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拂的港湾by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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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没有理由不快乐。
所有人都觉得她如今风光无限,有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男友,有天价的珠宝和豪宅,有整个娱乐圈的尊重和敬畏,最重要的是徐明砚的长辈并未对她有任何挑剔。
“我不知道为什么......”盛嘉宜轻声说,“这几天,总是很不安。”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徐明砚微微蹙眉,却什么都没有问她。他伸手,揽过盛嘉宜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他说。
盛嘉宜合上双眸。
她其实想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着钱和权来解决,总有一些事,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香江的暗面很大,也很深,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这座城市里远不止是他们这些人焦灼着未来的退路,每个人都在思考,有人已经在行动。
轿车停在官邸前,盛嘉宜挽着徐明砚的手下车。
梁振松夫妇早已经等在门口,看见他们两个人,梁太太亲热地打了声招呼,上前和盛嘉宜行了一个贴面礼。
“很多年不见了,嘉宜。”梁太太用柔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盛嘉宜。
“三年。”盛嘉宜笑着挽住她的手,“您看起来气色真不错,风采依旧。”
“是吗?”她惊喜地笑起来,“我总觉得这几年,我衰老的很快,能被你这样夸奖,即便是假的,怎么不算是一种殊荣呢?”
“我可从来不说假话。”盛嘉宜超她眨了眨眼睛,“句句属实。”
“你啊......”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是不是?”
盛嘉宜笑了笑,并未说话。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珊瑚首饰,还有这条翡翠手串,也是她给我的,她是五十年代来的香江,她是满人,正宗的八旗子弟,这都是当年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梁太太坐在宽大的欧式沙发上,给盛嘉宜展示她的一些珠宝收藏。
盛嘉宜接过那条浓得几乎要滴墨的翡翠,赞美道:“真好看。”
“不过现在对你来说,也不算是很稀奇的东西了,对不对。”梁太太微笑地抬起下巴,示意后头的会客厅,“徐少对你应该很大方吧。”
“他?”盛嘉宜想了想,“是很大方。”
在为她花钱这件事上,徐明砚从来没有吝啬过,上亿的珠宝画作收藏豪宅都随之附上,从两人相见到确定关系,他已经在她身上砸下天价重金,这还只是送的礼物,不包括盛嘉宜已经拿到了他的信用卡,倘若她不用.......盛嘉宜一开始也不打算用,三天后,太子爷请人将当季最新款的时装、钟表、皮包送到她的住处,请她随意挑选。
百达斐丽的手表、爱马仕限量款皮包、可可香奈儿的女士成衣,这些都将成为最日常的花销,金钱已经成为她最不需要考虑的事情,而这些都是这段感情关系所带来的好处,也是能被所有人看见的好处。
“你要好好把握。”梁太太低声劝她,“要趁着年轻,抓住......”
盛嘉宜忽然按住她的手。
梁太太顿时沉默了下来。
壁炉上的鱼缸里,红色的金鱼一甩尾巴,水花震鸣。
会客厅里,梁振松缓缓道:“我不是不清楚你的来一,翁家瑞也为这事和我会面过多次,他是汇港董事院主席,也是你的姑父,我知道你们家里的意思,就是要保留发钞权,能发钞,那么其余的商业银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汇港头上去。”他语气和缓,并不如自己面对媒体时那样的强硬,“这不是不可以谈,可以谈,但是取决于你们要怎么谈,单独发钞,不可以,但是如果有三家银行共同发钞,我也不是非要逼你们退出市场。”
徐明砚沉默了几秒:“这就是您的想法?”
