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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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着梳着, 戴茜忽然停住。
她打量着原晴之下颚,皱眉道:“你这里怎么青了一块?”
“啊?有吗?”原晴之愣住。
她往铜镜里看了一眼, 那里的确有块淤青。但她实在想不起这是怎么碰到的了,于是便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昨晚睡觉时没睡好,不小心磕到了吧。”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收拾完毕后,四个人一起出门。
正如戏童所说,后边更换的房间的确比先前宽敞豪华了不知道多少倍。睡前原晴之是太困了没有仔细看,如今仔细打量,发现周围装潢细节充满古朴,处处都能和夜红神龛上镌刻的符文对应上。
刚推开门,候在门边的戏童便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那样开口:“楼主邀诸位一叙。”
望着它带路的背影,霍星岩迷惑地挠头:“这小童不会在门口守了一夜吧。不过说来也怪,脸上涂了粉后,我就有些脸盲了,怎么看怎么觉得摘星楼里这些戏童全部都长一个样……”
又来了,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拾级而上时,原晴之忍不住皱眉。
她不着痕迹地回头,蓦然一惊。
两排提着白灯笼的戏童夹道而立,无数张漆得惨白的脸上,是一双双直勾勾地盯过来的黑色眼眸,透不出半分光亮。
原晴之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踏空,还好元项明在她身边,眼疾手快扶了把。
“怎么了?”
面对师哥关切的问询,原晴之摇了摇头,表示不便多说。
于是四人便在一人自信,三人忧虑的情况下,来到了顶楼正中的房间。
“楼主已经等候多时。”
戴茜深吸一口气,表情像是即将闯入什么龙潭虎穴。
她绕过元项明,愣是回头挽住原晴之的手,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这样即使遇到什么措手不及和突发情况,也能借助戴茜自己携带的出戏道具,强行拉人离开戏内。
即将正面同这位夜行记里的最大boss对峙,三人都将脑海里的那根弦拉到最满。
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虞梦惊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既没有给他们施压的意思,也没有弄出个请君入瓮,危机四伏的见面,反而在大张旗鼓请他们过来后,整了个平平无奇的场景。
顶楼中央房间内烟雾缭绕,内里布置极为雅致。
镂空的香炉坐落在角落,上面彩绘描金,仙鹤腾飞。
姿容昳丽的男人正站在一扇屏风面前,一只手扶着下颚,仿佛正在评估什么。
等几人走进房间后,他才颇为好心情地转过身来。
“啊,伶娘来了。”
虽然这笑容在触及到原晴之挽起的妇人发髻后陡然收敛。但并不影响虞梦惊片刻后继续加深唇角的弧度,再配合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和眼睑下方挂着的赤金挂镜,要人目眩神迷。
可惜在场的人,要么是不被他降智buff影响到的戏外人,要么则是纸人傀儡。
这波孔雀开屏,可谓是开给了空气看。
“伶娘,到本座这里来。”
明明昨晚才第一次见面,可虞梦惊的态度相当自来熟。
对庆神而言,除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双眼睛以外,其他人全部都是陪衬的背景板,无足轻重的路边石子,渺小丑陋的蝼蚁,不值得施舍眼神。
原晴之顿了一下,没理他,倒是看清了雕花屏风上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条长裙,通体用华贵的绫罗绸缎织就而成。在红色表层的丝绸下,还嵌入几层用细密针脚绣入的金线。这样罕见又精湛的技艺,使人穿上它舞动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如同披上细碎跳跃的流金,美轮美奂。更别说另一旁还真的用同色的长羽缝制出一条云肩,华美不可方物。
和这条长裙相比,天下舞姬们争夺的,原先属于伶娘的那件霓裳羽衣,可谓黯然失色,连拿都拿不出手。
或许是原晴之视线停留时间过长,跪在屏风旁的匠人连忙邀功似的开口:“伶娘小姐,这是楼主为了戏祭仪式,特地为您缝制的霓裳羽衣。”
原晴之这才想起,昨天她被骗去祭祀之前换下了伶娘的羽衣。再去看,果不其然,那件被换下的羽衣正好端端挂在一旁,被新的羽衣衬得黯然失色。
但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她便看见后方的架子上摆着一把眼熟的小刀。
这把刀通体铜制,和满屋子昂贵的古董格格不入,粗糙又不起眼。可这样不值钱的物件,却被人珍惜地放在最中央的展示架上,仿佛恶龙圈定的宝藏,甚至就连上面的纹路都被磨平,显然经常被人拿起来抚摸。
这不正是《诡宅》里她随手塞给虞梦惊的东西吗!他怎么还留着!
