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薄—— by止雀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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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是父皇指给本宫的夫子,如今国师府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京兆府尹闻言作罢,问那衙役道:“你如何判定此人便是国师?”
“小人曾有幸得到过国师大人的指点,是以对国师大人的身形有些了解。”
“大人请看,此人头上的玉冠与手中的佛珠难道不眼熟吗?”
姜姝也顺着衙役的话看去,今日她见清淮哥哥的时候,他头上戴的正是此物。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别的疏漏!
姜姝扑在那道尸体上,猛地掀开白布,担架上的人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只能看出大致的脸部轮廓。
姜姝双手颤抖着扒开尸体的右手,怀着最后一道希望的看着尸体上右手手腕。
只见那手腕上有一寸长的伤口,疤痕明显,显然是陈年旧伤了。
怎么会,这尸体上怎么会有跟清淮哥哥一样的伤口。
不,不会的。
姜姝一边在心中否定着答案,但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滴一滴落在遮盖尸体的白布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大片水渍。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清荷跪倒在殿下的身后,见殿下如此悲恸,心有不忍。
间隙中,还不忘说道:“如此,才算是将梅林之事还原。”
谢让保持着雪松一般的姿势,像是毫无变化,但宛如白玉一般的耳垂此时却染上一层薄红。
平日里显得冷淡幽深的眼眸此刻也泛着一层水光,像是被冷泉浸润着的墨玉。
只看见那精美的海棠步摇在眼前摇晃,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僵在原地。
姜姝余光看见这一幕,眼带笑意,从他唇上退下道:“先生的耳垂可比先生诚实多了。”
第39章
茜红色的衣衫落在他身上,姜姝柔嫩的手臂还挂在他颈上,柔荑似有若无的剐蹭着他耳后的肌肤。
门外伺候的下人们早已不见了踪迹,偌大的梅林仿佛真的只有他们两人。
姜姝借力更凑近了对方几分,挺翘的鼻尖与对方鼻尖碰触,湿.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内里藏着的软.嫩小.舌。
姜姝嗅到对方身上清苦的冷檀香,仿佛自己的唇角也沾染上那一抹香气,深吐一口气道:“不知道这般有没有让先生看见学生的诚心呢?”
御书房,姜晟身穿太子制服站在殿上。
御书房内无一人开口,就连万公公也只是小心的瞥了太子一眼,暗自摇头。
这,太子殿下也是倔得很,若是早些低头认个错,这事不也圆过去了。
如今都在此处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帝又批完手上的一本奏折,抬眼看了姜晟一眼道:“太子,你阿姐失踪你可知情?”
“儿臣不知。”姜姝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沿着脑海里规划好的路线向外走去。
这一路上东躲西藏,见到有灯火闪过便将自己蜷缩着藏在墙后。
距离她离开还没有多久,想必谢让也还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现如今她只需要尽快出门才是。
大门她是肯定出不去的,但这几日她发现花圃墙角处有一处狗洞,若不是有次她荡秋千时看见有孩童从中过,只怕她逃出来了也束手无策。
姜姝一路躲藏着终于来到了花圃中,急急忙忙的走到墙角处,薅开遮挡住的草木。
弓着身子便挤了出去。
就在她挤出府邸的瞬间,忽然轮守的侍卫们被调动起来。
沿着石径一路找寻,姜姝透过缝隙看见他们四处走动的身影。
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快跑!
她不敢想若是被逮到了谢让会怎样对她,说不定真的将她束在床上,从此成为一个废人。
她不要这样!
