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同人)排除法拯救世界by丹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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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在黑暗中盘旋。佩斯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抓住芭芭拉:“现在我们该走了。”
芭芭拉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牵扯着离开。她的?视野中只剩下?光怪陆离的?色块,重力失衡让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升还?是下?降。但很快,世界陡然变化,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终于消失了。
芭芭拉紧紧抱着昏迷的?孩子,扑倒在哥谭的?大?街上?。她颤抖着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半边身体?碎裂,一张没有?五官的?光滑面孔正对着她。她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开始尖叫起来。
尖叫声把毛毛吓了一跳。它笨拙地跳到一旁,颇为不满地拱起脊背,一些黑色的?碎屑从它的?伤口中飘出?来。没有?毛毛的?遮挡,芭芭拉终于看见了熟悉的?人。蝙蝠侠正半跪在她面前,忧心忡忡地呼唤她的?名字。
曾经钻进骨髓的?寒冷总算消失了。芭芭拉感受到灼热的?眼泪正不自觉地从脸上?滑落。她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蝙蝠侠则毫不犹豫地环抱住受惊的?女孩。
片刻之后,她又惊慌地把人推开。她再一次感到呼吸不畅,瞪大?了眼睛观察四周,但什?么都没看进去。怀疑已经填满了她的?脑子,占据了她思考的?能力。
“这还?是梦吗?”她迷惑地问道,“告诉我,我醒了吗?”
没等蝙蝠侠回答,芭芭拉又开始重复“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但那股习惯性的?恐慌始终没能散去。她回过?头寻找佩斯利,想要从她那里获得确切无疑的?真实感,但她什?么也没找到。只有?那个昏迷的?男孩仍然倒在地上?。
佩斯利不在这里。她没有?和?芭芭拉一起回来。
第127章
佩斯利张开?手掌, 某种比空气的密度更小的神秘元素从她的手指间缓缓飘起,在她身边散发出一圈微弱的暖黄色光线,聊胜于无地驱散了一点寒冷的气息。
这些光芒来自于一种寄生在思维缝隙里的液态藻类, 其运作?原理可以被解释为“以神经电为介质向视觉中枢提供生理性的暗示”, 简单来说就是让使用者在主观范畴内短暂地进化出夜视功能。尽管对视觉产生作?用, 这些藻类却无法被任何眼睛观测到, 包括肉眼以及显微镜目镜。想要让它们从思维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必须通过“想象”。在时间构成完整维度之前?,主客观世界的桥梁尚未搭建完成, 因而发现这个秘密的学者无法将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展示给其他同僚, 自然也没办法证明发光藻类真实存在——最?后这个照明手段因为原理不明被武断地归类进了“光明魔法”,那位倒霉的科学家也就成了所谓的“魔法奠基者”, 它因受不了此等侮辱而绝望自裁。
佩斯利回忆着这些古怪的背景故事, 好确定自己仍然掌握着应有的知识。现在有两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困扰着她, 首先?, 她好像真的错过了这周一的课, 此时邮箱里大概有五百条疑惑的邮件等她一一回复;其次, 不知什?么原因,她没办法把自己传送出去,恐怕得找其他方法离开?这个装满血肉的沼泽。
在等待自己的身体发出光亮的过程中,佩斯利又漫无目的地想起堂吉诃德所说的那些全身反光的吸血鬼,还有寄生在它们皮肤底下的脆弱微生物。她想象出一个类人形物体出现在阳光下, 高傲地张开?手臂, 暴露在外的每一个细胞都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光芒中包含着所有已知和未知的自然光, 以及蕴藏在其中的灼热的太阳能。不幸直视了发光吸血鬼的生物都会在眼球融化的痛苦中陷入癫狂,从此混淆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佩斯利的想象力就到此为止了, 她实在不知道行走的核反应堆要怎么和普通人类进入恋爱关系——除非这里的“爱”指代的其实是某种狂热且抽象的宗教信仰。
黄色的光晕爬上低矮的天花板。佩斯利这才?注意到各种内脏和腐烂的肢体像是麦片粥一样被抹在天花板上,时不时还会有半截青白的肠子在引力的召唤下从头?顶砸下来。在这之下隐约可以看见黑色的石板,稍微透露出一点人工建筑的痕迹。佩斯利推测自己可能身处地底,毕竟只有足够厚实并且密封的岩石层和泥土才?能掩盖这地方的味道。她甚至都不能直观地感?受所谓的“味道”是什?么,只能靠大脑想象它的糟糕程度。这是为了保护她的感?官系统。
更加糟糕的是,从佩斯利发现自己被困的那一刻起,堂吉诃德的尖叫声就像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合唱团那样不停钻进她的耳朵里。惊恐的渡鸦像苍蝇那样横冲直撞,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佩斯利!快离开?!带着我离开?这里!”
