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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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清楚这位严梨小姐对楼主有多重要的掌事纸傀立马犹豫了。
有时候,有理智的东西远远比没理智的好对付。
原晴之见状也不拖延,她就这样举着抵在脖子间的匕首,颇有种狭自己以令诸侯的气势,径直从这群僵硬的纸傀中穿过,跑到地牢中去。
漆黑一片的地牢内,戴茜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直处于出戏状态,从上帝视角时刻跟进原晴之的情况。等确定人快要到地牢后,这才再次入戏,准备同她接应。
“小梨,我在这!”
戴茜忍痛,扶着栏杆朝外伸出手去:“快,握住我的手!”
两人看不到这个场面在戏台上呈现的效果,自然也听不到台下观众的惊呼。
地牢的旁侧,一道本该被调离的诡谲修长的身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红眸沉沉。
啊,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拼命掩饰的东西。他想。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伸手,这一幕同当年庆国圣泉神宫那夜何曾相似。正如同这几百年来,虞梦惊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武五‘死’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恐惧,反倒还抬眸朝他对视一眼。
恐怕对他们三个而言,死亡,并不是终点,更像是一种离开或告别。
谜底揭露的刹那,才终于让人恍然大悟。
站在阴影中的人讥讽地掀了掀唇,不知道是为长久以来始终存在的谎言,还是为自己那颗被践踏到一文不值的真心。
虞梦惊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
刹那间,整座地牢有如狂风过境。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硬生生变成了咫尺天涯。
“什么?!”
迎着少女不敢置信的眼神,男人张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明明是珍而重之,对待唯一宝物的态度,力道却大得不可思议,让人无法动弹分毫,几乎窒息。
随后他垂眸,握住了那把刀。男人修长的指尖按在锐利的刀面,任由刀锋剖开指腹,涌出冰冷的神血。而后极其,极其缓慢地,将这把刀从原晴之脖颈旁挪开,最后“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而这些微不足道的痛,远远比不上虞梦惊如今心头半点。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留下。
原晴之更是惊愕万分。
她怎么能够料到,本该被调虎离山的虞梦惊会中途折返, 在距离强行出戏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悍然出手,硬生生打断了出戏的进程。
“本座才刚走多久,这地牢倒是热闹。”
看了眼滚落到地上的刀, 虞梦惊弯起嘴角。
很少有人见过庆神真正发怒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暴戾的情绪抵达了顶点, 他反而不再显现怒容, 而是不怒反笑。然而这般带给人的危险预感, 却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寒毛直立。
男人完全无视了整座地牢凝固死寂的气氛,只垂眸看着怀中少女,暗沉沉的视线在接触到那截白皙脖颈上的伤痕后, 蓦然停滞。
在这数千年里, 庆神不知道见过多少血, 有敌人的血, 也有自己的血。
但没有一个,比眼前的更刺眼。
若是其他不知死活的宵小之辈胆敢伤到庆神的巫女,神明降下的神罚足以将那人挫骨扬灰, 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可这伤痕是她为了逃离这里, 狠下心自己划的。
虞梦惊掀了掀唇,刹那展示出鬼神般诡谲残忍的本质, 指腹用力擦去她脖颈上的血。
做完这一切, 虞梦惊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就连唇角的弧度都保持固定。
只有周身震荡的气压, 从始至终仍在扬起不落的衣摆,能够泄露些微真实情绪。
他多半是气疯了。原晴之隐约有这个预感。
否则放在寻常,庆神只会用那种轻佻又漫不经心的傲慢语气开口,而不是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被抓住后,原晴之一直试图挣脱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
奈何虞梦惊力气太大,手臂化作无法撼动的钢筋烙铁,死死把她箍住。他的手则顺着脊背滑到腰线侧旁,第一时间覆盖在她垂落的手上,强迫性从手背挤了进去,严丝合缝地嵌紧,像是囚禁,死死不得挣开。
仿佛这样,就能锁住一只随时可能会飞走的蝴蝶。
以现在这个情况,别说挣脱了,就连伸出手去都不能。更别说刚才都快成功接头,结果虞梦惊动动手指就把她硬生生拎小鸡一样扯回来……又回到了地牢门口,同坐在深处墙边的戴茜遥遥相望。
“第三折戏,起——”遥远的奏鸣声唤回了原晴之的思绪。
她一颗心彻彻底底沉入谷底。
这预示着,此部戏已经走到了最后阶段。
“怎么办,已经进入第三折戏了!”
