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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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伶娘正准备拿笔往纸上写什么, 没能看见这幕。倒是柳问青将馒头拿出来时注意到了,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今天遇到开心的事了?”
“没事。”原晴之飞速转移话题:“哇!今天有桂花糕!”
看着桌上那叠澄黄色的糕点,小女孩欢呼一声。
这种土法桂花糕是伶娘的拿手好菜, 也是原晴之的最爱。
“晴宝乖, 先去洗手再吃。”柳问青眼疾手快, 直接将盘子一手夺下,举过头顶:“让我来看看亲亲老婆在写什么……晴宝, 你今天有在外面遇到什么人吗?”
正乖乖走到水缸旁, 用木勺舀水的原晴之心下一紧:“没、没有呀!”
“那怎么你妈妈说你今天中途回来了一趟,和她说有个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看到这段字, 柳问青顿时不淡定了。
要知道,祈神舞在戏内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的东西。若非如此,柳问青和伶娘也不会在这个偏远的西山村里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不说方圆千里,至少七八百里内,绝对不可能有人会跳,更别说指点了。
“晴宝,此事非同小可,你必须得告诉爸爸,是不是真的有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听见父亲难得严肃的声音,原晴之内心一整个天人交战。
她感觉好像有一个小天使和小恶魔在她头顶上打架,一个说必须如实相告,毕竟那是爸爸妈妈;另一个则说不能讲,难道你忘了答应小哥哥的事吗,背信弃义岂非朋友所为?
踌躇的结果就是她磨磨蹭蹭洗完手,然后回到桌前。迎接着两位长辈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回来前在神祠里练舞,练着练着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第一次隐瞒家长,原晴之说得磕磕巴巴:“梦里有个小哥哥,一直在指导我的戏舞。醒来后一时有点没分清现实,这才跑回来和妈妈这么说。”
闻言,柳问青的脸色终于好转。
他放下桂花糕:“那行,没事了。”
借着吃糕的空隙,小原晴之埋下头去,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
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心里满是愧疚,就连平日里吃得香喷喷的糕点,此时此刻也索然无味,如同咀嚼一块食之无味的白蜡。
这样不行。她闷闷地想,撒谎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等下次见面,她一定得问问小哥哥,是不是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说。
这么想着,原晴之的心又变得轻快起来。
“妈妈做的桂花糕真好吃!”她明天得带点给小哥哥尝尝。
说到这,原晴之忽然想到,她还没有问小哥哥的名字,看来明天要记得的事情很多,她得开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一点都不能落下。
看着自家女儿像只小仓鼠那样,腮帮子鼓囊囊塞了两团,伶娘不由得失笑。
回想起方才小晴那一瞬间流露的心虚,她失笑之余,又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真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哦,对了。”
毫无察觉的柳问青想起一件事:“小晴,明天早上得跟爸爸回一下戏园子。”
“啊?明天吗?”原晴之啃桂花糕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要、要回去很久吗?”
“也不用,有点事情要带你回那边处理一下。”正在蘸馒头的柳问青刚说完,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说要回去,晴宝你不是最积极的那个吗,怎么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就在原晴之心里咯噔的时候,伶娘忽然起身,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本来就只是顺口一问,柳问青的注意力转移后,回来便忘到脑后,再没有追究。
反倒是原晴之一个人拿着桂花糕,从手指的缝隙里看到妈妈朝她眨了眨眼睛,连忙缩回头,安安心心吃自己眼前的饭。
如果自己什么也没说,而是被聪慧细心的妈妈猜出来,应该不算违背了和小哥哥的承诺吧……?她不确定地想。
然而没想到的是,伶娘什么也没同她说。原晴之忐忑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梳好辫子,妈妈还是平常那副模样,只是在梳好后特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早点回来。
妈妈向她展示了这张纸,又眨了眨眼睛,好像在保存自己和她的小秘密。
原晴之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连忙跳起来:“好!”
