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宠眷不衰by茸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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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钱常在奉上好的茶来。”
殿内侍奉的宫女屈膝应了一声,忙转身去耳房端出杯清香四溢的茶过来,端到了钱常在跟前。
姜雪漪抬手示意,笑意浅淡:“陛下才赏的太平猴魁,数量稀少,十分珍贵。此茶最妙的地方就在它闻之有淡淡的兰花香,尝尝,觉得如何?”
钱常在双手捧杯,细细品来,果真如娘娘说的那般,清冽甘美,有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味。
淑妃得宠,各地贡上来的茶叶陛下从不少她的,她这就没有缺的,什么名贵的茶她没有?这么多好茶里,偏偏选了太平猴魁,这是点她呢。
不过她原本就是因为昨晚兰才人一事才有了今日得见棠淑妃的机会,为了前途,自然要好好把握住。
当初为了更进一步,她都不惜自愧容貌,如今有明路在跟前,为了走上去,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钱常在搁下杯盏,噗通一声跪在了殿内,低头俯身道:“妾身自知愚钝,在后宫步履维艰,幸知娘娘七窍玲珑心。妾身不敢求娘娘庇佑,但求娘娘稍稍提点,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雪漪笑了笑,没说话。
段殷凝福身后率先走出门外,又示意殿内的宫女都跟着出去,不要耽误了主子们说话。
等屋内没人后,姜雪漪方温声说:“本宫知道钱常在是聪明人,你反应的很快。”
“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是和昨晚的事有关,自然也猜得到本宫正是看重你和兰才人不和,欣赏你昨夜的表现。”
“审时度势,在后宫本就是聪明人的做法。”
钱常在的眼睛微微一亮,还以为此事就算是成了,谁知淑妃娘娘紧接着又说了句:“不过本宫有些疑惑,也想请钱常在解一解。”
“娘娘请问,妾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雪漪抿了口茶,长睫如翼,投下一片浅浅淡淡的阴影:“身在后宫,凡事都为自己打算本是应当的,可身居高位,却不是谁都值得本宫提点。”
“求本宫庇护的人不少,可须知本宫最在意忠诚二字,这一点在钱常在身上,本宫倒有些不敢信了。”
“若有朝一日本宫失势成了兰才人那般,或是失去陛下宠爱,不如现在地位崇高,钱常在可也会落井下石?”
她淡淡抬眼,直直看向钱常在:“虽说兰才人心思歹毒是罪有应得,可本宫瞧着,难免会有唇亡齿寒之危。”
钱常在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还有这样的后果。
这些年她只知道为自己算计,或是求助于高位,或是自己想办法,全然没想过自己在旁人眼中成了不忠不义,会为了一己的利益随时出卖别人的人。
这在后宫也是大忌,若是自己一句话不对,棠淑妃必然会不再考虑提拔自己,恐怕这也是她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见自己的原因之一。
钱常在忙伏地叩首,急急忙忙道:“还请娘娘放心,妾身绝不会做出那样背信弃义之事!当初没有跟对明主,让妾身做尽作践自己的事,到头来不过是利用妾身,最后一无所获,可妾身知道娘娘您绝不是如此。”
“妾身跟了您,不求您能如何提拔妾身,只求在您手下能不被下人作践,有好日子可盼,不再是后宫中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
说到动情之处,钱常在也是心酸:“后宫低微的嫔妃比奴婢还不如,妾身入宫四年一直是不得宠的常在,日子如何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这才不惜手段往上爬,但请娘娘相信妾身一回,给妾身一个立功的机会。”
姜雪漪垂眸看着她,缓缓绽出个笑容来:“你有此诚心,本宫不会真的苛责你什么,只是想要你个态度罢了。若不然,今日就不会让你来未央宫了。”
“兰才人陷害本宫不成才被禁足三年,昨夜又得罪于陛下,此生不能侍寝,她心里必然是恨极了本宫和你的。可困兽犹斗的道理,相信你和本宫都清楚。有些事本宫不便去做,须得有人事事为本宫留心,只有除了祸根,本宫才能安寝。”
“钱常在,你明白吗?”
钱常在身子微微一颤,坚定道:“妾身明白,妾身和娘娘有同样的敌人。”
姜雪漪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笑着说:“盯着她,看着她,但别打草惊蛇。咱们和兰才人之间,终究是她更急,只要等她露出马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等本宫除了眼中钉,待有机会的时候便会向陛下进言,再提一提你的位份。”
得了棠淑妃的允诺,钱常在大喜,不住地叩头道:“妾身多谢娘娘再造之恩!娘娘吩咐的事,妾身一定竭尽全力办好,绝不让娘娘失望!”