她很?理解堂吉诃德的恐慌,毕竟她和渡鸦的灵魂已经差不多连在一起了。但理解并不等同于接受,佩斯利只是捂住耳朵,平静地向它阐述客观事实:“抱歉,我也很?想离开?。但现在的情况是,咱们两个被关在这里了。”
“谁敢囚禁我!”堂吉诃德恼火地大叫,“我讨厌这个恶作?剧!”
“既然跑不了就干脆走下去吧。”佩斯利十分?随意地决定道,“反正?只有一条路。我们一直朝里面走,看看这里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行!”渡鸦在她头?顶上扇动翅膀,理直气壮地阻拦:“我不要往里走!我害怕!”
“唉……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我说了算,你只能跟着我。”
“怎么可以这样!”渡鸦的气势陡然下降了,但它的胆怯与焦躁仍在不停攀升。这不是平时打?架时装出来的那种害怕,堂吉诃德在的确因为某些未知的东西而感?到畏惧。
佩斯利干脆伸出手,把渡鸦轻轻捧在怀里。它的羽毛冰冷如同钢铁,里面的身体却是温热的。此刻它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蜷缩在佩斯利的臂弯中瑟瑟发抖。
“我们应该逃跑。”渡鸦小声说道。
“我明白。”佩斯利严肃地点头?,“那么,你能给出关于逃跑的建设性意见吗?”
“……不能。”
“那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我不要!”
“也行,你留在这儿吧。我得往前?走了。”
“那还是带上我吧。”堂吉诃德迅速妥协了。它把脑袋埋进佩斯利的胸口?,等向前?走了一段路,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佩斯利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黏糊糊的地面,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你太强硬了。”堂吉诃德委屈起来,“你不能把我扔掉,佩斯利。你的那些虚伪的柔情到哪里去了?难道我们的主仆关系这么快就要从友谊的遮羞布中暴露出来吗?”
“天呐……堂吉诃德,你是从哪里学会这种表达方式的?”
“当然是莎士比亚。”
转移注意力似乎并没有用。堂吉诃德仍在发抖,连带着佩斯利也开?始发抖。她发现自己周身的光芒正?在变得越来越黯淡,有另外的力量正?潜移默化地挤压着她。她的视线变得昏暗模糊,眼前?的血肉像用过的蜡油一般融化再凝固,直到变成难以分?割的形状。脚下的触感?变得更加坚硬,地上多了许多被碾碎的骨骼。
佩斯利感?受到渡鸦的爪子勾住自己的手臂。疼痛使她的意识变得更加清醒。她没读过任何人写的十四行诗,也没办法继续谈论莎士比亚,只能继续没话找话:“你的翅膀还疼吗?”
堂吉诃德微微张开?翅膀,拢住佩斯利的手指:“当然疼了,那个讨厌的女人扔我的力气像是在扔手榴弹……我得回赠她一个真正?的手榴弹……”
佩斯利突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她在黑暗的转角处停下脚步,呼吸变得平缓而低沉。随后,她再一次更换了话题,顺带打?断堂吉诃德的抱怨:“其实我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是什?么?”
“关于那些发光的吸血鬼。”佩斯利镇定地前?进,“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存在不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才?没办法在地球上生活……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和它们相反的生物,直接吸收太阳能的那种?我说的不是光合作?用。”
“我只知道有几个外星人。”堂吉诃德抬起脑袋看她,“但是他们一离开?太阳就会变成干尸——还不如吸血鬼呢,所以灭绝得更快。”
“看来还是吸血鬼比较好。”
“是吧!”堂吉诃德为吸血鬼支持者群体的壮大感?到由衷欣慰,“唉……我真想收藏一个,就把它装在咱们酒吧的房顶上!”
“这好像与我们追求的宗教体系有点冲突……”
“和宗教又有什?么关系?”
