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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 by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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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司祭大人只是一时兴起,您不必多虑。”没想到竟然是一名瞳孔漆黑的巫祝出声帮她解围:“以大人的性子,玩腻后自然会厌弃。”
闻言,老祭祀也不再纠缠,只是用那种极具恶意,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被选上司巫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其余巫祝,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连世家贵女们投来的敌意眼神,都比这群经历过虞梦惊魅力降智光环洗礼的人来得多。
原晴之有些疑惑。
要是换做往常,有人能就此得了司祭的青眼,这群人恐怕恨不得生啖其肉,毫不掩饰自己的嫉恨。再夸张点或许已经准备把她拖到圣泉旁毁尸灭迹,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她抬眸去看,恰巧看到几双黑漆漆的眼珠,心底不由得一跳。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老巫祝收起绢布:“天祭大典将在一天后的傍晚举行,你们的祈神舞练习决不能就此松懈,今晚必须彻夜排练。”
“此次祈福,关系的是大庆福祉。近来反贼活动愈发剧烈,江山社稷需要庆神苏醒才能彻底稳固。圣上对天祭极其看重,不容半点差池。你们能被选进宫中,参与司巫选拔,本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若能顺利完成天祭,少不了各个家族的好处……”
画完饼后,原晴之被巫祝们带到一旁叮嘱。
即便她对这群眼瞳全黑的人十分抗拒,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从命。
“明天下午便是天祭大典,身为司巫,正午时分你就得在偏殿提前待命,沐浴焚香,穿上祭祀冕服,梳妆打扮……”
告诫一句接着一句。原晴之抽空提问:“那我今晚是不是不用去禁殿了?”
“不行。”老巫祝用漆黑的眼珠盯着她,冷冷地道:“你得自己去同大人请辞。”
实在没辙,原晴之只能再度踏上前往禁殿的路。
她轻车熟路地推开禁殿门,内里一片漆黑。
地上燃烧的灯盏全部熄灭,只有最中央穹顶下方还留着一星半点明灭的烛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晴之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对穹顶垂下来的铁钩。
但等她再仔细去看时,这一幕又消失了。
“有人吗?”
原晴之再三确定了殿宇中间确实没有狂信徒的存在,也不存在什么凶案现场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其中。
吸取上次的教训,她不敢往里面走太远,只站在甬道尽头,抬高声音:“司祭大人,明天就是天祭大典,今晚我便不过来了,过来向您告个假。”
说完,半晌都只能听到声音的回荡,没有回应。
不管了,反正说都说了,就当答应了。
原晴之这么想着,准备转身就走,却不料猛地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少年用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语气说着。
因为凑得太近,他身上的血腥味刺鼻而浓厚,让人不适。偏偏毛茸茸的头又侧了过来,不打招呼就埋在她的颈窝,冰冷的呼吸喷吐,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从上次之后,虞梦惊的态度有了变化。奈何原晴之向来对人情绪不太敏感,所以她说不上来。
“什么不是时候?”她问。
原晴之费劲努力地睁大眼睛,期望能从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看到些什么。
事实上,那里也的确存在一些东西。
如果原晴之没有夜盲症,那她便能看见,祭坛上倒着一位干瘪的老人,脖颈上挂着断裂绳索。视力再好些,说不定还能辨认出死者正是神宫真正掌权的老祭祀。
可她偏偏一到晚上就成了个摸瞎的,啥也看不见。
黑暗中,有另一双潋滟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关注着她的动向。
在原晴之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虞梦惊脸上的神色彻底变淡。那是一种因为重复过太多次,所以司空见惯的厌倦。
“啊,你果然看见了吧。”
少年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在微弱的烛火下,那片黄金面具赫然消失不见。
“……真遗憾啊。”

啊?原晴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若是往常那样点着数千盏长明灯倒还好, 但如今的殿内实在是过于昏暗,将武五这个角色的夜盲症缺点发挥到了极致。
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说完全看不见也不对,眼前的一切更像是化成了模模糊糊的色块。
比如虞梦惊, 现在在她眼里就是黑的红的白的一团。
结合先前的了解,原晴之差不多能猜出来黑的是头发,红的是衣服, 白的是皮肤, 但更多的, 那是真看不清了。
在听见虞梦惊莫名其妙的“啊, 你果然看见了吧”, 她第一反应就是疑惑。
不过根据这些天同某人相处总结的经验,原晴之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一些不明含义的狗言狗语,例如上回的“你既不爱我,也不想杀我”。
听听,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
所以原晴之十分自然地忽视了他的话, 试图睁眼再看清楚一点。完全没发现少年的神色已经完完全全因为她的动作越变越冷。取而代之, 是宛如山岳俯视蝼蚁的傲慢和怜悯。
——从欢欣愉悦, 到兴致缺缺,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是不是没戴面具?”原晴之试探着问。她没看见金色的色块。
然而虞梦惊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啊,没意思。总是这样, 真令人无趣。”
少年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没有再说什么, 直接消失在了黑暗里。
原晴之:?
