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by映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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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本是来与景元帝说话,想知道为何桃娘子会不领自己的情,结果落了一肚子的火。
“不拿人当人看,就?是长得好看的畜生!”老钱一路走一路骂,突然,他?停住了。
桃娘子为何对他?始终没有好脸?
肯定不因为他?长得丑,他?也不是畜生。
但是,他?在某一方面,与景元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朝廷直接下旨意封虞昉为后,送来了婚书,圣旨。
景元帝送给?虞昉头面,给?她写信。
从未管过虞昉是否同意,是否喜欢。一国之后,在寻常人,甚至世家闺秀看来,都是无上荣耀。
只虞昉不同,她是雍州虞氏,是一州军政。她从不佩戴头面,因为她佩戴的是盔甲。
而他?的这份真心,对桃娘子来说,便宜又多余,自以为好,实则高?高?在上告诉她,我欢喜你,你就?该接受。
桃娘子不接受,他?不敢反对,却也因此心生怨怼。
他?跟景元帝一般令人生厌!
老钱如遭雷击,肩膀塌下去,失魂落魄走着,向和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老钱!”向和看得莫名其?妙,以为出了事,上前重重拍在老钱的肩膀上,将他?拍得趔趄了下。
“你撞邪了?”向和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老钱回过神,神色恹恹道:“何事?”
居然没跳起来骂他?!
向和紧张了起来,抓住老钱往值房里走,“走走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生与我说说!”
老钱本没心情,只他?实在难受,便跟着向和去了值房。
“我刚从将军那?里来,没听到有什么大事啊?”向和将老钱按坐在椅子里,倒了盏茶递给?他?,自言自语道。
朝廷衙门正在如火如荼审案,虽说查旧案不易,立新法亦不易,到底称得上顺当。
茶盏的水凉了,老钱吃了半盏,人清醒不少,哭丧着脸道:“老向,我跟楚氏废帝一模一样啊!”
向和听得莫名其?妙,斜了他?一眼,呵呵道:“虽说楚定安已是废帝,你也别这般侮辱人家的相貌。”
“呸!”老钱来了精神,怒骂了句。
向和见老钱恢复了几分往常的风采,松了口气,道:“这五通神,总算从你身上下去了。不过,你又因何在发?癫,不若你去找桃娘子,让她再用你送给?她,祖师爷扁鹊的银针扎上几针,你马上就?好了。”
老钱听到银针,又想哭了。
“老向,你不知,唉,就?是那?个银针。将军让我去找废帝,唉......”老钱唉声?叹气,将前后的经?过,他?的顿悟,仔仔细细说了。
向和听得既无语,又感慨,斜瞥着老钱,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桃娘子每天不是扑在药堆中,就?是扎在病人堆里。人家过得充实自在,越来越厉害,提到她,就?是愁仇人都要?敬她三分,哪有功夫想这些?破事。”
“破事?怎地就?是破事了?我聪明,差使做得好,闲暇的时候多,你这是嫉妒!”
老钱不满了,拍着椅子扶手,涨红脸争执道:“这是我一辈子的念想,我就?想有个知心人,想着回到家中,有人等着,能一起说说话,相伴到老。”
“呵呵,你去买个仆从伺候,不就?得了?”向和嘲讽道。
老钱怒道:“呸,我跟你说不到一处去,哼,老向,我劝你一句,你别只顾着笑话我,要?是你一直这般下去,不懂得疼爱人,我看弟妹迟早得与你生分了。”
“我们夫妻的事,就?不劳你关心了。”向和不以为意道。
他?与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老钱这样要?死要?活,就?是寻常普通的夫妻,彼此相敬如宾。她抚育儿女伺候父母,他?则赚俸禄养家。出来征战后,妻儿父母都在雍州府。
现在他?们没来京城,一是父母上了年岁,儿女还小,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二是因为他?还未决定自己的去留。
他?打?算回到雍州府,或者去地方州府,先踏实做好地方官再提以后。等确定了去向,家人再随他?前去赴任。
向和见老钱神思?恍惚,受到的打?击太大,便劝道:“既然你已醒悟,那?便改了自己的毛病,争取桃娘子多看你几眼。”
“多看几眼哪够,我向娶桃娘子......”老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我这是在痴人说梦,桃娘子看不上我,她不会嫁给?我。我就?是以前的景元帝,痴心妄想。”
向和不想听老钱的闺怨,笑嘻嘻道:“将军封了废帝做皇妃,以后也让桃娘子纳你当小妾!”
