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by映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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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虞冯放下陶罐,问道。
黑塔见虞昉示意他坐,也就没多礼,坐在了虞冯身边,想要去拿他的陶罐,被他抢先?一步拿到了手中。
“脏!”虞冯很是嫌弃。
黑塔小声骂了句,虞昉指着矮几上的茶盏道:“自己倒。人都到了?”
黑塔倒了盏温茶吃了,将接到徐凤慜一行之事,一字不?落仔细回禀了。
虞冯便是为了徐凤慜前来之事赶回了府城,听完之后只?叹息了声,不?知如何说?才好。
虞昉不?置可否,道:“只?要你舒坦了,无妨。”
黑塔立刻高兴笑?起来,虞冯见他露出一口?白牙,看得眼睛疼,干脆转开?了头。
虞昉问道:“老钱呢?”
黑塔道:“他们嫌驿馆脏破,不?肯住,要住最好的客栈,老钱领他们去了归云客栈。”
说?到这里,黑塔恍然大悟道:“钱老臭不?会那般好心,居然答应带他们去。我猜钱老臭肯定会敲诈他们一笔,索要好处。”
虞昉神色淡然,不?以为意道:“打雍州府过,是该留下买路钱。”
这句话深得虞冯的心,徐凤慜他们一路伸手拿孝敬,到了雍州府,自是该给他们孝敬。
虞冯道:“将军,等?下我前去客栈瞧一瞧。”
虞昉点点头:“行。你既然回来了,他们就交给你,劳烦你了。”
虞冯也不?客套,手肘撞了撞黑塔,道:“你别往心里去,不?拿他当爹,我当你爹好了。”
“滚!”黑塔骂。
虞冯哈哈笑?,虞昉不?搭理他们,道:“记住了,晚上就在归云客栈给他们摆酒设宴,让他们会账。你们都去喝酒吃肉。吃大户,难得。”
黑塔嘿嘿笑?,道:“雁过拔毛,雍州府新增的规矩不?可忘。我去跟老钱说?,让他先?饿着,到时候多吃一些,”
虞昉戏谑地道:“要不?你们再去练一会拳脚刀枪,到时候吃得更多些。”
黑塔跳起来,大声应了,朝虞昉抬手施礼,转身跑了出去。
虞冯盯着黑塔雀跃的背影,感慨地道:“也是个?可怜的。”
虞昉道:“他不?算,他阿娘才可怜。”
虞冯神色淡了下来,道:“景元帝竟然与他投契,真是瞎了眼。”
“不?瞎眼,我们哪有?机会?”
虞昉答了句,对坐在一旁发呆的铃兰道:“你去帮我买把最便宜的伞。”
铃兰起身出去了,虞冯不?解道:“府里有?伞,老钱也会做,将军买伞作甚?”
“府里的伞都是老钱亲手所做,手艺好,结实,太贵重了,还?是去买一把便宜的。”
虞昉笑?道:“我要送给景元帝。”
徐风慜差远山递了帖子到将军府, 欲将前来拜访。
虞昉接过?拜帖,还?未打开,一股香气便直扑面, 放下帖子,指尖蘸满了亮闪闪的金箔。
“雅致,太雅致了。有钱。真是有钱。”虞昉捻着指尖, 感慨万分。
黑塔蹲在?角落,死死盯着某处,双眼似夜里的猛兽。
虞昉对虞邵南道:“去请他来吧。快些?, 他们都还?饿着,等着晚上饮酒吃饭呢。”
虞邵南看了眼黑塔,走出屋, 对等候的远山交代了。
从进将军府,远山双眼便长在?了头顶。
穷酸, 实在?是太穷酸了!
大名鼎鼎的将军府, 还?没?他们徐氏的下人房华丽!