盛嘉宜感受到梁太太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恕我冒昧,梁局长,你去过渣甸集团总裁办公室吗?”徐明砚忽然话题一转,问了一个话题之外的问题,“当年渣甸通过倾销鸦片到中原获取暴利,威尔逊家族鼓动英国议会发起战争,自此香江被割让,直到今天,都还只能被称作英属殖民地。在威尔逊的办公室里,挂满了这家集团初始股东的画像,有印度人、英国人、荷兰人,却唯独没有华人,就是这样一家公司,在香江还是个贫瘠的岛屿的时候,就已经强盛至极,先有渣甸,才会有香江,威尔逊稍许动作,恒指就一泻千里,而要论实力,汇港更是远在渣甸之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机构能逼汇港退出市场。”
“大而不倒。”徐明砚说,“如果您执意要多行发钞,那您得考虑好,香江,是不是还会有市场。”
死一样的寂静,壁炉里的燃烧声更加明显了。
梁太太抿着唇,垂眸去看地上红色的阿拉伯羊毛彩绘地毯。
盛嘉宜想起来自己在徐明砚的书房里看到过一尊手臂高的帝王绿翡翠佛像,也是如墨一样纯粹的颜色,碧油油的绿色,雕工浑然天成,观音塑像衣袖如真正的薄纱一般,精美绝伦。
先有渣甸,才有香江。
古老的时间在这个瞬间,拥有了实体。
“威尔逊的办公室......我的确去过一次。”过了许久,梁振松终于开口,“我记得是在集团总部顶楼,四十九层,十分宽敞,从那扇天幕落地窗玻璃望过去,真的很难不产生,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想法......我想这种念头,对你们来说,应该并不陌生吧。总有人会在我和黄司长耳边说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告诉我们,是时候去管理这些肆无忌惮的大亨了,他们简直活成了无法无天的样子,就像一个审判者,仲裁者,在这座不大的岛屿上,他们搜刮了上千亿的资产,想要谁生,就能生,要谁死,就能死。”
“但是和那些激进派相比,我一直提醒黄司长,不要把同你们的关系搞得太僵。徐家也好,罗家也好,还有何家、谢家、贺家、李家......不乏有一部分如今正如日中天的巨富是白手起家,但是绝大部分,至少八成,往前头望过去,他们的富裕都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梁振松的声音暗哑,让盛嘉宜想到了老化的木头,陈旧而稳重,“甚至我的祖父母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如今日一般富饶,普通人活一生,尚且还能结实不少高于自己阶层的人,这样数百年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很难想象背后到底牵涉到多少东西。
“我和黄司长说,这些人,是即将腐朽的巨木,从这片土壤上源源不断抽取养分,同时也孕育了一个以自身为中心的生物圈,自成气派,自我生长,一旦砍断,我们要考虑到是否这块土地上就再也不会有沃土。”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没办法锯断木头,我们手握钢锯,我们有能力,也有理由去行动,如果真的到了背水一战的那一天,我,梁振松,愿意承担起这个骂名,推倒一切重来,我也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来。”
这一次,连盛嘉宜的手心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和梁太太对视一眼,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说了这么多,菜都凉了。”梁振松站起来,“阿惠,叫嘉宜一起过来吃饭。”
盛嘉宜觉得,在场估计没有人吃得进饭。
这场晚宴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双方都做出了自以为的最大的妥协,梁振松觉得他已经给出了自己能给出的最宽容的承诺——保留发钞权,增设两家银行参与共同发钞,他不能理解到了这个时候,这些资本大鳄究竟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他们已经挣得盆满钵满了。”离别前,梁振松小声同盛嘉宜抱怨,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几乎是愤恨着道,“拥有几乎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却还是不满足,还想要更多,他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愿意放弃,他追求的已经不是金钱这么简单的东西了,他要的是裁决的权力,由他来决定资源和利益的分配,他还这么年轻,却已经养成了这样的心性,这真是,真是......”
“你不能期待明砚对这片土地有什么感情,长官。”盛嘉宜淡淡道,“您没听到他是怎么说的吗?先有的渣甸,才有的香江,先有的汇港,才有的现代金融,发钞发了一百年,你一句取消特权就取消,谁会乐意?”
“你怎么帮他说话?”梁振松瞪大眼睛,“你是我们这里走出去的人,可不能被他带偏了。”
“我是说。”盛嘉宜深吸一口气,“长官,您不能指望他来妥协什么。”
“什么意思?”梁振松皱了皱眉。
夜风清冷,草坪上的圣诞树上悬挂着彩灯,在寒意十足的夜里,散发着暖黄色微光,
“意思就是,放弃幻想。”盛嘉宜冷冷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您要是和他拖着,那是他最乐意看到的场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要是您,我说什么都要把改革推下去,不同意又怎么样?汇港资金量大又怎么样?您手上不是管着数千亿外汇资金......”
