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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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元项明大概弄清楚用法后点头。
等入戏后,道具会自动补全设定,变成真正的军刀。
就如同他的脸一样,也会变成戏中那个男主“薛学文”的脸,而非“元项明”的脸。
看着师哥把刀装好,原晴之揉了揉脸:“还真神奇啊,上部戏还是封建王朝,这部戏就跳到五百年后了,也不知道改变大不大……”
“《邪祟》里面的庆国描绘的本来就是王朝末年。”
在一旁同样被按着做造型的元项明安静接话:“师弘华虽然死了,但庆国的覆灭已成定局。接下来百年,注定战火纷飞。”
《夜行记》里有一条和现实截然不同的历史发展线。
《诡宅》的背景在《邪祟》五百年后。这个时间点,庆国早就成了过去,结束神权的封建统治,时代的车轮继续轰轰烈烈朝前推进发展,进入另一个时代。
简单弄完脸上后,化妆师开始给她辫麻花辫。据说这是戏里那个时代的潮流。
其实原晴之原生脸长相偏古典,头发也是不常打理的黑长直,虽然贾文宇天天吐槽她像一条饱经风吹日晒的腌制咸鱼,但事实上只要不讲话,单看她的脸,还是很有迷惑性。
原晴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哥。你得自己带一个唤醒道具,不然第三部戏结束还得来找我一起出戏。万一出现什么突发变故,不好收场。”
入戏需要天生戏骨带领,出戏不用,只要有唤醒道具且清楚知晓自己身在戏里,就能自由离开。
当初元项明入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有唤醒道具,所以在《邪祟》的结尾,原晴之必须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抓着玲珑骰子强行带他出戏。但现在不同,自我意识清醒下入戏相当于有准备的仗,多一个人带唤醒道具,就是多一份保障。
“好。”元项明想了想,指着地上另一个道具箱:“不如就这个吧。”
原晴之看他拿起《邪祟》剧组里的师家玉佩道具,犹豫片刻:“这个也行,反正戏内人看不到我们的唤醒道具,但记得一定随身保管好,别弄丢了。”
“对了,有事没事不要捏唤醒道具太久,容易出戏。”
接下来便没再聊天了。昨晚原晴之睡得就不好,如今刚好趁着时间补觉。
就在这时,刚才趁着化妆离开后台的程月华又走了回来,脸上表情相当庆幸。
靠在旁边等待的贾文宇压低声音:“怎么了,程老?”
“我们仔细比对过,《邪祟》篇的改变,并没有影响到第一卷后面的剧情。”
“这是好事啊。”
《夜行记》每卷剧情都是一条连贯的线,每一篇背景故事各有不同,唯一具有共同点的,便是每篇必定会出现或者提及到的本卷主角。
不管是《邪祟》还是《诡宅》和《戏楼》,都是第一卷里的经典篇目。但第一卷并不仅仅只有这几篇戏。在这五百年间,《邪祟》之后,虞梦惊相关的章回还有过几篇,分别是《古祭》《神龛》《荒园古迹》等。
因为戏曲本身之间有联系,所以专家们担心《邪祟》的改变影响后文无可厚非。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有一些剧情还是产生了细微的改变。”程月华道:“在《荒园古迹》篇第三折戏最后一幕里,再次复苏的虞梦惊提到了武五。但我们也不确定提到的是不是她,因为虞梦惊只是用了代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干了什么?”贾文宇面露惊愕。
“他站在尸山血海里,把那些妄想成为他巫女的人全部杀了,说……他只有一个巫女。”
“戏曲《诡宅》开场——”拖长的吆喝声逐渐远去。
或许是昨晚那个梦残留的情绪缘故, 这回入戏,原晴之的心情并没有第一回入戏那般轻松雀跃,反倒有些心事重重。
好在对她来说, 入戏并非难事,即使再带一个人也同理。
“起床了起床了!”