远山鼻子中喷出若有若无的一声,虞邵南想打他,但看在?时辰不早,暂时放过?了他。
回到客栈, 徐凤慜正?一肚皮怨气,坐在?塌上,手撑着膝盖喷粗气。
客栈里没?冰,徐凤慜热得受不住, 汗水直冒。
一股汗味,是他最厌恶的事情。不过?景元帝派下的差使?, 他又不能不去,只能强自忍耐了。
远山进屋回了话, 徐凤慜清洗换了身衣衫,边走边随意问道:“将军府可有冰?”
“老爷,将军府穷得连大门油漆都没?了,何来的冰。”远山答道。
徐凤慜更气闷了,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车内闷热,徐凤慜正?好打开车窗,顺道看雍州府街头的景象。
这也是景元帝派给他的差使?之一,体会民情。
看了几眼,徐凤慜已了然于心,便收回了视线。
天气虽热,街头巷尾的人不算少,穿着各式粗布葛麻衣衫的百姓,或挑着胆子叫卖,或推着堆放麻袋的独轮车经过?。
铺子最高不过?两层楼,陈旧,门前更不见彩棚。
雍州府最繁华的街道,在?京城就是穷人居住的大杂院街巷。
除了地面宽敞洁净。
“穷得连土都被吃得精光,当然洁净了。”
徐凤慜被自己的风趣,逗得笑了起来。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前,徐凤慜下了马车,特意看了下大门,果然,大门乌黑,门环也乌黑,不见朱红油漆。
虞冯在?门口等着,上前见礼,徐凤慜见他衣着寒酸,左手衣袖晃荡,心里对他倒颇有好感。
终于在?雍州府见到了一个斯文人!
徐凤慜抬手揖礼下去,腰肢柔软,姿态优雅,宽袖随着他的抬起,垂下来,像是手臂上挂了一整匹细绢布。
虞冯一阵心痛,绢可以当钱币用,徐凤慜垂下来的衣袖,在?他看来,就是垂了一道金帘。
“徐使?节请。”
虞冯本来想客气寒暄几句路上辛苦,他这时着实没?心情。
想将徐凤慜身上的衣衫扒下来,又迁怒身上流着徐氏血的黑塔,想把他揍一顿。
一路走进正?厅,徐凤慜只瞄了几眼,就无心再多瞧了。
将军府的屋子修建得格外轩敞宽大,只里面空荡荡,银杏与?参天的松柏,肃杀,冷硬,穷酸。
虞昉坐在?上首,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脚下未放脚踏,脚左右交叠放在?了地上。
黑塔蹲在?墙边角落,徐凤慜一时未察,还?以为?是只黑熊,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是黑塔,硬生生忍住了怒意。
徐凤慜目不斜视走上前,抬手揖礼下去,眼神在?虞昉黑色布鞋上停留,暗自想道:“女娘生得这般高大,恐与?陛下一般高了,着实不雅。”
“无需多礼,徐使?节请坐。”虞昉道。
徐凤慜听虞昉的声音,他无端想到了院中见到的松柏,风吹过?时的松涛,清冷,肃杀。
直起身,徐凤慜在?下首落座,总算看清了虞昉的脸。
他如玉如琢的陛下!
他的陛下的皇后,怎能似如寒冰铸就的利刃!
虞昉看着徐凤慜,他脸色变幻不停,跟唱戏般精彩纷呈,不由得乐了。
“陛下差我?前来,给虞将军请安。”徐凤慜再次起身见礼,双手举着信,交给一旁的虞冯。
虞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徐凤慜突然给他信是何意。
接过?信,看到熟悉的字迹,他恍然大悟,这是景元帝让徐凤慜带给虞昉的信。
明明虞昉就在?眼前,徐凤慜却?要托他转交,想必这就是京城的繁文缛节。
虞昉接过?信便打开看了起来,徐凤慜眉毛微皱,道:“虞将军,临行前,陛下曾交待,虞将军若身子好转,便早些?归京。”
“哦。”虞昉随口应了句,几眼便扫完了信。
徐凤慜不懂虞昉的意思,再次道:“虞将军,不知你?何时启程?”