“……”
光芒彻底消散了。佩斯利不得不再次从思维的缝隙中倾倒出更多的光。转角并没有带来出口?,而是一个开?阔的,肮脏的密闭空间,像庄严的墓室。在几码之外,地势略微倾斜向下,与三级狭长的台阶相连,形成了一圈浅浅的沟槽。台阶之上是一个光滑的平台,各种动物——大部分?是人类——的骨屑像雪一般堆砌在上面,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白色祭坛。
渡鸦不再发出声音。佩斯利在原地转了一圈,只看见阴沉高大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此处没有活物的气息,但佩斯利闻到一股微弱的腥味,仿佛浸泡在海水中半腐烂的内脏。由气味继续联想,佩斯利立刻回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在下水道深处被抛弃的畸形胎儿。*
闷热的气流从头?顶上倾泻下来。佩斯利缓慢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高高耸起,几乎全部隐藏在黑暗中。但佩斯利的视野被光芒笼罩,透过可憎的黑色帷幔,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起伏着的银色器官。
几秒钟后,佩斯利意识到这个器官其实是一张正?对?着她的椭圆形脸庞,直径大概和下面的祭坛差不多。在大概是眼睛的部位,数百层鲜红褶皱的腮微微颤抖,从中不断垂下黏稠的□□。鱼鳃之下是一张三角形的狭窄口?器,密密麻麻的尖牙在其中上下蠕动。几缕稀疏的淡金色头?发从那个脑袋后面缓缓垂下来,从中又伸出一对?长而健壮的手臂,正?撑着两旁的墙壁带着身体笔直向下。它的皮肤或者鳞片像深海带鱼一样带着炫目的金属光泽,让人想起坠落在海滩上的月亮。这只庞大的生物猛地砸在地上,震得骨屑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飞舞,仿佛一场自下而上的暴风雪。
落下之后,佩斯利也看清了它的全貌。它拥有类似于人类的上半身,下身则是一条萎缩的鱼类尾巴,看上去伤痕累累,无力地折叠在身后。这是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体积相当于两节火车车厢。它冲着佩斯利的方向大声尖叫,仿佛数千只动物濒死?前?的啼哭。随后它用手臂撑起身体,带着糜烂的血腥气息扑了过来。
佩斯利迅速朝后退去,而堂吉诃德的反应比她更快。渡鸦飞出佩斯利的臂膀,身体拉长延伸,六只漆黑的翅膀向身体两侧展开?。带着无与伦比的战栗与惧怕,它毅然决然地挡在佩斯利身前?,径直冲向那个恐惧的来源。
兽类彼此撕咬时的低吼声在墙壁间反复回荡。佩斯利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墙角,然后顺着墙壁转了一圈。她在寻找那个应该显现的符号,透过喷溅在墙上的血液和内脏,本应在原本的墙面上刻下的标记。只要找到然后破坏它,这个禁锢着自己的密室就会重新出现缺口?,让她带着堂吉诃德离开?。
受到堂吉诃德生存本能的影响,佩斯利无暇思考此时离开?的风险。这个巢穴的主人很?可能会跟着她跑出去,说不定会直接降临在海面上,污染整个大西洋的同时破坏所有生物的基因链条——但是她必须离开?,只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佩斯利就有办法控制……
但是她什?么都没找到。从一开?始到现在,佩斯利所看见的都只是普通的墙壁,普通的地面,普通的天花板,除了岁月的腐蚀外没有别的痕迹。这里没有任何干扰空间的东西可以阻碍她转移出去。那个将她送回安全地区的小法术只是单纯地不在她身上奏效了。
佩斯利转过身,朝着之前?的入口?跑过去。淡黄色的光点被她抛在身后,像不知所措的萤火虫。在回身时她差一点就被那条巨大的人鱼抓住。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里仿佛有无数尖锐毛躁的东西即将喷涌而出,她的生命正?在显而易见地衰败下去。因为堂吉诃德已经开?始受伤了。
在她跑向入口?的同时,堂吉诃德也挣脱了人鱼尖锐的牙齿。只过了三分?钟,它就失去了两只翅膀和半截手臂,被污染的伤口?中不断有黑色的物质流出来。它狼狈地飞到半空中,人鱼则垂涎地抬起上半身,将漆黑的血液吞进肚子里。
佩斯利重新回到昏暗的甬道。那扇门并不能容纳体积庞大的生物通过,所以她只需要不停地向前?跑,跑到对?方的手指够不到的深处。堂吉诃德迅速从佩斯利身边掠过,长长的尾巴圈住她的大腿,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前?带。
怪物在她身后咆哮,整个空间因此震颤。跑到最?后,佩斯利体力不支扑倒在地上,堂吉诃德则狼狈地滚了两圈。
“我们应该离开?……”它虚弱地重复着之前?的警告。
“我们走不了的,堂吉诃德。”佩斯利对?自己此刻的冷静感?到无比惊讶,“是时候了……今天是我们的死?期。”
