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两千公里外by吃栗子的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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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太困了吧,赵小柔竟然醒着做了一个梦,梦里几个穿白色制服的护士小姐穿过昏暗而寂静的走廊,神色焦急地冲进一个房间,大喊:
“周医生,58 床病人在等你!”
房间里冲出一个男人,冲在最前面,
他一直这样,想好了就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边走边皱着眉头询问身旁护士小姐病人的情况,对,他也喜欢皱眉头,生气或者着急的时候都这样,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傍晚,赵小柔有生以来第一次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记得在二楼的时候并没有看清浩浩荡荡人群中那位周医生的脸,她应该是看不到的,那人背对着她,走廊里又那么黑,可此时此刻在这混沌的梦境里,她看着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和儿子的脸,那个人冲出房间冲向手术室的样子却又是那么清晰,脸,表情,动作,都像她亲眼所见一样。
可能是太熟悉了吧,也可能是喜欢一个人太多年,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光靠脑补都像是真的一样。
梦里她收回目光,看一眼儿子熟睡的脸,粉嘟嘟的脸蛋上连小绒毛都金灿灿的,她转头向走廊看去,空旷的走廊比刚才还要昏暗,她再一次感叹梦境的真实,因为漆黑的角落里竟然站了一个人,离窗户很远,一半身体被黑暗淹没,另一半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还是面无表情地歪着头盯着你看,等着你先开口说话,他就是这样,连“谁先开口说话”这种幼稚的小事都不肯退让。
梦里那男人盯着她的脸,她竟然觉得他很悲伤,他也会悲伤吗?她害怕看到别人的悲伤,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木木地移开视线,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墙壁,抱着儿子,轻轻摇晃身体,唱完了那首悲凉的童谣,如梦呓般呢喃道:
“周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男人声音嘶哑,就像西北沙漠中被风干的砂石,城市有气质,人也有气质,他甚至都不用说话,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他是这个贫瘠枯竭的城市里长大的人,冷硬,固执。
而这比石头还冷硬的男人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激动万分吗?没有。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吗?也没有。
他知道他应该有这些感受,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回来三年了,一开始是有目的地到处问,
他记得当年在火车上她说她是二十七中毕业的,他就去问她当年的班主任,可那教了半辈子地理的老教师在柜子里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一张毕业照,戴着老花镜趴在那泛黄的照片上看了半天才隐隐约约记起来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学生,
“哦,这小丫头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挺乖的,作业也写得工工整整的,考到上海了吗不是?小伙子你是她朋友还是男朋友啊?小丫头也快四十了吧?你们没结婚呐?”
“唉……你呀,想找到她也蛮难的,这丫头当年就没什么朋友,你别看十几岁的孩子啊,势利着呢!当初她家还住鸿运润园的时候,班里那几个小丫头天天围着她转,还传她是什么教育局局长的女儿之类的,其实哪儿到哪儿啊,她爸爸呢有些家底倒是不假,可老早被败光了,后来欠了一屁股赌债,她爸妈就离婚了,搬到……搬到哪儿去了来着?哦!鼓楼巷!唉……你是没看那几个小丫头变脸有多快哦,从此以后理都不理她!”
老教师说到这里也有些唏嘘,抱着茶杯陷在回忆里出不来,“她那个妈妈啊……唉……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每次开家长会都浓妆艳抹的,穿得跟那什么似的,哼,也亏她养得出这么好的闺女。”
后来他去鼓楼巷,巷口臭水横流的菜场围着厚厚的蓝色铁皮墙,进都进不去,只有蹲在地上抽烟的环卫工人闲来无事,懒洋洋地抬头跟他搭了几句:“里面几栋楼早搬空啦!从这儿,到那儿!都得拆!别说人了,野猫都不稀得进来。”
后来这个目的逐渐变得模糊,有时候早上起床的半个小时之内他都记不起这件事,唯一不同的是他多了个习惯:到处看。
他连蹲在道牙子上吃碗牛肉面都要左顾右盼,有时候一道影子从眼前晃过,又被拥挤的人群挡住,等他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认错了人,
他想象过一百种和她重逢的场景,那一定是千难万险,有万人阻挡的场面吧?
