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by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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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看向她。
“绿植?”她说:“买几盆绿植吧,我看这一层好几个办公室都放了发财树。”
林嘉裕笑笑:“我让人安排。”
“你的公司明明在深圳,为什么又在广州大费周章搞个新公司呢?”这个问题困扰程知微好久了。
在他住院期间,有一次闲聊,聊到他的公司。
林嘉裕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他的公司在深圳前海,人不多,只有 20 几个,但个个都是业内佼佼者,他们拿的薪资足以在深圳买房立足,同时,也能给他创造出不凡的价值。
在他的描述中,程知微能感觉得到,这是一支可遇不可求的精英团队,是林嘉裕目前最大的资本。
既然如此,他大可把重心一直放在深圳,为什么会突然跑回广州?
过了好一会儿,林嘉裕看着她,淡笑道:“因为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公司,真正的公司在哪里,只有你知道。”
程知微对这句话一知半解,半天也没琢磨出来。
直到几天后,她才明白过来,林嘉裕真正的用意。
三餐四季
连续培训了三天,天气炎热胃口不佳,加上整日来回奔波,程知微今早上秤,体重竟然掉了 3 斤。
话说回来,天气热只是借口,让她这几天吃不下饭的,还是因为新节目的推进毫无头绪。
袁主任似乎对她非常有信心,旅游节目从拍板到现在,就她一人孤军奋战,局里所有人各忙各的,也没说拨出个人来带带她。
这种孤立无援的处境才是程知微近几天心绪不宁的主要原因。
这天录完晚间预报,程知微没走,她坐在办公椅上,手里转着笔,灵魂出窍般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圈。
这种带有年代感的吊扇出现在办公室里很是格格不入,她每次看着它,总怕下一秒突然零件老旧,朝她砸下来。
已经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吊扇发出的声响。
半晌,不知道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此刻,那声音温柔又清朗,像一片羽毛轻轻擦过耳尖。
“快下班了,你先吃饭,我吃过了。”
“今晚吃的是烧鹅饭,有汤喝……”
“奶奶,等我回去了,我们一起去给菜棚浇水啊。”
程知微手里的笔忽然落地,她弯腰捡起,又伸长了脖子张望。
原来周叙也还没走。
他的工位就在窗边,晚霞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正好落在身上,他的头微微垂下,流淌的金红色光线轻柔地覆盖在他的侧脸。
她只看到一片盛大的辉红里,周叙的一举一动都被一种恢弘的光影轻轻笼着。
窗户没关紧,晚风携着一天的温度,轻轻吹起他衣角。
闷热的风一拂过,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告别白日繁忙、迎接夜晚宁静的慵懒。
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他的身影和晚霞融为一体。
程知微一眨不眨盯着他,见他一只手正给桌上的绿植浇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正讲电话。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但周遭太过安静,他的话一字一句全进了程知微耳朵里。
“有的,每天都浇水,正浇着呢。”
“现在还没结果,奶奶您放心,等长出来了我肯定请全办公室的人吃。”
“再来几盆?我这工位上应该放不下了,一会儿我看看局里还有没有地方放。”
许是周叙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那一刹那,晚霞在他脸上背道而驰,只留下一片片窄窄的黑影,掩去了半张脸。
光影明暗交替,他含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眼睛里水波潋滟。
四目相对,空气跌入了一种无声的寂静,又压抑又汹涌。
周叙对程知微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继续通电话。
程知微想起台风那天,林嘉裕跟她说过的,关于周叙奶奶的故事。
还有她那满屋子的春意盎然。
广州一向没有春天,但奶奶的手里,却种出了一整个春天。
过了好一会儿,这通电话才结束。
“还没下班?”周叙放下手机,看向她,问道。
“周叙。”程知微直直看着他,笑了笑:“你桌上这盆是什么啊?”