“《戏楼》的第三折戏可是只有追逐戏,出了名的短啊!”
“明明还差一点,原小姐就能抓住戴老师的手了,就差一点,该死!虞梦惊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就连这也在他算计其中吗?!”
眼睁睁看着大好局势一朝逆转,戏外人急得团团转。
刚同程月华聊完那段往事的元项明面上灰败之色越重,他遥遥望着戏台,深吸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拥有天生戏骨的师父会走不出那出戏。”
这场谈话,解开了元项明心中多年来一直困惑的谜团。
他亲眼见过师父唱戏,知道天生戏骨是种怎样可怖的天赋,却对它双刃剑的那一面不曾了解透彻。
“是啊,不过老夫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其他的还封印在司天监档案里,我估计晏孤尘那小子都不见得知道。也就梨园那边还有一些昔日留存的东西,但柳文燕去世前应当告诫林如花,要她守口如瓶。恰巧小晴失忆了,才能把这件陈年往事隐瞒下来。”
程月华叹了口气:“其实从你师父平日的言行看,就知道他是个情种。老来得子,对小晴这个丫头的宠爱不说,还愿意让她冠上夫人的姓氏。”
“这么说的话,师父同师娘在一起,已经有很久了吧?”
“至少十几年了。但其实很后面才生了晴儿,挺绝望的。”
“绝望?”
“对。”程月华摁灭手里的烟头:“你想想,戏内人是永远不会变老的。但现实的人会啊,就算能和戏内人在一起,也必须重复着一场场永无止境的戏目。”
“你能忍受每一次入戏,都得重新和爱人认识一遍吗?你能忍受其他人在戏台上演绎你爱人同另一个人相爱的场面吗?你能忍受在戏曲终幕后,她会忘记你,甚至按照戏本剧情,扑进别人的怀抱吗?可柳大宗师却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他还和你师娘留下了属于他们爱情的结晶,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晏孤尘从司天监里拿来的,那本古往今来拥有天生戏骨心得记载的小册子。
翻阅这本册子就会发现,爱上戏内人的天生戏骨一点也不少。可能做到像寻常夫妻一样的,仅有柳问青一个。
元项明有些明悟了。
那一定是很多很多的爱,才能让戏中人挣脱剧情的蛛网,破开戏本的囚笼。
“唉,斯人已逝,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都是些陈年往事,注定要埋进土里。”
“的确。”元项明点点头,他看向戏台,脸上仍是忧虑:“要这么说的话,玲珑骰子岂不是注定没有办法找到了。”
“多半是这样没错。那骰子本来就是戏内之物,想要找到它,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基本可以打消这个念想。”
兜兜转转下来,还是得靠戴茜身上的唤醒道具出戏。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这句话,不仅是全体戏外人的心声,也是原晴之的心声。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用仅有的理智评估了双方的武力值后,原晴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当然能看到黑暗中戴茜在朝她微不可察地摇头。
事情走到这步,她也不寄希望于找到那颗神秘失踪又虚无缥缈的玲珑骰子了。
虽然情节已经推进到最激烈也是最短暂的第三折戏。但事情并非完完全全走到绝路,如果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同戴姐接触,哪怕不需要握手,只需要一点点身体上的接触,两人都可以利用她身上的唤醒道具,成功脱离这部《戏楼》。
必须忍耐下来,再找机会。
原晴之这么告诫自己,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楼主,请问可以解释一下面前的情况吗?我的戏班子成员明明已经离开摘星楼,为什么现在还会出现在贵楼的地牢里出现,难道您的承诺就有这么不作数……”
她斟酌语句,色厉内荏的同时努力接上剧情并且试图隐藏自己真实意图,可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自己另一只逐渐麻痹的手被牵起,紧接着传来冰凉。
