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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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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晴之回以一个讨好的笑容。
“行了行了,小姐想吃什么,醪糟丸子,珍珠米球,还是昨天刚包的饺子?”
跟在林如花背后,原晴之大声嚷嚷:“都要都要!”
美美地吃了一顿林妈做的饭,顺带将这两天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在亲近的人面前,原晴之向来报喜不报忧,于是重点就落在了那五千万上。
“嘿嘿,林妈,这回是真发达咯,等明天钱到账了,我们就去下馆子!”
“好好好。”
暖暖的饭食驱散了许多心头阴霾。
但饶是如此,在夜色已晚,哄着林妈去睡后,原晴之还是独身一人来到了梨园藏书阁的区域。这里曾经经历过大火,墙壁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原晴之每次心情不好时,都喜欢一个人坐在墙角,看着窗台上落下的月亮。
月光清冷如水,静谧沉吟。
只有独身一人时,她才能稍稍卸下脸上苍白脆弱的笑容。
很多事情,虽然原晴之不说,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比如在青城古街时,她就清楚司天监们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没能说出的话,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根源是什么。所以,为了让大家安心,她故意表现出很洒脱的样子,说着虞梦惊的坏话,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都安心。
即使自己的心,早已百孔千疮,疲惫不堪。
“哐当。”黑夜中,木门开合的声音清晰又明显。
原晴之一惊,瞬间从地上站起。
“别担心,别担心,小姐,是老婆子我。”
一个本该睡下的身影提着灯笼,佝偻着背一,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林妈,你怎么会……”
看着少女脸上犹然未干的泪痕,林如花叹气:“小姐,怎么说,咱也跟了您这么多年。难道连您的真心欢笑和强打精神都看不出来吗?”
“在院子里那会,看到回来小姐后,我就猜,您肯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明明都那么难过了,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来哄我开心。”
不说还好,一说,原晴之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老人将灯笼放下。
她拍打着原晴之的后背,低声安慰:“有什么委屈事,尽管同我说吧。”
“老婆子我一把快入土的年纪,什么都只会带到棺材里,口风包严的。”

深夜, 一老一少坐在梨园藏书阁里。
周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和灯笼传来的光线,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林如花拍着她的背:“小姐, 不着急,不着急啊。慢慢说。”
在这样的安抚下,原晴之抱着自己的膝盖, 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自从她记忆以来, 一直是林妈以长辈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 在她心里, 早已将对方当成家人和亲奶奶一样的存在。
这些本该永远埋葬在自己心底的话, 也只有同她说,才最为合适。
原晴之用纸巾轻轻擦拭眼睛,这才终于开口:“林妈,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 此时终于吐露而出。说完的刹那, 原晴之颇有些如释重负。
在此之前, 她一直为这份喜欢和心动充满负罪感, 迟迟不愿面对。但喜欢这种东西,不管怎么关起来,都没有用。越不敢表露, 越心痛, 越隐藏, 越被划伤。
“原来是情伤?小姐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听见原晴之的话,林如花愣了一下, 而后便笑了起来:“以前一直以为小姐您脑子里没有这根筋, 没想到……”
长者的笑容不乏揶揄,要原晴之瞬间忘了方才的悲伤, 张牙舞爪起来。
“林妈您什么意思!竟然敢嘲笑我!”
看着少女恢复了活力,林如花连忙佯装收敛笑容:“哎呀,你知道的,婆婆我没有那个意思啦。好了好了,快说说,小姐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个臭小子的?那个小子不会是婆婆我认识的人吧?”