在一片掀开被褥的声音里,原晴之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 松开缠绕在手腕上的玲珑骰子, 慢吞吞从床上坐起。
等坐起来后, 她才意识到自己眼前模糊一片, 连忙摸索着拿起摆在床头的眼镜戴上。
和戏本描述的一样, 《诡宅》的女配拥有高度近视,所幸戏内这个背景中已经研究出普通镜片,虽然和现代的光学镜片远不能比,不仅打磨粗糙还厚重, 但好歹能用。
虚掩着的门外, 佝偻着背的老管家正提着三角铁砰砰敲动, 声音嘶哑:“今个儿是何家小姐来府上的日子, 晚上还要举办夜宴,你们若是准备不够充分,丢了薛家的颜面, 小心二少爷拿你们问罪!”
旁边的小丫鬟压低声音:“二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你说对吧, 雷柔?”
因为刚入戏的缘故,听见这个名字, 原晴之还愣了一下, 这才点头。
得到想要的答案,丫鬟们满意了, 纷纷起身开始洗漱。
其中一个端盆走过去时,随口问道:“说起来,柔儿,你以前不是二少的伴读吗,二少最喜欢你了今天那位何小姐是什么来头啊?”
“对啊,该不会是未来的二少奶奶吧?!”
闻言,另一个的丫鬟连忙捂住这人的嘴:“喂,别乱说。”
原晴之笑笑。
虽然笑着,但愣是谁都能看出她的勉强:“何家以前就和薛家有婚约,虽然何家现在没落,但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具体是哪位少爷,我就不清楚了,应当是大少吧?”
“可大少不是已经叛出薛家了吗?”
“族谱上还有大少的名字,何薛联姻是主母在世时就订下的婚约,总不可能不遵守。”
听着她们的叽叽喳喳,原晴之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将冷水巾覆在脸上。
和《邪祟》胆小,趋炎附势的狗腿子武五截然不同;她这回扮演的《诡宅》女配,是一位性格怯懦实则胆大,单纯执拗的少女。
——也恰恰是这种单纯,容易变成被人利用的刀刃。
穿好丫鬟服后,原晴之跟在老管家背后,从仆从房里出来。
一路穿过无数潮湿阴森的走廊,从蜿蜒的楼梯走下,终于来到这处宅子的大堂。
入目是一处宽袤的大厅,深棕色的双向木质楼梯从一楼延升到二楼,布满灰尘的枝形吊灯从高高的房屋穹顶悬挂而下,上边缀满琳琅满目的水晶吊坠,闪得人眼花缭乱。
明明是白天,周围的窗户却牢牢锁死,由厚重的窗帘挡住,见不到半点阳光。再加上光源稀少,导致整栋府邸都环绕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你们今天的任务是把这里打扫一遍,然后装饰打扮好,准备晚上的夜宴。”
管家拍拍手,指挥着丫鬟们去提旁边装满水的桶和扫帚:“先清扫地板,然后拆下椅套桌套,把扶手抹干净,摆上鲜花。”
原晴之跟在众人背后,随大流跟着拿起一根鸡毛掸子,然后随便找了个角落。
感谢社畜生活和上一次入戏累积的足够经验,至少在摸鱼一道上,她堪称经验丰富。
“把这张桌子往左边挪。”
“那个花瓶拿过来。”
“不准拉开窗帘!怎么连宅里的规矩都忘了?拉下去,杖责!”
听到背后响起不断的求饶声,原晴之默默将手从窗帘上放下。
她能感觉老管家那道阴狠歹毒的视线从她身上划过,但却没点出她刚才的举动,反而把另一名同样做出这样举动的丫鬟给罚了下去。
开头就是反派阵营的,这大概是扮演女配的唯一好处了。
就这样,丫鬟仆从们热火朝天干了不知道多久,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门童急匆匆走进来:“何小姐来了!”