什么,就这么走了?
“喂。你等等!我给你带了香灰拌饭, 你记得吃!”
她眨了眨眼睛, 眼睁睁看着那坨色块隐匿不见,一时间不太敢相信某位没事找事都得讨嫌一下的家伙竟然这么容易就高抬贵手。
不过不见就不见吧, 至少今晚请假是请到了。
老实说,自从上次的死而复生后,她就意识到,虞梦惊这厮肯定在下一盘大棋。按照戏本设定来看,这厮算计人从不手软,这种情况下,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
原晴之这么想着,连忙放下装饭的篮子,免得虞梦惊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又反悔,连忙快步离开。
听着殿门沉重的关合声,少年无动于衷。
仅剩的烛台幽幽发亮。
他在微光下舒展漂亮的肢体,赤脚踩在禁殿中央的祭台上,眉眼阴郁。
奈何在这张完美无缺,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美丽脸庞上,不管做出什么表情,除了好看以外,不会再剩下其他。
若有人看到此时的他一眼,便将瞬间丧失自我,像狗一样跪在地上,祈求他的垂怜。
这是庆神无可抵御的权能。
‘凡睹其貌者,必为所倾。’
若戴上面具倒还好。可真正看到他真实容貌的人,都疯了一般,狂热地钟情于他。
这种恐怖的魅力无一例外,收割万千,从无豁免。
正因如此,虞梦惊才如此不悦。
他在夜红神龛里度过无数孤独无聊的年岁。降神在容器身上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趣的玩具,结果还没开始玩,玩具就坏掉了。这情况放到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虞梦惊轻蔑地瞥了一眼躺在地面上,死不瞑目的老祭祀。
特别是他为了拿到老祭祀那半边钥匙,刻意等到今天进行最后一次降神仪式时才动手。在仪式中途,一边忍受着蝴蝶骨被刺穿的痛楚,失血过多的晕眩;一边无聊地打量着禁殿的天花板,忍不住走神时,才终于堪堪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平平无奇巫女生起非同一般的兴趣。
不只是单纯想要拆散有情人这样极具恶趣味的理由。
——更是因为那双眼睛。
据老巫祝的调查所称,武五出身普通,擅长阿谀奉承,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眼睛应该是浑浊的,充斥着斑驳的欲望,就像神宫其余那些神职人员一样,乏善可陈。
可虞梦惊却无意间发现,在那双看似充斥着恐惧的琥珀色眼睛深处,它所展露的视野,却那么独特,广袤,高高在上……虞梦惊对这种视线太过熟悉,那是用神明的视角凌驾于天际,打量世界的从容和冷漠。这种不自知的傲慢,甚至更甚于他。
多么不可思议,以至于到了荒谬的地步。
难道爱与被爱可以让人变得傲慢吗?