一时间原晴之竟然不知道,是林如花顺其自然说她好感对象是臭小子有槽点,还是虞梦惊和臭小子三个字画等号更可怕。
“怎么可能是您认识的人。”她停顿一下,开始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刚开始第一次见面时,我觉得他非常讨厌,是个自恋自大狂,经常罔顾别人的意愿,不注重社交距离,讲话轻浮。为人残忍,不尊重生命,毫无普世价值观,非常任性妄为,甚至为了看乐子,可以把所有人都谱写进他的剧本里。总之,是个性格十分恶劣,而且相当以自我为中心的乐子人。”
闻言,林如花沉默了许久,犹豫着开口:“小姐,咱可不兴喜欢犯罪啊。”
原晴之:“……”
原晴之:“他不需要遵守现实的法律,林妈,您就当他是外国人吧。”
“行,小姐您继续。”
“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也挺可怜的。或许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望着窗台上洒下的一小片月斑,还有上面树叶被风吹起时散动的幻影,原晴之眼底浮现出回忆:“我恰巧旁观了他两次被人欺负,但是他都站在原地不还手。”
“我当时想,这个人好笨啊,呆呆傻傻的,和猫一样。”
想到当时的场景,原晴之嘴角忍不住翘起:“当初看到他第一次被欺负时,我吓得半死,只敢躲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瑟瑟发抖。”
“但在那之后,我偶尔闭上眼睛,或是在梦里,还会重现那一幕的场景……我想,我应该是不甘心的。”
“是感到害怕吗?”
原晴之摇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害怕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更多的,还是后悔。”
“我懂了,小姐是觉得无能为力啊。”林如花瞬间了然。
她一直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善良的性子。以前还在上学时,就帮同班同学在校霸面前出过头,还帮路人抢回过劫匪的钱包,帮同校漂亮女生挡过小混混的骚扰,为此还特地去练了一段时间跆拳道。
“是啊,什么都瞒不过您。”原晴之无奈地笑笑。
她以前其实并不能体会,为什么救自杀的人没救下,救人者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等真正到了那个场景,她才发现,原来人是真的无法接受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肢解杀戮,即使被杀的这个家伙不是人,还根本不会死,过一会就复活。
可总是会痛的吧。
“所以,第二次看见他被欺负后,我什么也没想,直接去帮忙了。”
虽然口头上大段大段分析着自己当时的心理,但原晴之在第二部戏时其实什么也没想,拎着菜刀就冲出去了。
“结果救了他以后,我才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只是想用自己设局。这样毫不在乎的态度,让我觉得自己的帮忙毫无价值,所以当时的我在心里暗戳戳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帮他了。可没想到再次看见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时……”
林如花:“小姐还是没忍住?”
“……嗯。”
原晴之后来知道了,虞梦惊是个非常傲慢的人,喜欢挑事拱火,看别人自相残杀,但是几乎从不自己动手。
他站在原地,一部分是因为力量还未恢复,只能让这些人吞下神被迫流出的血肉,达到控制凡人的目的;另一部分则是单纯的因为不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所以虽然生气,但后来她过了气头,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明明可以还手的,不是吗?
拥有那样一副至美的皮囊,从而勾起了人心中求而不得的贪念,所以必须得承受掠夺与屠杀,承受这些被勾起的恶意?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受害者没有错,错的永远是施暴者。
“就这样,我再一次救了他。”
第二部戏结尾时,情况紧急,原晴之必须借用虞梦惊身上的师家玉佩出戏。所以后来司天监和心理医生们分析这一段时,也以为她只是为了出戏,顺便将人带出火场,故此没有多问。
只有原晴之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雷柔”了。
至少,在那个吻里,她只是她自己。
原晴之可以编织一万个谎言,但她欺骗不了自己的本能。
即使当时是需要安慰虞梦惊,安慰他的真容并不难看。可明明有无数种方式,言语,触碰,她统统一个没选,而是选择了亲吻。
戏外人怎么会被蛊惑呢?一个踮脚,便暴露无遗。
“所以,我觉得可以排除掉见色起意的选项。”她托腮分析。
不然也犯不着亲吻那半面白骨。
说着说着,原晴之又有些郁闷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仔细想想,那家伙明明没什么优点啊。除了长得好看以外。”
在林妈的眼神下,她不情不愿追加一句:“行吧,他对我倒是挺好的。就是控制欲太强,占有欲太强,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但架不住小姐喜欢。”
“……哼。”
见原晴之嘴巴鼓成河豚,林如花不由得笑了:“其实啊,小姐这么想很正常。因为喜欢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啊。可能一个眼神,一次回眸,一次触碰……要是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感,那还叫人吗?”