众所周知,神明永生不死,寿与天齐。
当寿命被拉长成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直线,别说是每一日了,就算是一个月,一年,在他们眼里都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少年虽然诞生时间尚短,但也知晓时间毫无意义。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如同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扰乱了原本静谧的心田,让原本古井无波,稀松平常的打坐变得如此坐立难安。
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少年就会睁眼。
因为知道她要来,所以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
只可惜,他每次等来的,要么是神祠外传来的簌簌风声,要么是绸带拍打到房梁上的细微响动。并非那串比寻常成年人要轻快许多,一蹦一跳的脚步。
就这样,从天将白等到艳阳高照,最后日薄西山。
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到逐渐失落,仿佛一株摇曳的火苗,渐渐走向熄灭。
她是为什么没来呢?是因为被家里人约束,还是因为昨日不过随口一提,并未当真,亦或者小孩子心性,回去便忘到脑后?
终于,在夕阳逐渐湮灭了最后一丝余辉后,他终于将视线从破旧的木门上挪开。
有了希望,便会产生失望。这点不管贵为神明还是普通人类都一样。
少年眉眼间噙着傲气与冷淡,忍不住这么想。
他望着轻轻晃动的绸布,仿佛一块千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后从天而降冷却凝固的怪石,沉寂在时间长河安静旁观世事变迁的雕像,再度陷入死寂。
一串如响铃般清脆的脚步不期而至。
于是雕像活了过来。
“小哥哥,小哥哥,我来啦!”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摸着黑急匆匆跑进神祠。
不需要灯光,房梁上的少年也能看清她因为急促跑动而变得微红的脸颊,头顶上散落几根绒毛般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长发,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盛满星星的大眼睛。
“今天爸爸刚好找我有事,所以耽搁了时间。为了表达歉意,我特地给小哥哥带了好吃的桂花糕。”原晴之张开手,露出里面小小的纸包。
桂花糕质软,她怕装在兜里伴随走动散开,所以一路都将纸包捧在手心。
因为捧了一路,所以纸包里的温度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留存,摸起来仍旧很烫。
“……”房梁上的少年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小原晴之没想那么多,她展示完手里的桂花糕后,回头去关门。
一边关门,一边碎碎念:“昨天走之前我忘了问小哥哥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呀?”
说完,她率先介绍了自己:“我叫原晴之,原是和妈妈一个姓的原,晴是晴天的晴,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爸爸妈妈平时都叫我小晴,或者晴宝。小哥哥也可以这么叫我!”
把门关好后,小原晴之思考了一晚上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如同雨后青笋那般突突往外冒。
“为什么我每次来,小哥哥你都坐在房梁上面呀,你是爬得太高了,所以不敢下来吗?可是小晴现在还没到长高的时候,你坐太高,我会看不清的。”
“哦,对了。”说了半天,原晴之才回想起自己今天还带了赔罪礼物。
“这个桂花糕超好吃的,是妈妈的拿手好戏!”
小女孩献宝似地将手里的桂花糕捧起:“你只要尝尝,肯定喜欢!”
还是沉默。
这时,就连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原晴之也意识到不对了:“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她抬眼张望,可神祠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木帘泄露的些许清澈华光。
“……”
属于神明的直觉又在疯狂预警。
名字是最短的咒,一旦被人类知晓,可以用来做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少年有同自己相伴而生的神名,但这个名字仅仅只被天地记载。它本不该为人所知。
望着自己腕骨上的因果线,他沉吟片刻。
“我叫虞梦惊。”
还是说了。
少年犹豫过,思考过,但还是回避不了这颗赤忱善良的心。
既然已经产生了因果,那更深一点,又有何妨?
“哇!虞梦惊,好好听的名字!”
原晴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虞哥哥啦!等等,既然哥哥要藏起来,那这个名字是不是也不能同其他人说?”