但不管怎么说,普通人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正因为这份神秘的,引人窥探的特殊,才要虞梦惊破天荒地记住了她的名字。
“武五?难听又敷衍的名字。”
不过没关系,他喜欢就好。
虞梦惊是如此兴致勃勃。
因为他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颗闪闪发亮,未经污染的宝石。
宝石虽然粗糙,但拂去表面污浊后,却能窥见内里光华。
是只被他找到的宝石。
于是,大庆供奉千年的神祇纡尊降贵走下神龛,亲自点下侍奉自己的巫女,甚至准备赐予她那些蝼蚁求也求不到的,神祇自愿献出的神血,给予她永生不死,停留在神身侧的资格。并且同时由衷地期望,她能够忘掉那段无聊的恋情,在未来给自己带来更多惊喜。
可惜事与愿违。
一想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染成丑陋的黑色,现在充斥的全是疯狂爱意,原本的兴致盎然一下子索然无味。
“真遗憾啊。”最终,少年只是这么说着。
他漫不经心地又重复了几遍,随手拾起地上残破的黄金面具,像是拂去上面一点微不足道,本就不该惹人注意的灰尘。
从始至终,没有去看一旁摆放整齐的饭碗一眼。
没有工作的原晴之睡了个好觉。
醒来的刹那,月琴声如约而至。
“第三折戏,起。”
报幕声清楚地回荡在她的耳畔,原晴之闭了闭眼。
《夜行记》的三幕戏形式相当典型,第三幕戏通常是整部戏的大高潮,时长最短,但内容和冲突性全部拉到最满,引爆整场,决定角色们应赴的命运与最终结局。
能不能唤醒元项明,主要得看第三幕戏。
“男主师弘华的自刎便代表着戏曲落幕,祭天大典只会延续到今晚子时。”
局势迫在眉睫,要从入戏初始便展现出游刃有余的的原晴之也不免紧张。
本来对入戏者而言,最大的优势便是知道戏本剧情。可自打虞梦惊忽然出现后,整个《邪祟》的剧情就变得一塌糊涂。选路人配角的本意是为了安心演到最后,可谁能料到偏偏有人赶着上来给她加戏。
好在实在不行,还有最后的保本办法。
盯着手腕上的玲珑骰子,原晴之深吸一口气,摈弃脑海杂念。
因为被点为司巫,原晴之的待遇也稍微比之前好了些,在巫舍里能住到单独大平层。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梳妆打扮。
光是焚香沐浴,就用了足足一个时辰。中间好几次,她想起身去看刻漏,又被摁着坐下,等到头发编完后的时候,原晴之终于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支了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巫舍后,原晴之偷偷摸摸地起身,准备从窗台翻出去。
今天傍晚便是祭天大典,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去到了圣泉正殿旁准备,附近静悄悄的。
结果没想到的是,她刚跳出去,就在不远处看到熟悉的人影。
“师哥……师指挥使,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晴之吃了一惊,脸上不由带上惊喜。
溜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找元项明,没想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果不其然,听见她的问话,元项明一顿,面目逐渐苦涩。
直到这个时候,原晴之才注意到,他双眼透出疲惫的血丝,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
“是的。”停顿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谢谢你,原小姐,我想我……”
“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武小姐?”
见元项明脸上的疑惑不似伪装,原晴之有些遗憾。看来这个想起并非她以为的那个想起。
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打起精神。毕竟能够无意中说出她的姓氏,说明师哥至少记忆松动了,虽然没能想起来,但至少能够降低出戏的难度。
“没事,你继续说。”
因为眼下需要关注的问题太多,抉择太难,元项明并没有纠结太久,便继续开口:“多谢武小姐的提醒,我想我已经知晓了当初救助我那位好心小姐的真实身份。”
“是谢家二小姐……对吗?”
以武五的人设,这个时候显然是不该说话的,所以原晴之保持沉默。
而元项明显然也从这沉默中看出了什么,唇边苦涩意味越重。
他像下定决心般,和盘托出:“今天傍晚,都城将大乱,天祭大典恐怕不会顺利完成,武小姐请一定注意安全。”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原小姐收下这个。”
原晴之已经不再问元项明意识没意识到自己变换的称呼,她震惊地盯着他手中的玉佩,斟酌着开口:“这不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不,不全是。”
元项明面色一白,继而摇头:“这是师家的家传玉佩,只要戴着它,至少在今晚的神宫里,它能够护佑武小姐平安无事。”
“哦。”
不怪原晴之不知道,毕竟这玩意在《邪祟》里确实只担当了一个定情信物的作用。
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是意识到对方眼神充满祈求,所以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
将玉佩挂在腰间后,原晴之抬头:“对了,你待会要去干什么?”