“什么?”老钱还不知此事,连向和嘲讽他?做小妾的事都顾不上了,“将军何时封了废帝做皇妃?先前我刚从废帝那?里回来,没听说这件事啊。”
“又不是封你,为何要?告诉你?”向和白了老钱一眼。
“再说,将军封废帝做皇妃,是楚氏的荣光,到时候下一道诏书旨意就?行了,还用得特意告诉他??”
“也是!”老钱来了精神,抚掌大笑,“当年,废帝封将军做皇后,便是这般做的!嘿嘿,将军封废帝做皇妃,皇妃又不是正室,一顶小轿抬进门就?够了。”
“不过老向,皇妃有了,正室呢,将军要?封谁为正室,难道是黑塔?”老钱眨着眼睛,很是八卦地道。
“应该不是黑塔吧?”向和也猜不着,迟疑着道。
“我去打?探一下。”老钱蹭地站起了身,飞快往外?跑去。
向和无语盯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作罢。
算了,让黑塔收拾他?一顿也好,省得他?太闲成天胡思?乱想。
端起茶盏吃了口,向和又面露忧色,自从虞邵南阵亡之后,黑塔整个人就?变了,跟在虞昉身后,成了她的一道影子。
他?们两人对虞昉的心思?,向和也知晓得七七八八。虞邵南这一去,黑塔只怕有部分也被他?一道带了去,对虞昉的那?份情再深,也要?挥刀斩断了。
福元殿禁卫林立,黑塔跟以前那?般,抱着刀靠在御书房外?的廊柱上守着。看到老钱走过来,黑塔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靠近、
虞昉应当在御书房召见朝臣,老钱放轻了脚步,抬手比划着找黑塔,还冲他?挤眼笑。
黑塔冷着脸,朝老钱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了一边。
“黑塔,你都知道了?”老钱没看懂,干脆走近了,低声?问道。
黑塔没有搭理老钱,连眼皮都没抬。
老钱围着黑塔转圈,也没看出一丝的喜悦。
便垫着脚尖,伸手去拍黑塔的肩膀,试图宽慰他?。
黑塔拨开了老钱的手,骂道:“滚!你没让桃娘子给?你脑子扎针?”
先被向和嘲讽,再被黑塔戳心窝子,老钱立刻变脸,要?狠狠回骂。不过身在御前,他?不敢造次。
无事时嬉笑怒骂,少回击一个字都吃了大亏。真有事时,他?们就?是生死伙伴。
“黑塔,我是为了安慰你,你别多想。”老钱难得真诚关心,只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干巴巴说了句。
黑塔嗯了声?,低下头,脚尖一下没一下踢着青石地面,低声?道:“我知道了。”
老钱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塔是知道他?的关心,还是知道虞昉封皇妃之事,愣愣问道:“知道什么?”
黑塔看了他?一眼,解释了句:“将军亲自找我说了。”
毕竟她曾亲口告诉他?,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惜,昨日种种,都埋葬在了冬日的大江畔。
她喜欢的人,从不是他?。
第58章
盛夏来?临, 京城天天有大戏看,衙门前天天挤满了百姓,欢天喜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朝臣, 官员被投入大牢,罢官,流放, 甚至砍头。
除了衙门热闹,城门,各家瓦子前张贴布告之处, 每天同样人头攒动。
各种刑律修订,增补,释义陆续公布, 旁边还有刑部大理寺的文书专门答疑。
“以后官绅犯案,再也?无法拿银钱, 官职抵消了!”
“达官贵人也?要缴纳赋税, 服兵役徭役了!”
虽只是田产铺子要缴纳赋税,兵役除打?仗时的必须征召入伍,其余时的徭役兵役,皆可拿银钱抵消。
平民百姓听到这项律法,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书再三确定,他们方才欢欣鼓舞。
不知是谁开始,庆贺的爆竹声, 足足响了三天三夜。
“只要犯案,最低刑法是罢官, 再无贬谪处罚。”
有人欢喜有人忧,关于释义争执不断。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应当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读了一辈子书,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出仕为?官,竟直接被罢免,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驳斥的人道:“只是不能做官而已,又不是要坐牢,砍头,这何尝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
“九品官的俸禄,各种补贴,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如此?多的俸禄,都养不好一个官,这官要来?何用!”