梁振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话别说是我说的就行。”盛嘉宜和梁振松擦肩而过,“他可是专门回来陪我过生日呢,要是知道我背地里给您出这种主意,还不得气死。”
“你......”梁振松顿了顿,终究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也挺好的,这段姻缘,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每个人都这么说。”盛嘉宜说。
她辞别梁振松,往停在院子门口的黑色劳斯莱斯走去。
劝了一个,还剩一个,她可真是......太难了!
“你一直摆着这幅脸色做什么?”盛嘉宜对徐明砚可不会有对着梁振松的尊重,她没好气道,“自找苦吃,早就在电话里和你讲了,谈,谈不出结果的。”
徐明砚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抱怨,眸色淡淡,漫不经心接话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盛嘉宜冷笑,“你借着我的名头,给我过去的上司一个下马威。”
她面露薄怒。
司机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指责徐明砚,吓得在前面大气都不敢出,不过徐少心态很好,他饶有兴致道:“你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梁振松。
“我说要他小心你。”盛嘉宜气得偏过头去,但是很快就被徐明砚扶着肩膀,叫她转身。
“他太理想主义了。”他散漫道,话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轻蔑,“这场饭局让我更加确定这一点。”
轿车开在山坡上,灯火蔓延至远处的海湾,高楼对峙,港口昼夜通明。
电台里传来熟悉的歌声,盛嘉宜听了一会,就认出来,这是陈良西和李丽霞的声音。
亚影会在每年圣诞前夕举办献礼晚会,他们两个应当是作为邀请嘉宾前往现场献唱。
“我的礼物呢?”盛嘉宜朝着徐明砚伸手。
“不能现在给你。”他说,“还不到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盛嘉宜不满地挑眉,“前往别告诉我,又是什么珠宝、艺术品、房、车,虽然我承认那个很吸引人,但是对你来说,太没有挑战也太没有创意了,对不对。”
徐明砚:......
他迅速把送一辆跑车的话按在喉咙里,不再提起。
盛嘉宜看着他的脸色,忽然有些不确定道:“你不会是什么都不送吧?”
徐明砚:“......那倒是没有。”
主要是给盛小姐送东西实在是需要他挖空心思,苦心钻研,太俗的不行,太便宜的也不行,钱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如何恰到好处的妥帖,这样几次下来,创意赶不上心意。
“要不要下车走走?”他提议道。
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盛嘉宜见面,周围都少不了别人。
盛嘉宜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山路往下,轿车跟在后面不远处,照亮漆黑的道路。
山风是冷的,盛嘉宜裹紧了大衣,没过多久,徐明砚就握住她的手,塞进了他的大衣口袋里,这样暖和了许多,他们也靠近了许多,近到除了风声以外,盛嘉宜还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第一次到半山白加道——”盛嘉宜忽然开口,她嗓音因为冷带了些沙哑,像大提琴绷紧的弦,讲起故事来,自带三分韵味,“我记得那天是布政司司长女儿的订婚宴,林荫道下停满了法拉利、兰博基尼、布加迪那样的豪车,整座城市的名流都挤着来参加那位高小姐的宴会,我跟着梁局长一起,站在队伍之间,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上流社会。”
“因为我长得还算漂亮。”她耸耸肩,“不是我自夸,在场还真没有谁比得上我好看,所以当后来宴会进入到舞会阶段,有很多人上来问我要不要跳舞,还有娱乐公司的人跑过来询问我考不考虑去拍广告或者竞选华裔小姐。”
“那天离开半山后,梁局长以私人名义送了我一支万宝龙钢笔。”
“他是想叫你坚持当个官员,不要被金钱腐蚀?”徐明砚插话。
盛嘉宜扬眉,将他看了一眼:“不是,他的意思是,希望我坚持理想。”
徐明砚:......