“不过听您这么描述,小姐和那臭小子是两情相悦,那倒不如抓住时机,趁着年轻,勇敢去尝试一次。不要得到婆婆我这个年纪了,回想起来,才追悔莫及。”
原晴之沉默了。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良久,才闷闷地开口。
“您说得对。但我们是不可能的。”
“啊?”林如花一时间没听懂:“怎么会不可能呢。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又不是以前封建社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联想起原晴之这三天的遭遇,她试探性地问道:“难道小姐是喜欢上司天监里的公职人员了,对方位高权重?”
“不是啦。”原晴之哭笑不得。
听到这,林如花表情瞬间严肃:“那是不是那个臭小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让小姐生气的事?”
“也没有。”
原晴之不知道该怎么和林妈解释,后者只是个普通人,并不知晓入戏相关的事情,更不知道,喜欢上一个戏中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
或许喜欢就是能让人产生亏欠。
如果非要说的话,原晴之觉得,反而是自己亏欠虞梦惊更多。
虞梦惊做错了什么呢?他唯一错的,可能就是爱上她。
从祭坛上离开时,原晴之能够感觉到,停留在背上的,那道极具存在感的视线。
她知道虞梦惊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回头。用那种沉默的,猫猫期盼主人回心转意的眼神。或许这五百年多年里,在雷柔死后,他便是这么过来的。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
她不能给虞梦惊任何一点希望。
所以,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哪怕在先前虞梦惊的声嘶力竭里,早已灵魂震颤,泣不成声,差点就将自己的心意脱口而出,原晴之也愣是忍住了。
“是我对不起他,我亲手掐灭了所有可能。”
不敢承认,才会拼命躲藏。没有希望,才会做得决绝。
“明明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这么伤他的心。”
一想到虞梦惊现在可能已经心灰意冷,彻底放弃。认定了她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虚伪贪婪的渣女。原晴之就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生起难过。
虽然是她一手促成的结果,但没有什么比所爱之人的恨,更加令人难堪。
“我才是那个胆小鬼,连表达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原晴之抽了抽鼻子:“林妈,我好差劲啊。”
“我再也遇不到像他那么爱我的人了。”
虞梦惊说得对。
寥寥的几页戏文纸,便走完了他的一生。
殊不知现实和戏文的差距,远远不止那薄薄的几页纸。
戏内人可以用质问表达自己的不甘,戏外人只能用苦涩咽下其中绝望。
“而我也没办法,再这么去喜欢一个人了。”

第75章
“傻孩子, 说什么呢。”林如花不赞同地道:“小姐才二十几岁,未来的人生还那么长,怎么就能吊死在一颗树上。这种话, 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就算不能和现在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后总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嘛。”
对此,原晴之只是笑笑, 并不接话。
她挪开视线, 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好了, 林妈, 这就是我为什么难过的原因, 说出来果然感觉好受多了。”
看林如花一副欲言又止,还有话要说的模样,原晴之又道:“林妈不用再劝我啦。这件事情,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现在不管说什么, 都没法再对既定的事实进行更改。”
“况且, 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不是吗?更何况我现在还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句话,直接将林如花的劝导堵回肚子里。
长者叹了口气:“既然小姐都这么说, 婆婆我就不多嘴了。”
不管怎么说, 她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能够开心快乐, 获得自己的幸福。
“会的,林妈, 一定会的。”原晴之笑着, 许下了善意的谎言。
一老一少又安静地坐了一会,这时, 原晴之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林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和师哥聊了一下关于这个玲珑骰子的事。”
她展开手,从手腕上将小巧的骰子给拿了出来。
后者正静静地躺在手心,五面素白,一面则镶嵌着鲜艳欲滴的红豆。
“您当初交给我时,说这是妈妈留给我的遗物。但师哥却说,您这里还有一些其他的线索,可以方便告诉我吗?”