“番茄苗。”周叙道。
“就这么一小盆也能种出番茄吗?”程知微诧异。
“番茄对土壤的要求没那么高,只要每天通风,阳光充足,就能结果。”
程知微若有所思地点头,半晌,又问道:“我今天可以去见见奶奶吗?”
周叙看着她,见她双目无神,一副失落的模样,立即明白过来:“新节目还没找到方向?”
程知微点头:“有点方向,但没底气,想跟奶奶取经。”
“走吧。”
次日,程知微没排班,睡了个自然醒。
她坐在饭桌前,正犹豫着午饭吃什么,袁主任给她发了条信息,让她马上去个地方。
他给的地址,是一家湘菜馆。
程知微带着困惑出发。
20 分钟后,她盯着简陋的门面以及那褪色的三字招牌“湘之源”陷入沉思。
按照惯例,袁主任每次请程知微或者其他同事吃饭,不是高档餐厅,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专门跑到香港吃最正宗的粤菜。
袁主任平生爱好风雅,饮食起居都透着一种高雅的韵调。
最开始没有见袁主任之前,程知微只听了他的为人处事、以及对衣食住行的“讲究”。
她见惯了这种附庸风雅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装逼给外面的人看,另一种则是学了点皮毛就显摆的土包子。
说到底,不过就是中年人妄想用文人的方式,给自己身上贴金。
但是将近两年相处下来,程知微对袁主任为人作风已经大概了解,他自小到大生活在书香世家,衣食无忧,这造就了他身上清和的一面。
也因此,袁主任不会为了追逐金钱和名声,让下属混迹声色场。
确定约的是这个地方?她走错了?还是袁主任发错了?
正满心疑虑,手机又震动。
“进来。”
袁主任比她早到,坐在餐馆最里面的圆桌,他身旁还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
走近一看,程知微这才发现,她是旅游节目前主持人卫敏泽。
程知微谦和地对着前辈做了个自我介绍,这才落座。
昨天她还腹诽袁主任对新节目不上心,这会两人面对面,品了一会儿 2 块钱一斤的廉价茶叶,终于听到他问起:“旅游节目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今天请来卫姐,就是想帮帮你,你目前都遇到哪些困难,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给你提些建议。”袁主任温声道。
“在昨晚之前,我心里其实很矛盾。现在市场上的旅游节目都挺小资的,如果跟风去做,类似像《去有风的地方》,专做小资旅行,可能收视率不会太差,但也会面临一个问题……”程知微顿了顿。
袁主任放下茶杯,看着她,鼓励道:“你继续说。”
“我看过旅游节目之前的观众画像,中老年人居多,最多的是 65-85 这个年龄段的,小资旅行他们未必接受得了。”
“可假如只针对这个年龄段去做节目,几乎就是把年轻观众全部拒绝在外。”
这就是程知微目前最大的苦恼,她连最基本的节目定位都无法确定下来。
做什么节目?怎样做?做给谁看?第一关她就卡住了,更别说接下来的计划。
但是,昨晚,在见过周叙奶奶后,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昨晚,我见到了一个 70 多岁的老人家,她患有阿兹海默症,她哪怕把自己孙子忘了,都还忘不了台风天要给菜拉雨棚。她让我知道,真实的人,真实的故事才有魅力。”
“我入职第一天,庄姐说天气预报报的是民生。”
“我后来在想,民生究竟是什么?今天过来才明白,民生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主任,你前几天让我做节目主持人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两个字就是民生,这也是我做旅游节目的初衷。”
“这几年我都不怎么看国产剧了,身边的朋友也不怎么看了。”
她说话时,视线扫过这家店面不足 15 平米的湘菜馆,程知微看到墙上卷了皮的菜单,看着老旧的风扇笨拙地转呀转,时而发出卡顿的声音,看到老板娘抱着孩子,坐在收银台前,手上点着老早的计算器在算账,一岁不到的孩子在怀里哭……