原晴之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刀上挪开,然后摇了摇头。
伶娘不能说话,她只能用肢体动作表达自己觉得这东西太贵重,无法接受的意思。
却不想这点停顿,被时时刻刻关注她的虞梦惊捕捉。
“你不喜欢?”顺着她的视线,后者看见了那把刀,当即不动声色地扬眉,轻描淡写:“那便烧了,重新再做。”
“摘星楼主,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望着原晴之颇有些不知如何接招,身为师哥,元项明自然挺身而出:“昨日,伶娘察觉贵楼有疑似活人祭祀的情况,今日便如此做派,实在让我们无法放心。”
从进门开始,虞梦惊的视线就仅仅只停留在原晴之身上。即便是元项明釜底抽薪,说出这样的秘密,想要逼迫他自乱阵脚,这人也没有要挪动自己视线的意思,反倒配合着露出讶异的神情:“活人祭祀?”
“诸位想必对摘星楼有些误会。”
这么说着,他懒洋洋地拍了拍手。
很快,新的纸傀掌事便垂首领命,从外头带来几个人。
原晴之定睛一看,发现她们正是昨晚被纸傀带去沐浴的优伶,就连身上穿着的素色白裙都还是那件。虽说瞳孔全部变成了代表深度控制的黑色,人也木木的,丧失了自我,但她们的确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没有被当成圣泉的祭品。
“本座只是对身怀才能的戏伶保有欣赏,想请诸位来顶楼喝喝茶。虽说戏祭仪式的确有祭祀环节,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做出这等行为。”
展示完,虞梦惊忽然话锋一转。
“说到这,我倒是好奇,伶娘小姐是如何得出‘祭祀’这个结论的呢?”
普通的疑问,却带来不亚于十倍的压力,原晴之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
她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了,难怪从昨晚开始就心神不宁,原来是忘了这个!
庆国已经覆灭数百年,若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伶娘或严梨,都决计不可能知道那身衣服其实是给祭品穿的!
怎么办?!
原晴之几乎拿出了毕生的演技,搜肠刮肚寻找办法。
虞梦惊多智近妖,若他只是往武五和雷柔的转世上猜还好,可真要被他发现了端倪,就算他们三能跑,霍星岩也铁定得折在这。
更别说关于戏外的事了,怕就怕虞梦惊猜到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楼主怕不是说笑了。”
这回及时站出来解围的是戴茜:“我等也是戏人,接触过的戏曲只多不少。单单说活人祭祀,那部十分出名的《邪祟》里,就描绘过类似的场面。我等排练时,穿着的衣服有些相似,伶娘不过生性警惕罢了。”
“哦?是吗。”
若是解释成戏班子看过类似的演出服,倒也未尝不可。但虞梦惊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置可否,要人摸不清他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总而言之,楼主。您目前的安排,恕我等无法接受。”
霍星岩义正言辞:“昨晚回去后,我同伶娘好好商讨过。她并不希望通过这样作弊的方式,成为最后的胜出者。或许这样说会有些不知好歹,但我等还是想还请您收回成命,继续选拔。”
虞梦惊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他继续用那双深沉馥郁的红眸定定地凝视原晴之,仿佛想要剖开她的外表,看清楚内里藏匿的灵魂。
“好啊。”
地上跪着的匠人忍不住疑惑抬头,似乎从未想过,向来独断专行,乖张狠戾的摘星楼主,在面对这么直接的冒犯时,不仅不发怒,竟然还直接应下。
“既然这是伶娘的意思,那本座也不是不能改改规矩。”
摘星楼主这么说着,唇角笑容依旧:“今夜,摘星楼将进行最后一次选拔。”
“至于戏目……不如就《诡宅》好了。”