可他今天只是和往常一样,在下班后来一楼门诊大厅看一看,顺着楼梯往下走,都没走到一楼,只是在楼梯拐角处他就看到了她,远远地坐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穿着薄薄的白色长袖开衫,内搭一件黑色短袖 T 恤,下身还是一袭黑长裙,留着短短的童花头,用一枚贝壳形状的发夹把刘海别在头顶,脚上的低帮板鞋也是白色的,但可能是出来的太匆忙了,鞋跟都没提起来,就像拖鞋那样踩着,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男孩,傻乎乎地看着窗外发呆。
没有阻碍,哪儿来的阻碍?从他站的那级台阶到她坐的窗边,这中间连个人都没有。
那种感觉是什么呢?就像有个人在你耳边憋着笑嘲讽你:“喏!她不就在那儿吗?你上天入地瞎找什么呢?蠢货!”
老天爷还真是有幽默感啊,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以前小心翼翼生怕他发火的窝囊样子,
那眼神就好像昨天才看到他,今天又看到他了,看了半辈子,连招呼都懒得打,她甚至还续上刚才没唱完的歌,直到唱完才转过头轻轻柔柔地跟他打个招呼,出于礼貌的那种招呼。
他向前一步,身上的阴影褪去,她看到了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嘴角的微笑消失了,她定定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和她隔了两个座位的距离,
“还好吗?”这次是他先开口,
他望着墙,一直在找的人找到了,然后呢?他很茫然,那天在废墟里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又在母亲面前哭得像条狗,可现在人真的在跟前了,他想说的所有话都像被水淹了,被冲跑了,只剩这句话可说,也只有这句话合时宜。
“我还好……你呢?你还好吗?”
抱着孩子的女人盯着他的左脸,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满是关切,她看到别人受伤就会感到难过,
而这让她身边的男人感到难过。
“你觉得我好不好?”男人还是没看她,只咧着嘴笑。
女人沉默了,他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只是伤疤和皱纹,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他“不好”的是他的眼神,再没有意气风发和高高在上,没有那咄咄逼人的锋利,石头的棱角被磨平了,石头一定很痛。
“算了,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男人等不到女人的回答,心想自己这悲悲戚戚的样子还真像怨妇,
他自嘲地笑一下,起身走到女人跟前,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怀里的孩子,又把视线移回女人的脸,“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小宝睡得很沉,头枕在妈妈腿上,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在这座小城里,哪怕是市中心的路都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更何况他们现在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到处都是用蓝色铁皮围起来的施工现场,两山夹一河的地形本来就没几条路,还要在混乱的市政规划下修了挖挖了修。
“不用导航。”男人还是开车不爱讲话,这让坐在后排的女人松了口气,
他们走的是一条漆黑的夜路,因为是通往郊外,路灯坏了都没人修,七点半天早已全黑,坎坷的土路在忽闪忽闪的灯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女人摸着儿子凉下来的额头,借着昏暗的路灯看着窗外成片的松柏,躯干挺拔,枝叶粗粝,西北连树都是一副不屈的性子,前面默不作声开车的西北男人又为何屈服呢?
“你怎么回来了?”女人望着窗外突然开口,正在开车的男人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这是我家,回来不是很正常么。”
“可你上次说你绝不会……”女人说到一半突然刹车,上次,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的“上次”,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还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对吧?”
男人笑着透过后视镜和她对视,看到她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随口一问。”
“嗯,我母亲身体不大好,回来看看她。”
男人收敛了笑容,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挺好的。”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久别重逢的两人又陷入沉默,气氛谈不上凝重,只是大家都在刻意回避某个话题:谁都没提躺在柔软皮革座椅里呼呼大睡的小??家伙,
可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你说这男的是孩子父亲吧,谁家父亲连看都不看孩子呢?你说他是孩子母亲的朋友或者同事吧,熟人之间总要客套几句吧?类似于“这孩子几岁啦?”“哎呦这孩子真机灵!”“像你还是像他爸?”