姜雪漪弯眸浅笑,仍然是一幅令人如沐春风,温柔和煦的样子:“以后见了本宫就不必这么多礼节了,本宫向来是不喜欢姐妹之间太多虚文的。”
“那太平猴魁你既然喜欢,就让殷凝替你包些带回去慢慢喝,本宫也乏了。”
钱常在千恩万谢的走了,姜雪漪支着额头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这两日格外容易累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多的缘故。
片刻后,旎春从外头快步走进来,附耳道:“娘娘,咱们派去凤仪宫那边的人回来了,说是已经看见兰才人从凤仪宫走了,离开的时候眼红红的,像要杀人似的。”
这么说来,皇后恐怕没答应兰才人所求了。
姜雪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旎春又添了句:“还有一件事,听说大公主去勤政殿求见陛下,陛下这会儿许是已经要往永宁宫去了。”
说到底, 刘嫔都是为了照顾太后才病倒的,仅这一条就有功劳。
虽说太后的病至今未能有起色,多少名贵的药材用下去都无济于事, 一直在病榻缠绵, 时好时坏,可底下的人终究还要过日子的。
大公主跟在太后身边三年, 太后又一贯喜欢刘嫔,如今她病重,刘嫔又安分有孝心, 太后不可能不惦记着她。既有太后的惦记, 大公主这个亲生女儿,陛下再如何也不可能真的对刘嫔那么薄情。
向来说是母凭子贵的,就算生的是个公主, 刘嫔禁足出来, 地位也比许多不得宠的嫔妃要高多了。
如今刘嫔病了,大公主可怜巴巴的去请她的父皇,陛下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一看, 恐怕又要把些过去的情分勾出来。
但才处理了兰才人,此时不好急着去防刘嫔,她如今安分,若真的闹出事来,太后那必然说不过去, 陛下夹在中间也难办。
姜雪漪倦倦的应了声, 敛眸道:“到底是公主的生母,刘嫔不生事, 陛下不会太刻薄了她。七夕小宴将至,宫里总有人铆足劲儿想得宠, 不是她也有旁人,且再看看吧。”
“皇后今晨说了,为了替太后的病情祈福,七夕后请了宫外的法师来做法。既然是给太后祈福,咱们也得表表态。我原本就因着手伤不曾去给太后侍疾,只时不时去看看,表现的太事不关己也不好。这几天你们闲着没事手抄些佛经来,我也写几份,到时候在最后一日给太后诵经那日一齐去焚烧了,也算尽尽孝心吧。”
永宁宫内。
大公主伏在床头握住自己母亲的手,哭泣道:“母妃,灵宁请父皇来瞧您了,这会儿就在路上。父皇来了,您的心事便放下些许吧,也不用整日牵肠挂肚了。”
刘嫔此病乃是连日操劳,心血不足所致。人原本就虚着,冷热一激便惹了风寒,长安如今正热,大夏天里风寒最不好治,也是最让人难受的。
寝殿内,这会儿只敢远远的放一个冰盆,勉强去去屋里的闷燥。可一个冰盆又不敢扇风取凉,说实话放着也不起什么作用,怕热的人一进屋子闷的像火炉子似的,还是遭罪。
沈璋寒一进屋子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屋子里甚至还不如外头透气些,一样是热,殿外是火烧般的灼人,屋里却是蒸得慌。
他这么一个身子健全的人都觉得热得心烦,可床榻上的刘嫔却还盖着被子,捂出满身满头的汗,脸色也苍白,瞧着可怜。
刘嫔听见有人过来,一见是陛下,立刻急着要起身下来迎接,可她实在是虚弱,还没起身便软了下去,只能扶着灵宁的手,艰难喘息道:“恕嫔妾不能下床迎接陛下了,嫔妾有错,还请陛下宽宥。”
沈璋寒拂手道:“你病着,何须拘这些礼节,好好躺着吧。”
翡云有眼力见儿,立刻搬来椅子放在床头让陛下坐下,沈璋寒方缓缓说道:“这些□□政繁忙,朕抽不得空进后宫,一直没来永宁宫瞧你。但你侍奉太后心细,朕每每去看望太后,总见你在身侧忙前忙后悉心侍奉,可见你是有孝心的。如今你病倒,朕原本就想来瞧你,不想咱们的女儿更心疼你,一早就来请朕。”
说罢,他淡淡问着:“太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翡云在身侧福身,说道:“启禀陛下,太医晨起就来过了,把过脉开了方子,说是太过疲累所致,倒不十分要紧。说只要这些天好好修养,过一阵子就没无大碍。”
这病原本就是伺候太后惹出来的,沈璋寒也清楚,当下便嗯了声:“没什么大问题便好。”
“朕会让内侍省选些好的补品过来,你尽快养好身子,也免得太后操心。”
说罢,他环视了一周,眉头略蹙起来:“你这宫里也太简朴了些,虽是风寒养病,可热成这样如何养得好。可是底下的奴才不尽心吗?”
