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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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这一切后,掌事咬牙切齿地开口:“去,给我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抓回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全摘星楼的纸傀都动了。
提着白灯笼的戏童们一改先前的安静,游荡在各个楼层。刚开始,它们还只是观察哪里有跑动的身影,到后边,倒也反应过来了,一扇门一扇门打开检查。
掌事更是拿出自己的铜钱鞭,长长的铜钱尾端拖拽在地面,轻而易举在木楼上留下一道道锋利的划痕。
很难想象,这鞭子若甩在人身上,将是怎样一副可怖的景象。
“摘星楼只进不出,那个女人肯定还在楼内。”
虽然过去几炷香的时间,仍旧没能找到人,但掌事清楚,她人肯定没走。
摘星楼为了戏祭仪式,已经准备了数十载。如今正是仪式开始的重要关头,怎么可能留有疏忽。
早在这些戏人们进楼后,整栋楼的阵法便启动,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继续找!”
又过去大半个时辰,戏童们几乎将整栋楼的房间翻遍,仍旧没能找到人,反而寻到了原晴之和刘姬换下的祭礼服。
望着那两件衣服,掌事暴跳如雷。
“她们肯定是躲起来了!”
他刚想发难,身体骤然一僵。
与此同时,所有正在搜寻的纸傀都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向同一个方向,半跪行礼。
“楼主。”
“参见楼主。”
“怎么回事。”
那人站在楼顶,垂眸看着万千垂落红绸,淡淡地开口。
虽然虞梦惊语气平淡,但掌事却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禀、禀告楼主。”
纸傀低垂头颅:“属下办事不利,要准备的祭品逃脱了两个,正在全力寻找。”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废物。”
虞梦惊冷声斥责,目光不经意却扫过掌事垂在身侧的袖口,眯起眼睛。
那截衣袖泛着不正常的惨白,有着非常明显的,新长出来的痕迹。
纸傀作为他役使的奴仆,平日里看起来同常人无异,本身刀枪不入,唯有火焰能够使其受伤。
——难道还有人能一打照面,就准确无误知道它们的弱点不成?
“方才不知哪个环节出现疏忽,要一个祭品发现问题……”
按照掌事纸傀的说法,祭品分明是在更换完衣物后,抵达圣泉前骤然暴起,点出了她们即将被送去献祭的真相,随后逃离现场。
可距离庆国覆灭,圣泉神宫烧毁后,如此古老的献祭方式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近六百年。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人能仅凭蛛丝马迹就发现端倪。
难不成过了几百年,又有当初的余孽撞到他眼前,给他寻乐子来了?
这么想着,虞梦惊来了点兴趣。
他懒洋洋地摊开手:“把那两个祭品接触过的东西给本座拿来。”
很快,戏童便奉上那两件在某个空房间里找到的素白色长裙。
虞梦惊随意勾了勾手,两条长裙便凭空飞起,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搅碎,蓦然化作两条红红的丝线,而后穿透空气,准确无误地延升到下方的大厅里。
见状,掌事纸傀羞愧到恨不得叩到地上。
它清楚,是自己的无能,才使得大人亲自出手,于是恨恨地开口。
“大人,我这就去捉拿这两位胆大包天的祭品,将她们碎尸万段,投入圣泉!”