什么都没有,关于孩子的一切都被绕了过去,可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所有话题的终点都必将是这个鲜活的小生命。
可三年过去了,周荣不再是那个大呼小叫着“再敢提骆平年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周荣,赵小柔也不再是那个戴着花、对着心爱的男人絮絮叨叨个没完的赵小柔,
当男人的感情简单、直接且单薄的时候,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跑到她跟前,像个登徒子似的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上床,不过说好了只上床哦!”
当这喜欢多一点的时候他也会犹疑着多做出一些让步:“你搬过来和我住呗?什么?不想让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就乖乖待在我身边!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看到她留着其他男人的东西他会心生嫉妒,骂骂咧咧地命令她扔掉,当然了,也会在交颈缠绵后的贤者时刻觉得她真烦人,问这问那的,我对你好不就行了吗?我答应你和别的女人划清界限还不够吗?结不结婚又怎么样呢?女人真是形式主义的奴隶!
可真当这份感情在蹉跎岁月的洗礼下、在生离死别的考验下变得厚重且真挚的时候,游戏情场惯了的男人却小心翼翼着不敢僭越。
“不好意思啊周荣,我们住得太偏了,麻烦你了。”
赵小柔看着越来越黑的夜,感受着身下越来越颠簸的道路,发自内心地觉得歉疚,
她刚才应该拒绝他的,他恐怕也没想到举手之劳的小事变成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吧?她害怕麻烦别人,更害怕麻烦他。
“没事。”男人哑然失笑,
麻烦,和她有关的哪件事不是麻烦呢?这就麻烦了?要是她知道他的脸是因为她被砸得支离破碎,她又会作何感想呢?
但男人心酸的沉默看在女人眼里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烦透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好在快到了,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女人甚至能看到自己住的那栋灰扑扑的矮楼,和其他灰扑扑的矮楼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窗玻璃颜色也不统一,绿色的,茶色的,还有蓝色的,都脏兮兮油腻腻的,住在这里的人大多疲于奔命却依旧捉襟见肘,谁有那闲情逸致擦玻璃。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女人坐在后排看着男人的后背,从她的角度看男人也在凝望那片潦倒的楼房。
“赵小柔,别告诉我你嫁了个让你住在这里的男人。”
他说完猝不及防地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她颤了一下,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孩子,
“没有,我一个人,”过了半秒,又补一句,“带孩子。”
男人默默地转过头去,绿灯亮了,他缓缓发动汽车,汽车拐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听到他叹了口气,
“你嫁给骆平年这么多年,到最后就住这里,你就这么把钱全给你妈了?她为你考虑过吗你就把钱都给她?”
“这就是嫁给他的下场,我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也到此为止了,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办法的,不过也好,现在我和孩子吃的用的都是我在银行工作的积蓄,我坦坦荡荡。”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爱上一个自私的男人,怀了他的孩子并决定冒生命危险生下来,这些都要负责,
赵小柔不后悔,也不怨恨,她很少有明确且坚定的意志,爱周荣和生孩子是为数不多的“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人这辈子做了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算白活。
男人有些意外,他发现她嘴皮子还挺利索,逻辑清晰,意志也很坚定。
他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女人的脸,没变,也变了,以前就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金丝雀,你问她想干什么她也不知道,你问她的想法她也支支吾吾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还是很温柔,可这温柔和胆怯的退让不一样,这是历经生活磨难,却依旧选择接受命运、体谅他人的温柔。
一个如蒲苇般柔软又坚韧的女人,是一个如磐石般冷硬又脆弱的男人最终想要的怀抱,
可惜啊,真是可惜,
周荣忽然想到一本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人只能活一辈子就等于没有活”,
年轻时男人们都倾向于追逐闪闪发光的女人,错把虚荣心和荷尔蒙当作爱情,事实上这个年纪的男人是没有爱情的,男人天生比女人晚熟,在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这件事上,男人的进程比女人落后太多。
所以男人往往只有到了“人到中年万事休”的年纪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是怎样的女人,
可人只活一辈子,这辈子就像草稿,下辈子才是正稿,可谁有下辈子呢?
