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你,朕只剩天下江山了by映在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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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兵骂:“狗官少装蒜,你们自己人干的那些勾当,莫非你不清楚!”
陈弩与高樟的确不清楚,彼此面面相觑,都莫名其妙。
外面西梁兵与雍州兵在来回对骂,陈弩一咬牙,低声对高樟道:“你我且下去,究竟发生了何事,总要弄个明白。”
高樟害怕至极,只迎着双方的刀箭也不安全,战战兢兢跟在陈弩身后下了马车。
陈弩先看看向西梁兵,骑着枣红骏马,首领模样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牵着缰绳的手背上划了好几道口子,身上披着的缂丝大氅脏污不堪,布满了褐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血迹。
男子生得倒剑眉星目,只阴沉着脸,看上去杀意凛然,厉声对陈弩道:“你看甚,我可不像你们大楚,还能冤枉你们不成!”
陈弩赶紧抬手道:“不敢不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神色冰冷,重重哼了声,转开头一脸不屑。
陈弩也不多问,着急解释道:“劫岁赐一事肯定有误会,我等与李相交接清楚,李相先行离去,我等在榷场多耽搁了一日,在路上行走两日,方才行进到此处。前两日我们离开时,榷场有西梁的商人看见,他们都可以作证。不知岁赐如何被劫走,李相在何处?还是请李相前来,讲清楚来龙去脉,免得伤了和气。”
男子傲慢地道:“无需找李相,我乃西梁的五皇子,所言一切为真!”
牛凹关口的领兵韩大虎立刻大声道:“梁恂敢不打招呼领兵前来,这是要犯我大楚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弓弦怒张。梁恂神色一变,手一挥,西梁兵也重新搭箭上弦,抽出了刀。
陈弩与高樟吓得没了人形,高樟扎着手转圈,朝韩大虎怒斥道:“你闭嘴!”
吼完,高樟再转身对梁恂解释道:“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大楚西梁刚签订和议,我与高侍郎从京城押送岁赐而来,岂会再动手抢走。”
梁恂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道:“你们还没那个本事,是他们,是雍州兵动的手!”
韩大虎立刻大叫:“你少冤枉人,雍州兵奉公守法,做事光明磊落,岂是尔等能污蔑!梁恂小儿,你借口挑事,欲将再来犯我大楚,雍州军怕你,哈哈哈哈,西梁孬种,你们尽管来,看我雍州兵将你们全部杀光殆尽!”
陈弩高樟头大如斗,见韩大虎长得凶神恶煞,孔武有力,不敢骂得太过,只能委婉相劝。
“将军身子不好,你不要给她惹一身麻烦。”
“大楚西梁签订了和议,你在这里闹,难道是对朝廷不满?”
转过头来,陈弩对梁恂连连抬手见礼:“五皇子,误会,都是误会。不若先收兵,寻个清净地方坐下来细谈可好?”