听着下属的话,虞梦惊不无所以地挥手,以表许可。
他并不在乎它能不能将功补过,更不在乎祭品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他真正好奇的,是祭品为什么能仿佛未卜先知般,知道这么多隐秘。
与此同时,原晴之骤然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不久前,她拉着刘姬一起跑到大厅里。幸运的是,她们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位戏童,而是顺利混入人群。
前来摘星楼参与选拔的优伶穿着五颜六色,什么打扮都有。更是因为淘汰人数不同,彼此之间不认识的大有人在。她们两人进去了,真正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半点踪迹。
“你先拿个手帕,把脸上的妆改一下,否则难保又被它们抓回去……”
原晴之这边还在给刘姬支招,余光骤然看见两根红线从楼上刺下。
她瞳孔骤缩。
说时迟,那时快。
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晴之猛然抽出一旁架子上摆放的舞剑,三步凌空后跃。
四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少女拧动腰肢,于空中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将那两根诡异的,仿佛能够自动定位的红线斩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极其美观。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要楼上正漫不经心支着下颚,隔岸观火的人定在原地。
在冷色的剑光和纷纷扬扬落下的长发里,虞梦惊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即使再过去几百年,也绝不会认错的眼睛。
“啊……”庆神不自觉松开支撑的手,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这场圆满美好的幻梦。
“我的……巫女。”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孤独了那么久,终于再次得见。
那两条红线来得快, 但斩断得也快。
被她的舞剑接触到后,线身便骤然碎裂开,化作万千碎屑消失在空中。
原晴之见状, 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这是什么纸傀用来刺杀她们的术法,但好在看来并不难对付。只是稍微有点头疼的是,后续被这两根红线定位引来的追兵, 究竟要怎么对付。
以目前的紧迫程度来看, 再混进人群里, 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站住!”
急于戴罪立功的掌事纸傀从楼上一跃而下, 手中抡起铜钱鞭。
它已然死死锁定了不远处躲在人群中的两位目标。
铜钱鞭在地上切出深深的痕迹, 相当可怖。即使中间还隔着不少人,纸傀也没有要收手或者疏散的意思,反而眼冒凶光,愈发注入了几分力道, 仿佛已经看见了对方皮开肉绽, 鲜血四溅的模样。
明明只是一介低贱的祭品, 却要它在大人面前丢脸, 千刀万剐都难以平息心头之恨!
“你竟敢,呃——”
它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鞭子上传来一阵大力, 硬生生停在原地。
下一秒, 鞭上串联起来的铜钱被骤然打散, 数百个古朴的铜钱失了力道,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朝四方骨碌碌滚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人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有的好奇, 蹲下来拾起一枚,然后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数百年前庆国的古铜币, 连忙塞入口袋中。
掌事纸傀来不及斥责,直接回头“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冒冷汗。
“大人恕罪!”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和颜悦色,应允它捉拿两位祭品的大人会忽然出手,不仅点停了铜钱鞭,还直接打散它的法器。
但这并不妨碍纸傀以头抢地,拼命认错。
“大人,是属下过于冒失,办事疏忽不利,这才导致这两个低贱的祭品侥幸逃脱。只要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定会将其千刀万剐,为大人奉上她的顶上人头——”
再后面的话,掌事已经说不出来了。
因为一阵天旋地转后,它自己的头颅已然滚落在地。
在最后弥留之际,纸傀心底仍旧充斥着困惑和不甘。
它拼命睁大漆黑的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神祇主动走下神坛,那截自云端落下的长袍曳地,沾染上人间尘埃。
伴随着虞梦惊的走动,四周鸦雀无声。
而神祇却只是慢条斯理,极富杀意地冷笑。
——‘胆敢碰她半根头发丝的人,都得死。’
仿佛应和一般,又有几名纸傀惨叫一声,凭空被拧成麻花。
虽说纸傀非人,不会流血,但这一幕毫无疑问,仍旧充满视觉恐怖。
可大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忽略了这无比骇人的一幕。
他们全部僵立在原地,就连刘姬也不例外,直勾勾地盯着那位骤然出现的红衣男人,视线贪婪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瞳孔里除了这以外,再也不剩其他。
戴茜心底暗道不好。
但此情此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梦惊走向原晴之。
一步,又一步。
这回可没有什么前两部戏里诸如黄金面具,眼部束缚的遮挡物,顶了天不过加了副单片眼镜。
于是展露在众人眼前的,只有一张极尽世间所有华美辞藻也无法形容,颠倒众生的脸。
他换下了原晴之印象里最常穿的那套红衣,转而换上一件衣襟袖口刺绣着金纹祥云的黑色唐装长褂。明明是这般深沉的颜色,却愈发撞得他仙姿佚貌,不似凡人。或者换句话说,这个世界恐怕就不存在不能被这张脸驾驭的颜色。仅仅只是一件衣服的更换,便能将他同当初那个坐在神宫殿宇顶端,恣睢肆意的少年区分开来。
最大的差别,便是眼神。
那双向来充满傲慢和不屑,如同红宝石般轻慢漂亮的眼眸,如今落在她身上,是那么的滚烫,那么的亮,仿佛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拽着人堕入无间深渊。
原晴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当场逃跑的冲动。
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在那极具存在感的,仿佛化为实质的灼热视线中飞速消融,不余分毫。
她被钉在原地。仿佛一朵长不高的蘑菇,只能仍由捕捉到猎物的鹰隼贪婪地锁定着,用视线一遍遍舔舐描摹,确定存在,一动也不能动。
什么情况?上部戏里刚开始他明明对雷柔不屑一顾的,这难道是认出来了?!