男人似有所指,意味深长:“伶娘舞技独步天下,想必也能演绎好雷柔这个角色。”
是巧合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接下来,本座便不留诸位了,烦请好好准备。”
离开主卧时,戴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始作俑者站在烟雾背后,暴露在外的半张脸诡谲绮丽,摄魂夺魄,同那片打磨光滑的眼镜一样,要人难以窥探。
戴茜清楚,在这幅瑰丽美艳的皮囊下掩盖的,本质还是那个《夜行记》中恣睢妄为,心思极恶的邪神恶鬼。
他看霍星岩的眼神极度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即使稍稍展露出大度和宽容,也仅仅分给自己巫女的转世,想在失去记忆的她面前保留一些好印象。
没有人知道虞梦惊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即使是戏外人也不例外。
但毫无疑问,在一次次失去和漫长的岁月中,他学会了压抑和克制,将所有一切的情绪掩盖在海水里,不让人窥见分毫。这比曾经的肆无忌惮和疯狂更加吓人。
就好比现在,戴茜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让虞梦惊知道了原晴之就是他没能抓住的武五,没能留住的雷柔,这部本就危险重重的戏,会迎来怎样可怖的后果。
越是深沉的水,越能掀起毁天灭地的海啸;越是深埋的火,越能爆发出湮灭世间的熔岩。
可很显然,他已经起了疑。
四个人心思各异地走下楼梯。
戴茜和元项明心惊于虞梦惊怀揣的谋算, 忧虑这个多智近妖的夜行记大boss究竟看出了几分;原晴之头疼怎么应付接下来的《诡宅》,她知道自己一旦扮演雷柔,势必会进入到上一部戏的状态, 届时以虞梦惊的眼力,百分百能看出问题;只有霍星岩仍在状况外,怎么想怎么觉得摘星楼主图谋不轨。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灵光一闪:“小梨, 你先和小倩去大厅。我和阿鸣还有点事, 先回一趟房间, 待会再下来。”
“好。”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原晴之和戴茜对视一眼。
戴茜:“不必太有心理压力,我们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找伶娘嫂的下落。选拔并非是最主要的,量力而行就好。如果紧张, 我们就最后再上场, 甚至不参与都行。”
原晴之明白她的意思, 点了点头。
虞梦惊就算生了疑, 但山来将挡,水来土掩。退一万步说,只要她耍赖到底, 就是不表现出破绽, 他就算再聪明, 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楼主吩咐下去的事,对纸傀们而言无异于圣旨。
事实上, 从最初开始, 摘星楼这个戏祭仪式,真正的用意就仅仅只落在“祭”这个字上。至于什么选拔女角选拔戏园子, 全部都是遮掩在其下的幌子。
只不过就算再神机妙算,虞梦惊也没想到,原本要仪式结束才能见到的人,现在在仪式还没开始前,便奇迹般出现。
既然武五和雷柔的转世出现,计划发生变更,戏祭仪式的幌子又得重新提上日程。于是纸傀们手忙脚乱将原先那些压根就没准备的布置重新布置好。
这回摘星楼里是真正张灯结彩,一改先前阴间肃穆的氛围,在中央放置上火红色的小型戏台和垂帘,点上一排排火烛,真正有了些要比拼戏曲的意思。
“听说了吗,最后一轮选拔指定的戏目是《诡宅》。”
“刚刚掌事传下来的最新消息,据说还是楼主亲自指定的呢!”
人们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讨论。
“不仅如此,据说楼主这回还会亲自莅临现场观看,并且对每个人的演绎进行点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试问天下哪个戏伶不想得到摘星楼主一句评价?这摘星楼可算是来对了!”