程知微无数次看到生活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啊。
她收回目光,声音透着一种无力:“因为现在的电视剧里看不到穷人,换句话说,根本看不到普通人。”
“可明明我国人均月收入是三四千,国产电视里的那些精致生活,已经完全脱离现实了。”
“所以我想,不去考虑观众画像,不去给自己设障,走最大众化的民生路线,一城有一城的故事,一地有一地最真实的人。”
程知微一股脑就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说完时,才发现自己紧张得手脚在抖。
一档旅游节目,不是儿戏,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否有人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要做的方向,是不是正确……
一件事,最怕本心和方向,不在一个频道上。
卫敏泽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静静盯着程知微看了片刻,才轻声笑起来。
程知微原本忐忑的心在她春风般的笑容里稍稍放下。
“我从省台退下,去做直播带货也做了两年了。”卫敏泽看向程知微:“我卖的东西受众就是年轻人,主要集中在 18 岁-30 岁。”
“这些年跟年轻人打交道多了,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下的年轻人,尤其是以 90 后、95 后为主,没有吃到时代红利,又在信息化时代里,过度清醒。”
“他们几乎每个人都生活在社会的重压下,所以摆烂、躺平、发疯、发癫,在跟这个社会叫板。”
“时代发展太快了,80 以前的人吃到了时代红利,80 后吃到了互联网红利,00 后能吃到家里人累积起来的红利,好像 90 后、95 后,有点狼狈哦。”
“其实这群人,最需要的不是现在的小资情调,因为小资永远不能成为大流。年轻人想要的,是现实中常见的小温暖,而不是那些距离他们很遥远的高奢生活。”
“他们更渴望被治愈。”
卫敏泽颇欣赏地对程知微点了点头:“你年纪轻轻,能看到这一层,真的很厉害。”
受到表扬,程知微大受鼓舞。
这一刻,她也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的见面地点会在这家不起眼的小店。
或许袁主任跟卫敏泽就是想告诉她,抛掉一切虚假和商业化,聚焦身边最真实的人。
这在职场生涯中多难得,他们的理念完全一致。
“所以主任,卫老师,新节目能不能不只是做旅游,也要强化地域美食,咱们中国人从小听到大的就是民以食为天。”
这也是周叙奶奶给她的灵感。
从前,程知微从不少老人家口中听到过“我们那一代人饭都吃不饱”“你们现在有吃有穿还有什么不满足”等等这类话。
这些话经过老一辈的反复念叨,年轻人听多了自然觉得不耐烦。
因为我们生在新中国高速发展的 30 年,我们没经历过那段苦难岁月,哪怕翻阅过无数本相关书籍,逛过无数个纪念博物馆,仍旧无法感同身受。
但昨晚,在奶奶前言不搭后语的叨絮中,程知微头一次真真切切地触摸到那一段历史。
一个 70 多岁的退休农林学家,记忆衰退,手脚不便,却把“种菜”“产粮”刻在脑子里,血液里。
为了改变贫穷或者说压根不是贫穷,而是改变饥饿,经历过大饥荒年代的人,深知贫穷不可怕,饥饿才是刻在骨子里的可怕。
所以周奶奶当年在大饥荒年代里活下来,一辈子,扎根农业领域,为的就是以后自己,以及万万千千的中国人不要再被饥饿打倒。
“我觉得可以。”卫敏泽笑着调侃:“正好可以跟珠江台的《返寻味》打擂台,我看他们那个节目收视率一直是台冠。”
“知微,我看好你。”卫敏泽又道:“你不要去想收视率的事情,好与坏,那不是你能操控的,你就专心做你本分工作,其他事情让老袁来。”
袁主任一直没吭声,这会也点了点头:“那要给新节目换个名字。”
程知微愣了一下,她确实还没有想过:“主任,你觉得方向没问题,这样的方向,叫什么名字好?”