原晴之在心里无声疯狂呐喊,慌成了皮皮虾。
针对这最后一次入戏,程月华和专家团不知道给她上过多少注意事项保险。其中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远离虞梦惊,绕开虞梦惊,避开虞梦惊,千万不能被他发现端倪。
可现在,仅仅只是刚打一个照面的功夫,原晴之就掉马了。更恐怖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像只是往那一站,事态便不可控起来。
明明在这部戏里,她换了新的脸,新的身份,他却还能准确无误地从人群中辨别。
原晴之感觉自己的CPU要被干烧了。
生平第一次,她在戏中生起这么强烈的,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的不好预感。
好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要对我夫人做什么,放开她!”
结束了一场追逐战的霍星岩匆匆赶了回来,恰巧看见这幕。
他上前一步,以保护者的姿态拦在原晴之面前,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人。
也正是这声暴喝,打断了虞梦惊的前进。
后者这才停下脚步,终于舍得从那双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眼眸上挪开,纡尊降贵,仿佛看垃圾那样朝下瞥了霍星岩一眼。
“哦?”他慢条斯理,反复咀嚼每个字:“你的夫人?”
隔着一道肩膀,原晴之飞快地抬眸。
借这功夫,她才敢正眼打量他。
与《诡宅》里相比,虞梦惊甚至又拔高了些许。气质也从少年时肆无忌惮的张扬,青年时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狂妄,过度到独属于成男的捉摸不定和内敛深沉。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汪深不可测的大海,收敛了所有暴风雨和海啸,将所有的汹涌暗流压在黑色的海水和阴沉的乌云里。
——也更加危险,具有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问句,都有如山峙渊渟,可怖之极。
短短几秒,霍星岩的额头已经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既然注意到这点,原晴之总不能独留他一个人面对虞梦惊的无声施压。
于是她上前一步,轻轻扣住霍星岩的手。
很显然,这个动作给了霍星岩十足的勇气。
他立马反手握住自家妹妹的手,面不改色地扯谎:“阁下,方才戏舞一比,拙荆消耗了太多体力,再加上伶娘天生声带有损,恐怕无法同您交流。若是没什么事,在下便先带她回去休息,事先告退。”
“且慢。”
定定地看着两人那碍眼交握的双手,虞梦惊唇角掠起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意森冷,不曾深入眼底。
唯有原晴之心下骇然,
在方才那个瞬间,她能感觉到扑面而来,针对霍星岩的森然杀意。但只有一瞬,很快,它们又被完美地收敛起来,仿佛从未存在。
“方才的比试,本座也恰巧旁观。舞姿灵动,惊为天人,恰巧完美符合摘星楼对本次戏祭仪式女角的一切要求。”他轻描淡写,平地扔下惊雷:“依本座看,也不必选下去了,直接定下即可。”
什么?!