梁恂连正眼都不瞧陈弩,心里却转过了无数念头。
他在暗,李悯在明,兵分两路到榷场,一是为了提防乌孙,二是为了提防大楚,好顺当运回五万贯钱。
谁知驼队刚到半山腰,便遭到伏击。巨石从山上接连不断滚下来,驼队瞬间被冲散。
劫匪装扮成乌孙人的模样,口中也含糊喊着乌孙话,一半人不要命冲着他而来,一半人直冲着五万贯钱而去。
埋伏在山另一边的精兵来不及召来,亲兵护卫拼死护他往西梁方向撤退。一行人好不容易甩脱劫匪,狼狈退回西梁境内,待召来精兵折回,价值五万贯钱的金锭早已消失无踪。
梁恂几乎能断定,这群劫匪是雍州兵。他们多次交锋,西梁兵面对雍州兵的畏惧,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乌孙人没这般大的本事,他们也没这么聪明。
梁恂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以虞昉的磊落,她只会在战场上拼杀,从不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虽说双方打了多年,他却不得不承认,虞氏是难得的端方君子
包括他阿爹,最敬佩的人一直是虞怀昭,经常遗憾西梁没能得他那般的忠臣。
西梁与雍州兵打了这些年,从未占据过上风。虞昉镇守在雍州,虞氏魂在,西梁便没胜算的可能。上次一战,西梁损失惨重,他们现在也打不起。
他陈兵在此,不过是威胁震慑。
寒风凛冽,天空乌云盘旋,雪子又随着风纷纷扬扬。
梁恂脸色天气还要阴沉,丢失五万贯钱他难以交差,几个如狼似虎的兄弟还不得趁机在御前进谗言。
不过,梁恂打量着陈弩高樟,对两人鄙夷不已。
虞家军难缠,大楚朝廷却是一群软蛋。大楚已经下了旨意立虞昉为后,待她嫁人之后,雍州军失去主心骨,顷刻就散了。
虞氏梁氏打了几十年,西梁在虞氏手上吃足了苦头,死伤无数。积累了几十年的血海深仇,最终,还得靠大楚朝廷给他们报了仇。
梁恂心头滋味很是复杂,见韩大虎歪着脖子,一边朝他们骂骂咧咧,一边鸣笛收兵,他打定主意,也下令收兵,就地扎营。
陈弩忙对梁恂道:“五皇子,还请.....”
梁恂一点都给他留颜面,径直打断他强硬地道:“你休得与我说,此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要不你们将劫匪雍州兵与五万贯钱交出来,要不再赔十万贯钱!”
陈弩神色一变,见梁恂已经转身离开,他亦恼怒不已,生气地与高樟前往牛凹关。
上了马车,高樟头疼不已,焦躁地道:“真是倒了大霉,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来走这一趟。”
“如今说这些有何用!”陈弩没了与高樟闲聊的心情,脸色难看不已,不耐烦道:“梁恂不肯善罢甘休,他的条件你都听到了。五万贯钱可是先从诸库务支取了出来,从诸库务伸手拿,就是动了大楚的棺材本!梁恂开口索要十万贯钱,你我如何能向朝廷回话。还想着走这一趟,能得些功劳,却不曾向掉进了污泥中,脱不了身。”
“还有一条,交出雍州兵,只要五万贯钱。”高樟眼里阴狠闪烁,压低声音道。
陈弩猛然看向高樟,只听他阴恻恻道:“既然梁恂咬定是雍州兵,又在雍州府的地盘上出了差错,无论可是雍州兵,都必须是雍州兵。这五万贯钱,当由雍州府负责。”
比起他们进京无法交差,高樟的办法无疑最好不过。想到雍州兵先前的架势,陈弩又发憷了,迟疑道:“雍州兵可不好惹,他们肯就范?”
高樟冷哼一声,道:“虞氏只剩下病殃殃的女流之辈,能活多久还难说。且已经被立为皇后,总得顾全大局,为皇家分忧解难。对比起一穷二白的雍州,能进京享受荣华富贵,此乃她虞氏祖上积下来的德,她只要稍微长些脑子,就知道该如何做。”
陈弩回忆起见到虞昉的情形,她看上去孱弱不堪,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应的事情,都交给断了一只手掌的长史虞冯在办。
“此事我估摸着还是虞冯拿主意,你我先找虞冯,将好歹都说清楚,且探探他的反应。”
高樟同意了,两人凑头商议着,到了牛山凹关。
金锭子黄橙橙,堆叠在面前,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围在木箱前的老钱黑塔虞冯,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老钱嘿嘿嘿,“好多金子啊,真是好看啊!不行不行,我眼睛生病了,竟然会觉着这金子,比桃娘子还要美貌!”
黑塔简明扼要道:“金子好看,桃娘子丑。”
老钱马上翻脸骂:“你才丑!瞧你生得跟锅底般的丑样!”