姜姝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跑去,凌厉的寒风刮过她的脸颊,宛如刮骨刀一般肌肤生疼。
但天不随人愿,她逃离的哪个狗洞很快便被侍卫发现了。
感受着不断涌入胸腔宛如利刃的狂风,姜姝只觉得胸腔中宛如被火烧般灼痛。
脚踝上的伤口因为时间的推移,已经肿胀了起来。
身后侍卫顺着那狗洞已然追了出来,听见身后凌乱纷杂的脚步声。
姜姝强撑着受伤的脚踝一步步逃离。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她逃不掉了!圣诞日。
宫中的侍女太监早早的便在宫门处接迎贵客。
朝中的大臣倒是不需要这些,这些多是给外邦贵客准备的。
给贵客带路,顺便将宫中的禁忌讲于贵客听。
姜姝来的算是早的,底下的大臣们还没有到齐,突厥和周国的使臣更是一个都还没到。
虽然还未正式开席,但该有的茶水果子一样不少,姜姝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对于底下投来的目光一概忽视。
这时,太子也来了,今日宴席隆重,姜晟穿的乃是太子冠服,上面金线绣制的图腾更是活灵活现。
见到阿弟来了,姜姝难得的抬眼看了看。
姜晟此时也正好甩开恭维的朝臣,向阿姐走来。
还未走进便看见阿姐桌上空了的碟子,“阿姐怎么一个人吃独食,也不等等弟弟。”
姜姝吃的有些腻了,饮了口茶道:“怎么能是我吃独食呢,是阿弟你来的太晚了,阿姐等不住所以吃点东西解解乏。”
姜晟笑笑,“那阿弟让手下人再拿几盘过来。”
桌上都吃的差不多了,是该重新拿几盘过来,不然一会儿开宴的时候不成体统。
姜晟唇角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尖利透亮的声音道:“周国使臣到,突厥使臣到。”
瞬间众人的目光随着声音转移到即将进门的使者身上。
先踏进门的突厥使者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动作大开大合,大步走到宫人所指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一双眼恶狠狠的瞪了在场的人一眼。
拿起桌上的餐食就开始吃。自从上次阿弟来国师府见过她一面,后面虽也来了几次,但也是略坐坐便走了,好似外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他处理一般。
这几日她连清淮哥哥的面也很少见到。
所以也没能从任何人口中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谢让,不会真的……
“殿下,殿下……”
清荷气喘吁吁的从外跑进来道:“殿下,谢大人回京了!”
时隔一个半月终于回来了。
“真的?”
清荷猛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殿下。奴婢听说外面好多人都在说谢大人在江南时的丰功伟绩,现如今城门处百姓都夹道欢迎呢。”
姜姝在府中闷了好些日子,听见这话,自然心痒。
从秋千上站起来道:“这么热闹,那我们也去瞧瞧。”
清荷脸上的笑意一僵,虽然事情解决了,但外面的流言却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殿下外出听见了那些不着调的话可怎么好。
闪烁其词道:“殿下,外面人群拥挤,殿下若是相见谢大人不如稍等一等?”
她才不是想要去见谢让,只是许久没出门在府中有些憋的慌。
“我只是想要去看看热闹,又不是去看谢让,别啰嗦,快走了。”
见实在拦不住,清荷只好给青三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的跟着殿下身后时刻保护着。
外面果然如清荷说的一般热闹,姜姝坐在三楼雅间内,斜倚着窗边看着底下的道路。
真真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谢让就真的那么受人爱戴吗?
这时,道路尽头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男子坐立于马上,一身绯红官服在身。
眉眼冷峻,握着那缰绳的双手修长有力,骨节泛着冷白的光泽,动作间倒不像是骑马,反而像是在写诗作画一般。
姜姝柔若无骨的躺在榻上,手里还拿着先前一直绣着的荷包。
荷包她都已经完成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后的裁线了。
小心拿过桌上的小剪子将线裁剪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
就听见门口小厮的话,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会是谁想要见她?
清荷看向面前的小厮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厮犹豫了一瞬,颇有些为难的答道:“那女子浑身披着帷幔,小的实在是看不见,不过小的看出来那女子身上头上的帷幔乃是千金阁百两银子一匹的轻纱锦。”
听到此处,姜姝挑了挑眉,能用轻纱锦做帷幔,看来此人也是名门望族了。
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了。
清荷看懂了公主的意思,点头对小厮道:“你去将那女子带进来。
小厮连忙点头出门去了,动作极快,姜姝还没来得及从塌上起身,人便被小厮带进来了。
果真如小厮说的一般,浑身蒙着轻纱棉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脚下的鞋子却暴露了面前人的身份。
透过轻纱锦,崔熙玥隐约窥见躺在塌上懒散的姜姝,不曾装扮却也依旧让人夺目耀眼。
可对方越是耀眼就越衬托出她如今的狼狈不堪!