霍星岩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
虽然方才小梨展露的舞姿的确有问鼎本次女角选拔的榜首的资格,但到底此次前来参与摘星楼选拔的人大有人在,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中途杀出一匹黑马。
最重要的是,他总感觉面前这个风姿卓绝,近乎妖孽的男人,对他妹妹不怀好意。
“即便如此,也太儿戏了些。”
在身为兄长的直觉下,霍星岩表露出强烈的不赞同:“说好三日选拔出结果,如今只过去一日,未免胜之不武。”
“伶娘为人正派,肯定也不希望原定比试因为她的一次超常发挥而进行更改……”
“你或许搞错了什么。”
结果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虞梦惊打断。
男人漫不经心般抬手,抹开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笑容傲慢:“本座不是在询问你,而是在告知你。”
“她会是摘星楼选定的女角。仅此唯一。”
轻飘飘的话语,要霍星岩忍不住再度握紧原晴之的手两分。
望着虞梦惊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已大汗淋漓,几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摘星楼主,竟是这幅高高在上,不容忤逆的乖戾模样。
“哦,对了。”
就在原晴之带着满脑袋乱糟糟,以为送走这尊大佛时,他忽然又折道而返。
这回,虞梦惊没有再中途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向原晴之。
面对并肩而立的夫妻二人,他不仅不后退,反而还故意上前一步。
不曾使用过的暗金色的细长烟杆化作锋利尖刀,以完完全全不容置喙的姿态,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迫使原晴之不得不主动松开霍星岩的手。
而那好看的眉梢间隙在瞥见这幕时,又不着痕迹扬起洋洋得意的弧度,仿佛找回了些少年时期恣意妄为的影子。
或许是思绪纷乱到极致,原晴之竟生起几分无奈。
自己不是早就清楚。
他向来是这样,想什么便做什么,毫不避讳任何人的眼光。
“伶娘……是吧?”
虞梦惊这么说着,将这个名字压于唇舌,忽然缓缓笑开。
和之前任何一个带着讥讽,冷漠,嗤笑都不同,那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喜悦。
神明一笑。
刹那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武五,雷柔,伶娘。
三度轮回,兜兜转转,终于再次将她送到自己面前。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
第56章
虞梦惊走后, 原晴之一刻也不敢拖延耽搁,无视了周围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当即便同霍星岩和戴茜一起, 离开原地。
事实上,这个举措十足正确。
因为虞梦惊前脚刚离开,后脚整个大厅就爆发出剧烈的讨论声。
“我的天, 方才那位便是摘星楼主吧, 当真仙人之姿啊!”
“方才他往那一站, 我整个人都如同被定住,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敢想象, 当今天下竟然还有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刚才那个伶娘真是好运,竟一下子就被楼主点了出来。”
不提到伶娘还好,一提到,讨论声登时开始变味。
“我看她跳得也就那样, 确实不错, 但远远没到可以直接内定的程度吧。”
“确实, 而且选拔摘星楼女角, 舞姿只是其中一个考量部分,还得看唱和仪容。”
“就是。伶娘连唱都唱不了,凭什么服众。再说了, 她长相也很一般啊, 放到人群里根本没法让人注意到, 难怪天天戴着面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摘星楼以前可从未这般提携过人, 更别提让楼主亲口夸赞了。”
被华光攫取, 黑色充斥瞳孔的人们开始了不遗余力挖苦。
正如《夜行记》所描写的那样,虞梦惊仅仅只是展露真容, 都能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天下大乱。不过和先前两部戏相比,夜红神龛解除了一半封印后,虽然挖掘出人心恶念的功力见长,但身为神明本身的浩瀚威压已然解封,要人不敢生起前两部戏时冒犯的地步。
“喂,刘姬,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嗯……啊?”
