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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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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原晴之心里不由得泛起苦涩。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虞梦惊,是不是有点太阳光了?
都说疗愈失恋最管用的办法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暂时无法出戏的情况下,原晴之只能强迫自己想东想西。
“仔细想,我小时候和他接触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虽然还是那个傲慢冷淡,臭屁酷拽的性格,但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好神……”
这样的虞梦惊,又为何会变成《夜行记》里那个恣睢暴戾,乖张可怖的大魔王?为何会扭曲到以他人的苦痛为乐,以抓住人心丑恶编写剧本,然后高高在上地旁观?
原晴之只觉思绪有如一头乱麻。
于是她不言不语,安静地旁观。
这么一看,还真被她发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少年神明如今的眼睛并非她记忆中的猩红,而是璀璨澄澈的灿金。而且他会时不时垂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带着罕见的温柔。
奇怪,他手腕上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吗?
就在原晴之想要仔细凑过去看的时候,坐在树枝上的少年蓦然抬眸。他的视线刹那恢复冷漠,敏锐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瞬间,原晴之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很确定,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虚影。
爸爸在十几年前和她进行了互换,剪断了无法长时间待在戏外的女儿身上的枷锁和束缚,把她送出戏外。从此,柳问青成了戏中人,被记载在了戏本中。而原晴之则替代了柳问青,成为了戏外人。更别提当下,六岁的小原晴之已经离开了《神诞》。
好在正如原晴之所想,少年用那双洞察万物,可以穿透因果的神之眼也没能看出任何异常,最后他只能凌厉地扫过周围附近,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收回视线。
原晴之松了口气。
这回确信不会被发现的她大着胆子飘到了少年的面前,直接来了个脸贴脸。
“不愧是刚诞生的神,皮肤就是好……诶,这截红色的丝线是什么?”
端详着金眸里的倒影,原晴之看见一截红色的丝线缠绕在虞梦惊的手腕。更神奇的是,这丝线细看又能分出千万缕,延续到虚空之中。其中有些末尾,甚至从另一个虚空中出来,又延续到了她的手腕上。
然而原晴之也只是看到刹那,一闪而没,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错觉。
还没等原晴之仔细想,少年便跃下枝头。
他赤足站立在一地枯草杂叶中,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曳地,掐着繁复金线的交领愈发衬得肤白如雪,散发着朦胧的神光,矜贵逼人。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年幼的神明浑然不知自己的感应没错,周围确实有一位旁观者。在得到第一个自己的巫女和新皮囊的兴奋劲过去后,少年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事。于是就这样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
而后,奇迹发生了。
面前宽敞的林中土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生生分开,雪玉砌成的圣泉从虚空中咕噜咕噜出现,内里生成一个又一个发亮的蓝色光点,随风摇曳,如梦似幻。
圣泉中央,白金色的神龛坐落其中,不同于夜红神龛的邪异,它圣洁又纯净。
“嗯,不行,这里看上去不够好看……”满意地观赏了一会这座属于自己的神龛,少年神明又开始了修改。
他就像一只正在装扮甜蜜新房,等待求偶的孔雀,明明已经臻至完美,却还要挑刺。
看着看着,原晴之又忍不住开始掉泪。
她看着少年兴致勃勃修修补补,从天亮修补到天黑,然后又从天黑修补到天亮。
在东方出现一线鱼肚白时,才终于停手。
等到神龛终于勉强契合他的美学,神明忽然想起,自己的巫女格外喜欢桂花。
于是他扬了扬手,周围地面便凭空生起许多绿芽,不过片刻便抽枝长叶,变成结满桂花的参天大树。金黄色的小花朵铺洒在树林表面,蜿蜒一条花路。
做完这一切后,因为耗费太多力量而脸色苍白的少年重新飞上枝头。
他开开心心地望着这条路的尽头,好像一个迫不及待给小伙伴展示自己新玩具的大朋友,期待那里出现一个轻快的小小人影。
从日出到日落,树林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已经经历过一回巫女耽搁迟来的神明并未像上回那样患得患失,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凭空生成血肉更加确定自己被爱着了。
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等。
一天,两天,三天……杳无音信。
小树林里的动物们都造访了个遍,可却依旧没有巫女的身影。
终于,在第七天时,神明再也忍不住,踏出了这片树林。
原晴之看着少年走出这里,往西山村走去。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第一次暴露于人前时,她意识到什么,想冲上去大喊不要,可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躯干,无可触及。
初生的神不知道自己的巫女给他许愿了怎样一副美丽的外表。七天的无音无讯再加上心中隐约不好的预感,彻底要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为了得到巫女的些微下落,少年忍耐着令人作呕的冲动,同路过的村民们搭话。
“您好。请问,你知道一个叫原晴之的小女孩吗,她住在村里哪里?”