虞昉道:“雍州府离不开我?呢。”
正?厅没?有冰鉴,徐凤慜又出了一身汗,拿着帕子不停擦拭。
天气热,心不顺,徐凤慜的斯文儒雅便不及以前,不耐烦地道:“雍州府如此穷困,虞将军留在?此地,也未能治理好,不若回京早些?成?亲,生儿育女,给皇家开枝散叶。”
“姓徐的,你?少放狗屁!”黑塔一下跳起来,指着徐凤慜怒骂。
徐凤慜被吓了一跳,脸渐渐涨红,胸口又开始发闷。
千百年来,百善孝为?先?,他不认黑塔这个儿子,黑塔照样要在?他面前尽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就是打死黑塔,身为?父亲,也没?人会拿他如何!
徐凤慜嘶声力竭骂道:“逆子,逆子,我?生了你?,将你?养大,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将你?掐死!”
若是其他,黑塔尚可忍一忍,徐凤慜让虞昉给景元帝生儿育女,黑塔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
“你?生了我?!你?拿什么生,你?难道会怀胎生子。不要脸的老东西,装腔作势扭捏作态,真是令人作呕!”
黑塔逼上前,徐凤慜颤抖着,身子往后仰,努力撑着镇定,声音却?发抖:“你?要作甚,莫非你?还?想弑父。”
“呸,父!我?阿娘重病去世的时候,你?在?饮酒作乐。我?阿娘收敛之后,在?屋里放了不到一日,你?称中秋快到,耽误了节庆,晦气,匆忙抬出去埋了。埋的坟地地势低靠近河边,坑挖得浅,当晚一场大雨,薄棺被冲进了河中,水流湍急,最后尸骨无存。我?一直未曾想通,我?阿娘与?你?有何仇,何怨,你?待她如此歹毒?”
徐凤慜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汗水直冒。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扯着嗓子翻来覆去骂:“逆子,逆子!”
“如今我?懂了,你?就是坏到了骨子里,从你?阿爹,到你?,歹毒到骨头都冒黑水。你?阿爹喝祖母血,吃祖母肉,你?身为?祖母捧在?手心疼的儿子,却?从未对祖母有过?好脸,为?生你?养你?的母亲说过?一句话。”
徐凤慜快晕过?去,眼前真正?发黑,捂着胸口大喘气。
“那是你?的祖父,你?个不孝子,不孝子!”
黑塔握紧拳头,擦着徐凤慜鼻尖挥过?:“如你?这般的无耻小人,却?是大楚的使?节,可想而?知,大楚上下,皆如你?这般恶心。雍州府为?何这般穷,是因着你?要急着去舔的西梁,三天两头派兵来攻打。还?有你?们这群无耻小人,贪婪无耻贪生怕死,只知勾心斗角,玩弄权势,从不顾雍州军,雍州百姓的死活!”
徐凤慜翻着白眼,眼见要被气得吐血而?亡,虞昉吃了口薄荷茶,细声细气劝:“好了好了,别吵了。”
一旁冷眼看着的虞冯走上前,架着黑塔的胳膊:“走走走,出去冷静一下,消消气。”
黑塔听到虞昉发话,被虞冯架着走了出去。
花厅安静下来,徐凤慜呼哧呼哧,虞昉又细声细气劝:“听说自小没?人管,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见谅,见谅。”
黑塔一出去,徐凤慜的委屈怨气就往外冒:“我?平时忙得很,给他吃给他穿,还?让他读书。谁知他的书都读到了何处去。他阿娘,他阿娘就是个卖花的,识得几个大字,能给我?做妾,都是她高攀。再说,给我?做妾,衣衫头面吃喝,哪一样少了她?她无所事事,难道不该教养好自己的儿子?我?还?有别的嫡子,他一个庶子,也想争宠。”
虞昉很是好脾气,笑吟吟道:“别气别气,不过?啊,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听徐使?节话里的意思,只给吃穿钱财,其余的一改不管。其实呢,还?有个方式。既没?人责怪,能留下家财养儿育女。”
徐凤慜呆呆问道:“什么方式?”