清醒过来后,刘姬环视四周。
在某一个瞬间,她恍恍惚惚,仿佛看见千万双逐渐被黑色侵染的眼眸。但是等她吓了一跳,仔细再去看时,又愣是看不出任何错处。
“我们在说刚才那个伶娘啊。”
同为舞女的小姐妹不屑冷笑,极尽恶毒言辞:“论样貌,她可比姐姐你差远了,结果现在什么也不说,就成了摘星楼唯一选定的女角,难道姐姐你甘心?我们这些人,起早贪黑练了这么多年,结果最后还只能争一争伴舞的资格。”
刘姬心不在焉地听着。
奇怪的是,不久前,她心底原本对这事的确足够忿忿不平,燃起的嫉妒恨不得把伶娘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现在,她却更加担心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
这一点,在入戏三人组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路上他们恰巧在走廊上撞见了回来的元项明。后者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神采奕奕,显然此行有不少收获。
“方才我在楼里迷路了,恰好找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阿鸣,回去再说。”
“啊?好。”
敏锐地察觉到戴茜脸上不对劲的神色,元项明顺势闭嘴。
直到走进房间,她还不放心地检查了好几遍门闩,确定无误后,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听完后,元项明的神情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们在入戏前就密谋过,一定要阻止虞梦惊认出原晴之,可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这还没来得及掩饰便被当场识破。
还偏偏是在师妹唤醒道具消失不见的当下。
“说起来,小梨,你认识摘星楼楼主吗?”戴茜侧头问。
原晴之摇摇头:“不认识,第一次见。”
因为在戏内,无法用直白的言语传递消息,只能用这样委婉的办法迂回表述:“……但我感觉,那位楼主看我的目光有些奇怪。”
“或许,小梨长得比较像他的某位故人吧。”
戴茜意味深长:“不管怎么说,下次见面,得把这件事情挑明了说才好,否则当真是把我们戏园子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
“当然。”原晴之颔首:“先不说嫂嫂如今失踪的事情还没有个下落,对我们唱戏的来说,堂堂正正以舞技服人才是正道。”
原晴之和这位前辈对视,彼此都清楚了各自心里的想法。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想虞梦惊是怎么发现的已经没有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挽救以及弥补,将这件事造成的损失降低到最低……毕竟这还仅仅只是第一折戏。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装傻。
说到这,坐在一旁的霍星岩忽然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开口:“什么摘星楼主,小梨,我看他就是对你图谋不轨!”
“再说了,小梨在比舞那会,虽然我去追人了,可还一直观察着四周呢!我敢保证,那劳什子楼主那会肯定不在。如今就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什么内定名额。小梨,你可千万别被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了!”
忧虑被硬生生打断,原晴之哭笑不得:“放心吧,哥,真不至于。”
“哦,对了。”仔细观察了一会,见自家妹妹并没有被摘星楼楼主外貌迷惑的迹象,霍星岩心底安定两分,放心地转移话题:“方才我追上了那个先前给咱们戏园子做采买的老魏。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
“他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嘴里颠三倒四的在那里车轱辘,一下子交代了不少事。说当初挪用咱们戏园子账上资金的事是他干的,后院三天两头少的油也是他多拿的,就连小梨你当年在伶娘成亲时给她充当陪嫁的金簪子也是被他顺走的。”
说到这,霍星岩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气愤。
当初他舍弃偌大家产,和伶娘私奔,曾一度和严家断了关系。若非严梨偷偷在私下里接济,恐怕都度不过那段艰苦时光。即使后边生活条件好了,但那段时间留下的物件,总是具有特殊意义,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翻看,忆苦思甜。后来虽然簪子神秘消失,但也没怀疑到一向看起来老实的老魏头上,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听到这些话,我还在那生气呢,结果他忽然给我砰砰磕头,说那些偷走的东西,他愿意翻三倍赔给咱们,只求咱们不要再来找他索命了。”
虽然前不久才亲身经历,但直到现在,霍星岩脸上还挂满茫然:“我就奇了怪了,问他索命是啥意思,他愣是不说,只砰砰磕头。后来,还是在我连番追问下,才把脸都憋紫了,小声说咱们戏园子不是早两年前失了火,他当晚在外边喝酒,回来后发现一整个戏园子全部蒙上白布没了,吓得他当晚就收拾行李,不告而别。”
原晴之目瞪口呆:“所以他以为哥和嫂子你们两在那场大火里没了?”