“三餐四季。”袁主任顿了顿,又认真说,“以小见大,容易破圈的名字。”
一锤定音。
程知微这几天悬着的心终于再次踏踏实实落到实处。
正好菜上桌,农家小炒鸡,剁椒鱼头,永州血鸭,烟笋炒腊肉,干锅花菜,满满当当铺了一桌。
都是最寻常的菜式,只是这一道道美味也能撑起餐馆老板的一整个家。
程知微咬了口鸡肉,恍然想起了那碗鱿鱼面,以及穗花巷里成片的凤凰木,路灯下成群的飞蚊,还有那呛鼻却又令她安心的蚊香。
程知微内心一动,她拿出手机,打开聊天框。
“周叙,谢谢你。”
一直到饭局结束,她回到家,周叙那头才回:“方案过了?”
程知微倚着厨房门,将杯中冰凉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盯着这四个字,她抿唇笑了笑,随后回复:“过了,谢谢奶奶给的动力。”
周叙给她发了个表情包,一颗结了果的西红柿树,配上四个字——好柿发生。
周六,程知微播完早间,新节目的策划案也已经到收尾阶段,处理完公事,见时间还早,便想着过富力城找林嘉裕吃饭。
过去一周,林嘉裕的公司已经逐步走上正轨,两天前新入职了一批员工,据他说,这几个人是之前在北京就跟着他的,如今知道他缺一个营销团队,全南下帮他来了。
能毅然跳出舒适圈,到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程知微挺佩服这几个人的。当然,她更佩服林嘉裕,他天生就有让人无条件追随的魔力。
电梯在 28 楼停下,程知微一出来,便听到有争吵声传来,越走近林嘉裕的公司,声音越大。
她在门口驻足,见里面居然站着十几个男人,正吵得面赤耳红。
而林嘉裕,正被他们围在正中间。
程知微远远看到他冷着一张脸,没出声对骂,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当时你假清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爽,转头自己就开公司了,《金箍棒》的概念还是我们之前一起想的,你这就是剽窃。”
“不仅剽窃我们的创意,还把我们的人全挖走了。”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林嘉裕你小子是真不懂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吵得最凶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高个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着挺斯文,但他身高目测有 190,身高压制,加上一说话脸上表情凶狠,看着就不太好惹。
“我们是自愿过来的,孙总,你也知道人前留一线,你看你现在在人家地盘上撒野,真不好看。”回话的人叫汪进宪,他就是这支营销团队的老大:“不如我们心平气和一点坐下来聊,你看林总现在还受着伤。”
林嘉裕受伤的右臂还缠着绷带,在对方的口诛笔伐下,他依旧站得笔直,也不为自己辩解。
哪怕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他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孙总不知道是不是被汪进宪的话一刺激,还是被林嘉裕不屑的态度激怒,他手一抬,再落下,直接按在林嘉裕受伤的肩膀。
“我 X 你妈,孙浩你他妈还动手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嘴,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两边的人开始拳脚相向。
程知微哪里看过这样的场面,她心一沉,抬腿走了进去。
对方不仅打人,还专挑电脑砸,这些人跟土匪没什么区别,那恶狠狠的架势,看来今天不把这里扫平不罢休。
不断有器械残渣落在自己脚边,但程知微管不了那么多,她直直朝林嘉裕跑去。
他刚做完手术没几天,方才被孙总一按,程知微远远看到他脸上表情终于有所松动,这群人今天是冲着他来的,如果再把他打伤,后果不堪设想。
混战中的林嘉裕突然看到她,他眼神变了变。
程知微眼里满是担忧,可下一瞬,她看到他身后有人高高举起一把发财树。
眼看那人就要砸向林嘉裕的头。
程知微使出浑身的劲直接跑到他身边,用力将他一把推开。
下一秒,程知微一阵天旋地转,她总算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感觉,眼前的所有人一瞬间都带着重影,她头也疼耳朵也疼,整个人趴在地上,久久喘不过气来。
很快,有液体从她额角流下,她闻到一股特殊的青草香,那是发财树特有的味道,紧接着,是一阵铁锈味。
程知微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定睛一看,居然是血。
“知微,知微。”她听到有人在喊他,扭过头,便看到满脸担忧的林嘉裕。
“我送你去医院。”林嘉裕少有的慌张,他一只手扶起她,一只手按在她流血的地方:“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知微轻轻摇了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没事,我已经报警了。”
她这话一说,群殴的一行人终于停下手。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屋内多了个女生,且她两颊全是鲜血。
用发财树砸她的男人手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不是,你谁啊?你进来凑什么热闹?!”