一时间,仆从们赶紧分两边站好。
不多时,便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蕾丝洋装长裙的少女挽着一位身穿警服的青年穿过走廊进门。两人皆是样貌出众,谁看了都得说一声郎才女貌。
“大少爷,何小姐。”以老管家为首,下人们齐齐鞠躬,场面相当壮观。
“什么,你——”
很显然,洋装少女并未想到身边这位意外对她英雄救美的警官竟然会是这栋古宅的主人之一,当即惊地松开了手,脸上浮现出一层明显的红晕。
原晴之:“……”
看这位成名已久前辈的沉浸程度,和上部戏的元项明状态差不多啊。
要是放到上一部戏,原晴之恐怕都开始吃瓜了,还会在心里对比一下男女主外貌和戏本原著描写有何相似之处,再欣赏一下俊男美女颜值什么的。
但这回她还真没法作壁上观,安心看戏。毕竟面前的《诡宅》的男女主,一个是和她一同入戏的师哥元项明,另一位则是她本轮需要拯救的素未谋面的名角戴茜。
“嗯。”
元项明颔首,将手中的黑伞递给一旁的管家,视线不着痕迹地上挪。
原晴之敏锐地注意到他神色与往常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对戏曲演员来说,用细微的动作或神态给熟悉的人传递信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再加上他们在入戏前曾经约定过,如果有意外情况出现,会用这种方式来暗示表达。
不是,可这才刚入戏呢,师哥怎么就遇到问题了?原晴之心底纳闷。
难不成是刚才这段剧情的缘故?毕竟戏本并不会详细从每位角色的角度进行描写,开场通常固定在主角身上。她此次扮演的是女配,因为身处场景的不同,注定错过第一场男女主见面的戏份,不清楚前边的剧情有没有出现偏差。
“大少爷很久没回来过了,若是主母还在,想必会很欣慰。”老管家连连赔笑:“这位便是何小姐吧?请您稍等,二少爷正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可能还要片刻。”
话音刚落,老宅深处便传来动静。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缓慢地从那里走了出来,他面容有一半被火燎伤,留下丑陋的疤痕,从肢体动作来看,不难看出他还有跛脚的毛病。
“二少爷!”
实在是上部戏被半路杀出的虞梦惊搞怕了,在这部戏里,原晴之打定主意要遵守剧情。当即便如同戏本里写的那样迎上去,十分自然地抬手搀扶。
薛无雁抬了抬手:“不必。”
他径直看向元项明,扯了扯嘴角:“大哥,离家三年,你终于回来了。”
薛宅内部本就昏暗,又用窗帘遮住所有光线,白天也不分昼夜地点燃煤油灯照明。薛无雁这一抬头,登时将自己颇有残缺的容貌暴露在灯下,更显丑陋。
戴茜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在这片安静的环境,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地大。虽然在反应过来后,她立马放下捂住嘴的手,一副不小心做错事的模样。
但很显然,羞辱的效果已经达成。
从原晴之的角度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薛无雁手臂间瞬间收拢,昭示着森寒怒火。
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您便是何白露小姐吧?”
“是的,薛二少爷。”戴茜不好意思地开口:“方才实在抱歉……”
“行了,别说了!”
说完这句话后,薛无雁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于是又主动和缓了语气:“我的意思是说,何小姐您是薛宅的客人,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三天夜宴结束后,还将成为喜结连理的亲家,您实在无需如此客气。”
“是啊。”老管家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少爷从小命途多舛,但待人和善,为人正直,薛府势必会好好招待您。”
戴茜:“啊……这样的吗,好、好的。”
一个二少爷,一个老管家,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何家小姐绕得团团转。
原晴之刚这么想完,就意识到身处反派阵营的自己姑且也算个捧哏。
“对了。”气氛肉眼可见融洽后,薛无雁状似无意道:“当年母亲订下婚约时,并未具体指明婚约对象。”
“是的!”戴茜飞快地瞥了眼元项明,颇有些紧张地抓住手提包:“我会在明天晚上之前选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还请多多担待。”
虽然话是这么讲,但她更倾向谁,已经一目了然。毕竟《诡宅》这部戏的男女主是相当俗套的一见钟情,早在英雄救美那会,女主就芳心暗许。
“那接下来两天,请好好享受夜宴吧。柔儿,劳烦你带何小姐去她的房间。”
薛无雁唇角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讥讽弧度,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转而看向元项明。
“至于大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这次并非为了夜宴而来。”
元项明垂眸,脱下了手套,淡淡地开口:“前段时间在老宅附近出现多起失踪案,这桩案子已于昨日正式移交到了我手上。为了更好的调查,夜宴结束前我会住在老宅。”
“等等,大少,这桩联姻可是主母在世时定下的。”守在一旁的账房连忙道:“按照规矩,何小姐若是选择了您,您也该留下来成亲才行!”