虞冯屏住呼吸,双眼紧盯着金锭,充耳不闻,盘算着这金锭要如何花销,粮食几何,兵器几何,良驹几何.....
黑塔想要打老钱,见虞昉蹲在他们对面,抬手轻抚金锭,他马上不做声了,将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
新伤叠旧痕,真是令人心疼啊!
守在门外的虞邵南轻轻推开条门缝,道:“大虎回来了。”
虞昉示意领他进来,虞冯赶紧合上了箱笼盖,金光退去,低矮的营地值房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韩大虎大步流星进屋,彼此见礼打招呼,虞昉招呼他坐,道:“情形如何了?”
“梁恂气得七窍生烟,那两个软蛋在点头哈腰。”
韩大虎很是不屑,淬了口,叉腰骂了几句,将发生之事大致道来,“那两个软蛋,带了好多箱笼行囊,他祖宗,比十里红妆还要多!”
虞昉看向虞冯,道:“还有一笔财,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就交给你了。”
虞冯应下,叫上韩大虎,与他一路嘀咕着走了出屋。
第13章
营地寒酸破烂,烧炕之后屋中倒暖和,只透着一股陈年、敦厚、很是复杂难辨的气味。一进屋,高樟抬手捂脸,陈弩也赶忙闭上了呼吸。
兴许对武将向来轻视习惯了,先前又受了一肚皮气,两人谁都没好脸色。
高樟手在面前挥舞几下,毫不掩饰他的鄙夷,先给韩大虎来了个下马威:“西梁五皇子亲自领兵前来讨要说法,无论以前雍州兵与西梁打得你死我活,如今两国重新交好,雍州军若是违抗朝廷旨意,就是引起边关混乱,两国交战的罪人!”
韩大虎睁着牛大般的眼,愣在那里。陈弩极会察言观色,见他似乎要变脸,高樟唱红脸,他便唱白脸。
“韩将军,韩将军,高侍郎......”陈弩脸上带笑,刚说了几句,就被韩大虎打断了。
“本将只是归德郎将,称不上将军。雍州军从不图虚名,忠贞不二视死如归,拿血肉守护边关,比天上的明月都要皎洁!”
韩大虎左手叉腰,右脚随着往后一步,右手朝天指,如桶一样粗的腰肢不可思议地灵活扭动。
“叫本将韩郎将,莫要胡乱称呼!”
韩大虎一脸正色,陈弩高樟两人愣了下,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陈弩刚想说话,又被韩大虎抢先了。
“高侍郎,我这个人是粗人,笨得很。我们当兵的在战场时,只听军令,看军旗,听战鼓,各种命令直勾勾,从不拐弯抹角。敢问高侍郎,朝廷的旨意在何处?”
高樟沉下脸,道:“朝廷与西梁议和,雍州军与西梁交恶,此乃违抗朝廷旨意!”
韩大虎眨着眼睛满脸不解,道:“我这个人笨得很,高侍郎请说得清楚明白些,雍州军如何与西梁交恶了?”
高樟不耐烦了,干脆道:“雍州军劫走岁赐,还对西梁五皇子放箭,此举不仅是交恶,还是抗旨不遵,要造反了!”
陈弩脸色大变,后悔不迭,直恨不得将高樟的嘴撕烂。他反应极快,脸上堆满笑转向韩大虎,只已经来不及了。
韩大虎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伸向高樟的衣襟,拖着他往外走。
高樟只感到眼前一花,尚未反应过来,已经扑腾着被拖到了屋外。
“你要作甚,大胆,放开本官,放开!”高樟双手乱抓,惨白着脸尖叫。
“含血喷人,本将看你是吃多了狗粪,忘记洗漱你这逼嘴,胆敢污蔑雍州军!”
韩大虎破口大骂,手如铁钳禁锢住高樟的衣襟。高樟乱抓,抓到他的披甲上,手指甲都差点翻过来,痛得他眼泪呛流。
“韩郎将,韩郎将快放手!”陈弩提着衣袍下摆追在后面,大寒冷的天,急得汗都出来了。
在雍州军的地盘上,竟敢直接给雍州军定罪,还是造反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这哪是威胁,这是当面要雍州军死!