“是它干的!”堂吉诃德对?甬道深处的那个怪物产生了惊惧交加的愤怒,“它要吃了我们,这是陷阱……”
佩斯利跪坐在地上,轻轻抚摸堂吉诃德翅膀的断面,不急不慢地检查它的伤势:“这的确是陷阱,但不是它设下的。如果那个东西有能力阻拦我们,就不可能放芭芭拉离开?……我们是被有选择地关起来的。”
堂吉诃德的肢体因为疲倦而柔软地扭曲着。它乌黑发亮的羽毛被血水沾湿,露出翅膀根部灰色的皮肤。佩斯利盯着狼狈的同伴,一股强烈的、痛苦的悲伤仿佛胆囊里的苦水涌上喉头?。她已经分?不清楚这是自己的还是堂吉诃德的情绪了。
堂吉诃德抬起头?,覆在脸上的鸟形面具闪烁着冷光。只要离得足够近,佩斯利就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湿润的森林的味道。
“那么,就是沃克。”它继续猜测,“我不知道……她已经足够强大了,我不该放任她……”
佩斯利笑了一下:“唉,我都没想过这个人,她一点也不重要——不是沃克,堂吉诃德。你知道是谁困住了我们,是谁没办法亲自下手,只能借助间接的办法。”
“……”
“是我们的同类啊。”佩斯利捧起堂吉诃德冰凉的脑袋,“那只猫,或者别的和你一样伪装成动物的家伙……你说过的,堂吉诃德,如果我们融为一体,就会越来越强大,直到把所有同类都吃掉……我相信它们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堂吉诃德愤怒的翅膀立刻耷拉下来。它与佩斯利面对?面趴在地上,用瘦削高挑的身体掩盖她。它的怒火消失了,连带着其它幼稚的情感?。这让它变得更加冷酷,让佩斯利想起了第一次与渡鸦见面的时候,它拙劣的伪装下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渡鸦的同类已经不再是猫,而是佩斯利了。
“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堂吉诃德在她耳边呢喃,“佩斯利,我们中间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没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崩塌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来,危险越来越近了。
“但是我不能被那个恶心的东西吃掉,这是不对?的,我不是养料。它会夺走我们的力量。”堂吉诃德撑起身体,折断的尾巴环绕着佩斯利,“……我不能死?在它的手上。”
在简洁迅速的思考过后,佩斯利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答它:“我明白。”
她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了那把始终随身携带的刀。在一切尚未发生,也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佩斯利曾专心致志地用已知的所有办法将它打?磨得无比锋利,足以杀死?任何一个活着的存在。*
所有东西最?后都会派上用场。
堂吉诃德张开?翅膀,悲伤地拥抱佩斯利,它冰凉的血滴进她的衣领,沿着脖颈向下滑过脊背。
“我不是为了我的过错而死?,也不是为了我的成就而死?——我是为了你。”
“不要忘记我,小佩。”
在远方的野兽暴躁的咆哮声中,佩斯利将那把刀扎进了堂吉诃德的胸膛。它已经足够尖锐,可以顺利切开?它坚韧的皮肤和肌肉。很?快,它的身体中央的缝隙迅速扩大,大片大片黑色的羽毛从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迅速淹没了佩斯利,像一场柔软的洪水。堂吉诃德的声音和它的身体一起扭曲破碎,一千四百只鲜红灼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疲倦地合拢。它正?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交代?最?后的遗言,但佩斯利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仿佛一个新生儿因为脐带被剪断而感?到惶恐无助,与灵魂附着在一起的黑色影子被无情地撕扯开?。在强烈鲜活的痛苦中,佩斯利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堂吉诃德正?在死?去。它的死?亡就和自己的死?亡一样真实无比,触手可及。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抬升,灵魂却在下坠。世界仿佛一管沉淀分?层的血液,根据密度划分?,她的一部分?被剥离,另一部分?则被恶狠狠地塞回身体里。一切语言、哭泣、欢笑以及无意义的噪音都被收拢成一束,笔直地投进永无回声的寂静深渊。
思维的缝隙变得格外空旷。最?后的光芒也消失了。
一只雪白的猫跳上窗台。
