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拂的港湾by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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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hua怎么想到要接这部电影呢?”记者语锋一转,将矛头对准谢嘉诚和盛嘉宜,“这还是你第一次接文艺片来演吧?我听说是嘉宜推荐你担任男主角,你觉得嘉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全香江没有男星能拒绝郑导递来的橄榄枝吧。”谢嘉诚好脾气地笑道,“至于嘉宜,都说没有和她一起合作过的明星,算不上真正的A咖,我想,她推荐我,也是对我能力的一种认可?”
他一句玩笑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嘉宜是这样想的吗?”话筒被递给了盛嘉宜。
“选人的话,我只给导演提供一些建议和参考,决定权在他手上啦。”盛嘉宜轻飘飘一句又把责任推到了郑安容头上。
“你不想和程良西再合作一次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矛盾?”盛嘉宜故作惊讶捂住嘴,“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出去度假了,档期空不出来,而且我和他在一起,影迷恐怕都已经看腻了,大家也想看一点新鲜的内容对不对?”
“okok,Ana,我们都知道你找了一个很厉害的男友,这会对你的演艺生涯有什么影响吗?我的意思是,你之后会退出演艺圈吗?”
“他很尊重我的事业,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盛嘉宜延续自己爱打太极的风格,什么都回应,却又什么都不回应。
“你觉得他的家人会介意你演员的身份吗?”
“我没有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或许下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盛嘉宜微笑道。
“是没有谈,还是没办法谈......”
“我们要开始拍电影了,不谈这些和电影没有关系的问题。”郑安容拦住喋喋不休的记者,“我发现你们真的很爱问嘉宜她的私人问题,麻烦给她一点隐私好吗?你们这样问来问去,别人还怎么谈恋爱?拆人姻缘是要遭雷劈的,知不知道?”
“也只有郑导敢这么和媒体说话了。”高宛妮在盛嘉宜身后小声道。
“毕竟有才华嘛。”
“他是有才华。”高宛妮嘟囔道,“有才华的人都行事诡异,正常人谁能想到拍这样的剧情。”
“什么剧情?”
“拍重庆大厦啊,那有什么好拍的,住的都是外籍人。”
“你知道还要拍城寨吗?哦,你不知道。”盛嘉宜自问自答,帮高宛妮解决了疑问,“因为你的剧本里没有那一部分的内容。”
她从媒体面前回到保姆车内,打开手机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条从大洋彼岸发过来的信息:Guggenheim Museum,you would definitely love it.(古根海姆博物馆,你一定会很喜欢。)
盛嘉宜接过阿香递过来的毛毯,喝了一口热水,敲字回应他:“What kind of business needs to be discussed at a museum”(什么生意要去博物馆谈?)
过了几秒钟,一个电话打过来。
盛嘉宜把手机拿在手里,停了许久,直到那通电话持续不断,没有停止的势头,这才缓缓接起:“怎么了?”
“是为了替我母亲收集一些艺术藏品。”徐明砚直截了当告诉盛嘉宜,“当然也有为你挑一些礼物。”
“哦。”盛嘉宜拉长调子,慢吞吞道,“我新电影刚刚开机,但是有件事之前没有告诉你。”
“嗯?”
“我在电影里演一个可能不那么好的角色,就是那种......私生活混乱一点的。”
“......”
“你会觉得不舒服或者丢脸吗?”盛嘉宜问他。
她猜测徐明砚应该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了许多遍,甚至在腹内反反复复修改了数次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最终才小心翼翼,忖度着盛嘉宜无法被窥视的表情道:“如果你觉得,这个角色对于你的事业而言,是有帮助的,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是你会不喜欢?”
