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宠眷不衰by茸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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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又到了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
天灰落雨,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清晨起来虽不那么热燥, 却闷闷的, 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因着即将要去行宫避暑,所以这回的请安即便是下着小雨, 嫔妃们也不曾有一个告假不来的,到了个十足十。
这会儿人已经都坐齐了,满满当当的, 没一个位置空缺。
之所以来得这么齐全, 其实也是都想知道这回跟着陛下去行宫的人选里头有没有自己。
毕竟从前宫里的旧人都是跟着的,今年新人一来必然会剩下一部分。长安酷热不说,被撂在宫里又是丢人事, 摆明了是不得宠, 因此谁也不愿意自己是被陛下选剩下的人。
嫔妃们早上都是起身后直接盥洗更衣,向皇后请安后才回去用早膳的。若是昨夜用饭少的,早起难免有些饿, 所以皇后都会在桌上配些小点心垫肚子。
姜雪漪昨夜晚膳用得少,这会儿倒有些饿了,悄悄捏起一块云片糕咽下去,轻声同旁边的杨贵仪笑着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云片糕很好吃,姐姐也尝尝。”
这会儿皇后娘娘还没出来, 底下的人也有三两低声交谈的, 杨贵仪捏了一块,笑着说:“二公主这几日风寒好了, 听说怕喝药,总闹着吃甜的, 这云片糕就是二公主最爱的点心。”
姜雪漪了然的点点头:“小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皇后娘娘果然是疼公主。”
“是啊,公主机灵可爱,宫里的嫔妃也有不少都很疼她呢。”杨贵仪笑笑,用帕子轻轻擦拭嘴唇,虽然面上不显,却频频看向后殿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想必今日皇后娘娘就要公布去行宫的名单了,也不知能带去几位。”
她侍奉陛下已经许多年了,位卑言轻,不得宠爱,一直是寂寂无闻。
但从前宫里的嫔妃不算多,统共就十一位,好歹什么好处自己也能轮上些许。只是即便是这样日子都已经过得艰难了,若是今年自己被剩在宫里,宫中的奴才们最会见风使舵,往后的生活恐怕就更难了。
棠贵人虽和她还算和睦,又同处一宫时有照应,可终究交情浅。底下的宫人们最是势利眼,必然不会一直看着棠贵人的面子,终究她自己得立得住才行。
若是……若是这回陛下带上了她,那即便她无宠,底下人也知道她在陛下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也就不敢随意克扣给气受了。
但太难了。
杨贵仪扫视一周,难掩失落地敛眸。
十一位新人个个年轻貌美,风韵不一,又都是官家贵女。她们入宫三个月,将将轮着侍寝过一次,在陛下眼里正是新鲜的时候,她有什么能比?恐怕是一定会被剩下了。
正在这时,皇后搭着芷仪的手腕从后殿缓缓走出,坐在了正中间的主位上。
姜雪漪和杨贵仪忙闭上嘴,随着众人起身向皇后行礼问安,然后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二公主病愈后,皇后明显没有上次疲倦易怒,恢复了往常的沉静端庄,温声道:“这几日雨水多,今晨起来还都下着,你们回去后熬点姜茶去去寒,别受了冷气。”
一番嘘寒问暖后,皇后从芷仪手上拿出一张单子,缓缓说着:“二十五就要出发去行宫了,想来你们也一直盘算着陛下会带谁去。昨夜陛下已经将名单定好交给了本宫,本宫念一念名字,点到的嫔妃回宫后就可以好好琢磨带谁去行宫伺候,需要带什么东西,这两日就可以收拾起来了。”
最重要的时刻就要公布,不少嫔妃连呼吸都放轻了,期待着自己从皇后嘴里被念出来。
几个高位是肯定要去的,她们倒不担心,最忧心的便是那些不上不下还有想要得宠的新人了。
姜雪漪又捏了块云片糕慢慢咀嚼,半点不焦急。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要去行宫伴驾的,板上钉钉的事,没什么好琢磨的。
倒是对面的陶贵人屏息凝神的盯着皇后,直把人脸上盯出一个洞的架势。
不过她焦急不安也是理所应当,陶贵人从初次侍寝后陛下几乎不怎么去她那,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重大的打击。
何况进宫已经快四个月,姜雪漪得了陛下赐的封号,在身份上比她高半级,她怎能不着急。行宫再去不了,那就又是两个月,这半年的时间一日日熬过去,对她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后展开宣纸,从上到下缓缓念着:“贤妃、韶妃、丹昭容、兰昭媛、荣修仪、杨贵仪、棠贵人、陶贵人、柳才人、还有一位刁才人。”
前头的人都在意料之中,倒是最后的柳才人和刁才人,姜雪漪有些许意外。
柳才人是新人中最先得幸的,身上自有她的长处。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也很少去她那里,这回怎么会想着带上?