被他搭话的村民们停下脚步,痴痴地凝望着这张脸,并不回话。
很快,村口来了个美若天仙少年的消息不胫而走。西山村就这么大,村民们纷纷聚集到路旁看热闹。
“此等相貌,绝非人有。”
“是啊,你瞧他身上衣服的布料,连丝线都看不清,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衣服若是能扒下来,放出去卖,还不知道能换得多少黄金万两,那些王侯们不得争着抢着要?”
“依我看,此人定然是山里走出来的妖魔!”
不知道从谁开始,人群开始缩小成包围圈,逐渐堵住了少年的出路。
他们的眼神或贪婪,或下流,或充满考量,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恰巧大壮家的二娃出门看了一眼,当即惊得连退几步,吓得面如土色。
“他、他身上的光,绝对就是那个灵宝没错!”
话音刚落,场面逐渐开始变得失控。
因为构建神龛,催生花树,这些天过度使用力量的神明很难挡得住成百上千人的围攻。特别是他们在听说他是“灵宝”和“天材地宝”的身份后,眼中爆发的惊人贪婪。
“你要找谁?我们可以带你去。”
“没错,但前提是,你得乖乖站在那里,听我们的话。我们才能考虑帮你。”
人们举起了屠刀。用暴力,用哄骗,不择余地利用神明的善良与懵懂,图穷匕见。
美丽的身体被肢解成一块一块,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
“瞧啊!一副骨头架子!我就说它是妖魔准没错!”
村民们在广场上架起大锅,下面用木柴点上熊熊篝火,里面盛着沸腾的水。
他们将切碎的神躯倒入其中,看着清澈的水被染成血红,然后盖上盖子进行烹煮。
“真好啊,咱们村也能弄到这等天材地宝。”
“可不是嘛,只要能吃下一口,便能延年益寿!”
“这肉汤闻着真香啊,未来我们的日子也算是有着落咯。”
“说起来,你们有谁听到这灵宝方才到底在问些什么吗?”
有一人无聊地开口:“什么原晴之,难道是柳祭司家的那个小孩?”
无人注意的地方,大锅静谧了一瞬,不再翻涌沸腾。
“不知道啊。不过还得谢谢那个小屁孩,让灵宝蠢到自己走出来找人,要不然我们掘地三尺,都还找不见它呢。”
“是啊,这么看,他们柳祭司一家被烧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又少了三口人分这一碗肉,我们可以多吃不少。”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然而还没能笑完,便生生卡在喉头。
因为那口坩埚猛地开始了颤抖和哀鸣。
黏稠的鲜血从锅盖与大锅的缝隙中流出,仿佛神明悲痛的眼泪,一滴一滴粘连蜿蜒着挂在锅壁,滴滴答答,落到地面,汇聚成一条条纤细的血河。
“怎、怎么回事?!”靠得近的村民吓了一跳,当即色厉内荏:“快去合上盖子啊!”