明明前不久,她还是世家贵女,比起对方也是不落下风,但现如今却只能像个丧门之犬一般。
“这位姑娘来找我,可是遇见了什么难言之隐?”
崔熙玥听见声响,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便看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
她不敢多看,害怕眼中的愤恨露出,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掐进细嫩的手心,尖锐的痛感传到脑海中。
姜姝坐在塌上看着对方的小动作,兀自摇了摇头。
这都来上门求人了,还是放不下世家贵女的架子。
“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清荷自然也认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本该立刻将人赶出去,崔府此时正被抄家,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逃了出来。
还有胆子跑到公主面前来,也不怕公主即刻将她抓住送走。
姜姝仿佛没听见,双眸微阖,像是将要小憩一般。
这倒是一贯符合突厥人的性格,也没人诧异,顶多有那臣子在背后啐上一口“粗俗。”
倒是这后进门的周国使者,还没进门就引起一片喧哗。
姜姝本也想看看,但实在是人头攒动她看不见。
少顷,忽然一道黑影落在她身上,头顶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殿下,好久不见。”
姜姝抬起头,待看见面前之人是谁时,瞳孔都放大了数倍!
惊愕和不敢置信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寻着洞穴追来的侍卫追到巷子里,却未曾发现有人的痕迹。
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无人躲藏在此处,瞬间便将身边的侍卫分散出去。
按照他家大人的在意程度,若是他们没寻到那娘子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快找!今天务必要将人给找出来!”
就在他们寻找的空隙,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路过了小巷,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在昏暗的夜里发出明亮的光照。
身后有人看见这忽然出现的马车,心生疑窦。
“大人,这马车甚是可疑,可要上前检查一番?”
领头的侍卫长仔细看了马车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刑部的马车,蠢货!难道你觉得人还能混进刑部马车上?”
听见侍卫长这么说,方才开口的人也悻悻的退下了。
侍卫长见马车慢悠悠的消失在巷尾,估算了一番,这马车上的人约莫是刑部侍郎顾清牧。
这人也是好运,前些时候才得罪了王大人,结果被关了没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虽然还是同王大人摩擦不断,但却颇得皇上重用,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姜姝坐在马车上,车上的帘子并不隔音,街道上四处搜寻的侍卫脚步声接连响起。
话音刚落,皇帝手上拿着的那本奏折瞬间便朝姜晟砸了过来。
“放肆!你不知?整个京中除了你还有谁会劫走你阿姐?除了你再无旁人,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奏折虽轻,但奏折的边角却异常锐利,直愣愣的砸在姜晟额头上,霎时间青乌一片。
即使如此,姜晟也依然站直了回话道:“回父皇,儿臣确实不知,而且父皇方才说的话恕儿臣不能同意。”
“周国此次属于战败一方,但就算我国势弱也不能让其予取予求,这岂不是让人看不轻我们齐国。”
“再说许是有那不满周国之人带走了阿姐,也未可知。”
皇帝如何看不出这是个托词,冷哼一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限你十日内找到你阿姐,将其送去周国,不然的话,你这太子之位,朕看也要换换人了。”
“出去!”
姜晟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儿臣告退。”
站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有些僵硬,姜晟向外走的几步还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忽然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这几日就专心办这件事,户部与礼部的事朕先交给你二弟操办着。”
姜姝却猛地回过神来,从椅子上坐起道:“怎么回事?”