“是啊!”说到这,霍星岩差点被气笑了:“他说他心里有鬼,后边也没敢去戏园子那边看。只觉得是咱横死后不愿去地府投胎,所以来找他了。简直荒谬至极!”
这件事听起来和伶娘的失踪并无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晴之总觉得有些奇怪。
结果她刚想开口问询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沉稳而有力,偏偏透露着一股不紧不慢,登时要房间内的入戏三人一整个蹦了起来。
“谁在敲门?!”
看着戴茜露出老母鸡护住小鸡崽的表情,元项明无奈起身:“我去开。”
他们现在人还在摘星楼呢,寄人篱下,总不可能让人吃闭门羹。
但话虽如此,元项明还是换上一副冷脸,做足了并不欢迎来人的姿态。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打开门,站在外边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位红衣楼主,反倒是一位平平无奇的白衣戏童。
后者提着白灯笼,语调毫无平仄起伏:“仆奉楼主之令,带伶娘小姐到顶楼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晴之总感觉自打进门后,戏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只落在她的身上,要人感觉凉飕飕的。
“不行。”戴茜矢口回绝:“我们一个戏班子的人得住一起。你说是吧,伶娘?”
“对。我和我的夫君,还有伙伴们都有曲目需要排演,再加上对于摘星楼钦点女主角一事,我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坦率接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需要后续商讨才能解除。”回过神后,原晴之抱歉地笑笑:“劳烦您回复楼主,感谢他的美意,恕难从命。”
一片静寂。
戏童眼底飞速掠过几分阴鸷,但又很快恢复了平常,快得像是错觉。
“伶娘小姐,您误会了。”纸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即使并非经历完整选拔,但被楼主认可,已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事。仅从这点,您也绝对算摘星楼的贵客,身为贵客,自然不能用如此寒酸的客舍招待。”
“摘星楼为本次戏祭仪式已经准备数十载,装潢舒适的房间数不胜数,拥有多个卧室的宽敞客房不计其数,您自然可以携同朋友们一同入住。”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似乎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好吧。”
三人对视一眼,畏惧于虞梦惊神鬼莫测的手段,到底还是应了下来,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得到首肯后,纸傀满意地摇了摇手里的铃。
下一秒,一队戏童鱼贯而入,自发帮他们提起行李。
等看清它们的眼睛,原晴之不自觉后退一步。
“怎么了?”戴茜回头问。
“……没事。”她摇摇头,闭上眼,稳了稳自己心神。
或许是被虞梦惊吓到了吧,原晴之在心里忍不住想。
不然她为什么会总觉得,这些纸傀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她。
这么一通折腾, 天边很快泛起鱼肚白。
按照摘星楼的规矩,白天必须保持安静,太阳落山后下一轮选拔才算开始。
一天下来, 又是两轮选拔,又是斗舞,又是从献祭现场逃离, 又是在戏中人面前护住自己岌岌可危的马甲……第一折戏还没能过去多久, 就经历了其余两部戏一整部才能经历的事, 原晴之只觉身心俱疲, 急需休息。
于是等戏童们将戏班子的行当和木箱搬进顶楼侧边的房间后, 原晴之便同正在检查房间的戴茜打了声招呼,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梦里总感觉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有人盯着自己, 从喉间溢出欣喜的喟叹。
一夜无梦。
一觉睡到下午, 原晴之才在规律的敲门声中醒来。奇怪的是, 这次醒来, 她不仅觉得四肢酸痛,还总觉得口齿中弥漫着古怪的铁锈味。
“小梨,睡醒了吗?”
“醒了。”
给她梳头发时, 戴茜叮嘱:“方才严青大哥说了, 待会我们几个一起去找摘星楼主, 必须得在众人面前求个公平公正,不能因为一点小事, 就砸了咱们戏园子多年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