闻言,负责行刑的猎户们连忙上前,按住锅盖的同时,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这灵宝不愧是吓得二娃魂飞魄散的邪物,都这样了还在挣扎。”
这群分尸了神,又将其烹煮,罪孽滔天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太阳躲藏到乌云背后,蓝白的天空转变为不祥的昏红,周围所有生灵的活动都已停止,死寂无声。
乌鸦从远处飞下,停留在枝杈上,捎来死亡预告。
终于,在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后,这口锅终于轰然碎裂。
沸腾的血水猛地涌出,像是开了天闸。比先前倒进锅里的水还要多少五倍,十倍,无数倍,以至于源源不断,根本望不到尽头。它们来势汹汹,将整个村子的地面冲刷成刺眼的颜色。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围在大锅周围,准备将其分而食之的村民们猝不及防被卷入这片血海之中,继而哀嚎着跪倒在地。
他们的皮肉被腐蚀,头顶抽出黑色的罪恶之线,即刻被清算。
直到此时,知晓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村民才痛哭流涕,跪倒在地,恳求神明开恩。
“救命,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然而从血水中赤足而出的少年神明却漠视了这一切。
他身上华贵的白袍被鲜血重新织就,灿金的神之眼眸堕落为邪异的血红。
新生的邪神站在原地,身后夜红神龛的虚影从白骨中缓缓浮现,登基加冕的同时满心茫然。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自己要去找一个东西,或者是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填满他皮囊下空荡荡的白骨,填补他的空白。
可二次诞生的神明已然忘记了先前的一切。不管怎么回想,都只能看到一片乌有。
少年垂首,抬起自己的手腕。然而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失去了神之眼的他,再也看不到那一截红色的因果线。
“是什么呢?”神明自言自语。
为了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他在停顿许久后,终于迈动脚步,踏上了前往荒野的旅途。
这便是不为人知的,邪神诞生的始末。
更远一些的地方,以旁观者角度看完这一切,泣不成声的原晴之终于听见戏曲终末的报幕。
“《夜行记·第一卷·神诞》完——”

周围巷子里的居民区静悄悄的,唯有梨园灯火通明。
十几年了,自从那场大火之后, 修缮过后的梨园再没有开台唱过戏。
为了振兴青派,元项明出走,这些年一直忙到脚不沾地。因为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除非是他戏技大成, 组建了足够的人马, 才能回到这里, 重新开启这方尘封了十几年的老戏台, 向戏曲界宣告青派的回归。
时间未到,昔日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戏园子逐渐落寞,变成如今冷冷清清的模样。
直至今日。
火红的灯笼再次挂上了走廊, 远远望去, 仿佛一条红色的玉链。
原晴之一意孤行登台后, 林如花便一直守在台下, 心底满是担忧。
她年纪大了,总不像年轻人一样能那么迅速地理解新事物,接受新想法。就连刚才翻阅柳文燕的日记时, 都颇有些一知半解, 囫囵吞枣。
不过好在日记还放在这, 于是林如花便起身到屋内拿了副老花镜,颤巍巍挪来盏阅读灯, 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 一边挑灯夜读,逐个辨认。
看着看着, 反复琢磨,逐渐也能品出其含义。
于是越看,老人越发心惊。
“糟了,入戏竟然是件这么危险的事,就连天生戏骨也有沉溺其中的可能……难怪当初司天监那几位公务员来梨园找小姐,说有几位名角困在戏里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如花推着老花镜,总算是连接上这几天发生的事。
搞清楚前因后果后,她再也坐不住了,佝偻着背起身,走到前边的书桌上,将那张《神诞》拿起,反复确认。
因为被火燎过,这纸戏文已经看不清几个字,属实是摸瞎,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看篇幅……这部戏怎么也得演好几个小时。”
虽然不会唱戏,但再怎么说也在梨园昌盛时期打过下手,林如花品鉴戏曲的老本可没丢。略微翻翻页便大概知晓完整演绎这部《神诞》所需要耗费的时间。
所幸这并非全本,仅仅只是其中一篇,若是换成《牡丹亭》《桃花扇》那样四五十出的戏曲,恐怕一天下来都演不完。