这句话登时要戴茜停住脚步,眼中出现希望的神采。
然而元项明扮演的薛学文却什么也没说,他冷着一张脸,显然对这栋腐朽的老宅失去兴趣,将警服外套搭在臂弯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上二楼。
反倒是原晴之如遭雷劈。
她站在戴茜身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等等,师哥挂在手腕上的出戏道具哪去了?!
因为提前知晓师哥有消息要传递, 原晴之多了两分留意。
她刚被薛无雁安排了任务,没法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只能用眼角余光打量。好在她戴的眼镜足够厚, 可以隔绝大部分视线。
所以在看见元项明手腕空无一物时,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等等,师家玉佩呢?!
原晴之记得很清楚, 入戏前, 她千叮万嘱让元项明好好保管这玩意。可这才刚入戏多久, 怎么师哥就把自己的唤醒道具给整没了?
“柔儿, 还愣在原地干什么?”
听见薛无雁略感不虞的话, 原晴之在心里暗道不好。
《诡宅》的二少是位阴险卑鄙的小人,看上去对下人宽和温润,实则自卑扭曲,阴暗爬行, 对自己毁了容的外貌极度在意, 嫉妒所有比他长得好看的人, 例如大少。若是有人敢触到他这点逆鳞, 势必不得好死。
除此之外,他还心狠手辣,相当多疑。
原晴之扮演的单箭头舔狗女配是他的伴读, 从小跟在他身边, 为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坏事。结果就这样, 他还能时不时疑神疑鬼。
“抱歉,二少爷, 我这就去。”
原晴之连忙抬手, 拿起一盏煤油灯:“何小姐,请随我来。”
她带领着戴茜, 顺着老式楼梯往上走。
古宅的楼梯很长,每踩下去一步,都能激起一阵潮湿木板的嘎吱声,再配合着煤油灯光线拉长扶手的倒影,硬生生将周围氛围整成了恐怖片。
刚上楼那会,戴茜还有心思好奇地张望四周。
走了一楼后,她便默默离身后几位帮忙提行李的薛家仆从近了些。
等来到三楼,望着一片漆黑的走廊,戴茜终于还是没忍住。
“现在是白天,为什么宅子里还这么暗呀?”
“这是薛宅百年来的规矩,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只是根据主人家吩咐的意思照做。”
举着煤油灯一路走到尽头,原晴之推开房门:“何小姐,您的房间到了。听说您要来,二少爷已经吩咐我们提前打扫过。如果对枕头和被子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更换。”
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将箱子放入屋内,她状似不经意道。
“当然,等夜宴结束成亲,您嫁入府内,就能换去主卧了。”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后,戴茜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纠结。
她挣扎了一会,决定主动出击:“刚刚听二少爷叫你柔儿……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当然可以,何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对这位戴着厚眼镜,看起来十分呆板的少女素未谋面,可戴茜就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好像她们是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这种奇异的熟悉感,同不久前遇见的薛家大少一模一样,让人不知不觉放下心防。
“柔儿,薛宅是只有两位少爷吗?”
“是的。”
“那为什么刚才二少说大少爷三年没回过家呀?是脱离了家族吗?”
听着戴茜笨拙的试探,原晴之开始沉默。
上部《邪祟》是女主聪明,女配傻白甜,这回《诡宅》就来了个颠倒是吧!
薛宅里藏着不少二少的眼线,她当然不可能直说,只能道。
“大少爷并未脱离家族。”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戴茜松了口气。
离开时,原晴之将门掩好,在心底叹气。
现在就算是路过条狗,都能看出何小姐暗恋大少爷。但问题是薛家主母在世时曾说过,只有娶了何家小姐的少爷才能继承家产。所以二少不可能放弃,只会来阴的。
《诡宅》写的就是这几个家伙的爱恨情仇。
“不过,这些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啦。”
第二部戏的她已经不是第一部戏那个需要单打独斗,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了。
她现在可是有队友的人!