读书人向来斯文,顶多嘴上打机锋你来我往。武将果真粗鲁不堪,一言不合径直就拳脚相向了。
陈弩头晕脑胀,胸口堵着,脑中也乱糟糟。一时也乱了阵脚,只知道跟在身后干巴巴劝说。
韩大虎嘴里乱骂,间隙还回应陈弩一句:“陈侍郎,这王八蛋给雍州军泼脏水,让青天大老爷来惩治他!”
青天大老爷?
陈弩不懂苦寒边塞哪来的青天大老爷。他下意识抬头望天,天上飘着碎雪花,灰蒙蒙。
何处有青天?
“陈侍郎,必须还雍州军一个清白!谁是劫匪?要查个清楚!”
陈弩听得晕乎乎,高樟不顾斯文大骂,伴着毫无用处的威胁,被拖到了关口通行处。
牛凹关本来冷清荒凉,因着榷场重开,逐渐变得热闹。破旧的客栈,草帘子毡帐挤满了避寒的人。
值房离得近,他们吵嚷着从大门出来,闲着等候的人便出来瞧究竟。
陈弩高樟带着的行囊多,此刻都还在门外乱糟糟堆着,管事来回走动,指挥仆从看守,生怕丢失了。
“都查,都查!”韩大虎大喊着,松开高樟,将他推搡到了马车边。
兵丁涌上前,几下就将管事仆从推开,车里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悉数打开,翻动。
“雍州军镇守雍州府上百年,忠心耿耿,雍州军被污蔑是劫匪,都查,必须都查,自证清白!”
箱笼中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罗袜,幞头,鹿皮靴子,丝履室内便鞋。暖釜,香料香囊香球,脂膏,澡豆等等,应有尽有。
仅这些不足为奇,精美匣子中,装着的金银珠宝,玉佩,字画,古书等,看得人目眩神迷。
“咦!”韩大虎惊呼了声。
高樟还在晕着,陈弩回过些神,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却,猛地看向了韩大虎。
“这是西梁人给的?”韩大虎大声嚷了出来。
“谁出门会带这般多的宝贝,肯定是西梁人的贿赂。”
“嘘,你小声些,瞧他们身上穿着绯色朝服,那可是京城来的大官!”
“不贿赂大官,难道贿赂你我这等升斗小民?西梁人图的是大事。”
高樟脸色惨白,青筋直冒骂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李悯的确送过他们字画,他们也回了差不多的礼。
双方交好,都是客气礼尚往来而已,绝无其他见不得光的交易。
衣帽鞋履皆为他们的随身之物,其他的宝贝,皆是沿路官员的孝敬。
官场人情往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摆在明面摊开在众人面前,却不适宜了,尤其是在如今的节骨眼上。
陈弩如坠冰窟,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上前,哑声对韩大虎道:“韩郎将,都是误会,我们进去说。”
韩大虎道:“误会?陈侍郎,你又没说雍州军是劫匪,要造反。我韩大虎笨归笨,但恩怨分明,这些与你无关。”
“韩郎将,如有得罪之处,在下给你赔不是了,还请见谅。”陈弩面如死灰,抬手长揖下去。
韩大虎赶紧避开,一边还礼,一边抱怨:“陈侍郎真是,你是大官,我哪受得起。好吧好吧,你是好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先进去说。”
“走开走开,别看了。”
兵丁得了韩大虎的命令,斥退围上前的人群。管事仆从连忙上去收拾,合上箱笼匣子,搬上马车,挡住了众人窥探觊觎的视线。
几人重新进屋,陈弩生怕高樟再乱说话,先挡在了他面前。
“韩郎将,先前的事情是误会。西梁五皇子称丢失了岁赐,乃是雍州军所为,陈兵在此要求赔偿,无论如何,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回应。不然,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双方又得交战。”
陈弩叹了口气,一脸的忧国忧民:“打起仗来,你们冲锋陷阵,苦的是你们,受伤流血牺牲,亦是你们啊!”