“贬谪去偏僻之地继续做官,那是在继续危害偏僻之地的百姓!”
僧多粥少,朝廷不缺官,只缺差使。
有人倒下,就有人能补进去,这项举措深得侯官之人的拥护。
铃兰桃娘子陪着虞昉,在瓦市前的茶楼里听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亲卫架着马车上?前,三人一起上?了车,出了瓦市,沿着金河边驶去。
“将军,那里有卖花的,我?去买!”铃兰看到一个小娘子在脆生生叫卖,高兴地道。
小娘子站在树阴下,身边摆着栀子,荷花,蜀葵,夜合花,萱草,茉莉等花,水灵灵,开得很?是灿烂。
“好,她的花很?新?鲜,都买了吧。”虞昉拿了钱袋给铃兰。
铃兰没?接,拍拍腰间的钱袋:“我?这里有钱,等下回去我?会记在账目上?。”
虞昉道:“拿着吧,这是我?自己买的花,不入公账。”
铃兰顿了下,这才接了钱袋到手中,下车去买花。桃娘子也?下了车前去帮忙,没?一会,亲卫帮着将花搬到了后面的车驾上?。
桃娘子手腕带着一串茉莉花串,铃兰身前别着一束黄桷兰上?了马车。
铃兰将余下的钱还给虞昉,手里还拿了一枝缀着米粒大小花瓣的银桂,递到她的面前,道:“卖花的小娘子见?我?们买得多,额外送了我?我?们一些花串。这枝银桂,听说从最南边辛辛苦苦弄来?,养在暖房里,开得早,很?是金贵。”
虞昉收起钱袋,接过银桂闻了闻,茉莉与黄桷兰的花香都霸道,银桂的花香还是没?输,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
这个时节的桂花难得,虞昉小心?放在了一旁。马车驶入一条安静的巷子,直接进了临河的宅邸。
宅邸新?种着石榴桂花香樟树,半个院子都被树叶遮挡住,走近了,阴凉阵阵。
铃兰与桃娘子让亲卫将花送到后院,便走了出来?,留下虞昉独自立在河岸边。
河岸对面是错落的人家,天气热,人都躲在屋中没?有出来?。河面在太阳下,泛起阵阵波光,安宁静谧。
他们将闻十三与鲜花一并?烧毁,骸骨在此?处撒入了河中。
虞昉让人重新?修缮了烧毁的屋子,屋子刚修好,她带着鲜花来?看他。
闻十三洒脱不羁,像水一样自在,虞昉便将花,撒进河中,伴他一程。
虞昉拿起花朵撒向河中。渐渐地,河面上?铺满了鲜花,顺流飘荡而去。
“你可能到了另外的世界,成了另外的人,重新?活了下来?,这样你就收不到了。不过,这是最好的事?。”
花撒完了,虞昉的手上?,沾满了各种花香。她捻着指尖,望着河流中的话,面上?浮起了微笑。
“既然没?能与你道声别。我?们就不说别离了。以后你的路,生生世世都花团锦簇。”
风大了些,河面的花,随着波浪翻滚。
虞昉静静立在河畔,感受着带着热浪与水意的风,里面仿若还含有淡淡的花香。
在心?中,虞昉还是道了再见?,他喜好游历天下,行侠仗义,不该,也?不该陪她在宫城,一辈子不得离开。
虞昉最终道:“多谢你。”
前院,铃兰与桃娘子坐在树荫下,捧着薄荷水乘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好多人都在向我?打?听,将军会选谁为?正室,真是烦得很?。”铃兰烦恼地道。
“将军不会选,因为?已经有正室了,至于其他皇妃,应该会再选。”桃娘子道。
铃兰不解,桃娘子脸上?浮起伤感,轻声道:“阿南阵亡的时候,你不在,我?在。我?让阿南不要死?,等到将军来?。阿南最后没?撑过去,将军来?了,我?从来?没?见?到将军那般失态过。阿南太好了,默默跟在将军身边,就像有针深深扎进去,拔出来?就余下一个血洞。”
“嗯,将军那段时日?很?是悲伤,但将军什么都没?说,她是雍州军的统帅,不能表露出来?。还有,黑塔也?难受。”铃兰难过地道。
虞邵南阵亡,一死?两伤。
“我?知道。黑塔心?里过不去,其实吧,黑塔过得去,将军也?不会选他。”桃娘子道。
铃兰没?想明白,“因着黑塔太黑,不好看?”