它扭过头?, 盯着窗外飞过的肥硕鸽子,碧绿的瞳孔在阳光下变成两条针一样的细线,蓬松的尾巴愉悦地翘起。它眯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 随后屈尊降贵地抬起一只?后腿, 把窗台上一个圆形的小陶罐踢了下去。
窗户内侧是?狭长逼仄的阁楼, 像个用红砖砌出来的棺材。四周的墙壁高高耸起, 围成一个两人?勉强能并行的房间。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正对着房门, 光线从窗外洒进来,照亮飘荡了数十年的灰尘, 以及被尘埃覆盖的书?桌、沙发和天文望远镜。这几样家具把整个房间填充得严严实实, 剩下的一点?空隙则填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空酒瓶以及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颜色的墨水。
陶罐落向地面,在即将被摔碎之?前被另一只?手接住。坐在书桌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住那个略显粗糙的手工艺品, 关节突出的手掌微微颤抖。他短促地喘了口气, 抬起眼皮注视着白?猫:“小混蛋……你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吗?”
猫悠闲地舔了舔爪子:“让我猜猜——你外婆的骨灰?”
男人?用另一只?手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墨水瓶和?纸页, 空出一小块难得的空间, 轻手轻脚地把陶罐放进去, 灰青色的脸上出现一层冷笑:“我外婆去世的时候, 火葬还?没被发明出来呢……您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添乱的吗?”
“差不多吧,顺便传达一个好消息。”猫从窗台上跳下来,“我们的麻烦解决了,安迪。它死了。”
安迪愣了一下。他摘下眼镜, 用粘着油渍的袖口擦了擦镜片, 再重新带回脸上, 好更清楚地看见白?猫的动作?。对方在工作?台上转了个圈, 傲慢地抬起爪子,没让那些墨水弄脏自己耀眼的皮毛。
“你确定这是?个好消息?”安迪疲倦地躺回椅子里, 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黄铜吊扇。他瘦削的身体被打满补丁的工作?服包裹着,几乎和?木头?靠椅融为一体,仿佛身体中的生命力早就已经耗尽,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
“哎呦,别惺惺作?态了,安迪。说得好像你有多难过似的。”猫咧开嘴,“如果没有你帮忙,那只?小鸟还?没那么容易死掉呢……”
“我当然不难过。”安迪试图摸一把猫的脑袋,被对方嫌弃地避开了,只?能尴尬地扭动手腕,“问题在于?,你会难过吗?”
猫立刻愤怒地竖起耳朵:“我有什么难过的!”
安迪无所?谓地耸肩:“好吧,是?我想多了。接下来干什么,举办葬礼?”
猫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好主意,我们可?以搞一个葬礼。只?是?这个年头?已经买不到会修金字塔的奴隶了——卢浮宫那里是?不是?有个小的?”
“葬礼和?金字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金字塔就是?一切!”
安迪揉了揉眼眶,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可?是?埃及热已经过去了,现在根本没人?想看金字塔。而且我们不需要一个大出风头?的葬礼,太麻烦。随便默哀两下就算了——反正也没人?为了死者伤心。”
“……”猫沉默了一段时间,有些焦躁地挪动爪子,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想耗费精力去偷金字塔——让我们默哀三秒钟吧。”
默哀即刻开始。安迪闭上眼睛,听见猫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回荡在耳边:“永别了,我的朋友。祝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不需要再经历诞生和?死亡。”
“还?有渡鸦的猎人?。”安迪突然有了点?兔死狐悲的感慨,“如果她?没那么年轻幼稚,说不定能走得更远……”
三秒钟很快就过去了。安迪和?猫一起睁眼,稍微多了一点?干劲:“好了,接下来干正事,咱们开始划分遗产吧。”
“哦,等一下。”刚才那阵愁绪转瞬即逝,猫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圆滑精明的笑容,“在分享遗产之?前,我们应该花点?时间讨论一下谁干的活最多。你们是?怎么形容的来着——论功行赏,对不对?”