韩大虎唬着脸,肃然道:“虞氏领着雍州军镇守边关,吃苦受伤流血牺牲都近百年了,守将如此,我们身为下属,又有何怨言?我们不怕流血,不怕死,就怕被污蔑,死后还被泼脏水,成了劫匪,叛贼!”
说完,他斜眼看着高樟,意有所指。
陈弩头钻心地疼,韩大虎不好对付,且他做不了主,必须得找虞冯。
“韩郎将,此事重大,还是得回禀虞将军。虞将军身子不好,请虞长史无论如何,尽快走一遭,前来商议解决。”
韩大虎也干脆,道:“西梁兵一来,我就已经让人回了将军。这是紧要军情,不得耽搁,虞长史应当很快来了,你们先等一等吧。”
陈弩心头微松,韩大虎出去了,留下他们在值房等着。
高樟这时清醒不少,垂头丧气坐在那里,看向陈弩欲言又止。
陈弩根本不想搭理他,坐在炕头,闭上眼睛养神。
虞冯来得很快,在午后不久便赶到了。他一身寒意进屋,望眼欲穿的陈弩见到他,立刻大步上前,腿一软,喜极而泣道:“虞长史!”
“陈侍郎,万万使不得。”虞冯伸出右手搀扶住他,看向跟着站起身的高樟:“快请坐,请坐。”
两人哪坐得住,急着要说话,虞冯道:“先前韩郎将已经将事情大致告诉了我,你们且别急。”
陈弩忧心忡忡道:“西梁五皇子还在等着我们回应,他一口咬定是雍州军劫走岁赐,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啊!”
虞冯神色淡定,道:“西梁人向来不要脸,他们说什么,且当他们放屁就是。西梁人是穷疯了,见大楚一下就拿出五万贯钱,他们便起了歹心,欲将讹诈而已。姑且以为梁恂所言为真,这也是他们活该。西梁与乌孙勾结来侵犯大周,乌孙损伤惨重,好处却被西梁全得了,乌孙如何能甘心。他们不去找乌孙,因着荒漠茫茫,乌孙人一躲,他们难以找到,找到钱财也不定能拿回来。大楚却不同,大楚富裕,五十万贯也给得起。”
陈弩怔住,心道也是,说不定是西梁讹诈呢?
虞冯道:“陈侍郎高侍郎将岁赐亲手交给了他们,他们丢失,岂能怪到两位头上。梁恂称是雍州军所为,他有本事就来找雍州军,两位是京城来办差的文官,差使已办完回京,更与此事毫无关系。”
陈弩眼前一亮,暗中自责不已,他是被西梁兵与雍州兵对峙吓晕了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们办完了差,只管回京交差便是,雍州军与梁恂如何打,与他有何关系?
高樟也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们进关之后就该离开,与那粗鄙韩大虎一通胡搅蛮缠,让他们的行囊展露于人前,颜面尽失!
虽说时辰已晚,两人片刻都不想多呆,与虞冯敷衍了几句,上了马车飞快离去。
虞冯与韩大虎来到虞昉的值房,道:“将军,属下把他们打发走了。”
老钱笑嘻嘻朝韩大虎竖起大拇指,赞道:大虎厉害,一段时日不见,本事见长了啊!”
韩大虎面上得意,嘴里却谦虚道:“不敢不敢,只比那两个贪官的白脸红脸唱得强一些。”
虞昉朝他颔首,道:“你很厉害。这次有功,虞长史会记好,按功行赏。梁恂还在等着,你与黑塔一起去守着,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
韩大虎得了夸赞奖赏,喜滋滋与黑塔出去了。老钱迫不及待道:“将军,我等下就启程。钱财露了面,肥羊别被人惦记,事先下手抢了去。”
虞昉道:“去吧,小心些。”
老钱一下跳起来,拍着胸脯保证,没入了夜色中。
陈弩高樟一路疾奔,快到陕州地界方慢了下来。两人刚彻底松了口气,便被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围住了。
“好有钱的官老爷啊!”