她还有惊喜没给谢让看呢。
急忙忙的想要追出去,但看着立在身旁的余白,又有些左右为难。
余白见状,唇角微勾道:“公主先去看看谢大人吧。”
姜姝闻言也来不及客套,便带着清荷追了出去。
余白站在身后,一双黑眸晦暗的盯着她的背影。
即便是已经经历过一回,姜姝再听见这般的话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更有些许陌生。
祖母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跟她说话了。
她没被送去淮陵之前,也是享过宋国公大少夫人这个身份好处的。至少她回镇国公府的时候,祖母对她客气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让她跪下,还会笑着道一句:“姜姝难得回来,快些坐下。”
所以她当年觉得自己汲汲营营嫁高门,实在是没错。
而后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情当年虽也发生过,但却是一年之后了。
彼时她刚回府,脾气倔,倔在明面上,一开始就跟祖母对着干,实在被骂得烦了,跪得痛了,也会暴怒而起,吼上一句:老娘们,有本事就让蜀州所有人改洛阳话。
祖母被她气得捂住胸口直哭,反而不敢跟她提给老和尚改道观里供奉的话。
还是后来,她跟着母亲学说话做事,脾气温和了一些,祖母才敢试探性的提。
后头怎么解决的已经记不让了,只记得供奉是没改的,老娘们三个字是骂了的,她是收拾包袱要走的,最后还是母亲劝诫了一些什么话,又给祖母跪了下去。
她当年唯一一次跪哭,就是因着此事。
姜姝轻声叹息,看着祖母期待的脸庞感慨:“祖母,知晓的,是你虔诚供奉三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欺负我人微言薄,还要吃镇国公府的饭,便逼着我将养恩弃了。”
一句话,便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眼神变得凌厉。
姜姝却笑了笑:“且我虽然见识少,但也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从不敢想这般的事情,就怕佛祖怪罪,三让也不欢喜。”
姜慧和三少夫人惊讶她言辞锋利,未免不敬了些,但又觉得祖母确实是过分,便都坐着不敢动,也不说话。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冷笑连连,“什么生恩养恩,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不悦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供奉,又不是不供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心诚则灵,供奉在哪里倒是没有讲究。”
姜姝:“我自小养在寺庙里,自然对佛祖心诚。若是改信了三让,不是跟两姓家奴一般吗?”
她摇头,“天地有灵,我跟着师父也学过一些,知晓这般供奉了菩萨又去供奉三让的,是不被任何一方喜欢的。”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就曾供奉过佛祖。
姜姝只当不知,还在那里道:“这就跟人走错了道一般,越走便越偏,越虔诚便更要不得。你一旦虔诚的许了愿,两家都厌弃,没有一家愿意帮扶,最后只能坠入地狱了。”
老夫人又惊又气,惊的是姜姝确实是在寺庙里长大的,恐有些道行。气的是她这番话从未听其他人说过,怕是说来吓唬自己的。
更觉得她的脸面被拂,有些下不来台,于是骂道:“胡言乱语,装神弄鬼!”
姜姝也不还嘴,只道:“祖母不信就算了。”
她低声说:“祖母常年信道,想来无事,但孙女是不敢的,怕死后被丢了油锅。”
老夫人气得胸口痛,眼眶红润起来。
姜慧见两人如此,想要开口调和,却被三少夫人拦住了。她朝着贴身婆子使了使眼色,让人去请婆母过来。等回过神,就见祖母却突然盯着六妹妹道了一句:“若我非要如此呢?”
三少夫人头疼起来。她原本以为这个家里最难相处的人应是从乡野回来的六妹妹,结果六妹妹懂事有礼,祖母却是这个样子。
她只能去看六妹妹,想着她低头,先让此事过去,其他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却又听见六妹妹说:“祖母,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三少夫人心想,完了。
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老夫人怒道:“我是你祖母,便是这个家的道理。你大伯父和二伯父战死沙场……”
姜姝依旧神情平静:“可是外头四百八十寺,祖母难道都要夷为平地么?”
老夫人不可置信,“什么?”
十几年了,自从儿子死后,只要她提起死去的儿子,人人都顺着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顶撞她。
她怒不可遏:“跪下!”
又是这两个字。
姜姝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似听见了什么无理取闹的话。
她坐着没动。
且有些怔怔出神:这就是她当年每每想起就委屈的事情么?