刘嫔胳膊撑着床榻,勉强支起半个身子说话,忙说道:“嫔妾多谢陛下关心,翡云等宫人十分尽心,照顾的也周到,是嫔妾自己想着多受些苦罢了。”
这般说着,刘嫔的眼中已经含起了泪水,病中女子,格外弱不禁风招人怜惜:“从前错事,总觉得心中有愧难以排解,不敢妄想得陛下原谅。可身为陛下的嫔妃,却又奢望着能与陛下和好如初……是以,嫔妾便想些多受些苦,多孝敬太后,尽可能多做些来赎罪……”
“哪怕是病好得慢些,让嫔妾足足吃了苦头,如此心里方能好受一些。”
她泪水涟涟,眼窝也红红的:“嫔妾病体,原不必陛下损着身子来看望的,都是嫔妾的过错。”
说话的时候,灵宁就在身边捧着她的手,堂堂皇家尊贵的大公主,和生母一起哭成泪人一般,也是满头的汗水。
刘嫔降位后便从主殿搬到了偏殿去住,自然大不如前,可如今瞧着偏殿的光景,再看看她病中模样,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
从前怎么说是做贵妃的人,见惯了她谦和尊贵的模样,三年不见,再见她如今的光景,想起她这些天的恭敬和孝心,沈璋寒难免唏嘘不忍。
何况灵宁长大了,现在已经十二岁,她到底给自己生了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又养得知书达理,即便是看在生育的功劳上,他也不该过分苛责。
沈璋寒缓和了语气,平声道:“罚已经罚了,朕若对你还有气,今日便不会来看你。既然朕来了,你又何须作践自己的身子?哭坏了自己,灵宁岂不是日日悬心着你的安危,太后身边可也没有你这么尽心的了。”
“朕会让李太医细细调理你的身子,再让掖庭给你多拨两个宫女来伺候,以后只管安心养病,不必多思多虑的。”
刘嫔垂睫点头,柔声道:“多谢陛下。”
说着,她又抬眼,泪眼滂沱地问:“这些天一直不敢问,陛下的身子好全了吗?”
“自从知道您受伤后,嫔妾总是想起从前还在府上时,您有一日负伤回来,是嫔妾为您包扎伤口,日日为您上药,亲眼看着您痊愈……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御前的人侍奉得宜,不敢不尽心,朕如今已经好全了。”
刘嫔所说的那些过往都是十年甚至更久远的以前的陈年往事,沈璋寒早就记不得了。
那时候为了夺嫡争王位,他机关算尽,树敌无数,多的是人想要除了他,身上有时负伤并不是什么罕事。
府上的那些侧妃侍妾们,见过他受伤的人也不止一个,刘嫔并不是唯一。虽说隐约记得刘嫔从前做侧妃时是得宠过一阵,但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自然不怎么记得。
如今她再次提起来,沈璋寒心里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觉得时光如梭罢了。毕竟替他上药是任何一个奴才都能做的事,梧州一行,他亲眼见到两个女人替他挡刀挡枪,区区上药实在不值一提。
这会儿,翡云从外面端着熬好的药过来,轻声说着:“主子,该喝药了。”
沈璋寒嗯了声,示意她上前去喂,温声道:“朕陪你喝了药再走。”
陛下能来就是好事,眼下刘嫔不敢奢望太多,她半撑着身子,让翡云服侍着自己把药喝尽,这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陛下。
待陛下走后,大公主洗了脸去侧殿写字,翡云这才命人往殿内又添了盆冰,将殿内的温度控制的刚刚好,笑着说:“恭喜主子,走成第一步了。”
“只要陛下肯来,天长地久,您总能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兰才人可就没那个好命了。”
刘嫔擦了擦嘴边的药汁,淡淡道:“管她的死活做什么,眼下跟她离得越远越好,省得沾染晦气。”
“我听说今儿贵妃去凤仪宫请安了?”