“官老爷行行好,赏我们一口吃食呗,我们天天吃土,饿得受不住了啊!”
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看不出年岁,男女的流民围上前,将队伍前后都堵住了。有人挤到了马车边,不断拍打着车壁。
“滚开,快滚!”
仆从大声呵斥,车夫扬起马鞭驱赶。鞭子抽打在破衣衫上,有人大叫起来:“杀人啦,官老爷杀人啦!”
“贪官狗官,不顾我们这些穷人的死活,跟他们拼了!”
几人爬上车辕,车夫被掀下地,还没爬起来,就被随后涌上来的人踩得嗷嗷叫。
陈弩高樟连日奔波,一路紧绷着,好不容易平缓了下,都在马车里睡着了,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如今他们正行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滩边,东边是山,西边是河,细雪纷飞,天色快近黄昏,
在来榷场的路上,陈弩他们也曾遇到过流民。战乱,饥荒,灾害,流民并不鲜见。
以前是携家带口的三五人,顶多十余人。他们一行皆有官差沿途护卫,流民早早就被驱逐了。
现今他们几乎是狼狈逃离雍州府,刚到陕州地界,离最近的驿馆约莫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官差远水救不了近火。
听到外面流民乞讨吃食,陈弩只求赶紧平安回京,立刻大声吩咐:“给他们吃食,车里的都给他们!”
高樟也跟着喊,“都给他们,让他们赶紧滚开,别耽误了赶路。”
两人都不敢开门,外面风雪声,吵嚷声,将他们的声音瞬间淹没。
马车门一下被拉开,寒风灌入,两人还没回过神,被拖下车摔倒在地。
“哎哟!”两人细皮嫩肉,被摔得大声惨叫。
陈弩惊恐万分,甫挣扎着起身,眼前瞬间一黑,被破麻袋都头罩住。
高樟与他一样,被按在地上,头上套着破布袋。
“好暖和的衣衫!狗官穿金戴银,我们冻死饿死,跟他们拼了啊!”
身上的织锦缎衣衫被拔掉,发髻上的玉冠被扯走,连脚上的软靴都没放过,周身只余下一件官袍,脚上脏污的罗袜。
一声呼啸,马蹄阵阵,带起一阵寒风,疾驰而去。
“侍郎,侍郎醒醒啊!”
管事哭喊摇晃,陈弩牙齿咯咯打着颤,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的管事也只穿了件中衣,与他一样被冷得半死不活,脸与嘴唇都青紫。
管事簌簌发抖着哭:“侍郎没事就好......他们,这群歹人,将我们的衣衫行囊,全部抢走了啊!”