这回入戏前,她和元项明约好分工合作。
身为男主,元项明肯定比她更容易更适合接近扮演女主的戴茜。再加上他两都是名角,戴茜还是元项明的前辈,这些年没少合作过,中间不乏提点。总之,不管是试探戴茜到底还记得多少,还是想办法唤醒对方,两项艰巨任务都适合交给师哥。
而原晴之自己,就只需要应付好二少这边,关键时刻打打助攻就行。
当然,她最重要的压力并不来源于二少,而是某个她不太想提名字的狗东西。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想办法和师哥再接一次头,弄清楚玉佩的去向才行。
“雷柔。”刚关上门,就有下仆来找通信:“二少爷找你。”
反派阵营的剧情终于来了。
原晴之立马收敛脸上表情,提起煤油灯,一路朝下。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周围潮湿阴腐的气味越重。这里过于寂静,走路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和上层整理清扫的些微嘈杂。
在《诡宅》的戏本的设定中,薛家是个大家族,具体时间不可考,但在庆国覆灭前就已经存在。他们的地下室则是整栋古宅的根本,内里保存着祖宅损坏的宗祠。
——以及一座不知从何时起,就静默在这里的庞然大物。
穿过幽深的走廊,地下室四周倒映着幽幽蓝光。
一汪圣泉以与周围晦暗格格不入的姿态,安静流淌。无数蓝色光点在泉下无序漂浮,梦幻又美丽,拥簇着中间深红色的神龛。
时代变迁似乎并未在这座神龛上留下什么痕迹,明明《邪祟》和《诡宅》的中间还经历了三四部戏曲,但它仍旧如此艳丽,诡诞。除了八角方位绞着的铁链少了一根以外,木梁的颜色甚至还在岁月中更盛了几分,愈发黏稠淌血,漩涡般攫取人的视线。
原晴之还记得,《邪祟》里老巫祝介绍夜红神龛时特地说过,不管是谁,只要长时间凝视这座独属于他们庆神的邪异建筑,都会生起顶礼膜拜的冲动。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刚刚还在众人面前死装的二少现在正跪在地上点香。褪去在外人面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后,他脸上的表情阴沉不堪。
在他身后,老管家将最后一个人踢下圣泉。
和当初被巫祝们推下去的祭品一样,光点们飞速吞噬了血肉,蚕食森森白骨。
“二少爷,大少爷忽然回府,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动作?”
薛无雁冷笑:“那不重要,只要今天祭祀的结果能够顺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也是。就是还得想办法拿下何小姐。”
“那个臭丫头……反正明的不行就来阴的,薛家家主之位只可能是我。”
这两人都没有要搭理原晴之的意思,后者也乐得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行了,不说了,开始吧。”
准备得差不多后,薛无雁一锤定音。
他恭恭敬敬将三根香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上下虚空,无所不在,庆国正神,万众朝礼……”
伴随着唱诵,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黏腻起来。
明明地下室四处封死,阴冷的风却还是凭空生起,将铺展在地上的那些黄纸一张张卷到空中,呼啸乱舞。
“宗祠石板上写的竟然是真的!”
见状,薛无雁脸上展露出狂喜,后知后觉提醒他们:“快,快闭眼!”
讲道理,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讲,再晚点都能让虞梦惊达成初见杀,准备吃席了。
原晴之在心里吐槽,顺势抬起手挡在脸前,看似闭眼,实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幕。
在上一回《邪祟》时,虞梦惊瞒天过海降神在了司祭身上,骗过了所有人,她自然没法看到祭祀的过程。可在诡宅里,降神仪式是戏曲第一折戏的剧情内容,高低也算个名场面。戏曲爱好者绝对不会错过。
“滴答。”
在飞扬燃烧的黄纸中,圣池的颜色变了。
澄澈透亮的蓝里忽然出现一点格格不入的红。
紧接着,那点红不断扩大,直到将圣泉整个染成血池。终于,血池表面开始泛起一圈圈涟漪,冒出泡泡。
苍白的赤足从水中探出,踩到冰冷的地面,万年不变的红衣边沿浸染了血色,晕开一地。雾气摇曳中,人影依稀浮现。
不知道为什么,原晴之无端联想到了美人出浴的场景。
虽然她出戏后拉着大家疯狂吐槽狗东西的烂性格,但别的不说,虞梦惊这张脸还是很能打的。
什么都能骂,唯独这个没法黑。
特别是过了五百年,褪去当初少年的青涩后,他看起来不仅又长高了,像一节度过漫长生长期后终于抽枝发芽的柳枝。连带着脸庞的棱角也变得锋利成熟起来,要那种本就极具侵略性的美貌愈发无所遁形,动魄惊心。
可惜这如罂粟般蛊人堕落的美丽只绽放了一瞬,便被中途掐断。
“天地自然,伏魔降妖,封印道法——”
感受着池水淅淅沥沥的落下声,薛无雁脑门上淌下的汗越来越多,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所幸,在虞梦惊即将迈出血池的最后一刻,他还是遵照祖先传下来的秘法,双手结印,成功施展出了这道束缚。
刹那间,空中飘散的符纸全部碎裂,变成纷纷扬扬的纸屑。上边用朱砂描绘的符文扭曲蠕动着,蓦然飞到虞梦惊面前,缠绕到了他的眼上。
“哈?”