“嗯。”
“好吧,小晴记住了,一定不同其他人说,我口风超严实——”
日子又这么过了两天。
这两天西山村里可谓不太平。村民们还没有找到那只逃窜的灵宝, 再加上后者将大壮家的二娃吓得人事不知,渐渐地,灵宝也被冠上了妖异的色彩。
为了唤醒二娃, 也为了贪婪地想要得到灵宝的下落,许多人求到村里两位祭司的头上,柳问青这边要忙活戏外的封箱戏, 那边还得主持戏内的招魂仪式, 颇有些焦头烂额。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天真无邪的小孩们。
特别是因为父亲的忙碌, 几天没有学新戏, 也不用被考校的原晴之。因为每天都无人管束, 所以跑去神祠玩耍,这么一来二去的,倒是同自己的新朋友混熟了。
原晴之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神祠的小板凳上, 和新朋友一起聊天。
小孩子的思想漫无边际, 如同天马行空, 想到哪里聊到哪里。偏生遇到个刚刚诞生, 通晓世事,但不懂人情的高傲神明。于是大多数时候,一个讲, 一个听, 原晴之将自己在戏外从动画片里看来的故事讲给他听, 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总能吸引到不谙世事的神。
其他时候,他们讨论戏曲, 兴高采烈, 你一言我一语。原晴之把自己学会的戏舞都跳了一遍,总能从中发现能改进的新细节, 偶尔也会在神祠里即兴起舞。
“如果刚才能穿上正式的祭祀服,是不是祈雨就成功啦?”
又跳完一段,小女孩兴冲冲地转身,满脸写着兴奋。
原晴之只朦朦胧胧知道,戏舞在大园子里是用来表演,人人都可以学习的舞蹈。但在戏内,却是跳出来就可以问天地,通鬼神的东西。
她每年都会看爸爸在神祠门口祈雨,穿上白色的,又古朴又长的祭祀服,跳起原本在戏台上表演的舞步,再将唱腔铿锵唱起,不一会儿天上便乌云密布,雷光大作。然后那些看着不太面善的村民们就会未在周围,一脸敬畏地鼓掌,欢呼今年又能丰收。
“嗯,很标准。”
然而坐在房梁上的少年并没有告诉她,直接开坛做法,报上他的名字,这场雨反而可能来得更快。
但即便是这样,原晴之也已经很高兴了。
她提起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当即叉腰宣布:“我和小虞哥哥天下第一最最好!”
热烈又直白的话语,让少年耳廓下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呀,又很晚了,小虞哥哥再见,我明天再来找你!”
于是孤单的神明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着她的样子,同小小的背影挥手。
充满欢笑的一天又结束了。
他继续期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就是说来也奇怪,原晴之还从没见过这个小哥哥的人影,就连第一次给他带桂花糕,他也只是让她放在神祠的祭台上,并没有直接从房梁上下来拿。
即使这样,也没有打消原晴之的热情。她心思单纯,不会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有一口好吃的,也得给好朋友分点才行。特别是新朋友看着很孤单的样子,每天不管她什么时候来对方都在神祠这里准时等着,而且天天都蹲在房梁上,不愿意露面。
这种情况……就像什么呢?小女孩绞尽脑汁地想,忽然意识到——
“啊,小虞哥哥好像一只猫猫!”
不过分同人亲近,很矜傲,话有点少,甚至极少数时候会略显冷淡。
爸爸说过,这种不愿意袒露真颜的情况,都是对人缺乏信任。
原晴之不是没有问过,还说过“好朋友应该手牵手”这样的话,试图劝自己的新朋友露面,但是得到的答案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委婉地回绝。
“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总得一起玩吧。”
“……”少年沉默许久:“我没办法下来。”
没办法下来?为什么没办法?