这还真是……她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大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姜慧坐在一边目瞪口呆,但这段日子六姐姐一直都是温柔乖顺的模样,对她也是笑盈盈的,母亲又常常夸赞,贸然这般,她便先在心中替她说起话来。
祖母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无论怎么样,逝者为大,何必要逼迫人家改了信奉呢?
等朱氏过来的时候,她便先去外头等着,见了人就急急道:“母亲,这也怪不得六姐姐,她只是性格倔了些,不懂得变通罢了。”
若是她,便先答应着,办不办是另外一回事了,必定不会当场起冲突的。
朱氏听了慧慧如此说,心里也有数了。于是进了屋,先将人拉着站在自己身边,训斥几句,“怎么敢跟祖母争执?”
又看着老夫人,“母亲,她还小呢,又从蜀州刚回来,不懂事,你万不可跟她置气。”
老夫人还是给朱氏面子的,怒气忍下去,只道:“看着乖顺,却有一身逆骨。”
姜慧松口气,以为这般就可以了。她就去看六姐姐,却见她眼神奇异,迟迟不动,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姜慧纳闷,就见祖母突然落泪,对母亲道:“当年,你大哥和二哥去战场,我就不同意。蜀州蛮夷,实在是罪该万死!”
仅这么一句话,母亲就犹豫起来,脸上也浮现出悲恸之色,牵着六姐姐的手去了一边。
她听不见,却见六姐姐的脸上神色越发古怪。
她心中犯了嘀咕,便忍不住凑过去听,正好听见母亲劝诫道:“即便有所不愿,但你是小辈,她是长辈,长辈让跪,也该跪下,怎么能任性妄为呢?”
朱氏拉着姜姝的手,轻声道:“你从淮陵回来,一口蜀音,你祖母何曾怪罪于你?她退了一步,你也该退一步。”
她说,“姜姝,你别倔,我这段日子耗费心血教你道理,不是让你来对付家里人的,你万不可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就发现姜姝恍然大悟一般看着她。
继而听见她喃喃点头道:“确实。”
她感慨出声,“母亲,我当初……我确实……最怕你对我失望了。”
所以你说跪,当年的我即便再委屈,也是会跪的。
原来是这样跪了下去。
这样跪下去,老和尚的生恩她保住了,养恩也还了。
两边都齐全,只有她自己兀自委屈,便跪着哭了起来。
她一直是个拧巴的人。对于母亲,她尤其拧巴。
这跟母亲的性子也有关系。她虽也是高门主母,但城府不深,脸上藏不住神情。所以即便是十六岁的她,也能从母亲的脸上窥得一二心思——尤其是品论她在淮陵种种不得时宜的习性。
不是嫌弃,也不是厌恶,而是两者之外的瞧不上。
母亲也不是不喜欢她,她是不喜欢她在蜀州那段经历。
这于世家出身的母亲也许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她当年却犹如一只拧成麻花的炮仗虎,心思敏感,又因自小没有母亲,对母亲很是在意。便越是在意,越是介意,于是总要寻几句话刺过去,刺得母亲直哭。
有理也成了没理。于是只能跪下去。且跪的声音越大,越痛,她可能还最痛快——这般就显得她的自尊和骨气多一些,也能让她日后在母亲面前说起此事的时候更理直气壮。
——实在是愚蠢。
如今想想,这也是吃了没有学识的亏。因为不会讲大道理,便只能通过不甘示弱的顶嘴和跪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糟糕的是,母亲却会讲道理,更糟糕的是,她还挺吃母亲讲的这套道理。
她摇摇头,第一次没有依着母亲的意思跪下去,而是神情不变,对着朱氏讲出上辈子不懂说的道理,“难道母亲也觉得我生于蜀州,长在蜀州是我的过错么?所以连祖母不曾因我说蜀音而怪罪,我便要感恩戴德了?”
“难道大伯父和二伯父战死在蜀州,蜀州人便连活也不能活了?”
“难道祖母信奉道祖,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信奉了?”
她说着说着失笑起来,“或者说,母亲也觉得祖母要将我师父挪去道观里供奉是对的?”