平心而论,虞梦惊的脸是很适合做出任何表情的,哪怕是被覆了封印纸片也一样好看。
但即便这样,仍旧不妨碍原晴之差点被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整笑场。要不是得益于天生戏骨,恐怕她能当场出戏。
虽然视线被阻拦,却并不影响他视物。
青年掀了掀眼皮,扫过面前的祭祀现场。
在场三个人,除了站在最角落那个紧紧捂着脸的不起眼少女以外,其他两个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到他身上。他们的皮囊散发着难闻的欲望和污浊贪婪,如出一辙的丑陋。
令人作呕。
“我还以为这次能唤醒我的是谁,原来是你们啊,难怪远远地就能闻到血脉里怎么藏也藏不住的臭味。五百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庆、庆神大人!”薛无雁语无伦次:“抱歉,祖先有事先说明,凡人不得擅自窥探神的容颜,小辈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是不是出此下策,说者和听者心知肚明。
“既然用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些虚伪的假话就不必多说了。”
再次苏醒就看到这种货色,虞梦惊意兴阑珊:“惊扰我的沉眠,总该付出代价,你那些早就化成灰了的祖先不会连这都没告诉你吧,丑八怪?”
“当然!”说到这,薛无雁一下子精神了,连被戳中外貌痛脚都没太生气。
他拜伏在地,砰砰磕头:“庆神阁下!小辈斗胆,想恳请您成为薛家的保家氏神。”
“只需等候三日。待三日夜宴过后,便能举办祭祀,请您务必赏脸。”
第25章
最后, 也不知道薛无雁哪句话打动了虞梦惊,后者漫不经心地审视了他片刻后哦,忽然眯起眼睛, 不无所以地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行啊。”
听到这话,原晴之直接DNA动了。
以她对虞梦惊的了解,这狗东西估计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想着搞事看戏。
奈何二少从未被这家伙荼毒过, 不知道《夜行记》大boss这个称号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要是能采访一下第一卷其他戏里被坑到尸骨无存的前辈, 估计就不会笑的这么开心了。
于是薛无雁大喜过望:“柔儿, 快带庆神大人去顶楼老爷的主卧!”
顶楼是薛宅唯一的大主卧。按照惯例,得迎娶何家小姐,继承家族的少爷才有资格入住,就连薛无雁现在都只能住在四楼。眼下他愿意将那里让出来, 的确下了血本。
说完, 他还不忘朝着虞梦惊解释:“大人, 这位是我的贴身侍女, 平日您在宅子里只要有任何需要,直接吩咐她就行。”
原晴之适时踏出两步,缩着脖子, 畏畏缩缩地开口:“大人。”
很显然, 在精湛演技和反派阵营站队的双重buff下, 虞梦惊对她压根提不起丝毫兴趣。
青年甚至没用那双缠着封印符咒的眼睛正眼看她,径直迈出了血池的范围。
殷红的袍角扫过地面, 划开一道道湿痕。伴随着他的脚步, 圣泉池水不断蒸腾,重新化作雾气, 消弭于无形。刚刚还在冒泡泛涟漪的圣泉水也仿佛被人倒入洗涤剂那般,变浅变淡,恢复了当初的古井无波,澄澈碧蓝,如梦似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