虞昉温声道:“丧父。”
徐凤慜又快晕过?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雍州府从上到下,都没?规矩!
又是一阵喘息,徐凤慜平缓下来,见虞昉比黑塔斯文,道:“虞将军,你?打算何时启程回京?先?前被那个逆子打断了,我?还?是要继续劝你?一句,朝廷上下,坊间传闻甚嚣尘上,皆言虞将军要造反。陛下现在?还?有耐心等着虞将军,提虞将军开脱。待时日一长,陛下不耐烦了,虞将军被退亲,按照造反论处,那时,谁也救不了虞将军,后悔已晚矣。”
虞昉哦了声,好奇问道:“徐使?节,你?觉着我?会造反吗?”
徐凤慜的嘴角下意识下撇,雍州府这般穷,他们哪有本事造反!
只是,徐凤慜装腔作势道:“人言可畏,我?言尽于此。虞将军,不知雍州府的粮草兵器在?何处,我?奉旨前来查看。”
虞昉痛快应道:“徐使?节何时方便?我?让徐副将领你?前去。”
“徐副将?”徐凤慜总觉着不妙,跟着问了句。
“是,徐副将徐莲安,我?们都叫他黑塔。”虞昉道。
徐凤慜瞬间变了脸,道:“他懂甚!”
“他是我?的副将,这些?差使?都是他在?负责,很能干呢。”虞昉好脾气道。
徐凤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这个逆子,的确是雍州军的副将。不过?,徐凤慜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不再提查看之事,当即道:“虞将军记得陛下召唤回京之事,我?们明日便启程前往西梁,告辞。”
虞昉欠身,双手合十:“徐使?节走好,等下虞长史给你?们接风,顺带给你?们送行。我?就不来了,你?们吃好喝好。”
徐凤慜回了客栈,老钱从客栈算了好处回来,九成?入公账,一成?归他自己。老钱将钱美滋滋放好,屁颠颠跟在?虞冯身后,前去客栈吃“肥羊”了。
黑塔没?去,他闷头吃了一大盆冷淘,五六个馒头,将将半饱。
太阳落山之后就变得凉快起来,虞昉用完饭散步到校场,见兵器架下,蹲着一个捧着碗发呆的黑影。
虞昉走过?去,黑影托着盆起来见礼,她走过?去,咦了声,“你?没?去?”
“不去。看到他心里堵得慌,吃了怕会伤肠胃。”黑塔闷声答道。
虞昉哦了声,“随你?高兴。”
黑塔迟疑了下,道:“将军,景元帝又下诏让你?回京了?”
虞昉道:“是,我?算一下,加上这一道,共有五道旨意了。”
“景元帝对将军情深深种,莫非为?假?”黑塔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黑塔,若不是我?了解你?,我?会以为?你?在?嘲讽我?。”
虞昉一眼斜过?去,黑塔身子马上一矮,小狗似的眼巴巴求她原谅。
“景元帝让徐凤慜来查粮食兵器,虽说有无数种办法敷衍过?去,但表明景元帝已经起疑,会连续下诏让我?回京。”
姚太后撒手不管,不管了,景元帝没?了较劲之人,自己主?政,他那点自我?感动?的情情爱爱,就不够用了。
何况,景元帝后宫佳丽无数,幼年时的同伴,哪抵得过?在?眼前年轻鲜活的嫔妃?
黑塔急道:“将军不能回。姚太后本就想除掉将军,景元帝现在?怀疑将军,离开雍州府都危险,何况是回京。”
“回,该回的时候肯定回。”虞昉说,黑塔一下愣住了。
“今年雍州府的粮食收成?不错,精骑营很快便会配备好,我?们拉出去见见血,去西梁,周边打打草谷,广储粮。”
虞昉笑了笑,“到时候打回建安城!”