程知微摸了把脸,环顾四周,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半晌,她看向那孙总:“孙总,你们把这里全砸了,一会儿想好怎么跟警察说。”
孙总闻言,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真报警了?”
“我头上的伤,至少是轻伤。”她扫了孙总一眼:“今天你跟林嘉裕的事,是你们的事情,但是你的人,误伤了我,我要是缠着你,跟你闹,难看的是你。”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我先送你去医院。”林嘉裕沉声对她道。
程知微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事,去不去医院,孙总说了才算数。”
孙总淡淡问道:“你是林嘉裕什么人?”
程知微明显感觉到,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紧了紧。
她垂眸,没去看林嘉裕,半晌,只道:“朋友。”
孙总忽然笑了,他扔了手上的一只桌腿,朝林嘉裕看去:“你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孙总。”程知微又喊了他一声:“刚刚我在外面也听到了,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非要动手。”
孙总闻言,蹲了下来,他直直看着程知微,盯了她好一会儿,轻叹道:“你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
此时面对面,程知微才发现这个男人压迫力强得吓人。
“那今天的事……”
孙总看了林嘉裕一眼,笑了笑:“他给我挖了一坑,我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
“而且,他不就是等我来发疯的么。”孙总冷哼一声。
林嘉裕对于他这套扯平理论没有吱声。
孙总带着一行人灰溜溜离开,只剩下满屋狼藉,以及血从脖子流进衣领里的程知微。
“去医院。”林嘉裕想抱起她。
程知微死死抓住他的左手:“别,你刚做完手术,别又弄伤了。”
她虚弱地看着他:“林嘉裕,我没报警,因为我不知道这种事报警会不会牵连到你。”
听她说完,林嘉裕愣了愣,待他回神时,程知微从兜里掏出手机,已经有条不紊的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
打完电话,程知微才发现血还是流个不停,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林嘉裕脸色大变,连忙将她一把抱起,大步往外走。
汪进宪见状,抢先一步拦住他:“嘉裕,我送她去吧,你肩膀还受着伤。”
林嘉裕闻言,脚步微顿,他看着汪进宪:“他们连硬盘都砸了,估计修复不了,不过你昨晚发给我的初稿有备份,在我电脑里,一会我让人送过来。”
“你们别在这里待着了,全部居家办公。”
“还是按照原计划来,明天营销方案要出终稿。”
汪进宪忙点头:“但是你的手?”
“没事。”林嘉裕说完,抱着程知微转身快步离开。
程知微醒来时,屋内很安静。
刺鼻的消毒水味进入鼻腔,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医院。
待精神恢复了些,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讲电话。
仔细一听,是林嘉裕。
“晚上的会照常开,不过要推迟点,我现在在医院。”
程知微放缓呼吸,静静听着他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台门被打开,林嘉裕走了进来。
见她睁大眼睛,他快步上前:“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知微转着眼珠子,看向他,半晌,呆呆地问道:“你是?”
林嘉裕愣了一下。
很快,她咧开嘴笑:“开玩笑的。”她又问:“哪有那么容易就失忆。”
林嘉裕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又道:“医生说你脑震荡,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这么严重啊。”程知微摸了一下脑袋,她的头正被厚厚的纱布裹住。
“没想到你出院了,又轮到我住进来。”她哑声调侃。
“医生说要住一晚,观察一下。”林嘉裕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水。”
程知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虽然头上被砸了一下,但能换来他的照顾,好像也是值得的。
“你有没有受伤?”她喝了口温水,又问道。
林嘉裕摇头:“没有。”
“其他人……怎么处理啊?”
