的缺点也能变成优点,赵博满这种丝毫没有攻击性的软糯黏人的气质,可能正是李恩颖目前所需要的。
赵博满在徐云妮心中肯定不能与徐志坤相提并论,但他确实在他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对自己也相当不错,徐云妮是心怀感谢的。她不知道李恩颖跟他未来会如何,她希望他们可以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她也一直尽力配合。
收好照片,徐云妮下了楼。
SD舞社内。
时诀的课还没结束。
崔浩跟他说过,林妍要参加一个电视节目,里面有段剧本是她要在商场做一个临时演出,大概就是要根据商场放的歌曲进行freestyle。
当然了,真正的freestyle是不可能的,曲子已经事先准备好,大概有两分半的时间。
上个周末崔浩拉着时诀大概敲定了前半部分曲子的内容,因为不能有太明显的编舞痕迹,所以整体设计风格比较自然随性,还要适当加入些停顿部分。
时诀看着林妍的表现,耐心解释说:“林老师,这个停顿不能完全停下,这是表现您在思考音乐,要适当加入一些身体律动,您根据自己的风格来就可以了。”
林妍摆手:“别,你们都编好了,可别让我自己想,我累死了。”
“好的,”时诀想了想,而后打了个指响,“那这样吧……”
整场教学情况跟崔浩分析的差不多,林妍今天不可能学完第一段内容。
猛练了一阵,林妍体力透支,时诀看她满头是汗,说:“我们先休息一下。”
林妍累得说不出话来,点着头往旁边走,后面的助理连忙跟过来。林妍瘫坐在沙发里,助理在她身边帮忙擦汗,将打开的水瓶递给她。缓了大概三五分钟,林妍喘匀气,看向站在镜子前那个没有丝毫疲态,还在确认动作的年轻人。
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是这的新人吗?都教什么啊?”
时诀回过头:“我在这有些日子了,只是偶尔上课,主要教小孩。”
林妍意有所指地说:“该让你教点大人啊,带小孩不是可惜这条件了?”
时诀笑了笑。
他戴着帽子,不太容易看得清面孔,林妍就盯着他的脖颈、肩膀,和下半张脸看。
“你跟崔浩是什么关系?你的舞是他教的?”
“不完全是,崔哥教了我一半吧。”
“那剩下一半呢?”
时诀随口道:“各个地方学了点,后来到了这,就跟着崔哥了。”
林妍点点头,赞赏道:“你跳舞比崔浩好看多了,崔浩身材太差了,五五分的比例,拿再多奖有什么用?”
时诀说:“您别这么说吧,崔哥的实力比我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