原晴之童话故事看了不少,不一会儿就脑补了一个“好赌的爸,生病的妈,支离的家庭,破碎的他”,于是责任感爆棚的她当即决定肩负起了照顾新朋友的责任。
前段时间恰逢桂花开,家里搜集了不少桂花。今天她又拿了些桂花做的点心。
和以往不同的是,猜到了女儿在外边交了新朋友的伶娘这回特地多做了不少,用小篮子将其装好,省得原晴之每次想给新朋友带吃的,都得从自己嘴边偷偷克扣。每次看着自家女儿水汪汪一脸没吃够的表情,做母亲的都哭笑不得。
“对了,爸爸明天要在神祠这边主持招魂仪式。小虞哥哥,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明天早晨最好不要出现在这里,不然人多眼杂,很容易被发现。”
一边叮嘱着,原晴之一边将小篮子提到神祠深处的祭台上。
因为个子不高,她只能像上次那样踮起脚,摸索着朝上放去。
结果就是这一放,便不小心撞倒了另一样东西。
原晴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把祭台上的火烛或者灯油给撞倒了,连忙蹲下去捡。
结果这一捡并未触摸到冰冷的烛台,而是摸到软软糯糯的触感。
她愣愣地举起手,借着光芒看清了那是一手捏碎的桂花糕。
看那纸包里完整的形状,显然它们并未被人享用过。
“小虞哥哥,这些你都没吃吗?”
面对诘问,少年一下子卡了壳。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天生地养的神明并不需要进食。
还没组织好措辞,小女孩早已红了眼眶,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神祠。
原晴之一路跑回家,来不及同妈妈说什么,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响动的伶娘连忙出来敲门,却只看到一团凸起的被子山。
她走到床边,轻轻扯起被角,然后看到了一颗流泪猫猫头。
伶娘:“……”
天知道她花了多强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妈妈!”看见妈妈,小原晴之呜咽一声,迅速扑到对方的怀里。
虽然伶娘没法说话,但宽阔的手心一下一下落在她背上,每一次都带着温暖和安心。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后,小孩才抽抽噎噎地开口:“太过分了,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才省下的桂花糕,他竟然一口都不吃,我再也不要和他玩了!”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但伶娘还是听懂了自家女儿的意思。
等原晴之抬头,便看见展开在自己眼前的纸页。
——晴宝和自己的神秘朋友吵架了?
虽然小孩啥也没说,但当父母的早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伶娘在综合多方面考察后,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柳问青,而是善意地帮忙隐瞒下来。
却不想原晴之看到这张纸后,哭得更凶了:“妈妈,你说,真正的朋友不应该像电视里那样,互相分享好吃的吗,为什么小哥哥就不和我这样呢?他是不是没有把我当真心的朋友,是不是在骗我!”
伶娘想了想,又提笔。
等原晴之哭够了,发泄完自己心里的委屈,抽了抽鼻子抬头,发现妈妈在纸上写下:是不是真心朋友,应该用心去感受,小晴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感觉到真心吗?
望着这行字,原晴之不知不觉忘了哭泣,陷入沉思。
她回想起两人相处时的无话不谈,言语间虽然少年倨傲冷淡,却也有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她的情绪,于是心底窜起的火苗又悄无声息地扑灭不少。
只是刚刚才哭过,原晴之心里不服气:“我、我感觉不到!”
真的感觉不到吗?伶娘但笑不语。
她知道这时候一味同女儿讲道理,只会加重她的逆反情绪,于是便循循善诱。
——对晴宝来说,是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更重要,还是一定要别人接受并且使用才更重要呢?
——如果你给对方送了一样对方并不喜欢的东西怎么办?难道不是分享出去那一刻的心情更重要吗?