“到了。”周荣的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他先勉强把这称为小区吧,比肩接踵的十几栋楼,竟然只有一扇比他们医院手术室大不了多少的“大门”,布满锈渍的铁栅栏看上去摇摇欲坠,一个穿着包臀皮裙的女人叼着烟,左手拖一杯关东煮,右手拎一只山寨 Gucci 包,一脚踹开铁门,趁着门没关呲溜一下子就钻进去了,而那铁门吱吱呀呀地惨叫了一声,像铡刀似的咣一声合上了。
这一声惊醒了在睡觉的孩子,他这一觉睡得很美,身子底下软软的,摇摇晃晃的很舒服,烧退了也不难受了,他睁开眼,眨巴两下,蹭的一下坐起来,
男人本来在后视镜里看女人的脸,结果一个小脑袋突然冒了出来,和他在后视镜里打了个照面,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看不出来长得像谁,反正和那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概像爸爸吧。
他慢慢皱起眉头,冷冰冰地打量着他,小孩子对敌意很敏感,这阵子一个劲儿往妈妈怀里缩,哼哼唧唧要哭的样子也很讨人厌。
赵小柔对两个男人的较量毫不知情,但她也知道一睡醒就哭哭唧唧的孩子不招人待见,何况周荣千里迢迢送他们回来,这样一来她更不好意思了,
“小宝乖,我们到家啦,我们跟叔叔说再见,说谢谢叔叔!”
叔叔……周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万箭穿心愣在原地,眼看着赵小柔笑嘻嘻地抱着那讨厌的小孩冲他招招手,自顾自下了车,还砰的一声摔上了车门。
赵小柔下车一路小跑着往前走,小宝哭得真是时候,好让她趁乱逃离那个压迫感逼人的男人,他说话很客气,也很温和,可她就是觉得压迫。
“赵小柔!”
她一抖,差点连儿子都没抱住,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可就这会儿工夫,男人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还有事吗?”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头看他,尽量保持镇静。
“连声谢谢都不会说?”男人离她很近,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再一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之前一直被烟味掩盖,而他应该戒烟了,所以这味道越发清晰,也越发危险。
“谢谢。”她老老实实说一句谢谢,抱歉地笑一笑,“不好意思,刚才小宝在哭。”
他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她,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宝吓得直接把脸埋在她怀里,想了半天,她犹犹豫豫地说:
“改天我请你吃……”
“我现在就要吃饭,我饿了。”
赵小柔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她就客气一下,根本没想跟他吃饭,她只想快点走,可现在他都这么说了,那不然就找个地方吃顿饭,反正就一顿饭而已……
“那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不要!”男人板着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女人的敷衍。
“你说什么?”赵小柔惊得声音都拔高了一大截,连小宝都战战兢兢地回头看着这个可怕的叔叔。
“你不是说谢谢吗?连下碗面给我吃都不行?你就是这么谢我的?”
男人看都不看那孩子一眼,又向前走了一步,“还是你就随便说说?”
赵小柔往后退一步,小宝搂着她的脖子轻叫一声“妈妈?”