翡云轻声说:“是,隔了两三个月头一次出门,就是瞧着还不大好的样子。”
刘嫔神色一定,不紧不慢的说:“她本就不聪明,被红萤弄掉了孩子想不通,反倒疯魔了。也就是她命好,有个好家世,有个好爹,可喻将军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翡云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主子,疯魔了是好事啊。人在清醒的时候尚且不能事事想得明白呢,何况是现在的贵妃?恐怕谁说点什么就听进去了。”
“要是认死理儿了,心一横走错了路,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刘嫔瞧翡云一眼,苍白的病容却勾起丝寒津津的笑来:“说的有理,你就去办吧。只一点,别露出马脚牵扯到咱们,如今一切小心为上。”
有了钱常在和兰才人的前车之鉴,后宫里的嫔妃们安分多了,再也没有因为争场地争宠闹出事端的。杨修媛心思巧,七夕办得不错,嫔妃们争先恐后的献艺,陛下选了几个好的赏,虽没格外偏袒谁,也算是顺遂。
次日,为太后祈福做法事的高僧们入宫,被安置在远离后宫的宝光殿,宝光殿后头有一片绿竹林,十分清幽,给这些不入世的僧人暂住最是合适。
七日法事,以首日和某日最大,后宫嫔妃们无事都要出席。
姜雪漪坐在步辇上前往宝光殿看高僧做法,一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议论。
这高僧在长安这两年十分有名,不光入宫做法,甚至在不少高门大户里头也做过法事,香火颇旺。
若是上了年纪的也不足为奇,偏生这位僧人十分年轻,生得样貌端正,更说是佛子转世,六根清净,是先住持在莲花池内捡来的婴孩,从小聆听佛音,十分有佛性。
旎春听热闹似的将这些话告诉了姜雪漪,姜雪漪倒不以为然。
“若真是六根清净就不会游走在朱门绣户里,若没见过红尘百态便难以悟道,何谈超凡出尘?”
扶霜知道自家娘娘不大信这个,当下也轻哼了声,说着:“越是传得广越是玄乎,那些个僧人道姑的也不见得个个清高,长安城里,明里暗里听的腌臜事还少吗?”
段殷凝出声提醒着:“越说越不着调了,当心隔墙有耳。”
淑妃仪仗一路往宝光殿里去,刚到地方,就见宝光殿这边已经到了不少人,除了嫔妃,还有不少不上值的宫女太监,恐怕都是听说了高僧之名慕名而来的。
姜雪漪搭着段殷凝的手从步辇上下来,日头下满身华服粲然流光,她乌发如云,肤色白皙,鬓旁流苏摇曳生辉,端的是画卷神女般的样貌。
她本就生得仙姿佚貌,从步辇上下来时嫣然一笑的模样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站在正中的年轻僧人远远看过来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他甚至有些晃神。
身侧的宫人提醒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那年轻僧人这才双手合十,低头道:“淑妃娘娘。”
一旁缓缓走来的兰才人见状,面无表情的脸上冷冷地勾了勾唇。
只要看见棠淑妃,她心里的恨意就难以消下去。凭什么自己前途无望,四处碰壁,她却事事顺心?凭什么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从云端上拉下来,再也翻不起身。
站在宝光殿台阶下,兰才人仰头看向登至顶层的棠淑妃,日光灼灼,她微微眯了眯眼。
宝光殿檀香浓郁,神圣不可侵犯,她眼神微微一闪。
兰才人一身蓝衣,弱柳扶风般从年轻僧人身旁走过,她只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似媚似惑,带着一触即离的勾引,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高僧慎看。”
“当心走火,坏了你的清净。”
第169章