这么劝着劝着,成功把原晴之给绕迷糊了。
但她面子上过不去,嘴上还是倔。
见状,伶娘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而是帮她拉好被子。
——我们小晴比去年又大了一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听妈妈说了这么多,心里肯定有所决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看你爸爸的招魂仪式呢。
听着妈妈远去的脚步声,原晴之往被窝里缩了缩,只留一颗毛茸茸的头。
第二天,家里人起了个大早。
虽说是柳问青一个人主持仪式,但伶娘还是将原晴之也打扮地漂漂亮亮,让她前去观礼。至于伶娘自己,今天她得去村口另一边,帮一户人家清宅,所以不能同两人一起。
于是原晴之便牵着柳问青的手,一起走到神祠门口。
木门面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担架放在地上,上边躺着那个昏迷的二娃。
“您终于来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等您好久了。”
面对这些抱怨的村民,柳问青不多言语,而是抱拳道歉。
在准备之前,他弯腰摸了摸原晴之的头:“小晴,你去这附近玩吧,爸爸弄完就来找你。”
“好。”原晴之点点头,一溜烟跑到神祠后头。
虽说是跑了,但她盯着神祠那扇高高的木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也不知道小虞哥哥有没有听她的话,离开了神祠没有。今天这么多村民聚在这里,个个那么高,肯定一进去就能看清。
这么想着,她从附近找来一把木棍,朝上扔去。
“哼,最好听我的话,不然就要被坏人抓走!”
扔完一把,上边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提醒不知道有没有到位,自己倒是率先累得气喘吁吁。
小女孩往地上一坐,把脸埋进膝盖里,继续生闷气。
直到她闻见一阵花香。
把自己蜷成一团的鼻子动了动。
酷爱吃桂花糕的原晴之不会认不出,这是桂花的香气。
可是现在早已经过了桂花开花的季节,家里最后一批存货也在前两天告罄,即使她再嘴馋,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吃到桂花糕了。
这么想着,原晴之悄悄把眼睛掀开了一条缝,朝外张望。
结果就是这一眼,要她猛地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神祠周围环绕着许多颗桂花树,刚过完花季,村里人来薅过一遍,导致树上的枝芽被摘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子。
这样的不甚好看的场景,本该维持到明年的深秋。
但此时此刻,这群桂花树却硬生生违反了自然规律,仿佛按下加速键那样,争先恐后地在小女孩的视线中冒出一大簇一大簇澄黄素白的花骨朵,轰然绽放。
风一吹,花朵随风飘扬,带来馥郁的浓香。
也带来神明不知如何付诸于口的歉意。
第83章
本该等到明年才会再一次开花的树违背了季节的规律, 枝头结上了一簇簇开得正胜的金桂,花朵中央点缀着摇曳的金,随风扑面而来, 香味清晰可闻。
原晴之坐在神祠后边的台阶上,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怀疑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可能看到十几株桂花树同时盛开呢?就算真的是桂花迎来了二次成熟, 也总不可能在数息之间让叶片重新变绿, 给枝头枯萎的花骨朵重新注入生命, 展现出盛放的色彩。
这分明是奇迹才对。
“怎么神祠周围的桂花树全部开了?”
“天哪, 一瞬间就全开了,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是啊,难道是柳祭司的水平又精进了,故才出现这等天地异象?”
神祠后边出现的异象甚至惊动了前头正在旁观招魂仪式的村民。穿着粗布衣裳的人们纷纷跑过来,有些胆子大特别贪的甚至已经冲上前去, 就这样用衣服当成兜, 一捧一捧想要将那枝头上的桂花往下薅。
可是谁也没能想到, 打头那个人刚扯下来一把, 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没消失,便转眼间凝固,露出惊恐的神情。
“啊——”
转眼间, 他手上的花便迅速凋零枯萎, 变成皱巴巴的泥土。
刚才的桂花有多香, 泥土就有多难闻。
“怎么回事?!”
“明明刚刚看着还是花!”