他实在不知道这与理想有什么关系,不过碍于教养,他对此不予置评。
“你的理想又不是在财政司一直干下去。”他说,“这也能算理想?这最多算一份体面的工作,没有人通过自己的工作来追求理想。”
“这句话我倒是很赞同。”盛嘉宜说,“后来我才知道,他担忧我没有办法抵抗物质上的诱惑,在这样年轻的时候,轻而易举把自己抛出去,用来换取更高的利益。”
她不知道几年后,当自己乘坐昂贵的豪车,随手佩戴着百万美金的手表与珠宝,挽着富豪款款走进梁振松的官邸时,他会不会想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还很稚嫩的盛嘉宜只身着一件朴素的工作套装,安静地站在人群后面,用她那双和常人不一样的瞳眸,静静注视着华灯艳影的舞厅。
“你知道重庆大厦吗?”盛嘉宜又问。
对方沉默了片刻,不满道:“盛小姐,富裕和无知不划等号,一栋位于九龙闹市区的商业大楼,更何况你近来常在那里取景拍电影。”
“是因为我在那里你才知道吗?”
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他说:“算是。”
徐明砚对于文艺从业者有着还算不错的包容心,虽然他并不能理解,但是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有身边好友将披头士海报贴满法拉利跑车,并宣布要放弃家业,去做一名摇滚乐手的伟大梦想。毕竟他的父亲也是个不那么靠谱的男人,曾经做出过因为不喜欢听芭乐,而从台北一家大型文化传媒公司撤资的惊人举动。
盛嘉宜那些文艺调调十足的电影他也领略过,对于盛嘉宜的事业,他从来都不过多干涉,除非对方主动想他提出要求,这也算是情侣之间一些相互的尊重——他当然可以要求盛嘉宜息影,甚至赵士荣知道后都未必敢跟盛嘉宜要那部分解约金,但是这样的手段显得太不尊重女士,也太看低盛嘉宜自己的本事了,所以大部分时候,徐明砚选择沉默。
其实盛嘉宜也很清楚,沉默就代表着不那么赞同。
“算了,不说这些。”盛嘉宜说。
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是那样的多,两个人都很忙,应该珍惜难得独处的时间。
“他们说,圣诞节前维多利亚港说不定会放烟花,很多人会到港口边一起倒数。”
“我没有去过。”
“我也没有。”盛嘉宜遗憾道。
“你说为什么大家都爱看烟花?”她又问。
徐明砚发现盛小姐的脑子里其实总会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
“因为好看。”他非常真诚地答道,不过在看到盛嘉宜不愉的脸色后,他迅速改口,“因为人都喜欢稍纵即逝的美。”
人类是一种特别矛盾的生物,他们向往永恒,又着迷于一瞬间的沉沦,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加惊心动魄,就好像无论经过多么精心的部署,有着多么完美和确切的安排,在某一秒,那几十上百年的谋算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他在看到盛嘉宜的那一眼一样,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一种被荷尔蒙支配,纯粹生理上的冲动,但那一瞬间的悸动是真实的,精神上的着迷也是真实的。
他不太确定盛嘉宜是怎样想这件事。
因为她是一个演员,她的心动可能早已经随着自己演绎的人物发生过无数次。
她呈现出来的任何一面都有可能是假的,在演戏这件事情上,他远不如她。
就像他现在看着盛嘉宜的时候,他透过那双暗色的眸子,就如凝视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那里面写满了许多东西,唯独没有爱。
在名利场呆上许多年的她,是否还信念依旧?
“走吧。”盛嘉宜轻声说。
她躲开了和徐明砚的对视。
轿车平稳开下山坡,沿着海岸线慢吞吞行驶。
夜色已深,就连平日里车流不息的沿海高架桥上都已经安静了许多。
彩灯亮晶晶的,街道上来回放着圣诞音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盛嘉宜下榻酒店前头靠海的路上,酒店大门就在后头。
她用眼神询问徐明砚,为什么不直接进入车库......酒店外头永远蹲守着狗仔,在这里下车,明天难免又要在报纸上添上半个版面,他们近来倒是没有这样的炒作需求......