“可不嘛,若非如此,怎么会有那么多角儿都想来摘星楼证道,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作为当今戏曲界唯一的权威,摘星楼的地位不言而喻。
就算没能入楼主的眼,选上戏祭仪式,但只要得了句还不错的点评,回头都能做成牌坊挂起来,供子子孙孙吃个几辈子不愁。
有了动力,众人自然是摩拳擦掌,火力全开,开始抓紧时间商量排演。
《诡宅》这部戏由于演绎难度,再加上故事线涉及到庆神这个仍旧保留着不少民间信仰的神祇,所以鲜少有戏班子排演,数年来演绎次数寥寥无几,众人对此都有些陌生。比不上同故事背景的《邪祟》或《荒园古迹》那般令人耳熟能详。
其中最难揣摩的,还是女主角雷柔这个角色。
因为她前后行为过于迥异,光是从戏本子上看,每个人都能对她做出不同的解读。
正因如此,原晴之和戴茜下楼时,接收到了许多不友好的眼光。
“不是说昨天楼主都指名伶娘了吗,怎么忽然变卦?”
“谁知道呢。”有人出言挖苦:“伶娘那毕竟是个只会跳不会唱的闭嘴葫芦,别说让楼主满意了,服众都难吧。”
“就是。她自己还是个拎不清的,明明楼主都亲自点她了,她还装模作样推脱,我看就是想来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可惜最后玩脱了。”
“哈哈哈,活该。”
听着这些风凉话,原晴之反手拉住怒意满满的戴茜,摇了摇头。
反正都是些被虞梦惊蛊惑的人,把他们当成智障就好,没啥好计较的。
要是这就能惹她生气,那当初前两部戏里,她岂不早就被气成河豚了。再说了,这些人还不算什么,真正的罪魁祸首虞梦惊那才叫气人。
不过经历了人嫌狗憎的少年时期,路过条狗都要打一巴掌的青年时期,可喜可贺,这家伙进入成年时期后,至少沉稳了不少。当然,是从表面看。
在这般热火朝天的氛围下,时间很快来到了午夜。
摘星楼里古朴的风铃声准时响起,戏童们面无表情地提着白灯笼,抱着灯盏,游魂般从两侧的黑暗中出现,安静地站立在戏台下。
整幢摘星楼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大厅戏台周围仍旧保留光亮,红彤彤一片。
垂帘从楼顶滚落,昭示着楼主的到来。
掌事纸傀给上方行完礼,便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按照规矩,戏伶们斗戏时从不搞抽签那套,谁有信心谁就先上。
“谁先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有一队戏班子昂首挺胸,率先从人群中走出。
带队的面孔在座基本都认识,是江南那一带大名鼎鼎的名角。不过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的队伍里还有另外一位名角。
“怎么回事?他们难道重新组队了?”
“我猜是,之前风娘的戏班子在前两轮被剃掉不少人,直接就和三郎对上了呗。”
“简直了,还能这样……”
名角强强联合携手登台,众人压力陡增。
奈何摘星楼并未说过不准重组戏班子,即使大家感到不公平,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反观两位名角,那自然是春风得意,信心满满。
风娘更是志在必得。
说来也巧,年前她经营的戏班子来了位肥头大耳的大老板。大老板平日里下海经商,信奉庆神,出手阔绰,一来就点了好几出和庆神有关的戏,冷门的《诡宅》恰好就在其中。有了事先排练过的先由,风娘有信心胜过所有人。
——特别是那个昨天被指名的伶娘。
“你们要选哪一折哪一段?”
“第三折第三段。”
台下当即哗然。
第三折无疑是《诡宅》冲突最激烈的一出戏,不论是雷柔被刺,还是真假新娘,亦或者是后面雷柔和庆神的对手戏,都将整部戏的情节拉到了最高点。
激烈,则代表难度。一旦演得不好,可得在戏台上出大洋相,更何况这种直接切入,无实物表演的演绎,更是难上加难。
“看来这个戏班子的人很有信心啊。”戴茜语气里满是看好戏的揶揄。
平心而论,这些人打得越火热,局势就越对她们有利。
最好打到血流成河,情况控制不住才好。
四周丝竹声渐起。
风娘清了清嗓子,表露出哀戚,信心满满地唱了起来。
结果还只是刚开一个头,周围的奏乐声就戛然而止。
配乐都没了,她只能住嘴,茫然地看着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很快,帘幕后就给出解答。
“上来就选第三折戏,本座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那人语调讥讽:“结果就这?知道的以为你在唱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人奔丧。”
台下顿时传来笑声。
风娘一听,急了:“可雷柔在这部戏里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哦?你是在反驳本座吗?”