望着这颗玲珑骰子,林如花想了一会:“有的有的。”
“唉,瞧我这把老骨头,放久了总会生锈,竟然把这重要事给忘了!”
说着,她便颤巍巍地起身,开始在藏书阁里翻找起来。
“林妈,您在找什么,我同您一起吧。”见状,原晴之也跟着起身。
“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是您姑姑柳文燕故去前,特地吩咐咱收起来的。”
林如花搬来一张矮凳,絮絮叨叨:“文燕小姐还说,若是您真听了她的话,一辈子不唱戏,这日记本,便不必拿给小姐看。但若是您唱了戏,便必须找出来给您,让您好好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还好小姐今天提起来了,若是再过两年,老婆子老年痴呆,便彻底忘咯!”
“您说什么呢,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再过十年都不会有事的。”
两人一起开灯翻找,很快,原晴之便在三层书架的角落,看见了林妈描述的日记本。
她伸长了手,将那书本拿下。
“咳咳,咳咳咳……”
上边浮动的灰尘要原晴之忍不住咳嗽起来,拿远了些许。
不过想想,距离她姑姑去世已经有十几年,这日记本放在这里,十几年没动过,会累积灰尘倒也正常。
柳文燕是原晴之记忆里见到的唯一一个柳家人。
那场梨园大火中,她离戏台稍微远一点,所以不像其他人一样当场毙命,而是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全身重度烧伤,那种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所以在病床上挣扎了大半年后,柳文燕还是撒手离世。
原晴之对她最多的记忆,便是站在病床前,总被这位姑姑扯着手,声嘶力竭地叮嘱。
“天生戏骨,就是天生戏骨这个害人的东西,问青才会分不清戏与现实。”
“晴之,晴之,你必须答应姑姑,这辈子不准唱戏!”
直到姑姑下葬前,她最后留下的话,仍旧是那句——“不可以唱戏。”
过去的原晴之虽然不理解,但她还是听了话,按部就班地开始自己的人生,虽然从小到大对戏曲都十分感兴趣,文艺汇演的时候偶尔上去唱一两嗓子,可到底谨记叮嘱,没有真正开台唱过。
除了这次。
司天监以重金托付,委托她入戏救人。
抚摸着这本极具年代感的,尘封了十几年的日记,原晴之隐约有一种预感。
为什么玲珑骰子会在入戏后消失,为什么姑姑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父亲会在烧起火的戏台上意外去世,为什么她从不记得妈妈的面容……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本日记中得到解答。
怀着沉重又有些希冀的心情,原晴之翻开了第一页。
【3月11日 晴】
今天梨园的班子搭建起来了,身为当之无愧的台柱,问青唱满了全场。
前来捧场的老板存心想考验考验他,也好奇天生戏骨的赫赫威名,便点了折他从未唱过的《梨花白》。名字报出来的刹那,满座哗然。毕竟这篇是《夜行记》里早已被业内公认遗失的原典,不想其实是被这位老板祖上珍藏了,今天才算拿出来。
老板还同问青打了个赌,若是他能在一炷香内读完戏本,完整地唱下来,那这篇《梨花白》原典便赠予他所有。
结果打赌自然是问青赢了,没有半点意外。
我弟弟在戏曲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只要看过一遍的戏本,就仿佛印在他脑袋里,怎么也摘不出来。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么年轻的年纪成就戏曲人一辈子触不可及的大宗师名头。
这么多年来,诸如此类的打赌,一年没有十次也有九次。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亢奋。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从五岁学戏开始,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唱完后,问青从戏台上飞奔下来,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开心地和我说。
“姐姐,我终于遇到我的梦中情人了!”