桃娘子无语,道:“黑塔是伙伴,就像你我?跟黑塔一样。情?易生变,以后反目了,连往日?旧情?都留不住,多可惜。帝王反目,那是要出人命的。”
“倒也?是。”铃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声道:“其实我?都有些后怕。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不觉着将军有多厉害,将军府的人,连老钱多多少少都会打?仗,谁打?了几场胜仗,杀敌多少,那才叫有本事?。”
“后来?领教到了?”桃娘子取笑她道。
“直到最近,看到将军定下的种种策略,措施,我?才真正领悟。唉,我?还是太笨了。”铃兰很?是懊恼地道。
桃娘子深有感触,道:“我?也?如你这般想,将军对军营里受伤兵丁的安排,说是在缺乏药的情?况下,保证整洁干净,就是最好的医治。我?还不以为?意。心?道你又不是大夫,怎地管到如何治疗伤兵了。我?也?想见?识一下,便按照将军的说法去做了,谁知伤口化脓腐烂的伤兵,真的少了下去。将军说是天上?来?的神仙,我?觉着她不全是在说笑。”
铃兰道:“我?也?觉着将军应该不在说笑,她从开始就没?骗过我?们。当时雍州府要真正完了,是将军把雍州府救了过来?,还问鼎了天下。虞长史经常说,打?仗打?的是粮草,是谋略。将军说她不会打?仗,她同意打?仗打?的是粮草,至于谋略,是如何得到更多的粮草,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黑塔一拳可以打?飞五个小兵,五个小兵在他面前,排出再精妙的阵型都无用。”
桃娘子笑道:“这才叫真正的谋略,谋定天下。”
这时,虞昉走了出来?,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一起站起身见?礼。
预防摆摆手,道:“我?也?热了,歇一阵再走吧。”
难得挤出些闲暇,虞昉还是第一次走出皇宫,去别处,亲卫要辛苦布防,不如干脆就在这里做一阵,也?算是放松了。
院子里有水井,铃兰与桃娘子前去打?了水来?,虞昉清洗了下。
井水冰凉,洗完再吃口薄荷茶,坐在竹编的椅子里,轻轻摇晃,竹椅吱嘎作响,轻松舒服极了。
桃娘子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白云,道:“不知虞老抠走到哪里了。”
“明后天便会到了吧。”铃兰答道。
“老钱说是要去接他,不知为?何他又没?去。”桃娘子说到老钱,不禁皱起了眉。
“当然是因着你。”铃兰朝桃娘子挤眼,“老钱请了御医,说是胸口闷,病了。御医说诊不出来?,他应当是心?病。”
桃娘子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他继续病着吧。”
最近桃娘子看上?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大夫,准备收他为?徒。老钱知道后,便病了。
“真只是徒弟?”铃兰很?是八卦地问道。
桃娘子很?是干脆,道:“不一定,也?有其他的可能。”
铃兰瞪大了眼,道:“这......你们是师徒啊!”
桃娘子很?是干脆地道:“要是有其他可能,我?将他逐出师门便是。”
铃兰听得骇笑,虞昉也?好奇地道:“为?何你现在不能确定?”