原晴之怀疑虞梦惊压根就没听她说话,只有微微扬起的长发昭示他仍旧陷在暴怒里。
但他垂下头来上药的姿态又是那么认真,虽然鸦羽般敛下的浓密睫毛里每根都直白写着“我非常生气”的可怖和暴戾,可动作却带着与这汹涌怒火截然不同的轻柔。
原来……他是配好药再来的啊。明明只有这么短的时间。
因为情况发展过于迅速,让人猝不及防,原晴之满脑子都是怎么出戏,已然将自己中毒这件事抛之脑后,此刻看到虞梦惊垂首为她上药,才终于恍惚想起。
当事人都已经遗忘的事,却被另一个人好好地记在心里。
就和看到那根惊羽木发簪时,神明那颗聪明的,擅长玩弄权术的脑袋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拙劣的明谋。即便如此,它的主人却还是愿意相信她,主动她的踏入圈套一样,徒生可笑。
望着男人伴随着墨发一起垂落的赤金镜链,刹那间,原晴之有些恍惚。
明明亲密接触远远不止这次,甚至亲吻都曾涉及。她却在这个寻常至极的肢体触碰中感觉自己被烫到了,下意识瑟缩着想要抽回手,可又被对方摁住。
这次用的力气明显大了点,有点痒。
但还是不疼。
看着手的颜色逐渐褪去骇人的青,恢复到本该正常的白,虞梦惊淡淡地碾碎了手里的空瓶,昂贵的瓷器瞬间化作齑粉的同时,一言不发地牵着她走出地牢。
“楼主,你之前问我的事,我可以全部都说,请放开小梨——”
戴茜惊慌的声音逐渐远去。
在被迫向前的力道和踉跄行走中,原晴之仓皇回头,惊愕地发现地牢到大厅的甬道中央已然落下一层层漆黑铁栏,伴随着一声声沉重的闷响,彻彻底底将这条路封死。
也彻彻底底断了原晴之想要通过周旋等待时机,再通过这条路去寻找戴茜的希望。
脑海中那根弦骤然崩断。一步步脱离掌控的事态,最终走到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她会被永远困在戏里吗?原晴之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滑向最坏的结果。
即使再重启戏曲,世间也不再存在第二个天生戏骨。
这一次,没有人可以从戏里救出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放开我!”
慌乱中,原晴之抬高了声音,厉声质问:“你难道要将小倩姐永远关起来?!”
走在前面的虞梦惊充耳不闻。
从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男人冷峻如同刀锋般刻骨美丽的侧脸。花烛摇曳明灭里,那一如既往的笑容诡诞,苍白,掩着微不可察的脆弱。
少女的怒吼,他听在耳里,并不想回答。
疯狂又扭曲的声音始终占据着邪神的心底。
从再见到她那一刻起埋下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化为苍天大树。
——既然留不住,那便困住吧。
古往今来, 有过天生戏骨因为遗失了入戏道具,被硬生生困在戏内的例子吗?
原晴之不敢深想这个问题,她知道, 情绪的深渊是永无止境的,一旦滑落下去,便无法再挣脱。不仅对面前的死局毫无益处, 反而还可能加速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只能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堪堪维持着“严梨”的人设, 接连发问。
“楼主, 请回答我的问题。”
“楼主?楼主!”
不管原晴之怎么问,用什么样的语气,都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始作俑者噙着恰到好处的,毛骨悚然的笑容, 包裹着她的手, 来到了顶楼。
在早已经准备好的铜镜前, 虞梦惊摁着她的肩头半是强迫性地让她坐下, 随后从漆奁里拿起一支细长的铅黑色眉笔,俯身为她描眉。
“摘星楼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戏楼》的第三折戏极短, 仅仅只有一个时辰不到。若是错过, 便会永远被困在戏里, 原晴之心急如焚,直接侧过头去, 表示出自己不愿配合的态度。
那截乌黑的眉笔愣是没能收住力道, 在鬓间拉出一条长痕,直直没入发间深处。
望着这条黑线, 虞梦惊脸上那张虚伪的假笑面具终于稍稍凝滞。
他放下眉笔,一言不发地为她擦去脸上的痕迹,继而挑眉。
“何必称呼得如此生疏,在薛宅地下的那次,不是就已经喊出过我的名字了吗?”