黑塔嘿嘿笑起来,他偷瞄了眼虞昉,神色纠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将军送给景元帝伞了。伞,可是散?”
“有一拍两散的意思。”虞昉答。
她袖手看向天上的星星,突然道:“黑塔,你?不耻徐凤慜,你?祖父,朝堂上下官员所作所为?。我?知你?与?他们不同,但你?也姑且听一听。”
黑塔重重点头,肃立聆听。
“若有五成?的男子,不以为?自己脐下三寸长了那丁点东西,便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能定邦,安国。该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其余的皆为?蝼蚁。他们谦卑些?,自省些?,你?祖母阿娘,平民百姓,天下苍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
黑塔明白了一些?,又没?完全明白。
虞昉道:“送伞,更是我?对景元帝的忠告,毕竟多多少少因着他,雍州军能喘口气。另外的一层深意便是: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徐凤慜一行前往西凉, 盛夏疏忽过去,下了两场雨,天气?便逐渐转凉, 秋收到来。
虞眆在州府各县走了一圈,今年风调雨顺,粮食顺利入了仓。天气?凉下来, 虞冯开始忙着修西凉之间的防御城墙。
一月之后,徐风慜一行离开西凉,回京。
黄宗尚并朝廷急旨, 一并送往雍州府,虞昉皆置之不理。
京城一到中秋节前?便格外热闹,赏花赏月游园, 各种宴席不断。
今年景元帝亲自主持宫宴,姚太后仍在行?苑未归, 他?一向孝道, 亲自领了太医前?去给姚太后请安,把平安脉。
行?苑位于京城南郊,南山山势平缓,行?苑沿着地势而建, 飞檐楼阁在葱茏的花木中露出一角,山泉叮咚,伴着鸟儿?的清脆鸣叫,一走近, 便觉着烦恼顿消。
姚太后住在听风堂,从窗棂往外望去, 正?对着的是山下如明镜般的湖泊。
“娘娘,陛下到了山下。”伺候多年的黄嬷嬷, 拿了件薄夹衫披在太后肩上,劝道:“娘娘,外面湿气?重,容老奴关上窗吧。”
昨晚半夜下了雨,到早间方停。淅淅沥沥的雨打在屋顶瓦片上,太后睡眠浅,到雨停后放再小歇了片刻。
雨后山上凉爽,姚太后身子弱,黄嬷嬷担心她着凉,小炉上还熬煮着驱寒的姜汤。
姚太后转身回去榻上坐下,黄嬷嬷上前?拉下了窗棂,回到小炉便坐着,守着罐子里的姜汤。
没一会,外面传来宫女内侍请安的声音,黄嬷嬷忙起身,迎到了门口,扬起笑曲膝见礼,“陛下来了,娘娘在等着陛下呐。”亲自打起了门帘。
黄嬷嬷是姚太后身边的老人,景元帝唔了声,颔首点头算是回了礼,抬腿进屋。
太医紧随其后,与景元帝一道上前?请安。景元帝抬手见礼,仔细打量着姚太后的脸色,关切地道:“阿娘瘦了。”
姚太后抬手,“我身子还好。快过来坐。”
景元帝指着太医道:“我领了太医前?来给阿娘瞧瞧,定要?亲自听着,见着,方能?安心。”
姚太后知道自己的身子,到了行?苑以?后,她身子比以?前?要?轻便,远胜在宫中时。
既是景元帝的一片孝心,有太医在,姚太后便没拒绝,伸出手来,由太医把了脉。
太医道:“回太后娘娘,陛下。太后娘娘还是多年来的老毛病,夜里睡得?不好,看上去便精力不济。入秋以?来,天气?转凉,太后娘娘身子弱,要?多注意,千万别着了凉。”
开了几幅滋补滋润的方子。太医便告退。姚太后将方子交给黄嬷嬷,道:“拿去放着吧。”
景元帝忙走到姚太后身边坐下,道:“太医说阿娘身子弱,既已开了方子,阿娘便须得?服药。阿娘可?不能?再如以?前?那般,一忙起来,就借故不吃了。”
姚太后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儿?,怎能?怕吃药。倒是你,过年过节时最忙不过,怎地有空来了?”