“不、不敢。”
“那就滚。”
别说现在风娘的瞳孔已经黑了一半,就算是之前,那也是不敢反驳的。
虞梦惊虽然已经很多年不露面,但在他执掌摘星楼前期的传奇事迹数不胜数。他从不唱戏,但在点评界上,绝对是最高的山,最深的河,无人胆敢质疑的存在。
两位名角惨遭滑铁卢,不仅没能要观众生气退缩,反而让他们更加兴奋。
奈何虞梦惊的点评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不耐烦。
“刚刚那个唱得像奔丧,你像躺她棺材里的那个。”
“不会唱可以不要上台,污了其他人的耳朵无所谓,主要是脏了本座的耳朵。”
“这种水平,建议重回戏园,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会念字。”
再后边,他都烦了,直接劈头盖脸就是一个“滚。”
原晴之:“……”收回先前觉得他成熟了的话。
这厮淬了毒的嘴贱倒是一如既往,数百年未曾改变。
戴茜在一旁皱眉,显然已经和原晴之一样,意识到其中问题。
“他这个点评,主观色彩未免太重了。”
虽说摘星楼选拔只是幌子,但两轮简单筛选下来,留下来的都有些真本事,不至于像虞梦惊点评的那般不堪。
可惜的是,迄今为止,上台的人,别说唱一折,甚至连完整的一段都唱不完,便被打断。
这些戏伶未必是技艺不行。毕竟到这个阶段,除了最基础的技艺以外,还要注重对人物的揣摩和形意神。
他们真正被否决的地方不是技艺,而是形意神。
“每个人对角色的解读都不一样。千人千面,对不同的人来说,解读出不同的雷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戴茜明白原晴之的意思,代替她说完她无法说出口的话:“虞梦惊看着是在说技艺,实则直指问题本质。”
虞梦惊确实是在点评的。
正如《邪祟》里原晴之无意发现的那样,他莫名其妙对戏曲观赏造诣极深,有些点评相当辛辣,堪称一针见血,说得戏伶们羞愧难当,哑口无言。
但他又不是在点评,而是在寻找。
——因为他已经见过真正的雷柔。
见过属于他的那个雷柔后,虞梦惊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雷柔了。
庆神只有一个巫女。
在他目下无尘的眼里,面前这些拙劣的模仿者,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戴茜意识到这点后, 她就彻底明悟了。
在虞梦惊眼里,这些人都不是他的雷柔,所以没有人能通过他的检验, 从他口中捞到哪怕半句好话和点评。
——除非真正的雷柔上场。
莫名其妙接受到戴茜的视线,原晴之歪了歪头,脸上仿佛顶着问号。
“没事。”戴茜摆了摆手。
早在戏外时, 她, 元项明还有程月华, 以及一众专家小组, 就曾经对虞梦惊和原晴之的情况进行过探讨。
因为一些不方便言说的原因, 包括司天监在内,各方都对这件事呈高度关注。甚至有专家斗胆猜测,虞梦惊的动情和《夜行记》同现实的融合逃不开干系。
但这些到底只是猜测,具体怎么样, 还得演绎完《戏楼》才能见分晓。
总而言之, 在原晴之不知道的地方, 戴茜和元项明都领到了各自的任务, 除了救出霍星岩外,他们各自的任务也至关重要,关乎着现实和戏曲融合的结局。
戏台上, 还有人不信邪, 孜孜不倦上去找喷。
原晴之打定主意要退缩到最后, 和戴茜一起窝在角落,作壁上观。
但看着看着, 她忽然品出一丝不对, 当即侧过头去,偷偷压低声音:“小倩姐, 我哥和阿鸣上楼多久了,怎么还没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霍星岩和元项明可能是有话要说,但绝对不至于拖这么久。毕竟眼下火急火燎的情况摆在这,拖到最后还是得上场,身为戏班子的一员,他两总不可能临阵脱逃。
“走!”戴茜率先侧过身去,想带着原晴之回楼上。
她们艰难地推开人流逆行,结果刚走到边缘,便被一位提着白灯笼的戏童拦下。
明明离着有些远,后者却能准确无误知晓她们的动向,定定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们,睁着双漆黑透不出光的眼睛,也不说话,要人毛骨悚然。
原晴之心下一紧,连忙扯了扯戴茜的衣角,后者立马心领神会:“这里有没有给戏班子成员准备换装的地方?”