而那个刁才人则更是寻了个好时候,姜雪漪倒是耳闻了。
听说前天晚上刁才人在寻芳亭弹琵琶被陛下瞧见,当夜就进了太极殿,想来是要打着主意做新宠的。
这就有意思了。
陶贵人有两个跟班,在掖庭做秀女的时候就时常围绕在侧,一个是刁才人,还有一个是钱常在。
能和陶贵人混迹在一起的岂有什么聪明人,都是因着家世才巴结的,可这个刁才人之前不声不响,临近行宫避暑却突然有这么一手,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脑子想得出的,像是得了谁指点似的。
这陶贵人都不温不火的得不到陛下喜爱,她却偷偷想了法子进到了陛下的眼里,陶贵人一向眼高于顶,这下心里岂能痛快,这三人行怕是不日就要分崩离析了。
姜雪漪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刁才人,果然见她眼中欣喜之色,却是避开陶贵人的眼色的,像是心虚。
皇后淡淡道:“这就是陛下给本宫拟的单子了,你们几个回宫就安排起来,不然等到了行宫可就来不及了。”
姜雪漪起身跟着其余嫔妃齐声说谨遵娘娘教诲,皇后又添了几句行宫事宜,交代了有孩子的嫔妃和有孕的丹昭容,就让众人都散了。
姜雪漪不慌不忙的地落在后头,等前头人都接二连三散去,杨贵仪忙主动说:“妹妹,咱们也走吧。”
她并不意外的笑着点头。
等到了无人之处,杨贵仪才掀眸怔怔地看向她,眼中很有些不可置信:“妹妹,我竟也在去行宫的名单里。”
“宫里不得宠的嫔妃有一半都留在宫中,我能去,定是妹妹和陛下说了什么,是不是?”
姜雪漪尚未说话,杨贵仪便十分笃定地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感动之色一览无余:“你如此待我,姐姐实在是感激,多谢妹妹提携了。”
“姐姐入宫后对我多加照顾,我心中都是记得的,”姜雪漪嗓音温柔,言辞恳切,“若没有姐姐时常提点着,教导着,妹妹在宫里就如盲人夜行,终日惶惶不安。我只盼着姐姐能一直这般待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说多,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雪漪是需要杨贵仪的,需要她的经验和提点,杨贵仪也需要她提携一二来过上更好的生活。
互相成就,相辅相成的关系,彼此都能得到好处,同盟才能初步稳固。
两人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在宫道上,回灵犀宫的路上经过御花园的宫门,正巧远远看见陶贵人和刁才人在说什么。
雨丝缠绵,淅淅沥沥,溅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洼。
宫道上虽安静,却有雨声,她们远远看着,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只隐约见刁才人低着头,陶贵人面色并不好,像是发生了争执。
杨贵仪打量了一眼姜雪漪的脸色,轻笑着说:“刁才人倒是命好,要去行宫前叫陛下记住,这下可不用在宫里枯等两个月了。新人嘛,花一样的年纪,谁甘心在宫中枯耗年华呢。”
姜雪漪收回视线,柔声道:“是啊,人各为己,刁才人想得宠也没做错什么。陶贵人何须这样疾言厉色,我瞧了都害怕。”
“还有几日就要去行宫了,陶贵人和刁才人也不知能不能和好如初。”
她缓缓说着,语气有些可惜:“我记得和她们交好的还有一位钱常在,这钱常在自己被留在宫里也是孤单,不知道九月圣驾回銮的时候,钱常在还能不能融入进陶贵人和刁才人里头,宫里的好姐妹可是难得的。”
杨贵仪笑笑:“妹妹最是心底纯善,总为旁人想着。不过宫里的姐妹情谊一向寡淡,若不能彼此信任,事关荣宠,反目成仇的也不少见。”
“好在咱们不会如此,往后也是要互相帮扶着过的。”
姜雪漪柔柔颔首,撑着伞同杨贵仪一道回了灵犀宫。
雨丝不停,越发让人觉得闷燥。刚走到绛雪阁的院内,天际突然响起一道惊雷,轰隆隆的,让人心惊。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际,招手让旎春过来,略略耳语了几句。
小雨在午膳后渐渐歇止,天边的闷雷却一声接着一声,乌云滚滚,震耳欲聋。
因着快要出发前去行宫避暑,内侍省那头备了不少要用的物件,皇后娘娘还让太医署备了可以清心止晕的香囊,防止嫔妃们路上不适。