“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他的笑容有些忧伤。
“今晚子时,你会在哪里?”
“神宫或者皇宫吧,大概。”
“那好,子时的时候,我必须见你一面,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是子时,一定要是你。”原晴之冷静地说着:“不要问我原因,现在还不能说。”
说着,她终于气馁般叹了口气:“就这一件事,你必须得相信我。”
从小到大,原晴之的交际圈都算不上广。青派梨园散伙后,除了父亲结识的那些老前辈以外,身边唯一和戏曲相关的同龄人,就只有元项明了。
算起来,师哥和她也算青梅竹马。元项明年长她好几岁,又是青派大弟子,从小磨练出一副沉稳老练的性格,从小到大没少给她收拾烂摊子。原晴之听从姑姑的话离开戏曲界,外出上学时,有一回学校强制要求家长开家长会,最后还是由他赶来代劳。
只不过伴随着元项明名头越来越大,拿下名角的桂冠,肩负起青派的职责后,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上一回还是她大学毕业那会,元项明匆匆来了一趟,夸她成了青派学历最高的代表。原晴之当时想这个笑话未免也太地狱了,毕竟青派只剩他们两个。
哦,恐怕现在不是了,听说元项明前两年收了几个弟子,成功将青派从一巴掌数得过来,变成了两个巴掌才能容下。
明明是很多回忆,但其实在现实中并没有过去多久。
入戏是普通戏曲演员追求一辈子才能达到的至臻境界,前提要求就是戏曲演员完完全全融入角色。原晴之清楚,对完全入戏的元项明而言,她不是什么师妹,不是什么恩师的女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家小姐武五。
甚至这个武五还是谢家大小姐的小跟班,随便找个人调查一下就知道在京城贵女圈里臭名昭著的名声。这样的情况,如何取信于人?
然而元项明却没有半分犹豫:“好。”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原因,“午夜到来之前,我会在圣泉旁等武小姐的。”
听见“圣泉”两个字,想起女主投湖自尽,男主圣泉旁自刎的剧情,原晴之直觉有些晦气。不过联想到戏本里第三折戏的混乱程度,好像整个皇宫神宫,也就只有圣泉附近无人胆敢靠近了。
看着元项明远去的背影,原晴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明明事情发展相当顺利,但她总有一种忽略了什么的错觉。
接下来的确也同她预想的一样。
回到巫舍后,神职人员们捧着托盘敲响了门。原晴之通过铜镜的反光仔细观察,得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结论:这群人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眼白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全部被虞梦惊完全蛊惑,化作言听计从的行尸走肉。
“这套是司巫的冕服。”老巫祝拿起托盘里的衣服,声音生硬。
她们直勾勾地盯着原晴之,就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司巫的衣服样式相当古怪,是一套几乎要曳地的长袍,头上还有一顶尖尖的罩纱帽。全部穿戴完毕后,别说是跳祈神舞了,就是看路都成问题。
好不容易全部弄完,天色已经逐渐泛黄,步入酉时。
原晴之被带到了天祭露台上。
祈神舞在双脚沾地时便开始了。
她一边蹒跚着转圈,一边偷偷通过风吹起的缝隙打量外界。
经过一晚的处理,这里装扮一新,宽阔的祭坛上刻满繁杂晦涩的花纹,正对着圣泉下方的夜红神龛。周围则在房屋顶上和庙塔上牵起一根根红线,密密麻麻布满视野里的天空,上方垂吊着叮叮当当的金色风铃。地面则摆满禁殿同款长明灯盏,外边用绢布包裹着,放置成落地宫灯的模样。
更别说那眼泉水还在散发着幽光,衬得下方神龛红蓝交错,阴森不堪。
整个祭典现场看起来相当诡异,是那种让人浑身发毛的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在看到祭台不同方位的角落上还站着几位身穿粗麻衣,脊背佝偻的高级神职人员,还有周围跪了一圈,垂头侍从的低语颂唱后,化作了顶峰。