兰才人只楚楚看过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身不歪眼不斜的登上台阶,姿态娉婷优雅,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年轻僧人原本双手合十在台阶下头迎人, 清泠柔软的嗓音羽毛似的落在耳中, 像错觉似的。
他禁不住仰头看过去一眼,就见那人蓝衣飘飘, 清幽旖旎,虽不比淑妃那般貌美如仙女,却也柔弱娇媚, 让人难抑心笙。
若细细看过去, 年轻僧人的耳根微红,显然是动了凡心了。
这两年跟着师傅常来往高门大户做法事,见过的美妇人和清秀姑娘不少, 可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娘娘们, 个个貌美出众,气度不凡,锦衣罗缎, 肤色赛雪。
尤其一想到这些美人皆是陛下一人的女子,却俯身和他说话,年轻气躁的人,难免喉头发紧些。
身侧的老僧人原本耷拉着眼念经,垂眼瞧见他这幅模样, 沉沉提醒了句:“了尘, 此乃皇家,不比宫外。”
言外之意是叫他务必沉稳些, 别露了马脚,这些皇家中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了尘闻言, 忙低头闭眼克制自己的情绪,随着师傅停留在原地迎接宫里的这些主子们。不多时,再睁开眼睛,便恢复了平静。
今天是做法事的第一日,格外盛大隆重些,除了嫔妃们都要来参与祝祷以外,皇后和陛下也会为了给太后求平安而到场。
除了首日,他们再往后的几日就不用来了,高僧们会在宫人的安排下再做五场法事,直到末日又是大法事,届时不光要在宝光殿做法,也要去太后宫里做,此为消灾除晦。
今日去宝光殿,除了是给太后祈福该去以外,还有一点是因为宫外的高僧不常来,许多信佛的善男信女想来请高僧给她们讲经开光,所以这一路上的人实在不少。
韶贵妃多日不出门走动了,除了给皇后请安出去过一日,几乎日日都闷在宫里。若不是今日说高僧入宫,她也打不起精神来。
佛理说因果轮回,轮回转世,那她的孩子没了,若她诚心祝祷,让他好好转世,是不是有朝一日,她的孩子还能回到身边?
韶贵妃不知道,可即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都想试试。哪怕不能,可为她已逝的孩儿祈福也是好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没人可怨恨,都是她这个为娘的罪过。
甘泉宫内,韶贵妃抱着那堆小衣服哭了又哭,直到时间实在是快来不及了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来,允黛看着娘娘的样子不住的心酸,上前将那小衣服抽出来,说着:“娘娘别哭了,有高僧祈福,那孩子必然来世还会来找您的,岂不是又能全了和您的亲情,这是好事啊。”
“再说,也不是全都拿去烧了,只拿最用心做的一两件,并着佛经经幡一起让高僧给您焚烧就是了。”
韶贵妃哭着点头,从允黛手中又将衣服抢了回来,紧紧抱着它们,说着:“我亲自拿着,你们都不必假手了。”
“这些衣裳只能最后陪我这一段路了,就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交给高僧手上吧。”
允黛无奈,只好同意,上前搀扶着她起身,说:“娘娘,时辰快到了,咱们该动身了。”
韶贵妃悲伤落泪,捧着衣裳坐上步辇,临走时眼睛依然红红的。
甘泉宫离宝光殿不近,步辇速度加快了些,生怕耽误了时辰。韶贵妃坐在步辇上只垂眸怔怔的看小衣服,手不住的摩挲着,恋恋不舍的,好像在描摹孩子的轮廓一般。
她把衣服叠了又叠,突然发现她之前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金锁不在了,原本是该系在肚兜上的。
这长命金锁是她有孕后不久父亲派人送进来的,说将来给未出世的孩子戴,保佑他平安长大,无灾无难。
今日高僧第一日入宫,法事又大,她本打算等忙完就让高僧再给这金锁开光,做法,将她和孩子之间紧紧联系上,好让他转世的时候能找到自己。
如今竟然不在了,她怎么能不紧张。
韶贵妃忙喊着停,转身对身侧的允黛哭着说:“金锁不见了,恐怕是落在宫里,你现在快些去取,千万别误了时辰!”