近些天连日的下雨,走在宫道上裙摆都要湿透,脏得很,宫人们都是趁这会儿雨停了赶紧带着人去取,免得再下起来弄脏了衣裳,怕是连换洗的都要没了。
旎春带着两个小宫女先是去了太医署,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眼熟的宫女,都是替自家主子取东西的。
她性子伶俐,嘴也讨巧,和宫里不少相熟的都能说上几句话。且因着姜雪漪得宠,性子又好,愿意和旎春搭话的便更多了。
等着太医署小太监一个个分发东西的空隙,旎春正站在太医署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和柳才人的宫女闲聊,说说笑笑好不亲热。
正说得欢喜,余光瞥见陶贵人身边的静书领着人进来,旎春勾起唇角,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我家小主和你家小主也算是交情好了,等到时候去了行宫咱们也能多见面,听说行宫处处秀美,十分清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
“是啊,不过行宫虽不比宫里,定是也不小的,你家小主得宠,想是住得离陛下也近,我家小主这段日子都没怎么见陛下,恐怕咱们想多说说话也难了。”
旎春哎呀了一声,笑着说:“我家小主性子温柔,人又貌美,陛下确实多疼着。方才还派人传消息来,说傍晚要小主随着去紫竹林那边赏雨景呢。紫竹林可是个好地方,我家小主也说了,夜色渐浓,微雨翠竹,可是一绝。”
“紫竹林?那边景色是好,可躲雨的地方倒少,离宫道也远。不过这也不怕,跟陛下一块赏景岂会淋着,定是在亭子里的。”
旎春弯眸笑,同她又闲说了几句,前头分派香囊和药丸的小太监扬声唤棠贵人的来取,旎春这才同人告别,往前头去了。
在经过静书的时候,她特意留心瞥了一眼,果然见静书藏在柱子后面偷听。
旎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低声嘀咕着:“晦气晦气,这都被听去了!”一边疾步上前取了东西,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走了。
静书急急忙忙上前将东西取完,一路小跑的回了丽华堂。
将偷听来的话悉数转达给了陶贵人后,陶贵人登时便坐不住了,蹭得站起身道:“你可确定没有听错吗?”
静书忙不迭地点头:“奴婢绝没有听错,正是棠贵人身边的旎春和柳才人宫里的内侍宫女说的,不会有错。她瞧见奴婢偷听可是生气,还啐了奴婢一口呢!”
“真是天助我也!”陶贵人喜不自胜,攥着帕子在宫里不住地走来走去,口中低声盘算着,“那两个贱人自以为得宠要越过我去,我难道还会坐以待毙吗?我必然要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今日便是个好机会。”
“只要我今晚截住陛下,陛下就能重新注意到我,往后也不至于在姜氏跟前矮半截了!”
陶贵人受冷落已久,刁才人还背着她偷偷献媚于陛下,心里早已是坐不住了。眼下天大的机会就在面前,绝对要牢牢抓住,陶贵人敲定主意,快速走到了梳妆镜前抽开了妆奁:“快,帮我梳妆!必定要一眼就能叫陛下注意到我!”
细细梳妆完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陶贵人急急忙忙提裙要出门,刚一走到檐下,天边又响起一道滚雷,将她吓了一跳。
静书也被吓着,担忧地看了眼天气,连忙劝着:“小主,这天恐怕是要下雨的,咱们要不……”
“您若是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到时候行宫若是去不成,可是亏了。”
陶贵人犹豫了瞬,可一想到陛下和姜氏都能去,她凭什么不能去?再说了,她身子又没有那么孱弱,何至于吹会儿风就得了风寒,只要回来喝碗姜汤驱寒就是了。
御前的消息是越来越难探听了,时不我待,她好不容易得到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下回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陶贵人咬咬牙,从门前抽出一把油纸伞,厉声道:“怕什么?这不是带着伞吗?”
