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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吹拂的港湾by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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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伯仍是注视着盛嘉宜,答非所问:“城寨有句老话,叫做东邪西正,大抵是说,西边都住着我们这些人,大多数是租户、居民、靠手艺营生的普通人,东边就不一样了,做什么的都有,你们是从东边进来的,也看见过那边的街道。”
“抬头往上望不见天,向下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就像是终年住在阴沟里一样,我们都不往那边去,我因为看病去过几次......”他摇头叹道,“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外面传的罪恶之城,多半讲得就是东城,烟馆都在东边,抽死了的尸体就躺在巷子里,等发臭了再运出去,往回二十年,街口楼道到处站了雏|妓揽客,八十年代后好多了,因为城寨里的势力被严打了几次,逐渐消亡,东边是最早人去楼空的。”
“你们要拍电影,其实也要往东去拍,不过现在什么都拍不到啦,早个几年,要是敢进来,分分钟都比电影里还精彩。”
褐色的中药倾倒在碗中,浮起的药渣飘在面上,高宛妮和谢嘉诚都看得不住皱眉,在外头拿了正经营业执照的中药铺,绝对不会熬这样不干净的药。
“您是说东边的人走得更早?为什么?您说早几年还精彩,是精彩什么?”郑安容这个电影迷被陈阿伯的话吸引,忍不住盘问道。
陈阿伯意味深长笑了笑,扫过盛嘉宜平静的面孔。
这丫头他见的次数很少,蔡老头见她的时候很多,城寨乱不乱,这里这些人,她最有发言权。
“拍电影,我虽然没看多少,但是既然是和城寨有关,大概也能猜得到,都是要讲这里有多乱七八糟的。外面传的,我也清楚,我是城寨里可以出去的那批人,我有身份证,只是没有办医馆的执照,常年还是在往外头走来走去,和我一样留在城寨的普通人很多,住在这里只是因为穷,远远谈不上罪恶,我们之中许多人的子女也都在城寨外念书,警察也没少出入这边巡逻.....”
“东城才是真的三不管地带,中国管不了、香江不敢管、英国不想管,那些在外面没有居留权偷跑来香江的人,坐着蛇头的船,偷偷上岸,找不到容身之地,就全都往东城跑。混社会的、三教九流那些、大小势力、出去了都要在进警局呆着的亡命之徒,都集中在东城。东城乱,东城也苦,能从那里走出去的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城寨里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吧。”高宛妮笑了起来,“没有听说过。”
擦得一声火机响,有人点了根烟。
“喂,这里尽量别抽烟。”陈阿伯说,“容易引起火灾,现在不比当年了,我们剩下的几十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灭火。”
那人慌忙把烟踩灭。
“城寨里的势力,就是因为五十年代一次大火发展起来的,当年火势太大,城寨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烧毁了不少,要建新的,那些人就趁乱往这里跑。”陈阿伯讲话慢悠悠的,就在他的背后,老旧的铁丝网缠绕成一团,铁栏外头盘旋着数不清的黑色电线管,零星几盏灯火亮着。
“就算出了,也不会讲自己是城寨里出来的,何必要这么讲呢,我们普通人出去都明白要伪装一下,不然别人总以为我们身上有臭味,唉,哪里会不明白......”他低下头去,又去捣鼓自己那堆草药,摄影机对着他拍摄,他去恍若未觉,“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生活的艰辛,我是舍不得走,但街坊邻居有能力的,都还是想办法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外头上学,希望他们能在外面混出名堂,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不要觉得从这里出去很简单,就是下楼,过一条街道的事情,大导演,你们可能不知道,城寨跟九龙市中心也就隔了几公里远,但真要走,一辈子都未必能走出去,好不容易出去了,也就不要再回来。”
“我们走,是因为舍不得老邻居,也怕出去没有吃饭的本事,年轻人走了就走了,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隔着人群,他的目光与盛嘉宜对上。
盛嘉宜在人群的后头,向他抿唇笑了笑。
陈阿伯低下头。
“大导演,要在城寨里拍多久?”
“目前计划是两个月。”郑安容说,“希望能在城寨拆迁前,完成最后的影像记录。”
盛嘉宜闻到了苦涩的药渣味,很熟悉的味道。
她的记忆里,没有过陈阿伯这个人,也许她从前太小了,城寨又太黑了,她记不清楚每一张脸。但是每个人都很容易记住她,也许就像人人都说的那样,她有一双和别人不太一样的眼睛。
小一些的时候盛婉每每都说她这双眼睛,她这张脸,迟早会给她带来大麻烦,太过稀奇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如此凋敝暗淡的地方,美丽的花朵生长在阴暗的泥地里,会格外吸引人的眼球,任是谁在城寨里见到她,都很难将她忘记。
墙上挂钟指向八点。
“今天就先拍到这里好了。”郑安容说,“我们有半个多月时间可以在城寨里慢慢拍。”
“你们先走好了。”盛嘉宜忽然开口,“我要留在这里。”
“做什么?”郑安容觑着她,“别开玩笑了,把你留在这里,出事了谁来负责?”