“再忙,也要?前?来给阿娘请安,怎能?让阿娘在山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过节。”
景元帝四下打量着屋子,半晌后道:“阿娘这里,跟雪洞佛堂般,太过冷清。”
“我不喜那些摆设,屋子越宽敞越好,只塌几桌椅便已足够,其余的反而碍眼?,怎地就冷清如佛堂了。”
姚太后皱了皱眉,道:“你朝政繁忙,等下早些用午膳,用完你早些回去。路上慢一些,别着急忙慌赶,稳妥为上。”
“阿娘,我才来,你就赶我走。”景元帝抱怨了句,如幼时那般,疲赖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往她肩膀边一倒,作势不起了。
姚太后心到底软了软,拍了拍他?的手,嗔怪地道:“快些坐好,仔细被人看了去,笑话你。”
“我在阿娘面前?承欢膝下,谁敢笑话我?”
景元帝说得?义正?言辞,到底坐了起来,神色欲言又止。
“怎地了?”姚太后知道他?有话说,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便温声询问。
“阿娘,朝政上的事情,你可?都曾听过?”景元帝犹豫了下,问道。
姚太后道:“外面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外面不知道的,我皆没过问。”
景元帝清楚姚太后,她不屑在自己面前?撒谎,说没打听,便定是没打听。
“我提拔了沈甾徐凤慜,阿娘觉着他?们如何??”景元帝忐忑问道。
姚太后不客气?道:“沈甾性情迂腐了些,欠缺圆滑,不过,他?尚有几分真本事。徐凤慜......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才情过人,风雅,实则是废物,好比那镶了金边的牛粪堆。”
景元帝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神色变得?尴尬起来,道:“阿娘真是,我与徐凤慜一向交好,以?前?阿娘没拦着我,如今怎地如此不待见他?了?”
“以?前?你与他?只谈诗论道,他?跟在你身边,就是个逗趣的请客,我何?须拦着?如今你提拔他?为给事中,出使西梁,他?就藏不住了。严宗的二儿?子是傻子,傻子在府里不出门便没事,出门的话,严宗有个傻儿?子的事情,便世人皆知。”
姚太后神色平静,不急不缓说着,“你问我,我便如实回答你。大楚是你的江山,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不会再干涉。”
景元帝的脸逐渐泛白,难过地垂下了头,道:“阿娘,我真有这般差劲?派使节出使西梁,我也做错了?”
当?时景元帝做出各种措施的时候,姚太后虽避在行?苑,依旧很快便得?知了。
她恨不得?马上回宫,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气?。最终,她还是忍了下去。
当?政理事没那般简单,他?亲自体?会过,才知晓里面的艰辛,不易。
再说景元帝主政,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依然还如以?前?那般,一切都依靠着她且不提,他?只贪图享受,还埋怨她只看重权势。
对景元帝失望归失望,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姚太后还是愿意尽心尽力教导他?。
“你的对错与否,还不在于眼?前?一时,而是以?后,接下来的朝局。西梁给他?们钱,是大楚给他?的赏赐,是主子打赏仆从下人。主子亲自到仆从下人住住去,那便是给仆从下人长脸,贵脚踏贱地。你以?为是礼贤下士,实属自降身份。”
“可?是阿娘,只有少数几人反对,其余人都同?意了。”景元帝急赤白脸解释。
姚太后呵呵冷笑:“他?们当?然同?意,他?们巴不得?你主政,能?做出一番政绩,好让我彻底插不上手。主弱臣强,你弱了,他?们方有机会。”
被姚太后不留情面的一通批判,景元帝难堪难受到了极点。
他?恍惚知道自己做错了,来找姚太后,却是想要?得?到她的夸赞,安慰。
“你让徐凤慜前?去,许了西梁什么?”姚太后问道。
景元帝含糊了下,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关税上的优待,双方既然通好,西梁同?样也该给大楚商人优待。”
姚太后敏锐道:“何?种货物的关税?”