很快,其余穿着祭服的贵女们也抵达现场。看见原晴之后,要么翻白眼,要么冷哼,总之就是用各种方式充分表达自己心中的不屑。
此情此景,再一次要原晴之忍不住感慨。明明虞梦惊和她们接触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而已,连面具都没摘下来,这体质也忒恐怖了。
谢霓云低声抱怨:“搞什么啊,还要等多久才能开始,不会半夜才结束吧,本小姐晚上还要睡美容觉呢。”一边说,她还一边警惕地盯着谢书瑶,然而后者压根没分给她半点眼神,反倒望着原晴之腰间挂着的挂坠,神色不定。
处于漩涡中心的原晴之没有搭话,她还在跳舞,顺带密切观察山脚下。
神宫建立在半山腰接近山顶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可以轻轻松松俯瞰京城。
晚风清凉,一点也没有第三折戏肃杀的氛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分突兀地,京城的某个角落忽然爆发出焰色。
像是一个讯号,越来越多的火光燃起。
因为视野过于广阔,本来只是集中在一个角落,不太显眼,但奈何天色越来越暗,所以导致这一幕变得格外吸睛。
“那是什么情况?”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贵女们终于乱了舞步,发出惊呼。
“前段时间不是说叛军活动日益增加吗,难道京城失守了?”
“不可能吧,皇城外边还有禁卫军呢,再说了,驻军也不远啊。”
“可是那个方位不是朱雀大门吗……啊,白虎门也着火了!”
讨论声越来越多,逐渐变得离谱,终于在禁卫军抵达神宫时,达到了顶峰。
“师大人!反叛军攻进皇城了!”
“怎么可能?!”谢霓云当场失声尖叫:“白羽侯,长阳侯呢?他们不是刚刚班师回朝吗!怎么可能让反叛军打进来?”
“反了!”副将闭了闭眼:“全部都反了!”
“白羽侯,长阳侯,澜信侯……除了谢侯,其余全部揭竿而起,大庆已经无人可用!”
简单一句话,却仿佛爆炸般,震得人们愣在原地。
大庆数千年基业,那和平安定,昌盛繁荣的生活,早已经让人习惯并且麻木。以至于已经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广厦将倾的景象,更别说这些从小生活在温室内的世家贵女。
在场唯二能够保持冷静的人,恐怕只有元项明和原晴之了。
按照戏本设定,这正是男主师弘华复仇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他本人还是背后操手,当然不可能惊讶到哪里去。而原晴之,本来是该做出惊慌失措表情的,但有司巫这块头帘,连这点也省了,可以肆意观察场上情况。
“我知道了。”元项明点了点头,面色不变:“诸位神官不必惊慌失措,请照常举办天祭仪式。这件事请交给我吧,我会保护大家的安全。”
这些天的驻守,他在贵女心中留下可靠沉稳的印象,此时此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话。
只有原晴之心里清楚,元项明这趟去,可不是为了平反,而是加入反叛军。
看着指挥使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当口,一道懒洋洋地声音蓦然响起:“你们站在这里看什么?”
换上华服的少年从禁殿走来,仍旧是那副墨发披散的狷狂模样,姿态漫不经心。
“司祭大人!”
“是司祭大人!”
刚刚还提心吊胆的贵女们纷纷痛哭出声,像是找到主心骨那样激动。现场一片嘈杂。
“吉时已到。司祭大人,请快些到祭台上来吧。”
几位站立在祭台上的高级神职人员连声催促道。
谁也没想到,反叛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总攻。
皇城濒临失守的消息吓破了这群老家伙的胆,他们决定立马举行天祭仪式,借用庆神的力量,来渡过庆国这次劫难,保国家昌盛安康。
“对了,薛老呢?”其中一个人皱眉问道。
“薛老昨日去主持仪式,好像就没看他回来了。”
“哈?怎么会在这个重要关头消失不见,还不快去找?!”