我十分好奇,把今天挨个同他一起唱戏的姑娘名字挨个点了一遍。可问青却逐个摇头,告诉我都不是的同时还神秘兮兮的让我别问,等他和梦中情人熟一点,再来告诉我。
我只冷笑,说等你把弟媳带到我眼前再说这话。
就他这种缺根筋的笨蛋,怎么可能讨到老婆,就算有也是个妻管严。
原晴之刚读完,林如花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这应当是三十年前,梨园刚组建时的事。”
“虽然柳家是戏曲世家,但中间有几代下海经商去了,直到老爷这代才重新拾起戏曲,扫开院落内的古戏台。”
“这么久之前的事?”原晴之大吃一惊。
她本来以为柳文燕的日记只有寥寥几句,没想到却是横跨了这么多年的时光。
难怪在日记里,姑姑写父亲才二十几岁。
这么想着,原晴之又往后翻了一页。
【4月2日雨】
今天下大雨,晒的稻谷忘了收,全部湿透了。
这几日没写日记,因为戏班子刚重新成立,到处都有需要忙的地方,实在没有空闲,今天才稍微有时间拿起笔。
自从上次问青和我说过之后,这段时间他总是神秘兮兮的。先是和其他认识的老板们一起去淘古玩,买了好几篇戏曲原典,一问,都是《夜行记》里的篇章。前两日有婆子起夜,结果看见院内戏台灯火通明,这家伙竟然独身一人在上边唱独角戏。
我第二日便问他:你犯的什么病?
这小子竟然还嘿嘿笑着,一边挠头一边说自己和未来老婆幽会。
完了,我想。问青终于唱戏唱到走火入魔,把脑子唱傻了。
看到这,原晴之忍不住抿唇狂笑。
“真没想到,父亲年轻时是这种性格。”
不过谐谑之余,她心底又隐约生起些不安。
无他,实在是姑姑日记里对父亲的这些描述太过熟悉,又是独身一人唱戏,又是疯狂搜集戏曲原典,要原晴之不可遏制地往那个最不可能的结果想去。
很快,她的想法就在随后几篇日记中得到了验证。
【11月23日阴】
今天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第一场戏已经唱完了。
戏园逐步走上正轨,问青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场场几乎都爆满,戏票根本收不过来。就是他最近看起来总有些神思不属,虽说不影响唱戏,但到底有些让我担心。
今天得找个机会同他好好谈谈才行。
【11月25日晴】
前两天同问青的谈话果然有效,他告诉我,自己的确是为情所困,才心不在焉。
好在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在考虑了一天过后,总算愿意带我去见见他的那个神秘的梦中情人。只不过在去见之前,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有关于天生戏骨的秘密。
问青说,他其实从小就可以进入到戏里去。同里面的人物身临其境地交谈,目睹他们的离合悲欢,参与他们的故事,最后再悄然离场。
这在戏曲中,被称之为“入戏”,是无数伶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在此之前,我当然听说过入戏,也知道入戏是戏伶追求的目标,甚至知道问青几乎能做到场场入戏。但我的确不知道,入戏竟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能够进入戏内世界。
很难描述亲眼看见周围一切天旋地转,场景尽数变换时的感受,就在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次奇幻的经历时,问青开口了。
他拉着我,走到戏楼的一旁:“姐姐,你看见下面那位正在跳舞的女子了吗?”