她将伞丢到静书怀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灵犀宫门前,旎春悄悄看着陶贵人盛装带着静书离开棠梨宫,偷偷缩回了脖子。
她连忙回到屋内同小主汇报此事,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小主算无遗策,陶贵人果然中计了!”
姜雪漪闻言,抬眸淡淡笑了笑:“快去将门窗关紧,今晚是要起大风雨的。”
从太极殿去紫竹林的必经之路上,陶贵人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紫竹林在后宫的东北方向,离她的棠梨宫十分不近,光是一路走过来,傍晚刮起的狂风都叫人有些冷,如今站在这边,风也是不停,吹得人骨头寒丝丝的。
虽说已经进了夏天,可终日下雨,又是晚上,吹得久了还是有些受不住。
陶贵人咬牙坚持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路尽头,期待着陛的御驾会从里头出来。
可紫竹林这边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闷雷轰隆隆的在头顶翻涌,倾盆大雨转瞬便下了起来,陶贵人忙撑开伞遮住自己,神色有些不甘。
天色渐晚,静书连忙从附近的宫室里取了一盏宫灯过来,豆大的雨珠哗啦啦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响,连烛火都在风中摇曳,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
静书觉得实在不妥,只得高声劝着:“小主,雨下得这么大,陛下估计是不会来了,咱们还是回宫去吧!”
“住口!不准说这种晦气话!”
陶贵人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实在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何况那旎春不是说了,陛下本就和姜氏约的是晚上。
这会儿是用晚膳的时间,说不定等会儿雨停了,陛下就会出来的,如果等她一走陛下就来了,她岂不是又和机会失之交臂?
手中的伞柄被她攥得极用力,用力到连指尖都褪去了血色,好像如果她不抓紧,这把伞就会和她此刻的希望一样被风雨刮走一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雨如注,陶贵人的半边身子都被打湿了。夜色渐浓,连静书手里的宫灯也被风雨扑灭,周遭黑暗暗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陶贵人终于彻底绝望下来。
静书已经冷得微微发颤,却抖着牙不敢出声,直到小主轻轻说出走吧,才赶紧上前扶着她往回宫的方向摸索前行:“天黑路滑,小主千万小心些!”
六月二十五,圣驾启程前往行宫。
长长的车马在宣政殿前的空地上按着身份高低一路停驶着,两侧的侍卫个个手持兵械,一身银白盔甲凌厉整肃,守卫着帝王的仪仗。
姜雪漪的马车就在杨贵仪后面跟着,再后面是陶贵人的,行李包袱已经都整理好来了,就在马车边上,只要等时辰一到便能启程。
连日下雨终于在启程的这一日放晴,大太阳这么一照,就连出行的心情都变好了些许。
姜雪漪和杨贵仪是一起从灵犀宫出来的,一路说说笑笑,心情尚好。
嫔妃们一个接一个的到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起身,姜雪漪也该和杨贵仪分开坐上各自的车马。
在经过陶贵人的马车时,只有零星两个拿行李的宫人,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像是要出行的样子。
杨贵仪啧啧两声,喟叹着:“这陶贵人也是可怜,马上要去行宫却得了风寒,还又快又急的高热不退。她也是倔,昨儿个还派身边人去求皇后,说她一定能好,去得了行宫,可这会儿人还没来,想必是来不了了。”
姜雪漪温声说道:“是啊,听说是吹了冷风,又在雨中摔了跤,这才风邪入体的。夏日风寒最不好治,这才过去三天,身子怎么好得了?恐怕是不成了。”
杨贵仪着重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人各有命,这也是没办法。不过她本就和妹妹你不对付,时常寻衅,如今她不来了,你也能清净些。”
姜雪漪柔柔笑了笑,神色仍然带着一丝怜悯:“是啊,陶贵人虽可怜,可她来不了,我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的。”
“姐姐,咱们上车吧。”
段殷凝指挥着宫人将她的行李都放好后,旎春仔细的扶着她登上马车,然后跟着也坐了进去。
贵人位份的马车中规中矩,不算非常舒适华丽,但得益于她得宠,里头的东西也是用了心思的。
裁缎面缝了厚厚的软垫在里头,一应物件都是全的,能免去不少行程之苦。
旎春拍拍屁股底下的软垫,轻哼了声:“这陶贵人也是真倔,都病成这样了还跟皇后娘娘说想来,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恩宠。”
姜雪漪坐在车窗前,指尖缓缓撩起帘子,看向了外头,神色淡的不能再淡:“来?”