想要转移庆神的力量,需要六位祭祀共同操纵才能开启。一时间,神官们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言语中难免互相推诿埋怨。
看着祭台上的慌乱,虞梦惊笑意盈盈。
他随处找了个屋檐,像猫一样轻巧地跳了上去,慢吞吞坐下,只垂下一截烫金的红色衣角。
“这个啊,关于薛老的去处,恐怕我恰好知道哦?”
一边说着,少年一边抬手摸向自己的面具。
在那群披着粗麻布的老家伙惊恐的眼神里,原本严丝合缝的黄金面具被轻易扯下。
他支着脸,居高临下俯瞰脚下众生,似是全然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能造成怎样的混乱。
颂唱声在血红的夕阳下戛然而止,乌鸦蹲在树杈低鸣。
面对一双双呆滞,逐渐被黑暗侵占的眼眸,虞梦惊扬起嘴角。
他的表情带着近乎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出来的话却残忍到极致:“我啊,最喜欢看人们自相残杀了。”
“你们应该很愿意表演给我看吧?”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
躲在巫舍房屋, 通过窗台缝隙望着外面如同地狱般的一幕,原晴之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不久前,虞梦惊猝不及防地掀开了自己的黄金面具。
那时原晴之还在祭坛上兢兢业业履行司巫的义务, 脚下的祈神舞就没停下来过。因为头上笼着罩纱,对外边发生的情况看不太真切,只能听见刚刚还慌乱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
毫不夸张, 那是死一般的静寂, 落针可闻。
当时原晴之就直觉感到不妙。
刚想偷偷掀开罩纱看看虞梦惊这狗东西又干了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下一刻, 那些瞳孔漆黑的神职人员们就跟疯了一样冲上祭台, 将那几位披着粗麻衣的高阶神职人员团团围住。
后者面目惊恐, 脸上的褶子皮几乎要重叠到一起,色厉内荏地大喊:“你们想干什么!”
“疯了吗?!快给我住手!”
“反了,反了!”
然而再多的怒吼都掩盖不了内里的惊恐,更加阻止不了这群已经从根源被虞梦惊深度蛊惑的走狗。只要他轻描淡写一声令下, 这些恶犬就会乖乖扑上去撕咬, 供主人取乐。
很快, 第一个粗麻衣便被扔下了圣泉, 顷刻间分解成光点,被吞噬地连骨头都不剩。
一直隔岸观火的红衣少年抬了抬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夜红神龛檐角高挑, 斗拱繁复的八角方位, 看到那里束缚着的黑色铁链仍旧纹丝不动, 不禁面露失望。
“你们不是想祭祀庆神吗?”
他收回目光,转而含笑, 再接再厉:“没有养料的供奉, 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要知道,在开国伊始, 最高规格的天祭可都是祭品自愿割下的肉。”
这句话像是一个导火索,彻彻底底诱使人们走向疯狂。
不知道是谁亮出了刀。场面从这时开始,彻底变得失控。
“大人说的对,我们必须遵从大人的命令!”
“司祭大人喜欢看杀戮,我们自然要满足大人的愿望。”
“那就用我们的血和厮杀,来取悦大人,取悦庆神吧!”
被控制最深的那批神职人员们最先下手,有的直接砍掉自己的小臂,有的则冲向其他人。如果原晴之能看清,便会愕然发现,这群人几乎都参与过肢解虞梦惊的罪行。
一时间,鲜血四溅,刺目的颜色横飞乱舞,染红了金色风铃的表面,铺满祭坛,顺着开凿的血渠流到圣泉里。
神圣的发光蓝色泉水并未因此而变得浑浊。
反倒是夜红神龛的周围开始了扭曲蠕动,连带着那些红棱绞着的铁链也动弹起来。待人定睛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一切如常。
贵女们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的慌乱跑开,有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跟着一起喃喃自语,变得神志不清,加入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里。
毫无意外,她们的眼白逐渐被吞噬。
每个人都为了争夺虞梦惊的注意而拼命杀戮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无序的呓语,仿佛填充着疯狂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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