那边高樟的随从也在害怕哭喊,陈弩听到他的呻吟,眼前阵阵眩晕,努力撑着道:“走,赶紧找人。”
雪还在下,天已经擦黑,他们一行人都衣不蔽体。四周乱糟糟,只剩下几张小杌子,文书官印随意扔在那里。
若寻不赶紧寻到避寒取暖之地,他们都会被冻死。
陈弩借着管事的手起身,高樟也站了起来,罩住他的破布巾竟然舍不得丢,像是宝贝般裹在身上避寒,他嘴唇发紫,抖抖索索着,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倚靠着,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官道朝驿馆走去。深一脚浅一脚,幸好走了约莫三里路,在官道旁出现了个小村子。他们前去找了户人家烤火避寒,借村民的旧衫穿了,管事带着官印,请村中的汉子带着前去驿馆报信。
驿馆的驿卒看到官印,连夜赶来,将他们接到了驿馆。
此时陈弩高樟连惊带吓,又被冻着了,连报官都顾不上,病倒在了驿馆。
县里的李县令接到消息,连忙上报了府衙,赶到驿馆伺疾。
李县令从管事处问到了些事情经过,顿时大骇,头皮直发麻。
京城来的大官在他的地盘被抢,他头顶的乌纱帽是难以保住了。
不过,陈弩与高樟都还病着,他们没发话,李县令对此也只字不提,比伺候亲爹娘都尽心,尝药,端屎端尿,晚上歇在炕前的脚踏上。
陕州府陶知府随即也赶到了驿馆,李县令脱不了干系,他也会被牵连。两人碰面细细商讨了一通,一致都不提此事,一起精心伺候起两人的身子。
这边乱成一团,那边牛凹关剑拔弩张。
扎营之后,梁恂便悠闲等着陈弩高樟给他答复。
若只是面对雍州府,梁恂还不敢那么肯定。有陈弩高樟在,他便毫无顾忌了。
西梁朝臣官员与陈弩高樟一样,擅长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出事之后,善于找替死鬼。
他们是大楚派来的使节官员,只要咬定他们,为了自己的前程,不让差使砸在手上,两人肯定比他还要着急。
无论虞昉在或不在,她都是最好的替死鬼。五万贯钱,定要雍州府如数奉还!
谁知,梁恂不但没等到他们的答复,牛凹口还增了兵。
声音洪亮的兵丁,在韩大虎与黑塔的示意下,对着他们万般嘲弄,挑衅,还不时放些空箭。
梁恂见到黑塔,心冷了半截。
黑塔是虞昉的副将,脸黑如锅底,立在那里跟石柱一样,双刀使起来霍霍生风,行经之处如割麦般倒下一大片。
偏生黑塔不但勇谋,还饱读诗书,擅长布兵,对虞昉比狗对主人都忠诚,西梁兵听到他就犯怵。
黑塔只听虞昉的命令,他来,就是得了虞昉的授意。
营帐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小厮西川小心翼翼揭开一角,禀报道:“五皇子,牟先生来了。”
梁恂忙示意请进,西川让开,一道人影从门缝挤进来,从兜住的衣袖中抽出手见礼。
“无需多礼,牟先生快来坐。”梁恂赶紧道。
牟晋善赶路太急,病体本就未愈,靠在软囊上喘着气。梁恂见状亲自提壶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道:“牟先生先吃口茶缓缓,不急。”
牟晋善忙欠身接过,捧着吃了两口,声音沙哑道:“人老了,虽不中用,还死不了,东翁无需管我。我听西山说了当时的情形,唉,东翁当时多想了一步,谁曾想,螳螂捕雀,黄蝉在后啊!”
梁恂手不由自主拽紧,恨恨道:“定是雍州兵,只有他们才这般大胆,有这个本事从我手上抢东西走。”
“我也这般以为,只雍州兵死不承认,东翁也没证据,有证据,他们定会全然否认。”
牟晋善眉头微皱,道:“东翁只找大楚朝廷的官员,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先前来时,听到西梁兵在外面叫骂,好似不大妙。”
“陈弩高樟迄今都没回音,牛凹关关闭着,商人过不来,无从打听消息,不知那边情形究竟如何。只黑塔来了,关口增了兵,看他们的架势,随时准备打仗。”
梁恂气得用力捶了下矮案,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虞昉包藏祸心,阴险狡诈,她不怕打仗,只怕不打!”
“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只怕是如东翁所预料的这般了。边关不宁,大楚朝廷就不敢轻易召回虞昉。虞氏在雍州府经营上百年,谁来都无法镇住底下的兵将。若大调兵,呵呵,大楚承平多年,其他兵养得膘肥体壮,来就只是送死。大楚建安城的姚太后不笨,严宗也不笨。天下江山不姓严,严宗可以不顾,姚太后哪舍得毁了他宝贝儿子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