我点点头。
那位舞姬正立在整栋戏楼中央,身着霓裳羽衣,舞姿翩若惊鸿,美轮美奂,仿佛仙子下凡。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灵动,引得这栋楼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问青嘿嘿一笑:“姐姐,这便是我的梦中情人,命中注定的老婆。”
“姐姐一定听说过她,她便是《夜行记》里大名鼎鼎的伶娘。”

看到这篇日记最后一句话时, 原晴之猛然睁大了眼睛。
虽然在内心深处,她对父亲那个梦中情人的身份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毕竟玲珑骰子入戏消失, 这是无法抹去的铁证。只是那个想法过于离奇,以至于她不愿意主动去深想。
可即便做好了自己母亲可能是位戏内人的准备,原晴之也绝对没有想到, 对方或许……会是伶娘。
“伶娘?这不是《夜行记》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舞姬吗?”林妈疑惑。
方才原晴之读日记的时候, 她也在听, 还在感慨原来入戏是件这么神奇的事。
“对。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原晴之摇摇头。
她自己也入过戏, 清楚爱上戏内人是件多么绝望的事。更别说和戏内人相知相守, 甚至生下她了。要是真能这么简单,为什么司天监那本入戏者的小册子中,古往今来同戏中人相恋的天生戏骨那么多,最后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再往后看看吧。”她这么想着, 往后翻开下一页。
【11月25日晴】
我当然听说过伶娘, 那毕竟是《夜行记》里最有名的角色之一。传说中她的舞姿惊艳绝伦, 一舞引得仙鹤而落, 今日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但问题是,这和问青说的梦中情人,又能有什么联系?
“怎么样怎么样, 姐姐觉得她如何?”问青还在那兴奋地问我。
看他如此开心, 我说当然很好。但弟弟的德行我太过了解, 又怕他太自信,凉凉地补上一句, 只怕是对方看不上你。
“啊——姐姐你怎么知道!”问青一阵哀嚎。
他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趴在栏杆上, 眼睛紧紧地盯着下边跳动的舞姬。
“伶娘不会说话嘛,再加上她又是楼里的头牌, 所以很难和她搭上话。不过没关系。”说到这,问青又嘿嘿笑起来了:“通过这些天的努力,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我还好奇问青这平时恨不得动都懒得动一下的脑子能想出什么好办法。结果他就带着我走到下边,同楼里管事的聊了两句,我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这次扮演的角色正是《夜行记》里原本就和伶娘有感情纠葛的“严青”。
敢情这个臭小子,就只打算拾前人牙慧啊。
“那不一样,严青在戏本里可没我这么果决。他还得徘徊一阵,才能发现伶娘的美,哪像我,上来就一掷千金得到了同伶娘见面的机会。”
“老姐,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11月30日 雨】
和我分享过这个秘密后,问青有事没事便和我聊他同伶娘的进度。
看着他雀跃的神情,我到底心里有些担忧和不赞同。虽然亲身体会过入戏,见证过其中玄妙,可爱上戏中人……到底惊世骇俗了些。若问青只是一时上头倒还好,可他那样子,明显不像是只想简单体会一下恋爱的感觉。
所以我便私下委托些朋友去打探,看看曾经历史上的天生戏骨们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啊,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吧。
【12月1日 晴】
处理完一些琐碎杂事,问青主动来找我。
他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这让我有些惊奇。
我记得问青同伶娘进度喜人,最近还说他已经在那出戏里同伶娘熟识并且搭上话了。问青本身就是天生戏骨,在唱戏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和灵光,伶娘则是个舞痴,虽然无法开口唱,但对于戏曲的理解只会更深刻。
他们两个凑到一起,那就是遇见了知音,能有说不完的话题聊。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好奇,于是便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问青说:“一出戏总有演完的时候,这次我同伶娘好不容易搭上话,聊得开心,但我下一次再进入这出戏后,她便把我给忘了。我每次都得同她聊同样的话题,同样的对话,然后得到一样的结果,这让我十分沮丧。”
奈何这家伙的沮丧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等晚饭过后,他来找我,又变得眉飞色舞了。
“姐姐,我想通了!既然伶娘只能记得这部戏,那我就想办法,让她在这部戏里对我产生好感。只要多实验几次,找到她喜欢的话题,那岂不是能要她对我一见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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