“是。”徐明砚承认,“不过我不是因为你要演什么样的角色而不舒服,我很清楚那只是演戏,但是我会因为你在拍摄过程中可能要和别的男人发生一些超出友谊范畴的亲密动作而感到不快,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嘉宜,我不会想看到别的男人和你牵手、拥抱、接吻。可是我也要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喜欢这个职业,你享受作为明星或者演员的所带来的快乐,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我喜欢你这样的话,而这番话也被他说得无可挑剔,喜欢两个字,自然到脱口而出。
盛嘉宜安静了许久,也只能说:“好吧,我之后可能会考虑换职业的事,但不是现在。”
车窗外,正是一座大型商场,巨大的广告栏位被换下,五六个工人正踩着楼梯,给外墙挂上彩灯。绿色的圣诞树已经由卡车运过来,横在车后,金色红色的泡沫礼盒堆满了广场。圣诞将至,街头巷尾已经热闹着迎接节日——香江圣诞会放长假,这几乎是冬日最好的馈赠,稍许有些资产的市民都会选择在这几天前往更温暖的地方度假,假期的轻松氛围已经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盛嘉宜的生日就在圣诞前一天,她是在平安夜那一日出生的。
盛婉为她取名叫做嘉宜。
嘉,意味着美好,宜,意味着安适,如果说有什么可以证明盛婉对她是存在爱这种感情的,那这个名字,或许是最好的证明。
“你会回来陪我过生日吧?”盛嘉宜轻声道,“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陪我过生日。”
“我会。”徐明砚说,“我向你保证。”
他从一片展架前路过。
在这家著名的私人博物馆中,负责人汤米亲自接见了这位来自亚洲的超级富豪,据说他是从前亚洲首富的孙子,如今新加坡女首富的儿子,他的父亲在纽约和加州投资了许多地产,参与了长岛一大片别墅区的开发,还以天使投资人的身份,为湾区两家新兴的生物科技公司及航天公司买单,给了他们上亿美金的赞助,并凭借此行动获取了联邦政府极高的赞赏与认可。
亚洲人和中东人总是大方的买主,他们豪爽且大方,愿意为任何事情掏钱买单。
这位Izon·xu,同样如此。
他在一幅罗伊·利希滕斯坦的流行艺术漫画前停了许久,然后对自己的助理点了点头:“Snap this up。”(快点买下这个)
“How much is this”他的助理指着这幅画问汤米。
“"Sixty-seven million。”(六千七百万美金)汤米小心翼翼道。
罗伊·利希滕斯坦的另一副作品刚刚在纽约苏富比秋拍上卖出天价,这让他其余的绘画也水涨船高,身为流行艺术的开创者,他的画作在收藏价值上已经不亚于毕加索。
“we buy it.”那位马来助理说,“"We need you to assign a professional security team to deliver this painting to......(我需要你指派专业安保团队把这幅画送到)”他顿了顿,“HK."
第60章 重庆森林
盛嘉宜从来没有想过会拍一个这样接近自己的角色,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参与了剧本的改编和创作,但是最重要的是,郑安容宣称阿may这个人物是专门为她而写的,这让盛嘉宜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缓缓朝着固定的轨道运行。
“你为什么觉得阿may很像我?”盛嘉宜问站在她身边的导演。
郑安容闻言把相机中刚刚拍到的照片递过来给她看:“感觉,我都是看感觉,你给我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很复杂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一直腾不出时间来创作更加适合你的剧本。”
他们两个站在油麻地的天桥上,那张照片恰好拍出了密密麻麻的楼宇,与重叠交错的广告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线穿插在交织的车流上空,繁体字和英文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店铺门前,每隔几米就有一个money exchange的货币兑换商店,可以轻而易举换到美金、英镑、马克、法郎等常见货币。
天边渐暗,摄影组在这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捕捉到天气由明转暗的那一刻,白色的云与紫色的天幕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一桶混淆着各种各样的色彩的油漆被打翻在空中,油彩从天而降,泼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perfect!”郑安容打了个响指,“可以去拍阿may的剧情了。”
一群人乌泱泱涌去街头,等着盛嘉宜去保姆车里补妆,桥下的雪糕车已经等候多时。