“我想和陈阿伯说说话,寻找一些......角色体验。”
他皱起眉:“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你助理阿香呢,怎么没跟着你来?”
“我让她先回去了。”盛嘉宜淡淡道,“哪里不安全?”
郑安容一时之间竟然也说不上哪里不安全。
要说犯罪率,城寨里的犯罪率实际上并不高,当然这也跟城寨里的犯罪大部分都无法统计有关,不过现在东城已经全部空置,西城又全是居民房,要说多危险,倒也谈不上。
可能城寨这处地方天生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让人想到一些不安的因素。
“我留下来陪你吧。”谢嘉诚说。
他高大的身影在此刻并不能给盛嘉宜带来任何安心,她只觉得烦躁,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生硬地道:“不用。”
“可是......”
“我在城寨里生活了几十年,也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陈阿伯突然插话。
“我知道——”谢嘉诚忍不住反驳,“但是......”
“让嘉宜呆着好了。”郑安容见盛嘉宜神色不耐,示意副导演去拉谢嘉诚“不要干涉她做的决定。”
盛嘉宜的脾气他是了解的,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做了决定后,谁也没有办法阻拦。
谢嘉诚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也只能听导演的话,一步三回头跟着郑安容往出口方向走。
“他喜欢你?”陈阿伯见一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才问站在原地不动的盛嘉宜。
她回过头:“是吗?不见得吧。”
空气里终于不再垃圾和污水的臭味,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草药味。
西城的楼道里是干净的,不像城寨地面巷道那样堆满了垃圾、排泄物、污水,虽然也一样的不见天日,但已经有红红绿绿的霓虹光线照亮黑暗的走道。
盛嘉宜记得不错的话,就在中药铺楼上,有一家百货店,是城寨里最大最全的商店,足足有七百多平方呎,还是城寨里难得的有经营执照的店铺。
西城的生活就如陈阿伯所言,除了贫困一些,其实和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区别,偶尔西九龙警司巡逻的阿sir还会进来跟城寨里的人打牌,即便知道有一部分是无照经营,或者是从大陆偷跑来的黑户人口,也一笑了之,装作不知道。
“你认识我?”盛嘉宜抽出中药铺门口摆着的一张竹椅,大剌剌坐了下去。
城寨里大部分楼宇都采用四四方方走廊式建法,说白了就叫筒子楼,狭长露天的走廊,一单元挤满了二三十间房间,抬头往四周看去,皆是这样环绕的廊道,层层堆叠,黑洞洞的望不见人影,偶有几处露出点零星的微光,证明还有人居住于此。
“我不认识你。”陈阿伯摇头,“但是,我听说过你,也见过你几次,那应该是你吧,如果这座城市还能找出第二个和你眼睛一样的女孩。”
“我很少出来。”盛嘉宜说,她看了一会,从药柜最侧边摸过来一包烟和打火机,擦的一声点亮。
“都说了,不要抽烟。”
“我心里有数。”盛嘉宜说。
她百无聊赖看着青烟腾空,吹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
“有人传过盛老板有个丫头,长得很漂亮,还有双和别人颜色不太一样的眼睛,他们说那是小鬼的眼睛,从泰国请过来的,不是活人,听起来怪瘆人的,不过确实很少有人见过你,你妈妈把你藏得很深,对不对?我师父听到后,就斥责那些人说他们乱讲,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师父后来又跟我说,盛老板是故意的,她那么厉害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这里停留的痕迹,那么你就不能总是出现在我们这些人的眼前。”
“我觉得我师父说的有道理,但是实在是难以掩盖,尤其是当时城寨都在六叔的管辖下,你又是他的干女儿,我们不见其人,也有耳闻过他的大名。”
“这世界上的巧合总不会那么多,在瞳色上,六百万市民里大概也只能挑出你一个这样的,所以在电视机上看到你后,我们就猜,应该是你。”
“你们?”
“我们。”陈阿伯说,“听过那个传闻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你说对不对?”