“现在已经是凌晨,等到演完,怎么也得天亮了。”
奈何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自家小姐唱完。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天亮。
五点多的时候,放在园子里的老式收音机便开始了晨间新闻播报:“滋滋滋……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为您紧急插播一条青城市早间天气预报。据悉,前两日本该结束的台风未能成功撤离,风力不降反升,达到整整八级。”
“今日凌晨,市气象局撤销小雨预告,重新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恰逢周末,请居民们尽量停留在家,不要外出。各部门将按照职责做好暴雨应急和抢险工作,保证民众安全,减少损失……”
林如花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本该五点多亮堂起来的天,今日仍旧黑沉沉的。更远一些的地方,乌云翻滚聚集,浓雾那般覆盖天空,在其中一点又聚集得格外浓厚,几乎叠了几十层,期间隐隐约约有雷光掩映,嘶吼咆哮。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边应当是青城古街的方向……
今日若是要下暴雨,别说是小姐这边,原定的戏祭大典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这么想着,林如花连忙将晒在院子里的稻谷和果干收回到屋内。
等她端着簸箕和木桌走了个来回,又辛辛苦苦扯起塑料布,外头的风已然初见端倪。
呼啸的风吹过梨园长廊,呜咽婉转,将那一串串红灯笼吹得摇曳不已,花枝乱颤。
“要命了哟,这老天爷,偏偏是今天下大雨!”老人忍不住抱怨,又想起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还没收,刚转身,便听见口袋里放着的手机开始了震动。
她摸出老年机,按下了接听键。
青城古街彻夜通明。
自从昨晚原晴之离开,三位名角全部宣告成功出戏后,留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们便加班加点地开始了准备工作。
虽然司天监在联络三位名角时,就早已将封印仪式的流程大致告知。但中途过去三天,其中每位名角又各自入戏,经历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联想到他们记忆淡忘的可能,司天监方面只能派戏曲方面的人员同名角们各自进行最后一遍校对。
“明天戏祭大典开始后,必须得按照奇门八卦的位置进行站位,你走生门……”
名角们正在走流程,搞排练。另一边,警署和军队也开始了他们的布防,不仅扩大了封锁范围,还调来了指挥部坐镇,不过一晚上,现场就布下了好几轮后手,可以应对任何一种能够预想到的突发情况。
晏孤尘更是忙到飞起,一整个晚上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先是检查现场情况,和气象局联系,请气象专家进行诊断,然后是赶到古街外围登高远眺,查看附近的卫星图。
“不管是《邪祟》还是《诡宅》,在戏曲结束后,它们都出现在了现实。”
“唉。”戴茜十分认同:“毕竟《戏楼》仍旧还在书写状态,并未结束。”
“老实说,就像拿起东西悬在空中,它不落下来,我心里就总是没底,唯恐生变。”
若是放任戏曲和现实继续融合,必定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灭顶之灾。想要完完全全将《夜行记》封印,一切都得看明天的在此一举。
这个道理谁都懂。他们通宵达旦,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好几分钟来用。
等到天亮时分,众人看着头顶的滚滚雷云,颇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果然是冲着青城古街这边来的。”
“是啊。”
程月华点燃烟斗:“还好晴丫头先回去了,看这情况,当真不好收场。”
不管虞梦惊来到现实为的是什么,前者的名声和手段放在那里,要现场所有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以最高警戒,应对侵略者的态度进行武装防御。
可是用现实的武器去对付《夜行记》里那些神鬼莫测的东西,此事还从未有过。谁也不敢保证一定有用,一定有效。所以司天监还特意请来许多玄学界人士和道士,紫袍黄袍红袍的都有,主打一个术业有专攻。
从后台化完妆走出来时,元项明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六点整。
可窗外完全没有六点整的样子,沉沉如黑夜,电闪雷鸣。
“哇靠!这天色,我敢打赌不出十五分钟,绝对要下雨,还是暴雨!”