景元帝默然了下,道:“西梁缺盐,大楚有湖盐,井盐,海盐,各种盐足够多。大楚可?向西梁售盐,西梁要?少些征税。”
盐铁茶粮食等,一向不允许对外邦售卖。茶穷人吃不起,利高,后来逐步放开了。
只其余几样,向来管束得?严,景元帝居然答应卖给西梁。
景元帝解释道:“用盐抵消岁赐,如此一来,无需向百姓征收,摊派,动用内藏库的金,户部也能?缓口气?。”
大楚的确不缺盐,用盐抵消岁赐,虽不妥帖,景元帝已经派使节前?往,总要?给西梁一些好处。
“雍州府那边,你要?看紧了。”姚太后道。
雍州府之事,景元帝本想听姚太后的意见,他?却再也不想提,敷衍了句知道了,“我会催阿昉回京。”
姚太后见景元帝脸色不大好,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还是多说了几句:“雍州府虞昉迟迟不进京,她以?前?借口身子不好,一拖就快一年。年纪轻轻,能?生一年的病,就该传出病丧的消息了。你重情,别人却不屑一顾。”
景元帝听得?愈发不耐烦,垂下眼?睑答了句:“阿昉最重情。”
姜汤熬煮好了,黄嬷嬷盛到碗里,悄然放在了姚太后的左手边。
景元帝不喜姜味,此时心情烦躁,便觉着不可?忍受,抬手捂鼻,不悦道:“拿走拿走,臭不可?闻!”
黄嬷嬷愣了下,立在那里没动。姚太后看向窗棂外,道:“老黄,端下去吧,等会再给我熬一碗。”
“是。”黄嬷嬷应声上前?端走了姜汤,景元帝还不依,扬声道:“将窗棂也打开,透透气?!”
“陛下!”黄嬷嬷一时情急,刚叫了声,姚太后便打断了她,“老黄,将窗棂打开吧。”
他?来山上请安尽孝,总该体?谅他?一二,让他?这份孝道落了空。
黄嬷嬷把姜汤碗递给宫女,前?打开了窗棂。
凉风吹进一屋的湿润,黄嬷嬷赶紧再去取了薄锦被,上前?搭在了姚太后的膝盖上。
景元帝晕乎乎的脑子,被风一吹,感到清醒了些。他?微闭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道:“花草树木皆有灵,行?苑的花草树木更是吸进了天地灵气?,比之宫中远要?通透。阿娘住在行?苑,也是修行?了。”
姚太后想说什么,终是意兴阑珊,拉了拉锦被,道:“老黄,你去催一催膳房,让他?们快一些,陛下用完饭,还要?赶回宫去。”
黄嬷嬷去了膳房,没一会,领着宫女送来了午膳。景元帝没甚胃口,略微吃了几筷子。饭后,景元帝坐着吃了两口茶,姚太后要?午睡,他?便下山回宫了。
黄嬷嬷将景元帝送了出门,姚太后没送他?,立在窗棂边,望着山下的湖泊。
风吹过,湖面泛起波澜。
水本宁静,是风不停止。
黄嬷嬷折返回来,赶忙关上了窗棂,道:“娘娘且稍等,老奴去端姜汤来。”
姚太后道:“我累得?很,先睡一阵,待起来之后再喝。”
黄嬷嬷觑着姚太后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在宫中操劳时的疲惫,她暗自叹息一声,伺候姚太后去歇息了。
景元帝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天上飘起了雨。
内侍撑开伞,举在景元帝的头顶。
徐凤慜一路写信,急递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