“……什么?!”
男人语调平淡,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却要原晴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不仅仅是她,戏外正旁观这一幕的人同样大惊失色。
“薛宅地下?什么时候?!”
贾文宇连忙一路小跑将《夜行记》原典拿来,唰唰翻到《诡宅》第三折戏,一目三行地浏览,蓦然睁大了眼睛:“这儿,在这!”
他指着戏本上的白纸黑字,高声朗读:“‘虞梦惊,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茫茫大火中,少女回眸笑魇如花,浑然未觉身后青年刹那怔愣的目光】
“可能是当时刚穿越完火场,原小姐太激动,于是便脱口而出。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贾文宇犹豫着开口:“虞梦惊在这三部戏里,似乎从未告诉过原小姐他的真讳。”
虞梦惊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记录在《夜行记》戏本上。但在戏内,人们更多称呼他为‘大人’‘庆神’‘楼主’等。仔细想来,他本人的确并不曾将真名告诉给任何人。
“因为《夜行记》中写过,名字是最短的咒。”晏孤尘沉声:“所以《夜行记》记载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鲜少以真名示人。”
“……我们身在戏外称呼习惯了,以身入局,竟然忽视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戏内,原晴之指尖颤抖。
在第二部戏结尾,因为成功穿越火场太过激动,疏忽大意脱口而出犯下的疏忽,竟然会毫无预兆地被点出。更可怕的是,还是时隔这么久以后。
他猜到了什么吗?窥见了入戏的奥秘吗?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奇怪。”
眉笔重新落在少女的眉宇,这回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你太了解我了。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贵女,却无比清楚着我的喜好、说话方式和态度。就好像在我本人毫不知情的时候,认识了我一样。”
“自从第二次诞生后,我一直在夜红神龛里沉睡,你又是从哪里认识我的呢?”
虽然被世人奉为庆神,但神明人前显圣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非亲自选择了她,虞梦惊甚至会怀疑,这是谁针对庆神的弱点,为了获取永生不死的神血而量身打造的容器。
用妆容为少女苍白的脸重新增添血色后,庆神搁下笔。他似乎完全并不介意原晴之的沉默,而是扶着她的肩膀起身。
“我们走吧。”他颇为好心情地扣住她的手。
和上次一样,神明安静地牵着巫女走过他的神国。
他们走过遗留着火烧焦黑痕迹的顶楼,掠过那些因为察觉到主人情绪而尽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纸傀;走过一截截盘旋的木质楼梯,悬挂灯火琳琅的红灯笼;再拾级而下,同用红绸挽起的“囍”字擦肩。
不久前下仆们还在装扮的神婚场景,此刻红彤彤到让人刺眼。
虞梦惊轻轻将她的鬓发挽到脑后,遥望着远处的祭坛。
冰冷的地面上早已放上了长明灯,就像他们在圣泉神宫中初见时的禁殿那样,金红色的火焰安静地摇曳,诡异又神圣,旁边簇拥着一朵朵沾满露水的白花。
夜红神龛的四角殷红如血,同蓝色的发光圣泉交织,折射出琉璃冷光,如梦似幻。
“还记得吗,当年你抬头看的那一眼。”
看着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灯,虞梦惊的语调染上微不可察的怀念:“那双眼睛里,没有寻常人该有的畏惧,谄媚,贪婪和欲望。甚至找不出半分迷恋,只有灵动和狡黠。”
那是另一种高高在上的,比神俯瞰众生还要更高的视野,好像藏着满天星星。准确无误地捕获了坐在横梁上,朝人间漫不经心投来一瞥的少年神明。
从此,他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她了。
“我的这张脸啊,能够勾起凡人心底最阴暗最不堪的欲望。普通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爱恋深渊。哪怕是让他们挖出心脏敲出骨髓,他们也会就此照做,献上一切。”
“我那是以为,是武五对师弘华一往情深,才能对它免疫。”
虞梦惊轻笑一声:“后来我才发现,偏偏就这么巧,能同时出现四个例外。”
越多说一句,原晴之的心就越往下沉三分,手脚发冷。
她遍体生寒,用上毕生演技,佯装镇定地开口。
“或许是你想太多了。”
“是吗?”庆神回给她一句轻飘飘地话,继续自言自语:“可每次这几个人,都会和你同时出现。像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达成某个条件,便匆匆离去。”
距离答案只剩薄薄一张纸,呼之欲出。