而男人淡然自若地看着她,当孩子是空气。
“好吧,”赵小柔朝男人点点头,“上来吧。”
三岁的小宝觉得妈妈今天很奇怪,
妈妈一直说她是大白兔,小宝是小白兔,大白兔抱着小白兔,一蹦一跳一会儿就到家了,可今天妈妈没有唱小兔儿乖乖,也不一蹦一跳了,她走得可慢可慢了,
他很急,他想让妈妈快点跑,因为后面有一只大灰狼。
这只大灰狼肯定经常跟狮子老虎打架,脸上都是伤疤,而且他还跟妈妈说他饿了,他一定是想把他们吃掉。
小宝搂着妈妈的脖子,偷看跟在后面的大灰狼,妈妈给他讲故事的时候经常读到大灰狼把小白兔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情节,他害怕极了,但奇怪的是大灰狼不看他,只看着妈妈,小宝想大灰狼肯定是觉得他的肉不好吃,妈妈的肉才好吃。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悲壮地想一会儿还是让大灰狼先吃他,让妈妈快跑。
他们终于到家了,妈妈左手抱着他,右手在包里翻钥匙,大灰狼说:“我帮你”,就把手伸到妈妈包里,
小宝趴在妈妈肩膀上,清清楚楚看到大灰狼长长的手指轻抚过妈妈的手臂,拉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像被很烫的开水烫到了一样把手抽出来。
大灰狼在妈妈包里找到了钥匙,正在开门的时候隔壁的王奶奶把头从她家小小的门缝里探出来,
王奶奶不像妈妈那么忙,她每天都要站在门口,只要听到妈妈开门或者别的叔叔阿姨家开门,她就会把纱窗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把头探出来,冲你嘿嘿嘿笑着,问一句“下班啦?”或者“回来啦?”
但是今天王奶奶说的话不一样,她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比平时更开心,皱皱的脸全挤在一起,
“呦!小赵!你爱人回来啦?嗬!跟你儿子长得真像嘿!”
小宝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意思,他只想求王奶奶,让她救救妈妈,
但他刚颤颤巍巍地张开小嘴,大灰狼却先开口说话了:“嗯,回来了,您辛苦。”
小宝看到大灰狼在笑,笑得好开心的样子,他想完了,大灰狼一定觉得马上就要得逞了,所以才这么开心。
但其实大灰狼笑不是因为要得逞了,他倒还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觉得老太太还挺会说话,虽然知道人家不过是随口客套一句,但心情还是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赵小柔的内心戏可没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那么丰富,她只是在想等一会儿要把冰箱里那块牛肉切了,再下一把挂面,多放点辣椒和醋,这是最快的方法,让他随便对付一口赶紧走。
门开了,男人先是闻到一股馨甜的花香和洗衣粉的味道,而这层层叠叠极具迷惑性的味道下面是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奶味。
赵小柔打开客厅的灯,客厅的灯是柔暖的黄色,她夜里给小宝喂奶,喜欢抱着他在客厅转来转去,这种颜色的灯不刺眼,不影响孩子睡眠。
但现在进来个高大的男人,靡靡灯光瞬间让气氛变得暧昧起来,不仅如此,她一直觉得还挺高的房顶也在男人的衬托下显得低矮。
她希望这种感觉只有她有。
她把小宝放在地上,让他自己回卧室去看书,她上个礼拜刚给小宝买了一套 3D 立体安徒生童话故事,里面的插画确实比普通的绘本精致很多,这也是为了给她自己的工作找回点审美,她想画给孩子们看的是五彩斑斓美轮美奂的世界,童年应该是人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进来坐吧,不用换鞋。”赵小柔的眼角余光看到男人还站在原地,也感到他正在看着她,她躲避着他的视线走进厨房,边开冰箱边问:“你还是不吃羊肉吗?”
“对,不吃羊肉。”
男人收回视线,慢慢走进客厅,冷冷扫视着客厅的一切,像谍战片里的情报科特务,双手插兜,状若无意地随处看看,实则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赵小柔突然觉得他还真的挺适合搞情报工作,足够聪明,也足够冷漠。
客厅并不大,左手边是老式的电视柜,右手边是黑色皮质沙发,沙发边就有一张一米长的书桌,和客厅整体的干净整洁相比,这书桌就显得有些凌乱和局促了,
一个 10.2 英寸的 iPad 立在那里,旁边堆着一堆速写纸,全是用铅笔勾的线稿,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瞅了两眼,一个孩子躺在床上,沉浸在睡梦中,而他的头上有一个圈,圈里应该是他的梦境吧?可现在那个圈还是空白的。
“哼,画个画都磨磨唧唧的。”男人腹诽着把画纸放回原处,又继续看别的东西去了。
书桌左上角放着一本棕色皮革笔记本,厚厚的,都翻烂了,封皮的四个角也磨蹭得有些褪色,
他转身偷偷看一眼厨房里的女人,她正背对着他切菜,专心的样子不像要回头,他这才放心大胆地翻开本子一探究竟。
可让他失望的是那不是她的日记本,只是一本账本,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记录着日常零碎支出,
“小宝的尿布,帮宝适,-169”,“小宝的鞋子,买大一号,-185”,“小宝的平衡车,-201”……
他翻了几页愣是没看出这蠢女人给自己买了什么东西,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是小宝,宝长宝短的,哪个野男人的种,这么宝贝?