这部电影预算低到不超过两千万港币,盛嘉宜要价仅仅八十万,谢嘉诚破天荒降价到一百万片酬来担任男主角,郑安容相当硬气地拒绝了众多电影公司对他的投资,声称自己要在四十岁这一年,用最原始的方式拍出他对这座城市过去的记忆。
“他越是这样,那些投资商就越觉得他是个有个性的天才,哪怕电影不赚钱,也愿意给他花钱。”谢嘉诚此前是这样评价的。
盛嘉宜想到这句话,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已经站在雪糕车里,透过绿色的玻璃去看窗外天桥下站着的男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演戏。
李泽阳饰演的阿平穿着警察服,佩戴警徽,一身颓废靠在桥柱上抽烟。他本来就是凌厉的长相,用别人话来说就是超级man,最适合演这种警察一类的角色,再穿制服,简直要迷死一大街的人。
阿may就是那个被他迷住的人。
每天下午六点整,阿平会来到天桥,六点十五分他会乘上745号巴士离开。
阿may在这辆雪糕车里兼职,每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到达,然后她会在六点三十分离开,她从来没有和阿平说过话,但她已经是这座城市里和阿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陌生人,她甚至连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日本作家村上村树在自己的小说《遇见100%完美女孩》里写:“四月的一个美丽清晨,在东京时尚的原宿区的狭窄小路上,我和我的100%完美女孩擦肩而过。”
郑安容在最早的最早,就是看了这一句话,有了拍摄这部电影的冲动。
盛嘉宜在窥探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用手扣弄餐台上的抹布,这种小细节被郑安容指给谢嘉诚看:“你看,嘉宜就很会设计这种无意识的动作,她很清楚人在发呆走神的时候,不会完全静止。”
“她有上过表演课吗?”谢嘉诚摸了摸鼻子,破天荒有了压力,“我是说,嘉宜出道也没有接触过系统的表演训练吧。”
香江大部分以演技好而闻名的影星都呆过话剧社或者训练班,而据谢嘉诚所知,盛嘉宜没有经历过这种培训。
“她啊,一开始也不是这样。”郑安容说,“还是因为悟性比较高,除我之外不少导演都手把手教过她怎么演戏。”
“您为什么想过找我来演阿星呢?您不担心我演不了这么复杂的人物?”谢嘉诚轻声问道,他眼睛还专注地注视着屏幕中的盛嘉宜,她根本就不像在演戏,这场戏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人来叫停,她就在雪糕车里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一些小物品,然后在空暇时间故作无意般地去看街上的人流与远处的阿平。
郑安容的御用男主角公认是金像影帝程良西,
“没听到记者说吗?是嘉宜推荐的你。”郑安容把手放到轨道摄影机上,“我尊重她的选择,她从来没有看错人。”
谢嘉诚觉得郑安容对盛嘉宜有种谜一样的信任,如果是这样,那盛嘉宜在郑安容的影视项目中能起到的作用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阿may把窗户擦得干干净净,泡沫在玻璃上留下彩虹般的炫光,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她手中的抹布抹去。
红色双层巴士飞驰而过,她再去看天桥下,已经空空如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准备一下Joshua。”郑安容拍拍谢嘉诚的肩膀,“我们去重庆大厦拍摄你的戏份。”
重庆大厦在尖沙咀最繁华的一条道路上,17层高楼里住满来自全球各地的背包客、劳工和商人,因为楼内单元众多,路线复杂,人员身份混乱,不知道有多少没有拿到居留权的人藏身于此,所以此地也被认为是鱼龙混杂,黑暗危险的场所。
郑安容几乎是花掉了他能用上的所有关系,才从业主委员会那里协调来拍摄的许可权。
盛嘉宜对于他这种本事已经不奇怪了,先是在从未有影视团队进入的吴哥窟取景,然后又在没有任何影像记录的重庆大厦里拍摄,郑安容总是能用他的办法,去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别人,我们不会同意他们进入大厦来拍摄,您知道的,这里住了许多国家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听不懂中文,也没有办法理解中国的文化,你用相机对着他们,尤其是女人,他们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这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这栋楼里的南亚人和非洲人前几天刚刚火拼过一次,四个月前供电房还发生了爆炸,让整幢大厦停水停电整整十个昼夜,您不敢想象当时居住在楼里的滋味,我们和九龙的官员探讨过这个问题,或许是时候对楼内进行整顿了,就像他们对城寨做的那样,重新改造电路、安装摄像头、派驻安保、清理卫生,总不能让这里继续成为法外之地......”