旁边的贾文宇推了推他:“元哥,你说虞梦惊来现实,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是真的为了原姐吧?”
“当然不可能。”元项明摇头:“师妹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他了,以虞梦惊那种骄傲的性格,既然将人放走,应该不至于再勉强。”
“所以真的就像专家们推测的那样,他来现实是要大开杀戒,以进行泄愤?但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啊,说虞梦惊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野心我都信,毕竟他真是夜学家公认的《夜行记》幕后黑手。”
“他可以不这么做,但我们必须得这么想。”
“元哥你也太有经验了,平时肯定没少关注国际频道。”
元项明没搭理贾文宇的贫嘴。
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一旁戏台的屋檐下,望着手机屏幕,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恰巧天空划过一道锃亮的电光,紧接着便是轰然炸开的响雷。这像是一个预告的信号。
刹那间,天闸撕开了一个口,大雨倾盆而落,沙沙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电话终于接通。
“林妈,您好,抱歉这么早就打扰您。”
元项明的声音里带上对长辈的尊敬:“对对,我是小元。”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师妹回家了,这三天她十分辛苦,是大功臣,我猜她现在可能还在睡觉,所以就冒昧叨扰,打了您的电话……哈哈哈哈,没有的事,今天青城市有大雨,您千万记得将院子里的东西收起来。”
“我们大概上午就能结束,嗯嗯,下午等弄完了我会提点补品去见您。什么?您刚好也有事要问问我?好的,您说。”
聊着聊着,元项明忽然顿住。
他听见周身工作人员们发出惊呼,其中有不敢置信,但更多的还是惊吓和恐惧。
站在屋檐下,元项明抬眸,往远处看去。
满世界的天河银瀑中,一栋深红色的戏楼虚影正悄然浮现。
楼宇巍峨狰狞,在狂流的暴雨中若隐若现。以至于从飞檐四角上落下的雨水都染上了红漆那样黏稠的颜色,仿佛被血冲刷的海市蜃楼,慢慢变得凝实。
凄婉诡艳,捉摸不透的乐曲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熟悉戏曲的老戏迷都能听出,那是虞梦惊这个角色出场时的前奏。
这场景是如此震撼,仿佛噩梦的实质化,让人一时间失去所有言语能力。
愣了好半晌,元项明才飞快地开口。
“不好意思,林妈,这边工作人员在催我登台,我先挂了,咱们下午再聊。”
另一边,林如花听着手机里传来匆忙挂断的忙音。
看着外面的雨,她唉声叹气:“这么大个雨,真是几十年没见过咯……”
老人将电话收回兜里,正准备去拿雨衣,忽然听见戏台下边的音响传来落幕的通告。
戏台上,挣脱了入戏状态的原晴之一个踉跄,猛然跌倒在地,泪流满面。
“小姐!”
林如花连忙走过去,想要搀扶她,奈何后者却挥了挥手,擦干净眼泪,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事,林妈,我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林如花总感觉这一回出戏后,自家小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就像原本下定决心的人忽然变得踌躇,没有过去的人忽然找回了自己的故事。
“小姐,刚才小元给我打电话了。”
“啊?”
仍旧沉浸在自己那段记忆和悲伤情绪里的原晴之尚未回过神来。
“我没把你独身鲁莽入戏的事情告诉他们。”
停顿片刻,林如花忽然严肃了表情:“但是,小姐,你必须得和婆婆我说实话了。”
“先前小姐和我提到的,那个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是同夫人一样的戏中人?”
因为并未隐藏,所以很容易被人察觉出端倪。
在长长地沉默过后,原晴之低着头,小幅度地点了点。
“你是在这三天入戏去救人的过程中,认识他的?”
“嗯。”
“当时司天监那几位来园子里找小姐,说有个戏中人出来了,是不是就是他?”