安迪疲惫地眨眼,一股厌倦又无奈的情绪正从他眼镜的缝隙里溢出来:“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您打算讨价还?价吗?”
“首先,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猫矜持地坐在安迪的画稿中央,仿佛一位傲慢的国王,“事情结束后,我完全可?以直接弄死你——但我是?如此善良又慷慨,愿意给你一个分享战利品的机会。我建议你收回刚才的话,然后感激涕零地亲吻我的爪子,亲爱的。”
安迪偷偷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亲吻猫爪子的意愿:“我真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其次!”猫高声打断他,“——论功行赏。我出了更多力,所?以必须拿到更多东西。这可?不是?讨价还?价,因为我不会妥协。”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恨不得让您拿走所?有遗产,真的。”安迪诚恳地举起一只?手,“但我只?是?个代理人?,必须遵循主人?的意愿,而我的主人?恐怕不会喜欢这个论功行赏的建议。”
他像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般弯下腰,慢吞吞地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请去和?它交流——它应该具备与您讨价还?价的资格。”
被冒犯的猫张开嘴巴嘲讽对方:“你可?怜的主人?只?是?个胆小鬼……”
就在这时,刺耳的机械运转声从地下传来,打断了这场争执。安迪扭过头?,看见通向自己阁楼的老?式电梯的链条突然开始久违地转动起来,生锈的铁链摩擦轴承,给这个小阁楼带来一阵地动山摇。灰尘惊慌失措地扑到人?脸上,整个房间似乎都黯淡了一点?。
安迪疑惑地站起身,盯着电梯缓缓上行。他的余光注意到身侧的猫脊背上的毛发正在根根竖起。
“……谁过来了?”
“我怎么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
“我说过,我只?是?个代理人?……”
电梯在门口停下。一只?沾血的手扶住安全门的边缘,把铁栏门向另一侧推开。暗红凝结的血块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四处纷飞的灰尘在某一时刻停滞在半空中,仿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加入了刚才的葬礼。
渡鸦的猎人?回来了。
佩斯利浑身都是?血,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她?面无表情,绿色的眼睛平淡地扫视整个房间。紧接着她?抬脚走进来,路过书?堆、酒瓶和?天文望远镜,在身后留下一串干涸的血脚印。
猫在第一时间跳回窗台上,警惕地瞪着这位意料之?外的访客。安迪背靠工作?台,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睁大了眼睛。佩斯利走到他身前,十分自然地拉走了唯一一张椅子,然后轻飘飘地坐了上去,双手搁置在膝盖上。她?的目光在猫和?人?之?间反复移动,最后还?是?停留在安迪身上。
“你又是?谁?”佩斯利问道。
“呃、我们之?前见过面的。”安迪局促不安地调整站姿,条件反射般开始套近乎,“我是?安迪,那个漫画家,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漫画家了。”佩斯利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手掌,“但我见过你,那时候你没有露脸。”
安迪突然撑着工作?台的边缘窜到桌子上。他僵硬且笨拙地滑到桌面另一边,紧张地蜷缩身体,把那些凌乱的画稿扫到地上,顺手把刚才的陶罐抱在了怀里。他甚至无比熟练地用手肘护住脑袋,一副时刻准备接受挨打的窝囊模样,同时将求助的目光递给头?顶的猫。佩斯利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上蹿下跳,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漫画草稿,扫了一眼上面凌乱的线条。
猫盘踞在高处,像个石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穿透它身体边缘的一圈绒毛,仿佛给这只?动物镀了一层亮银色的光圈。它仍然在一言不发地注视佩斯利。
佩斯利出现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让人?一头?雾水。就在刚才,安迪还?在那场简陋的葬礼上表达了一点?对佩斯利的缅怀,结果她?转眼就出现在葬礼现场——皮肤苍白?,满手是?血,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了上来。
“在我准备进入裂缝的时候,你跑过来阻止了我。”佩斯利把手稿放到一边,又开始观察安迪怀里的陶罐。她?语气平淡,仿佛是?在和?朋友闲聊:“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