闪烁的灯光下,重庆大厦业主委员会主席Maria带他们一行人坐上向上的电梯。
从一楼入口进来,沿途都是满目琳琅的商铺,肤色各异的穿着纱丽、黑袍、白袍的男男女女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间,一部分外裔对他们的进入很警觉,目光敏锐地盯着他们,郑安容不得不叫随性的摄影师收起相机,以免引发什么误会。
在这栋楼里,负责管理秩序的不是这一片区的阿sir,也不是想象中黑暗场所一定会出现的黑/帮,一路问过来,九龙的官员给郑安容引荐了这片混乱领域真正的管理者——由楼内原始居民自发形成的“业主委员会”。
Maria中文名叫李丽,今年三十五岁,她从小就生活在这栋楼里,父亲是个商人,也重庆大厦最早的业主之一,在十四层有七套物业,这些房间如今都被她陆续租出去,给阿尔及利亚人还有印度人开办酒店,七套房被隔成四十六套小单间,每个月给她带来丰厚的租金收入,所以Maira也对重庆大厦未来的发展非常关注。
“你们在我的旅馆拍摄,一定会让租金翻倍。”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腼腆地笑了起来,枯燥的卷发披散在脑后,一双丹凤眼角上挑,带着雀斑的脸上浮现出熠熠神采,“我是您二位的粉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她问的是盛嘉宜和谢嘉诚。
“不敢想象你们有合作的一天,还是在我的眼前,真是像做梦一样。”
“为什么会期待我们两个一起?”盛嘉宜很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因为你们是票选出来的香江第一美人和第一帅哥。”Maria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说,“超级配,不是吗?哦抱歉......我忘了嘉宜你已经有了男友了。”
盛嘉宜可没有从自己这位“粉丝”口中听出任何愧疚。
谢嘉诚和她对视一眼,耸耸肩,作出无奈的神情。
“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嘉宜。”寻了一个机会,谢嘉诚靠近盛嘉宜,温声道。
他的绅士承袭英伦风范,是发自内心的,不会叫人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说话时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据说谢嘉诚在伦敦长大,直到十六岁才因为父母工作原因回到香江,一回国就被广告公司看上,请他去拍摄了橙汁饮料广告,之后便一炮而红,这一红就红到现在。他已经三十一岁,没有拿过什么奖项,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作,但热度就是居高不下,唱歌也只能算是一般般,却就是能做到演唱会场场爆满,每年光是商业收入就近亿。
盛嘉宜被他说得心中一暖,便也含蓄笑着摇头:“怎么会呢?”
“我还是第一次接这样的电影,饰演一个菲律宾华裔混混,对我来说突破很大。”他秀气的眉毛微拧,好看的凤眼垂下来,那张骨感不足,却浓淡适宜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嘉宜,是你向郑导引荐了我,到我这个年纪,也到了要转型的时候了。”
走道里的灯又闪了几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仅容许两人并排行走的窄道两旁是斑驳的墙面,数不清的门一路延伸,拐过一个弯又是一长条走廊,如果不是剧组人数多,乌泱泱一大片走在这里,还算热闹,这一幕简直堪称恐怖片再现。
盛嘉宜做不到在这种场合说太温情的话,她勉强点点头,承了这个情:“不用这样讲,能和你一起拍电影,是我的荣幸。”
毕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偶像,出道早就是这点好,大红大紫十四年,归来仍只是三十岁出头,就是不知道她自己十四年后,还是什么光景,盛嘉宜对自己要求不高,但愿不要穷困潦倒就好。
“就在这里。“Maria推开一扇门,露出后面一览无余的房间。
巴掌大小的地方竟然奇迹般地摆下一张床和一张衣柜,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整体大小不会超过百平尺,地面上留着斑块状的污渍,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残留物,铁制担架床上一床简简单单的白色被褥,靠墙的另一边是一扇半人宽的窗户。