但她还没有问出身,已经听到身后的一声轰鸣。
她回过头去,看到港口上空,一条银线缓缓上升,直到比对岸最高的玻璃高楼还要高的位置,嘭得一声,天边骤然亮起白光。
遮住天幕的烟花碎屑肆意落下,如银河滑落九天。
“生日快乐。”背后的人轻声说。
第66章 重庆森林
“我真羡慕你,嘉宜,有一个那样好的男友,他既有钱,又帅气,和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商一点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对你还那样的好。”直到第二年第二个月,高宛妮还在盛嘉宜耳边喋喋不休说着去年那一场平安夜烟花,“他愿意为了你在维多利亚港口花五百多万放一场烟花,而我的那些前任,就算给我花一点点钱,都要牢牢记在心里,随时向我邀功,更不可能有这种别出心裁的心思了。”
“你的男朋友至少只会和你强调他为你花了钱。”盛嘉宜淡淡道,“现在好了,全世界都会记住他为我花了钱。”
“你要是这么讲,未免有些太无情了......”高宛妮惊呼,“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甜蜜,我是说,哪个女生不想看到男人当着全世界和你告白,太劲爆了,从去年到现在,关于你的新闻热度就没有下来过,全香江的报纸都要疯掉了,全都在报导那场盛大的烟花,你要知道,对徐家那样的身家来说,徐少愿意向你高调求爱,证明了他愿意给你安全感,否则他什么也不说,不清不楚的,你的身份也很尴尬。”
“也许吧,你说的都有道理,说不定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不是一个爱看报纸上写着——惊掉大牙!港女星高嫁华裔顶级富豪,山鸡飞天变凤凰的人。”盛嘉宜对于这个话题有些打不起精神,“我承认,一开始看到烟花的时候,还是很惊喜的。”
她还是很喜欢那天夜幕中轰然绽放的万千流光的,就像黑夜里燃烧的太阳。只不过一阵子过后,那种心情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下来了。她也不是一个会爱一个男人爱到发疯的女人,甚至她都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怎么样去爱一个人,她的生活那样精彩,但是于她而言依然和一潭死水一样,激荡不起任何波澜。
“拜托,谁会说你是山鸡啊嘉宜,你现在真是红得爆炸。”高宛妮说,“你的新电影破了影史记录,《风云》票房已经6700多万了,要知道上一部票房纪录才四千多万!都说今年的颁奖季会是你的主场,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又高又帅又有钱男朋友,到底是哪里还让你不满意?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演,我要是你,我走路都要一直昂着头,拿鼻孔看人!之前何季韩还敢给你脸色看,我要带着徐少到何季韩面前狠狠羞辱他。”
“不低调一点,很快就会倒霉的,以及,何季韩从没给过我脸色,不要以讹传讹。”盛嘉宜隔着栏杆,伸手接过自己助理阿香递来的咖啡,转头朝着另一边的谢嘉诚抱怨,“这部《倾城之恋》到底还要拍多久?我很怀疑我能不能在今年拍完这部电影,我早说了郑导拍戏很容易拖沓,如果没有什么非紧急的时期催他,他能把一个镜头拍两百遍,然后挑中自己拍的第一个镜头。”
“慢工出细活,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很快就脱颖而出吧。”谢嘉诚好脾气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拍这样的电影很锻炼人,比我之前拍十多年的电影还有用。”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盛嘉宜一手拖着脸,她那一头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暗淡的暮色模糊了她的五官,谢嘉诚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她的轮廓和之前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原来略显饱满的婴儿肥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紧致的线条,她那双眼睛如今看人已经可以被称作勾人,慵懒的眸子上下扫了他一眼,谢嘉诚心脏就跟有密密麻麻的细针在扎一样,酥麻到血管里,连手指尖都连带着没有知觉。