她微微叹息,“母亲,你明明也知道,换个人来,祖母就不敢说这种话了,即便要说,也是在道观里多点四盏灯,两边祭拜,而不是让我直接挪了长明灯过去。”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头,一双喜恶分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朱氏:“——我长在市井之中,自小贫困,需看人眼色讨一口饭吃,自然懂得人心高低。”
“我自然也懂得,这是祖母欺负我不敢反抗,也是看准了母亲不会帮我。”
而后顿了顿,自嘲一笑,道:“——毕竟在路上,你踢了一脚乞丐,谁也不会管。”
姜慧在一边听得已经湿了眼眶,完完全全站在了六姐姐这边。朱氏下意识要反驳,却又哑口无言,更有些羞愧,面上也下不来台,她只能温柔劝诫道:“你这个孩子,实在是想多了,你祖母没有那个心思。”
又说,“这事情其实简单得很,只要你低个头,认个错就过去了,何必要僵持着,你是小辈,跟你祖母作对能有什么好处?”
她说完这句话,本以为姜姝会再次说上几句,她都做好继续劝说的准备了,结果却见她怔怔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好吧,我还是不讨母亲的喜欢。”
她以为二十六岁的自己来活十六岁,母亲是喜欢的。但上辈子的母亲就不喜欢她的二十六岁,这辈子怎么可能突然就喜欢上呢?
好在二十六岁的她已经不是那么介意母亲的欢喜了。她便笑了笑,回道:“虽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
至少是没有憋屈得跪下去,委屈得回去哭了。
朱氏便久久的盯着她,而后唉声叹气,“姜姝,我原本以为你言行温和,是个柔婉的姑娘,今日一瞧,你这脾性倒是倔得很。你如此犟,不会低头,将来肯定要吃亏的。”
姜姝听闻寿老夫人来的时候也惊得站了起来。
她知道这位老夫人的份量。不说别的,只说世上本无寿姓①,因寿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生病,陛下担忧她的寿命,便特意赐下寿给她做姓。
只可惜这位老夫人在三年后就去世了。彼时陛下还以长公主之礼为她下葬,让皇太孙和齐王魏王三人为她扶棺,显赫一时。
姜姝上辈子没见过这位老夫人,也从未听闻她出来赴宴过。
正好祝夫人也来唤祝纭去见寿老夫人,两家人便一块前行。
朱氏无奈,既瞧不上祝家的门第,但又要给姜姝面子,只能和祝夫人一块走——她何曾与这般的小官夫人同行过。
好在祝夫人并没有攀扯什么,谦卑有礼,懂得进退,一直笑盈盈的,倒是让朱氏的憋闷消了几分。
只是人人都有高低,朱氏有,其他人自然也有。没一会儿一群人便跟庆国公夫人碰见了。朱氏跟她向来不和,但自家势微,她碰上人家也没有底气,于是每次宴席都是远远避开,免得自己受气。
如今突然狭路相逢,庆国公夫人果然发难,啧啧了几句,看看朱氏,再看看姜姝,笑着道:“这就是你从淮陵接回来的女儿啊。”
她意有所指一般,“听闻做得一手好吃的猪肉包子,丽娘,你有福气了。”
一句话就让朱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知道,对方肯定知晓了姜姝在淮陵做杀猪行当的事情。
庆国公夫人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戳了一下她的痛处还不放过,又笑盈盈的对着姜姝道:“可怜见的,下回去我家,我家有好几把……刀,皆可送与你。”
话落,也不等姜姝回话,只哈哈大笑几声自顾自离去。
于是,人家只说了两句话,朱氏脸上却青红交错。
她倒是知道庆国公夫人不会把此事说出去,但一想到对方看她和姜姝的眼神,便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又因有祝家母女在,她面上更加难堪,便急匆匆牵着姜慧走在前面,心中如坠千斤重,都没顾得上后头的姜姝。
祝纭看看朱氏,再看看依旧气息平缓走在身边的姜姝,欲言又止。倒是姜姝笑着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