“只要我在,她这辈子都来不了了。”
时辰一到, 队列准时从皇宫正门出发启程。
芷仪从车马后方快步走到凤驾的窗下低声道:“娘娘,陶贵人病重应是来不了了,奴婢已经命她的马车回宫, 还吩咐了太医署好生照顾, 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皇后掀开窗帘,淡淡嗯了一声:“本宫知道了, 就让她在宫里好好养病也好。”
陶贵人性子虽然不讨喜,她家中却是朝廷如今当红得用的,就算这几天染上风寒不能侍驾, 行宫也来不了, 人也要好好诊治,别再病出什么毛病才好。
车驾缓缓动起来,走宽阔的御街一路出城, 姜雪漪和旎春坐在马车里头掀帘看向外头熟悉的街道, 心里平生出许多感触。
再也回不去了。
入宫之前,她还是姜尚书家金尊玉贵的嫡女,长安的雅集诗会不少, 她经常能带着旎春和扶霜出门踏青、礼佛赏景,不知多自在。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无忧无虑的青葱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新帝登基后,下旨往后选秀只从官家女子中择选,适龄者皆要参加, 除非圣意开恩, 不许随意许配人家。
姐姐早已嫁人,幼妹尚小, 陛下选秀时她正当妙龄。其实父亲母亲是不舍得她入宫受苦的,还曾同她说想请求陛下为她指一门好亲事, 不必在后宫苦苦挣扎。
是姜雪漪自己拒绝的。
自先帝在时皇子们夺嫡惨状后,陛下登基,这几年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可她从父亲口中和每每出去时听到的闲言碎语里头,不难猜出如今其实朝堂的局势并不是表面那般一团和气。
父亲是纯臣,一心为江山社稷,颇得陛下信赖,哥哥们也如日中天。可如今虽春风得意,父亲为人却太过刚直,得罪的仇家实在不少,难保有朝一日遭人陷害。
说来奇怪,她姜氏一家子都为人刚正,从不会耍什么心机手段,唯有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像她这般的人,入宫才是最好的出路。
入宫做陛下宠妃,不仅能延续家族荣耀,若有危机,也能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话,起码可保全家人性命。
这天底下也不会有哪个男子,能比陛下更能护着姜家了。
去行宫的路要走上三天,时至傍晚,先在京郊官道上整军修整,待歇一歇脚再前往前头的皇庄住上一夜。
这条官道旁边的风景很好,临近小溪树林,微风习习,天上悬着一轮弯月。
段殷凝取了一壶小溪的溪水来煮茶,从宫里带出来的雨前龙井,配凌冽的山泉水,别有风味。
马车两侧的帘子都被打开,浅浅的月色打进小小的车厢里,姜雪漪坐在窗里小口小口的啜饮温茶,正瞧见刁才人抱着琵琶从她的马车前经过。
舟车劳顿一天,她却还有心思重新梳妆了一番。
在经过姜雪漪的车驾时,刁才人停下来,抱着琵琶朝她微微欠身:“妾身给棠贵人请安。”
她长相精巧可爱,眼中却总是透出一股子精明的意味,叫人看不出尊敬。
姜雪漪并未因为她从前和陶贵人来往便冷脸以对,仍然柔柔笑道:“好不容易停下来歇歇,怎么不好好喝口茶水看看风景?”