这张过分美丽,仿佛汇聚了全世界最美好想象的脸一下子凑到近前并非是第一次。但原晴之觉得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让人感到恐惧。
那是沁入骨髓的恐慌,不自觉让人发抖。从手指开始,逐渐扩散到全身。
原晴之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什么啊,小梨,你原来也会害怕啊。”庆神笑了笑。
他包容般地摸了摸她的头,五指成梳,怜惜为她整理柔软的长发。
“明明看到我被分尸的场面都不会怕,却会因为这种事情瑟瑟发抖吗,真可爱。”
虞梦惊带她一起走入这片光与影交织的祭坛花海。
原本洁白无瑕的花束,在男人的衣摆拂过后,瞬间染上了殷红的色彩,从身后望去,仿佛在雪地里走出一条美丽的血路。
薛宅一夜过后,京城再也没有出现过钟情花。
一年只能产出十株的珍贵品种,全部都被一个神秘买家重金买断。然后年复一年,就这样数着她离开的日子,守着这些花,保存到了现在。
“再告诉小梨一件事吧。”
望着脚下一望无垠的红色花海,男人含笑凑到她耳边,轻佻地开口:“其实这些,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但为什么一直没有问你呢?因为我并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是否说谎,是否骗了我,是否记得过去的记忆。不在乎你是武五,雷柔,还是严梨,甚至就连你的出现,是否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谎言……通通不在乎。”
一切正如虞梦惊曾经说过的那样。
只要原晴之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追究,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既然要骗,就得骗到底吧。明明做出了承诺,却还妄想逃离。”
直到这时,原晴之终于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这只喜欢在她面前做出歪头猫猫可爱表情的男人,陡然撕开了平和的表面,展露出恶鬼该有的,狰狞扭曲的内里。
这一刹那,漫天的寒冷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漫天大雪中,牙关都在打战。
或许当年那个囚困他的方士并未说错。虞梦惊亲昵地贴向她的侧脸,仔细地感受着少女的颤抖,红眸流光溢彩。
不管再如何披着神明诡谲华美的外皮,他本质上还是那只遇到一点温暖便拽紧不放,只知晓掠夺和囚困的怪物。
“来吧,我的巫女。”他伸出了手。
我注定要锁住的蝴蝶。
“不行,不能再等了。”
戏台下,程月华拍案而起。
“这虞梦惊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真当我们现实就半点办法没有?!”
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天,但在强大的国家后盾下,专家团队已经模拟出了多种一旦发生变故后可以采取措施的预演方案。只需一声令下,便可调动手头所有资源。
“贾文宇?”
“在!”
“直接上紧急预案!”
发号完施令后,坐在戏台下乐池内的指挥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拍板和鼓条骤然慢了下来。
从指挥这个由头开始,整个乐池内演奏的声音都被拖长,生生慢了几个拍。
此时此刻,正在戏内的原晴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
——她感觉时间变慢了。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那片铺陈在花海里的长明灯盏。
素白灯芯上点燃的火花本来伴随着周围的阴风,偶尔会摇动几下。此刻却仿佛降速那般,卡成一帧一帧的PPT。
不,不是错觉。
在切切实听见戏外的拉奏声的确比先前慢了好几拍后,原晴之恍然大悟。
众所周知,天生戏骨是链接戏内戏外的桥梁。若是这部戏已经结尾谢幕,那纵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把原晴之从戏里救出去。
但现在毕竟还在戏中,演出还未结束,原晴之还在戏内。所以戴茜能利用她的唤醒道具入戏,理论上来说,戏外人也是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影响戏内的,就比如……音乐。
来不及为司天监精妙的构思鼓掌,原晴之转身就跑。
戏外人好不容易才为她争取来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奈何还没等她跑出去几步,便听见身后男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
原晴之回头骇然发现,原本应该伴随着戏曲一起慢半拍的虞梦惊,脸上竟然出现了错愕的神情。很快,这错愕便在意识到怀里已空后,迅速沉了下来,化为深不见底的阴鸷。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给本座滚出来!”