“……对。”
所幸开了一个口子后,后面的话便不难说了。
原晴之深吸一口气,开始简单地解释前因后果。
两人就这么坐在戏台的边沿,伴着外面的大雨,讲述这段尘封已久的故事。
她说最开始虞梦惊想要来到现实,但是没想到反而是自己的入戏救人促成了这段果。
她说在虞梦惊想要强行留下她,但最后她还是狠下心选择了逃避和离开。
她说其实自己小时候和虞梦惊认识,在更早的时候,在《夜行记》的开始,在那个小山村的树林里,他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巫女。
因为情绪仍在激荡沸腾的缘故,原晴之有些语句不太通顺,甚至前言不搭后语。但林如花却听懂了,明白了其中含义。
“那小姐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原晴之没懂林如花的意思。
“虞梦惊在二次神诞后,忘记了之前的一切。那小时候的事情,只有小姐一个人记起来了吧。”林如花问她:“难道就这样,完完全全放弃,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吗?您甘心吗?”
“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呀。”
原晴之苦涩地笑笑:“我和虞梦惊根本不可能有以后。再说了,在我那么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后,他肯定恨我恨得要死,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我的名字了。”
“真的吗?”老人家反问。
“如果我说,虞梦惊不仅没有放弃,还将神婚仪式改为戏祭仪式,并且准备在今天戏祭大典的时候来到现实呢?”
身旁人“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因为太过震惊,原晴之瞳孔睁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是的,没错。刚刚小元告诉我,他们已经在青城古街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将《夜行记》完全封印回去。算算时间,距离他登台,刚过去一个多小时,现在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望着少女眼底隐隐约约浮现的泪花,林如花温柔地抱了抱她。
“小姐,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原晴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梨园出来的。
她只记得自己被林如花扶正, 后者拿来一把蓝色的伞,硬是塞到她手上。
老人苦口婆心地劝她:“年轻人的青春和初次爱恋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如果错过, 终生都会留下遗憾。不要等到你林妈我这把年纪了,再来怀念过去。”
“快去吧。不管未来怎么样,一定要遵从当下这一刻, 内心真正的选择。”
然后她就被推了出来, 林妈还没忘把手机也塞到她的兜里, 顺带附上几张纸钞。
等打着伞走入雨中, 站在马路旁看着雨幕背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时, 原晴之才终于从先前那种呆愣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哪里啊,姑娘?”
“……青城古街。”
“哎哟,那边可能有点堵哦!”
司机一拍脑袋:“算了算了, 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人走, 去就去吧。外边雨大, 你快先上车吧。”
“好。”
于是原晴之拉开车门, 小心翼翼的将伞收起。
她将伞放在后排落脚的地方,然后带着一身潮湿雨气坐进了车内。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男人,挂挡起步很快。不一会儿, 这辆黄绿色的出租车就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成为其中一员。
坐进出租车小小的轿厢里, 刹那间便同外面的狂风骤雨隔绝开,仿佛两个世界。
原晴之安静地凝视着伞面泅落的水珠, 不言不语。
硕大的雨滴拍打在她耳畔的车窗, 发出噼里啪啦的溅响。
“哎哟,青城这雨可真大啊, 我在这生活几十年了,还是头一回见。”
因为暴雨的缘故,车流行进并不迅速。
在红绿灯下等待时,司机单手按着方向盘,打开空调的同时忍不住感慨:“我记得今天是青城戏祭大典的日子,但看现在这个降雨量,估计得延期了。”
“说起来,我也是有一阵没听戏了。我放点戏曲听,妹子你不介意吧?”
“您放吧,我不介意。”
青城是国内大名鼎鼎的戏曲发源地,这里的戏曲文化氛围相当浓厚,上至老人下至学生,个个都是从小听到大,张嘴就能来上那么一两段。
得到首肯的司机按下中控台。
同一时刻,熟悉悠扬的戏曲声从车载音箱里流露而出。
原晴之木然搭在椅面上的手指蓦然一抖。袖口内,扣着玲珑骰子的指尖已然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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