允黛知道里头的厉害,一点不敢耽搁,何况这东西金贵,不好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否则娘娘必然不放心。
她赶紧说着:“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回去取。您先往前继续走着,奴婢取了就回来,不耽误什么时辰的。”
韶贵妃哭着点头,伏在步辇的扶手上愈发泣不成声。失子后她本就格外脆弱,临到头又出了这样的事,总觉得会不会是这孩子和她没缘分,一想就更伤感了。
嫔妃在外仪态不佳不是好事,可这会儿宫道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旁人,都是甘泉宫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味哭泣着抬不起头来。
贵妃身边最体己的大宫女允黛走了,见娘娘伤心,人群中又走上前一个宫女落霞,跟在了步辇身边,她小心瞧了贵妃一眼,从身上抽出一方手帕,悄声安抚着:“娘娘别哭了,今儿是好日子,您该高兴才是。”
“奴婢这些日子见您一直以泪洗面,缠绵忧思,心中感念,十分难受。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劝劝娘娘。”
帕子没人接也是意料之中的,她仍然举着,只是抬眸看了贵妃一眼,见她沉浸在情绪里没出声,还是浑浑噩噩的样子,这才放下心继续说:“其实要奴婢说来,娘娘何须如此自责?您失子,错本不在您身上,何苦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该冤有头债有主才是。”
“今日法师做法,自然要为没出生的小皇子求个好来生不假,可此生的仇若是不报,小皇子该怎么投胎转世,娘娘想过吗?即便有高僧超度,效果恐怕也会大打折扣。”
“奴婢未进宫时,常跟着娘一起去寺庙上香祭拜,对这些东西略知道些。民间常说要恩怨皆了方是清净,可娘娘这样消磨自己的心血,这样为小皇子伤心,却恐怕是在做无用功呢。”
韶贵妃的孩子尚在腹中,落胎时其实没看出是男是女,落霞一口一个小皇子这话自然是在哄她。宫里的子嗣向来是皇子比公主更金贵,越是说皇子,韶贵妃心里的悲就会多一分。
果然,一说关于那孩子好不好,韶贵妃便听进去了。
“本宫的孩子是被红萤所害,红萤和丹皇贵妃都已经死了,何谈冤有头债有主。”
她哭红了眼,眼神却立刻挪开,不愿和落霞一个不相干的宫女说太多:“当初本宫做了什么是人尽皆知的,你不知吗?”
“若你拿这个笑话本宫,攀扯本宫的孩儿,本宫就立刻禀明了皇后,或是告诉棠淑妃,将你撵出宫去。”
落霞忙说着:“娘娘恕罪!奴婢绝无此意!奴婢身为甘泉宫的宫女,得您宽仁厚待,奴婢岂敢做出这样背信忘义之事?奴婢今日所言全是发自肺腑,绝不敢有丝毫落井下石的意思。”
“实在是奴婢心中觉得不平,这才忍不住告诉娘娘,不忍心看到娘娘损耗了自己的身子,却让背后做坏事的人逍遥。”
韶贵妃早就心灰意冷,抱着衣裳恹恹道:“一报还一报的事,何谈背后之人。”
落霞凑在贵妃身边说道:“娘娘可曾想过,丹皇贵妃在世的时候,怎么一直不找您报仇?您有孕的时候,在宫里又怎么不找您报仇?”
“偏偏出宫巡游了,您没跟着的时候,就决定要找您报仇了呢?若真想报仇,丹皇贵妃从前多的是机会,可她偏偏没有,您想想,说不定其实她早就想要放下了。”
“这找您报仇的时机,您不觉得也太巧了点吗?当时您的父亲战功赫赫,您又位至德妃,一门荣耀无可匹敌。会忌惮您的家世地位,又有机会和丹皇贵妃说些什么的人,能有谁?”
“又巧不巧,陛下在外遇刺,喻将军便重伤回京,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落霞小声在她身边循循善诱:“喻将军不能上战场,喻将军一手带起来的姜小将军却平步青云,如今暂领喻将军的职位去驻守边疆了,这一件件事里,最大的受益人又是谁?若说棠淑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做,奴婢是打死也不能相信的。”
“宫里人人都说棠淑妃至纯至善,温柔可人,姜氏一族福气甚好。可满天下这么多人,怎么就姜氏有这么好的运气?一点没手腕,全凭运气就到了今日吗?娘娘,您想想,您信吗?”
这些话灌水似的哗啦啦全到了韶贵妃耳朵里,她死死攥着小衣裳不松手,哭红的眼里满是怀疑和挣扎。
她知道丹皇贵妃害她是她情理之中,可落霞所言,却实在无不道理。若是丹皇贵妃害她真是受人挑唆呢……
若棠淑妃真的忌惮她和父亲,想要借丹皇贵妃的手不让自己有亲生的皇子呢?
若为了姜氏和三皇子的地位,凭那时棠淑妃和丹皇贵妃的亲近,似乎也不是全无这个可能。
韶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乱如麻,可落霞的一字字一句句皆有逻辑,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让她不得不喘息着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