又有几人不信邪上去摘,结果都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望着那迅速腐烂的桂花, 这下没人敢贸然伸手了, 而是纷纷搜肠刮肚寻找解释的原因。有的人说这是柳祭司法力高强,上天感其心地, 特地显露的异象;也有人将其和前几天雷雨大作,横空出世,至今还未能寻到的天材地宝联系在一起。
但不管怎么说,这花,村民们是不敢再碰了。
原晴之听着他们远远传来的声音,往神祠背后靠阴的地方又挪了挪,确保自己坐在一个能听见他们交流,但又不会太引人注目的地方。
好在这些人的注意力纷纷被招魂仪式和突然盛放的桂花树吸引,并未出现原晴之最害怕的,小虞哥哥被人发现的惨案。
‘说起来,也不知道小虞哥哥到底是谁家的,反正肯定不是西山村的,难道是隔壁村跑出来,离家出走的少年?可是隔着那么远呢。’
今天时间多,原晴之得以一个人胡思乱想。
很快,招魂仪式便结束了。
柳问青让人捏着二娃的鼻子,给他喂了碗符水,后者便在担架上一个鲤鱼打挺,双眼泛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醒了后还愣了许久,这才回了神,放声尖叫:“啊啊啊,怪物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没事了二娃,没事了。”
一番情况,看得那个叫大壮的猎户揪心不已,他母亲更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口里念念有词,说着势必要那个邪物付出代价。
“这……”如此情景,又让柳问青下不来台了:“我等只能预测吉凶,做做法事,对于什么寻找天材地宝,实在是爱莫能助。诸位要不还是另请高明。”
“……”
更高处的地方,房梁背后正立着一道阴影。
少年漠然地扫过下方那些聚集的人,压根就没有要将多余视线分给他们多少的意思,对他而言,想要躲开这些人的窥探轻而易举。所以最终,他还是将目光,落在神祠背后,那个坐在台阶的小小身影上。
之所以费尽周折,耗费为数不多的力量,不过是为了哄一个人开心。
看着小女孩仰头望花的场景,神明意念一动,于是便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将花束从枝头吹落,稳稳当当落在她的手心。
漂亮的桂花并不如同落到其他人手里那样,直接腐烂成泥,而是保持着它最盛放的模样,逐渐要那双杏眼睁圆,露出惊奇又喜悦的弧度。
见状,少年无声地弯起嘴角。
“爹!娘!我好难受!”
“既然如此,那我们会自己去寻找那个灵宝的下落!”
另一边,村民们似乎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们吵吵嚷嚷的,抬起担架离去。
柳问青站在原地,面色不免带上担忧。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但是又找不到缘由。
想了一会,没能思考出结果,他走到神祠后方。
“小晴,爸爸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我去你妈妈那边看看,你要和爸爸一起吗?”
正在垂眸看花的原晴之回过神来:“爸爸,我就不去了。”
她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新朋友,没办法临时离开神祠。
“那晴宝记得天黑前回来,这两天就在这附近玩,不要乱跑。”
“嗯嗯!”
等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周围彻底恢复寂静,只能听见微风吹拂桂花树发出的簌簌声响,原晴之盯着自己手里的花,陷入沉思。
虽说小孩子的脑袋不会想那么多复杂事,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偏偏桂花落在她手上就没事,怎么想都有问题吧。
就在这时,少年好听的声音从叶隙中轻轻流泻。
“小晴。”
原晴之真没想到,虞梦惊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今天西山村那么多人围在神祠旁边,他却依旧按兵不动。
她回首仰头:“你——”
再联想起自己以前辛辛苦苦为他隐藏,还有昨天闹的不愉快,原晴之心里本来消下去的气又开始有往回冒的趋势。
“我不是说了今天村里会在这边举行招魂仪式,让你早点离开吗?”
小女孩今天被伶娘打扮得格外好看,头发被两股殷红色的发绳扎起,额心还用口红点了颗红色的眉心痣,像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即便是生起气来,也透着股娇憨,看着一点也不唬人,反而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可爱。
但就是这样虚张声势的模样,也能轻松牵动少不更事的神明的情绪。
“……对不起。”
“我不要你道歉!”原晴之噘嘴:“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警察是什么?少年迷茫了一瞬。
但直觉莫名告诉他,现在不能继续追问,否则会有火上浇油的风险。
于是他选择了从心:“那要怎么样,小晴才能原谅我?”
终于达到目的的小女孩“哼”了一声:“你出来,让我看看你!”
“……”
“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你人,你这样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