桃娘子道:“我?看他第一眼时,惊为?天人。多看了几次,便觉着稀疏寻常了。我?再多看上?几个月,到时候若还有感觉,我?便与他同睡。”
“与他同睡?”铃兰这下彻底震惊了,失声问道。
桃娘子白了铃兰一眼,啧啧道:“你看你,不睡他,难道我?要与他谈论诗词歌赋。谁要听他啰嗦,我?这个年纪,听了太多太多人的说话,病人诉苦,男人吹嘘,只恨不得找个人是哑巴。铃兰,你也?不算年轻了,我?是过来?人,还是大夫,有些事?情?你不懂,等我?空了,我?再仔细与你说。”
铃兰哦了声,见?虞昉神色寻常,张开的嘴巴终于合上?了。想了下,铃兰道:“老钱是要生病很?久了。”
“等虞老抠来?了,老钱也?就好了,他病不了那么久。他对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痴情?。”桃娘子嘲讽地道。
果?然,虞冯带着虞老鹫一行,两日?后进了京。
虞昉给他们接风洗尘,老钱也?来?了,痛快吃了一场酒,在虞冯面前哭了一场,翌日?便恢复得七七八八。带着虞老鹫去建安城见?世面了。
转眼便入了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朝廷各部大致定了下来?,虞冯入主政事?堂,江大学士也?正式成为?了江相。其他六部做了调整,朝廷官员基本稳定。
旧案的审理,将是一场持续的过程,最终审完,估计需要两三年。
天气日?渐转寒,眼见?就到了年底,京城依旧热闹盈天,生机勃勃。
因为?新?朝正式来?临,定国号为?“雍”,女帝虞昉登基。
曾经的景元帝,如今的皇妃楚定安,直到虞昉登基之后,才知晓自己被封为?了皇妃。
大家都忙着庆贺,将他遗忘了。
直到朝堂上?有官员上?折子提及元宵庆典,虞昉可要携后宫之人一同前往,她才吩咐礼部,给楚定安写了道封妃旨意。
沧浪阁。
楚定安望着手上?的诏书,恍惚问道:“谁被封为?了后?”
宣旨的礼部官员委婉答道:“此?事?乃陛下的私事?,任何人不得打?听。”
官员的言下之意,这是天子之事?,以他的身份打?听了,便是僭越。
官员离开了,门在身后关上?。
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楚定安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不得出去半步。
他再也?无法登楼看风景,只能在狭小的天井里,仰头望着宝塔顶,从塔顶透进来?的一线天。
楚定安手上?拿着诏书,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外,仰头望着那一线天,窥着那线天光。
今日?天气阴沉,宝塔顶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定安捏紧手上?的诏书,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荡在四方天井中。
无人理会。
元宵节,楚定安终于出了沧浪阁。
过年时下了一场雪,天气冰冷,京城却热闹盈天。御街前早已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照着习俗穿着月白衣衫,三三两两前来?赏焰火,猜灯谜,赏月之人。
天子虞昉也?一同登城楼,与民同庆。
焰火升空,天空好似绽开了花,变幻着各种色彩,绚烂至极。
虞昉立在那里,含笑朝城楼下的百姓官员颔首致意。
立在虞昉身后的楚定安,望着她的笑容,心?头刺痛。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她亲手粉碎,打?破。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
屈辱,绝望,在胸□□织。他感到自己一点点在破碎,像是眼前璀璨的焰火,转瞬即逝。
楚定安仿佛笑了,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冰冷的泪。
他奔向前,一跃,也?如一朵火树银花,朝城楼下坠落。
月白锦衫宽袍染了红,像是成片怒放的红梅。
那张艳丽若芙蓉的脸, 衬着披散开?的乌发,比雪还要白皙,犹带着诡异的笑。
“死人了, 死人了!”
大家惊声尖叫,惊恐后退。
城墙下的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慌忙往后跑。
焰火继续在空中炸开?, 轰隆争鸣,大家的呼喊声,便像是从坛子里发出来, 瓮声瓮气。
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到人群涌来, 下意?识跟着跑。
也有人拦住了他们, 问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死了,从城墙跳下来死了!”
城墙上天子虞昉在与民同?乐,问话之人不由得抬头?望去,那道高挑的人影依旧立在那里。
“怕甚, 估计是不小心掉了下来,陛下都?还在呢,真是大惊小怪。”他嗤笑道。
京城又不是没死过人,他就曾亲眼目睹姚太?后与黄枢密使死在面前, 那可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贵人!
“别跑别乱动,谨防踩踏!”禁卫差役已经筑起了人墙, 将乱跑乱窜之人隔开?。
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天上的焰火, 恰到了尾声,在天际留下一道五光十色的影子。影子也很快随着云淡去,月光柔软,洒落倾泻在世间。
“好像是前朝的皇帝楚氏。”慌乱过去,有人认出了地上之人。
“什么前朝皇帝,他已经成了陛下的皇妃。”
“咦,还真是他。他为何想?不开?要跳楼?”