“我报警了,警察那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语气虽淡,但程知微听出其中隐隐的怒气。
“我给你请了一个护工,一会裴简也会过来。”林嘉裕把水杯放回床头柜,看着她道:“警察找我问点事,我不知道会处理到多晚才回来。”
“我没事,你去忙吧。”程知微对他笑笑。
林嘉裕直直盯着她,眼神微变。
那里面有担忧,感激,也有不解。
“你为什么,会帮我挡那一下?”他问。
程知微被他盯得浑身发烫,她垂眸,脑子里组织着语言。
踌躇了许久,才说:“就像你会帮周叙奶奶挡木板。”
顿了顿,她又道:“我知道你做的事情很重要,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林嘉裕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神柔和起来,半晌,他低低笑了笑:“就因为我告诉了你,我要做的事,你才帮我挡那一下?”
“那也不是。”程知微难得这样大胆地盯着他看:“你告不告诉,我都会这样做。”
“但是区别在于,你跟我共享了秘密,这让我很开心。就像回到了高中那会儿,我们好像没有那么远了。”她又道。
林嘉裕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很快,他恢复神情,刚想开口,门被推开。
“我看这周末你俩都得去莲花山拜拜。”裴简声音比人先到。
他的出现,直接打破这场诡异的沉默。
程知微低头,咳了两声,不用拿手摸,她也感觉到自己现在两颊滚烫。
在此之前,她从未在林嘉裕面前这样大胆地表达自己。
林嘉裕看着裴简,叮嘱道:“你小声点。”
裴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一模一样的白色纱布,一个缠着头,一个缠着肩。
心血来潮,他拿出手机,把他俩的同框拍下,还一连拍了好几张。
“怎么回事啊?”他在程知微另一侧的椅子坐下:“好端端的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方才电话里,林嘉裕什么都没说,只说程知微进医院了,让他过来帮忙看一会儿,他得去处理些别的事。
“孙浩带人来砸场。”林嘉裕淡淡道。
裴简一听,立马弹起来:“砸场把人打成这样?”
“我已经报警了,现在过去富力城,你在这里帮忙看一下。”林嘉裕道。
“要不让裴简陪你去吧?”程知微不放心他:“这里有护工,我也没什么事。”
“不用。”林嘉裕摇头,看着她道:“放心,我能处理好。”
林嘉裕回到公司时,保安跟警察都在。
“林先生,你这办公室应该装监控了吧?”其中一个民警问他。
“装了,在这边。”林嘉裕把人带进办公室。
另一个民警坐下,调出今天的监控录像。
林嘉裕站在一旁,跟着他重温了一遍。
可以看出孙浩一行人今天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打人加砸场子,什么贵专挑什么砸,没一会儿就把电脑全砸了。
电脑里有汪进宪团队这两天日夜赶工做出来的最新的营销方案。
这场闹剧在程知微出现后被猛然按下暂停键。
方才他是当局者,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出现,帮他挡下那一棍。
这会儿他看清楚了,她是飞奔过来的,那速度就是一眨眼的事。
她扑向他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这姑娘也是你的员工?挺勇啊。”民警问。
“不是。”林嘉裕顿了顿:“她是我朋友。”
“这朋友够可以的。”
屏幕里,跟孙浩谈判的程知微全程冷静得不像一个脑震荡的人,甚至条理清晰地恐吓把对方震住,再徐徐诱导提条件。
林嘉裕盯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
他印象中的程知微,是那个会因为奶奶去世而日夜哭泣的小女孩。
可原来,如今的她已经强悍到可以挡他在面前帮他扫清一切障碍物。
但转念一想,或许他根本就不了解程知微这个人。
毕竟,在经历失去最亲的人后,还能顶住高压考上厦大的人,能有多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