刁才人再度屈膝,微微笑着说:“陛下点名要听我弹琵琶,我怎好不去,便是没有贵人这样品茶赏景的好福气了。”
“陛下传召的急,眼下就不多聊了。等到了行宫,妾身一定专程去拜访贵人。”
姜雪漪轻笑着点头:“好,我等着你。”
等刁才人走了,一直侯在马车边上的扶霜才皱着眉头说:“不过才得幸了一日,得意什么!竟还跑到小主这边炫耀来了。”
旎春也有些不痛快,低声道:“若不是陶贵人来不了,她这行宫之途怎么可能痛快得了,恐怕要被折磨死,偏生还不懂得低调些,得了几分颜色就想来开染坊。”
姜雪漪慢吞吞把茶喝尽,温声道:“能和陶贵人整日混迹在一起的人指望她聪明到哪儿去?不过她的确是比陶贵人强些,起码知道良禽择木而栖,也知道什么时候能张扬,什么时候该收敛。”
旎春嘀咕道:“小主就是性子太好,她分明是欺软怕硬才是,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呢。”
闻言,姜雪漪笑而不语。
她让陶贵人留在宫里,有几重考量。
一是不想让她得宠,二是不想让她好过,三是为了将她们三人彻底离间开。
刁才人投靠了宫中高位偷偷得幸,若是两人一同来了行宫,难保刁才人会不会将陶贵人也拉入背后之人的阵营里,到时候只有一个钱常在被落下,也不成什么气候。
可若是让陶贵人被落在宫里,她心中必然极恨自己和刁才人,那和刁才人之间才是真的不可能好了。
陶贵人和钱常在两人里头,一个是险些去了,一个是去都没得去,两个落魄的人凑在一处,心里头必然是各有盘算的。
人心最复杂,只要心里头有了计较和裂痕,可被利用之处可就太大了。
若是人人都姐姐妹妹情比金坚还有什么意思,就得是彼此忌惮,彼此嫉恨,她才能踩着她们爬到上头。
至于陶贵人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更加厌恨她,她一点都不在乎。
夜色渐浓,没过一会儿,果然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铮铮琵琶声。
弯月如弦,小溪流水,琵琶乐声伴着晚风轻拂,的确是一桩美事。
御驾内,沈璋寒合眸半靠着宽敞的软枕,胳膊撑在一侧的桌上闭目养神。
车外传来林威和女子低声说话的声音,片刻后,车门被轻轻打开,走进来一人。
刁才人怀抱琵琶,娇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眼都不睁,仍然慵懒的合着眸,淡淡嗯了一声。
见陛下闭目养神,刁才人识趣地坐在了一侧,抬手调着琵琶的音准,笑着说:“妾身方才经过棠贵人的马车,停下同她说了两句话这才来迟了,陛下不会责怪妾身吧?”
沈璋寒懒得吭声,并不搭理她。
刁才人受了冷落,见陛下并不应声,圆圆的杏眼微微一转,轻声道:“棠贵人真是好雅兴,让身边人取了山泉水来煮茶,方才经过的时候她正在品茗,若不是陛下在这,妾身还真想讨一杯喝呢。”
舟车劳顿,沈璋寒叫了她来本就是想听个曲儿解解闷,谁知这样聒噪,沈璋寒终于开了口,却有些冷淡,耐着性子说:“她自然是懂风雅的。”说完就再也没同她说一句话。
刁才人试探了一番,便知道自己在陛下心里的位置还是比不上棠贵人,略显失望地撇撇嘴。
她识趣的不再多说,指尖拨动了几下琴弦,应景地弹了曲《月儿高》。
晚风幽幽,外头又凉快,嫔妃们也有几个从马车里走了出来透气的,丹昭容也是其中一个。
她刚怀了两个月,虽说有太医随行,内饰也尽量安排的舒适妥帖。可再怎么也是六月,这么一整日坐下来难免腰酸屁股疼,喉间也哽住似的,闷着气不痛快。
这会儿可算能停下来喘口气,脚踩在实实在在的地板上,踏实多了。
陛下的御驾那头隐隐传来乐声,丹昭容皱眉嘀咕了声:“谁这么闲,这会儿还弹琵琶呢?”
秋叶扶着她的手腕,轻声说:“娘娘,是陛下传召了刁才人,这会儿刁才人正在陛下的马车里呢。”
听见刁才人的名字,丹昭容思索了一番:“本宫记得她前几日也是弹琵琶叫陛下听见得宠的,她是和陶贵人经常在一起的那个,是不是?”
秋叶点点头:“娘娘说的不错,刁才人和钱常在都是往常老跟陶贵人在一起的,这回陶贵人病了没来,刁才人倒是趁机得宠,也是让人唏嘘。”
丹昭容并不在意谁跟谁交好,只是讨厌陶贵人那副眼睛长到头顶的高贵样儿,也厌恶她看不上自己,所以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刁才人。
再说了,这会儿随行的宫女太监、侍卫太医,乃至将军近臣都在队伍里,她还凑到陛下跟前现什么眼,就显得她会弹一手琵琶了似的。
丹昭容抬手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得意的笑起来,晃着步摇说:“陶贵人是个没福气的,刁才人倒是比她强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