他有些仓促地低下头:“我以前觉得拍戏就是拍戏,哭就是哭,笑就是笑,从来没有动过脑子去想过要怎么成为另外一个人。”
“没有人会彻彻底底成为另外一个人。”盛嘉宜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她靠在高宛妮的肩上,轻声道,“其实都是在演自己。”
她边说着,边眯着眼睛,去看远处的建筑群。
赤红的云霞下,大片楼宇密密麻麻挨在一起,黑洞洞的阴影遮盖住成片的土地,相比起重庆大厦那一栋大楼,这望不到边的庞然大物显然更有压迫感一些。
本地人管这里叫做城寨。
高宛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口道:“我小时候靠近这边,总是很好奇,想要进去看看,我妈咪就恐吓我说,如果我不小心进去了,说不定我会死在里面。”
“万一你妈咪说的是真的,怎么办?”盛嘉宜淡淡道。
“不会吧!”高宛妮说,“之前也有人这么说重庆大厦,不过进去后,我也觉得还好,哪里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
“那能一样吗?”盛嘉宜挑眉,“1952年的时候,警察进过一次城寨,记录里面有五十多间烟馆、七家赌场、十一间红馆,还有可以容纳好几百人的戏院,后来又过了几十年,你猜猜里面都有些什么?重庆大厦可不能比。”
高宛妮沉默了下来。
“后来过了一年,城寨里又起了大火,烧了不少地,所以就有更多这样的店铺被卖出去,又新建起来,到最后,可能也就比刚刚的数字又翻了两倍。”盛嘉宜说这些话的时候,真像是喝水一样轻松,“里面住了五万多人,说实话,死一个在里面,外面也没人知道。”
“嘉宜,你别吓她了。”谢嘉诚看到高宛妮脸色都已经发白,忍不住出声打断盛嘉宜,他劝说高宛妮道,“现在里面已经不剩多少居民了,再过两个月,城寨就要爆破拆迁,哪里有嘉宜说的那么可怕,她就是逗你玩的。”
城寨原来是清军的驻军地,后来香江被割让给英国,清朝大臣仍旧上书朝廷要求保留城寨的控制权并在此地建造围城,等皇帝被赶下台,城寨就正式沦为一块飞地,港英政府法律无法管辖城寨内部,内地无暇顾及一片不到七十亩土地大小的位于殖民地内部的区域,于是在此三不管地带,大量难民、流民、亡命之徒涌入城寨以寻求自保,城寨内部人口愈来愈多,便违规建起大量高楼,形成遮天蔽日的钢铁森林。
和重庆大厦一样,城寨过去也不允许任何摄影工作组进入内部拍摄。只不过《中英联合声明》签订后,港英政府与内地沟通决议拆除长期以来霸据西九龙的城寨,拆迁工作从1990年开始,至今已经快到尾声,城寨中八成住户已经全部搬迁至外头的公租房,只有很少一部分依然还留在里头。
郑安容是抓住了好机会,才让政务司对他大开方便之门,允许他在这两处地方取景。
“我没吓她。”盛嘉宜慢条斯理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说的跟你进去过一样。”
盛嘉宜张了张口,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说什么呢?”郑安容凑了过来。
“在说鬼故事。”盛嘉宜随口编了个谎话,“导演你听过城寨里流行的鬼妈妈的故事吗?据说十多年前城寨里有一对母女,母亲因为非法入境,所以带着女儿躲在城寨里,后来有一天她死了,尸体在屋子里腐烂发出恶臭味,引得城寨里的人向外报警,结果警员进来后,发现母亲躺在床上,尸体上长满了蛆虫,而她年幼的女儿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厨房里还闷着煲仔饭......据警员说,那个小女孩口口声声作证,是她妈妈为她做的饭......”
高宛妮倒吸一口冷气,掐住谢嘉诚的手臂,掐得谢嘉诚轻呼出声。
只有郑安容一脸严肃地扶了扶眼镜:“有意思。”
高宛妮:?
“拿到进入城寨的许可权很不容易,等搬迁结束,城寨就要爆破,这样伟大的城市建筑群就再也见不到了。”郑安容说。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它称之为伟大。”盛嘉宜抬头。
“很多艺术家都这么觉得。”
“住在里面的居民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觉得太拥挤又太黑暗,到处都是垃圾、污水,往上一眼望不到天,想要用水只能去街口排队,街坊邻居不是从外头进来拿不到居住权的人,就是那些走投无路穷凶极恶之徒,要么就是口袋叮当响,饭都快吃不起的穷人。”盛嘉宜讥讽道,“除了导演你很想拍之外,我想不到还会有什么人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