闻言,戏童才像触发了特定的程序那般,恭敬地垂首:“当然。”
它将两人带到戏台旁边的一个房间,而后退开,守候在门口。
确定四下无人后,原晴之低声开口:“看这个情况,我们没法绕开戏童的监视。”
没错,监视。
早在昨晚,原晴之就发现这些纸傀完全无愧于《夜行记》里虞梦惊的爪牙名号,随时监视着楼内众人的一举一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上达天听。
如果虞梦惊真的对霍星岩出手,那她们现在离开这里,无疑是打草惊蛇。再者,能不能离开还不好说。
就在两人绞尽脑汁思索时,一旁忽然传来声音。
“你们在这里干嘛?”
原晴之回头,只见换上演出服的刘姬正双手叉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刘姬的神色显得相当别扭:“你们不是想找人帮忙?不如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想想办法……还有,你别想太多,我才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才好心帮忙,更不可能被你的舞技所折服!我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望着刘姬口是心非的模样,原晴之:“……”
这家伙的傲娇劲不禁让她想起一位大小姐故人。
不过这么来回看了自己和刘姬几眼,还真要她灵光一闪,想出个办法。
“等等,我有个主意!”
半晌后,戴茜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
正如之前所想的一样,即便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离开比拼得热火朝天的戏台,明显要上楼离开,那些戏童也没有要施舍分毫眼神的意思。
它们虽然监控着楼里,但从头到尾完完全全注视的,只有原晴之一个人。
一直走到楼梯角,戴茜都没有回头。
她在这里等了几分钟,很快,一个穿着舞衣戴着面纱的人就从另一边走到她身旁。
“成功了,走!”原晴之的声音从面纱下方悄然传来。
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一直走过这个拐角,彻彻底底看不见大厅后,因为警惕而挺直的脊背才终于松了下来。
“怎么样,被发现了吗?”
“没有,还好伶娘平日里就喜欢戴面纱,装个一时半会应当问题不大。”
这便是原晴之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刘姬恰好同她身形相仿,于是两人在换衣间里换上对方的衣服,并且戴上面纱。
借用刘姬的身份,原晴之混进舞女的队伍里,一路低着头出来,成功瞒天过海。至于刘姬,原晴之让她一直待在换衣间里别出去,这样便不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我们得赶快点了,要不然等戏伶们全部表演结束后,戏童肯定会发现异常。”
“好!”
两人提着裙摆在走廊飞奔,朝着楼上跑去。
结果刚刚往上走了一层,她们便听见上方传来的震响。
戴茜焦急:“是阿鸣的声音!”
元项明这回入戏扮演的阿鸣是个老实本分的形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事情肯定比她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原晴之心急如焚。果不其然,刚跨过台阶,便看见木板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再去看尽头,霍星岩已然倒在走廊上,一旁的元项明则面带怒意,手中举起火把,恰巧将一位躲闪不急的纸傀点燃。后者哀嚎一声,惨叫着被火焰吞噬,铜钱剑瞬间掉落,在地上留下一片焦黑的纸灰。
“怎么回事?!”
望着霍星岩身下那滩血泊,原晴之登时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虽然经历《邪祟》的重演后,随队医生结合她的身体情况,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再开启重演。但事到如今,已经不是重演不重演的问题。而是戏外人入戏死在戏中,重演能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问题。
虽然口口声声挂着五千万,但原晴之在心里始终将名角们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好在元项明及时抬眸发现了她们,挣扎着开口:“青哥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我刚才已经简单给他包扎过了。但短时间内必须得到及时救治,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