他厉声怒斥。刹那间,身后的圣泉骤然沸腾,掀起一道冲天水幕。
庞大的威压从天而降,扬起狂暴的气压风旋。
天地倒错苍茫中,虞梦惊第一时间冷着脸伸出手。在漫天四散飞舞的花瓣里,原晴之感觉自己再次像是被磁铁吸住那样,猛地拽了回来,再度牢牢保护在这怀抱的方寸之间。
“呵,一群宵小之辈。”
男人在她头顶上方冷笑,同时还不忘将她的头摁回怀里:“不过如此。”
同他倨傲狂妄的话语相比,却是红眸里微不可察的凝重。
庆神当了这么久,虞梦惊并非没有见过其他的妖魔鬼怪。但对他而言,那些不过是些动动手指就能摁死的大蝼蚁。至少数千年来,他不曾见过能够染指时间的存在。
或许就连完全解开封印的他也不能。
虽然不知对方有何用意,但仅凭这点,已经足以让他警惕拉满。
不知何时,圣洁的发光蓝色泉水已经化为了黏稠的血色,咕噜咕噜冒着泡泡。那些曾经被贪婪人们进献的惨白骸骨缓缓从血池中浮现,尸山般堆叠在神龛两侧,阴森悚然。
好在因为今晚子时是神婚仪式的开始,祭坛这边早早做足了准备。
几十年来,为了复活雷柔所镌刻下的符文也派上了用场。
于是以夜红神龛为中心,深红色的血水逐渐填满了祭坛上符文的空缺。
毫无疑问,这个场景相当震撼。特别是当一切都以慢无数拍的画面呈现时,艳丽散开的血幕,颓靡的红花,摇曳在地表的烛火,飞散的蓝色圣泉光点……还有站在这一切最中心的,挂着漫不经心嘲讽笑容的神明。
明明处于低处,姿态却有如俯瞰。
为什么时间变慢对他毫无影响?!
更加莫大的恐慌要原晴之拼命挣扎,于是会错了意的人顿了一下,笨拙缓慢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无声地安抚。
庞大的力量倒灌而起,通天贯地。
“小晴——”
恍惚间,原晴之听见了戏外遥远的喊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专注于对抗的虞梦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幽深的红眸敛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一如既往地要人读不懂。
“本座还在猜是哪路转世投胎的仇家,没想到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然而很快,虞梦惊就收回了视线。
他重新抬眸,轻蔑一笑:“就凭你们,也妄想把她从本座身边夺走?!”
铺天盖地的红色里出现了一线金。
丝丝缕缕的金线,从虞梦惊周身开始逸散,汇聚到气旋海洋里。
“不好!”晏孤尘大惊失色:“那是功德之力!”
按照《夜行记》的记载,只有得到海量功德的妖魔,才能在接受讨封后,敕封为神。
这种力量极其强大,且获得条件苛刻,平日里只能通过香火和巫女的祭祀提炼少许。整本书里,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也就只有第一卷的虞梦惊。
众所周知,虞梦惊不吃香火,也没有巫女。至少原晴之这个转化一半的还算不上。
这意味着,功德之力,他用一点就少一点。
若是大量流失功德,又得不到补充,从神位中跌落,重新化为堕妖不无可能。
“可看他现在这样,哪像省着点啊……”
望着这一幕,贾文宇目瞪口呆。
“疯了吧,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在功德之力仿佛不要钱的挥霍下。渐渐地,风声变小了。
祭坛上下起了永无止境的红雨。
雨滴从近乎悬停的缓慢逐渐加速,越来越大,慢慢地回到了正常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