“败了祖宗基业,丢了天下江山,哪还有脸活着。”
“亡国都?一年多了,要死早就死了。瞧他身上穿着上好的锦缎,那张脸光滑细腻,可见没人亏待过他,他有甚想?不通之处。”
“陛下真正?心慈,废帝以前的妃子,如今都?过得好好的。连严宗的孙女?,陛下都?不计较,以前的淑妃娘娘,在女?学做先生,靠着自己的本?事活着,他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比不过!”
城墙下,比先前放焰火还要热闹,大家议论纷纷。
曾经追随他,仰慕他文采的读书文人,如今不知到了何处,估计都?在埋头?苦读。
律法正?式列入了科举题目,如今的《大雍律》,加上细则条文,内容厚度堪比《春秋》。
且新朝的科举,金秋第一年秋闱,明年三月考春闱。为了考试,贡院在化冻之后便会动工重?修。
刑部大理寺以及官刑名的官员很快前,仔细查过可有异常后,便将其抬走了。
差役用防火的水冲刷过地面,血水流淌开?,浸入地里,血腥气被焰火的烟味冲淡。
“桑家瓦子在放关扑了!”不知谁说道。
“陈家酒楼的灯谜,今晚设了大彩头?,听说最高可得一两银呢!”
“走走走,我们快去!”
要是手气好,说不定能赚几个大钱,猜中灯迷得几个彩头?。
谁去管一个已与他们无关废帝的死活!
地上还湿漉漉,泥缝中依稀能看到血迹,却无人再关心,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虞昉一直站在城楼上,灯火在她清冷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虞冯上前一步,觑着虞昉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只有两三人崴了脚,其余都?无恙。楚皇妃已经抬走,送往皇寺地藏殿安放。”
虞昉嗯了声,“跟他阿爹葬在一起吧,打开?墓穴合葬。”
虞冯怔了下,脸颊抽搐了下,心道也是,父子俩在一起最好不过。
老钱却很生气,骂道:“要死,一头?撞死,饿死,冷死,无数种死法,偏生要跳楼!瞧这城墙下人挤人,要是引起踩踏,下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他的罪孽!”
“人都?没了,你少说几句。”虞冯皱眉训斥道。
老钱偷瞄了眼虞昉,悻悻闭上了嘴。
十五过去,年就正?式过完,明日有朝会。时辰不早,虞昉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一直沉默守卫在虞昉身后的黑塔,指挥亲卫哗啦啦上前,簇拥着虞昉回宫。
御撵晃悠,天上的月亮也随着晃悠,珠帘卷起来,虞昉靠在软囊上,望着随着她一路前行的明月。
世上少了一人,天上的星星并不会多一颗。
楚定安会寻死,早在虞昉的预料之中。
她彻底无视,有意?贬低他,封他为皇妃。
如他那般心高气傲,连自己儿女?都?不顾的凉薄之人。丢了江山社稷,他一直在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麻痹自己,他是天下至尊。
万人跪拜的无上尊荣,在做皇帝时,不过是跟喝水呼吸一样稀松寻常,并不会感到有特别之处。
当一切扭转,幻梦被虞昉毫不留情,一点点戳破时,他亦跟着碎裂了。
她只能靠着他的怜悯,指缝中漏出来的宠爱而活。她如何能站在他的位置,如何能反过来,他必须靠着她的怜悯施舍而活呢?
这纵身一跳,虞昉估计他很得意?,他总算让世人再次看向他,让她心痛后悔。
虞昉很是怅然,唉,可惜了那张好皮囊,跟白骨精一样,揭开?皮,里面是可怖的骷髅。
进了福元殿,亲卫散到了各处,黑塔还寸步不离跟在虞昉身后。她朝后面寝殿走去,他便立在拱门边目送。
虞昉停下了脚步,让随行女?官退下,走到黑塔面前。
黑塔飞快看了眼虞昉,躬身待命。
“黑塔。”虞昉唤了他一声,指着回廊,那里是黑塔经常坐靠之处,“去那里坐一会。”
黑塔不明所以,以为虞昉难过,嗯了声,憋出了句话:“陛下莫要伤心。”
虞昉也嗯了声,走到回廊边,在栏杆上坐了,道:“是啊,失去了他,朕就只剩下天下江山了,该如何是好啊!”
黑塔愣住,不由得咧嘴笑了下,“陛下不只有天下江山,还有我们陪伴在陛下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