“我有更好的客房,但是当初说好了是要一间寒酸的。”Maria嘟囔着点燃一根女士香烟,“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可以换。”
“房间没问题。”郑安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小的空间,“是我想象中的场景,你们不介意在这里拍吧?”他转头问几位演员,虽说是疑问句,却并不像是要询问意见的样子。
其实重庆大厦里的片段主要是拍谢嘉诚,只要谢嘉诚*不介意就好,谢嘉诚也不可能介意,他本人急于转型,对于拍摄吃苦已经有一定的心里准备,但仍然忍不住皱了皱眉。
盛嘉宜无可无不可道:“我随意就好。”她走过去,往外推了推那扇窗户,却没有看到任何光照进来,外头一片黑暗。
“外面是天井。”Maria说,“之前拐过来那条走廊上才是临街的房间,这边都是朝着天井,重庆大厦里里大部分房间都没有窗户,有窗户的房间要贵一百块一晚。”
盛嘉宜往下望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口,幽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一眼照进地狱一样,恶臭混合着向上的对流风排入屋内,像是鱼腥的味道,又仿佛是潮湿的苔藓腐烂时发出的难闻气息。
“有灯会更好看一些。”她对郑安容说,“要不要过来闻闻,像是煮了一锅臭鸡蛋。”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郑安容勉强压住笑容,想了想:“我明白。”
于是一行人退出来,重新选了一间临街的房间进行拍摄,内部陈设大差不差,只是窗户终于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虽然也不大,就那么半扇玻璃,外头还是铁栅栏,据说是防止有人往下跳,霓虹灯彩可以透过它,照到屋内。
阿星这个角色便敲定了他出场的第一幕。
阿星是菲律宾华裔,靠五十元买通了来香江的蛇头,藏在一艘小艇中上了岸,因为没有居住签证,从一登岸开始,他就躲进了藏着无数和他一样的人的重庆大厦。
这栋十七层的大楼俨然已经成为市中心的第三个世界,大厦内部有数不清的商店、食肆、旅店、酒吧......完全可以自给自足,阿星从进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在一家盗版碟片店工作,担任收银员一职,每天贩卖一些廉价的影碟片,结识世界各地不同的人。
谢嘉诚身上偶尔会流露出和他本人十分矛盾的气质,在儒雅谦逊的外表下,他在一些时候也会显得有些不羁,相比程良西总是给人强烈的漂泊不定的感觉,他更像是确定中的不确定,他看起来实在是柔和的过头,盛嘉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受得了娱乐圈,但他显然做得很好,这说明他一定放弃了自己性格中的一部分,选择了妥协,而他恐怕也只会在某一分钟流露自己的脆弱。
这恐怕也是郑安容在考虑了盛嘉宜的推荐之外,仍然坚定选择他的原因,只不过这种情绪,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把握住。
盛嘉宜看他抽烟,那根烟也抽得和程良西完全不一样,他是小心翼翼的,带着愁绪的,并不太过叛逆地吐出那口烟圈。
郑安容皱着眉看镜头。
“还是缺了点什么。”他叹了口气,叫停他,“Joshua,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苦日子?”
谢嘉诚很不好意思:“抱歉导演,我是不是演得不够好。”
他微微垂眸,乖顺地低下头。
“再来一条。”郑安容说。
这一再来,就整整拍了有三十条,拍到盛嘉宜怀疑谢嘉诚这辈子都不想再抽烟。
郑安容脸色不虞,但是又不好发脾气,毕竟不是每个演员都像程良西那样卓越,可以敏锐演出郑安容想要的‘孤独感’,大部分明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他们养尊处优,有大批粉丝拥护,有团队簇拥着出行,享受着千万人的赞赏与喝彩,孤独两个字于他们而言抽象的不能再抽象。
“你去跟他谈一谈。”郑安容指挥盛嘉宜小声道,“带着他入戏。”
“我?”盛嘉宜指了指自己,“您开玩笑呢,他算是我前辈,我怎么教他演戏?”