哼,说野男人都抬举他了,这种提了裤子不认人的畜生,亏得那女人还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
什么人呢?这么有魅力?周荣回身靠在桌子上,看着女人的背影,如果穆妍没有说谎,那赵小柔就是在甘孜的时候怀上孩子的,
甘孜……人高马大野性十足的藏族小伙子喽?浑身荡漾着原始而旺盛的荷尔蒙,连她那副身体都能怀上孩子,是比他年轻比他体力好哈?
“你画这些画干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茬跟她说话,慢慢向她走去。
但女人哪晓得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听他问起她喜欢的事儿还觉得挺高兴,甚至还有些羞赧,平时除了小宝会问她“妈妈你在干什么呀?”也没第二个人会关心她的小事业了。
“哦!我平时会接一些儿童画的约稿,或者给少儿杂志的文章画些插画什么的。但是我要照顾小宝的嘛,时间很紧张,我又不想随随便便交稿,所以现在还没有固定的甲方找我合作,然后收入也不固定,但我还觉得挺开心的,等以后小宝大一点了,我就打算……”
说起这些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畅想未来,可靠着冰箱站在她旁边的男人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只看到她樱红色的小嘴在动,纤细的脖颈白皙光洁,贝壳发夹松了,一些别不住的碎发散落在她脸旁,长长的绒绒的睫毛忽闪忽闪……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手指绾住她几缕碎发,灵巧地将碎发勾在她耳后,顺势拂过她的脖颈,却被她借着低头的动作避开了。
她尽力克制,但男人还是轻而易举地看出她的愠怒,嘴唇抿得紧紧的,菜刀咣咣咣地剁在案板上,
她在气男人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也不关心她热爱的事业,只想着如何把她吃干抹净,他来找她永远都是为那种事,等情欲满足了就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她这么不好他干嘛缠着她不放呢?
又或者他只是在下班路上碰巧看到了她,回味起过往,觉得她尚有几分姿色,谈不上多好,但睡一觉也不亏,反正都送到家了,上个床不是顺手的事?
而男人心也拔凉拔凉的,他感觉头上绿得发光,这女人现在对他冷冰冰的,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碰她一下都像玷污她了一样!
好啊,好得很啊!她那提了裤子跑路的奸夫到底是给她下了什么降头?让她一个人生孩子一个人带孩子还给他守贞?
“哼,”周荣轻嗤一声,慢慢踱出厨房,往沙发上一坐,“留了点疤就嫌弃成这样,还是嫌我老了?你的喜欢也就这点分量。”
赵小柔猛地顿住动作,看着案板上切好的香菜、辣椒和牛肉,她现在正在切白萝卜,一片一片,薄薄的,她本来想好的,就随便切点牛肉,下点面条,可做着做着往里加的东西越来越多,刀工也越来越细致,
她仰起头长叹一口气,她并不生自己的气,她谁的气都不生,她只是有些绝望,她就放空了这么一会儿,两只手就做出了和理智完全相反的事。
她再次低头,菜刀又恢复了缓慢均匀的节奏,她边切边用平和的语气笑着说:
“周荣,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一点都不,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看法,也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永远都不会,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
空气中只有咕嘟咕嘟水开了的声音,女人没等到男人的回答,却被他从身后猛地抱住,她吓得魂都飞了,惊叫一声让他放手,可男人非但不松手,还抱得更紧,把她死死箍在怀里,右手啪嗒一下关掉了煤气,咕嘟咕嘟的水声渐渐平息,狭小的厨房里除了他们激烈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