“他需要体验感。”郑安容说,“没有引导,很难进入状态。”
“怎么引导?”盛嘉宜瞥了眼坐在床上发呆的谢嘉诚,“其实我觉得他演得还可以。”
谢嘉诚各方面都还算过关,演技四平八稳,不说惊艳四座,也绝对谈不上差,在香江影坛中甚至还能排一个中等偏上,和饰演男二号的李泽阳比起来,其实也难分伯仲。但是郑安容或许是习惯了程良西和盛嘉宜这样灵气四溢的演员,对别人总是挑挑拣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不入戏,我们就要反反复复拍。”郑安容轻声道,“他其实有能力演好,只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电影,还不熟悉,如果你不帮他,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你不去,我就不批你的约会假。”
这句威胁可谓是掷地有声。
盛嘉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走到谢嘉诚身边,对他说:“谢先生,你要不要让一让,我来演一遍给你看?”
谢嘉诚被她直言不讳震得一呆,一动不动盯着她,直到盛嘉宜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身清淡的花香袭来,波浪卷发被她随手抚到耳后,露出白皙的皮肤,她那双眸子在暗光下幽幽看着他,过分的美丽铺天盖地将他席卷而来,惊心动魄的美感叫他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谢先生?”盛嘉宜歪头看了看他。
“哦。”谢嘉诚无措地将手往后放了放,“好的,盛小姐。”
盛嘉宜代替他靠在床头,侧头往窗外望过去。
盛嘉宜都不用酝酿自己的情绪,就知道怎么拍这一幕戏。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看着窗外。
霓虹灯彩在黑夜里呈现出绚烂的光芒,黑暗的房间就像一个鱼缸一样,被水浸没着,反射着一道一道清晰又模糊的波纹。
重庆大厦里有一千多间旅馆,每一间都狭小到仅容许一人转身,天花板上吊着的电扇巍然不动,蜘蛛已经在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网,宽大的门缝里随时可能钻进来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巨大蟑螂,盥洗室的瓷砖缝里沾满污渍。
深夜还要担心有外裔人士随意敲响房门,递进来印着衣着暴露女人的小纸条。
她的眼睛望向玻璃外,尽管那扇玻璃小得可怜,但是她还是静静向外望着,等待霓虹洒在她的睫毛上。
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是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却孑然一身。
谢嘉诚愣愣看着盛嘉宜,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里狠狠揪了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握住他的心脏,掐的他喘不过气。
“你知道为什么香江人都不敢靠近这里吗?”盛嘉宜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疏离又冷淡,谢嘉诚分不清这是她在和他说话,还是阿May在和阿星说话,不过这种语气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瞬间带入角色。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他脑子里忽然想到,天才总是独一无二的。刚出道时,同样是做演员出身的经纪人同他说:“Joshua,你演技一般般,还是多练习唱歌吧,声乐技巧可以通过学习来提升,哪怕你机能一般,也能靠努力达到中等偏上的成绩,除非你天生就是坏嗓子,但是演戏不一样,演戏你没有天赋,和有天赋的人相比就是天差地别,你们同框的时候你甚至连呼吸都跟不上他的频率,他光芒万丈而你被衬托得如尘埃,这种打击你现在可能不懂,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就懂了。”
谢嘉诚现在有点懂了。
和盛嘉宜对视,他几乎是掩饰性地低下了头。
盛嘉宜不需要他回答,她就可以自问自答:“因为我们这样的人——”她没有指自己,“住在这里,没有居留证的,肤色不一样的人,会用复杂的神色凝视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可能是羡慕,也可能是渴望,当然也不排除是欲望,他们看我们的时候,就像在看深渊,这让一部分人觉得害怕,所以宁愿敬而远之。”
“......可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属于这里,属于这座大厦的人。谢先生,我们脱离不了这里,不代表我们不想脱离这里,如果你的解读只是愁苦的话,你对阿星这个人物的理解,未免太简单了。”
“那我......”
“别想太多,其实你做你自己就很好,没有必要非要去表演什么。”
她说完直接站起来,把谢嘉诚的烟盒拿到手上:“要不要下去吃咖喱鱼蛋,我听说重庆大厦有全港最正宗的咖喱菜。”她朝着郑安容看过去,郑安容默不作声,准许了她的行为。
“摄像不用跟着了。”盛嘉宜伸手止住其他人,“我想这栋楼里有很多人不想看见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