盛嘉宜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住在城寨里的那几年,港英政府还不曾提出拆除城寨,那时的城寨比现在要热闹许多,也混乱许多,当她走在狭长的楼道里时,污水也如今日一样,一滴滴淌在地上,她会小心翼翼绕过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的废弃垃圾,躲过尖锐的铁丝网,绕过天后庙,从城东到城西。
天后庙前香火极盛,城寨里人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过来拜一拜天后。那个时候城寨里的垃圾也不少,但还没有这么多,城寨管理委员会会雇佣手下与抽不起大烟却赖着在烟馆,还没有抽死的人打扫街道。
城寨除了几股势力之间的冲突,倒也没有什么犯罪事件,晚上睡觉,甚至连门户都不用落锁。
那几年里有六叔在这里坐镇,他是胜和会的龙头,谁都不敢忤逆他,在他的高压管控下,城寨里祥和的不可思议。
那时候,她从前只想着赶紧从城寨里出去,出去后再也不要回来,却没有想到回来后,再回想过去,想到的竟然是一些还不错的回忆。
恶臭熏天是真的,幽闭恐惧也是真的,潮湿阴暗、混乱邪恶、罪恶黑暗,都是真的,可是她思绪万千,那些痛苦的过去,竟然如雪泥鸿爪一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我们不会出去乱说。”陈阿伯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不快,立刻道,“我们都清楚,前几年虽然街坊邻居都不认识你,但是猜测你是城寨里出去的人,又成了大明星,都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和你有关的电影碟片,在城寨里总是最受欢迎,你看这么几年下来,谁有在外面乱讲你的事情?”
“你让城寨里很多人都觉得,哪怕城寨已经要拆了,我们被迫要出去谋求生计,但还是有希望在前头的,你过得那样好,叫人觉得,我们的后辈或许有一天,也可以过得像你一样的好。”
“是吗?可是,我真是担不起这样的期待。”盛嘉宜轻声道。

第70章 重庆森林
“听说城寨近来要来电了,前些日子北边起了大火,烧死了好几个人,电力局总算下狠心,说要在城寨里供电,这不,今天一早就叫了人进来考察,闹哄哄来了一群,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还说要画城寨的地图。要我说,要电还不如要水,城寨里的水哪里还能喝?这么多年了,什么屎啊尿啊都往里倒,说着都恶心。”
“现在不都是给你们接外头的水管么?又没叫你们喝井里头的水”
“话是这样讲,这用水还得给六叔他们交钱,说是接外头的水不合法,冒险的生意别人不敢做,想喝干净的水可真是难,不给钱就只能自己去街口挑水,我们这些女人,哪里挑得上来?六叔这人,还是太不讲理了一些,婉姐,你说如今外头挣钱的事情多了去了,他们总呆在这里做什么。”
“你少说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让六叔听到了,又埋怨你们难管教,不呆在这里,去哪里?外面能去吗?”
“他是没事了,叫我们怎么办?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现在好了,又到了拿钱换平安的年头,婉姐,不是我说话难听,这城寨里大家都是苦命人,挣我们的血汗钱,也不怕遭报应.......”
“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以及拎不清楚了是不是?”
外头静了许久。
盛嘉宜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很长,指甲上有弯弯的月牙。
她知道六叔是谁,六叔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总是笔直梳在脑后,他也是城寨里极少数见过她许多次的人,他看起来很妈妈的关系很不错,有一次开玩笑说,要认她当干女儿,让她叫他当爸爸。
妈妈笑着答应了。
“以后别让我知道你们在背后说这些。”盛婉的声音冷淡至极,“不许给我惹麻烦。”
“得罪了六叔,在城寨里还怎么混?不我们做生意的,最怕把麻烦惹回家,下次见到你们几个,不要已经成了几具尸体。”
又是一阵安静,过了许久,和盛婉说话的人嗫嚅道:“知道了,婉姐,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嘉宜呢?”她连忙换了一个话题。
“在屋子里头。”盛婉满不在乎道,”大概在睡午觉吧,谁知道她在干什么?对了,你们几个,下次别再让我抓到你们指使她去西城给你们买药,也不许你们把她带到那些地方,她还是个小孩呢,看你们男男女女滚在一起,像什么话?”
“是是是。”声音讪讪。
”我知道她最会哄人,你们一个个被她哄得找不着北,但是也要分清楚主次,难听的话我不想多说,谁再违抗我的命令,我就把你们送到六叔那里去。”
“您准备什么时候送嘉宜上学呐,是在城寨里,还是到城寨外头?”对方讨好道,“要是能去外头念书就好了,听说外头的小孩从小就上英文课,城寨里都还讲着各地的话呢,上次听人讲北方话,真是笑死我了。”
“她怎么去外头上学?连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就在城寨里念书好了,福利会建的学校也不错,什么都教,就是去上课的小孩太多了,等我之后去跟六叔说说,让老师上家里来。再说城寨里也不是不能学英文,不光能学英文,法文也能学呢。”声音哼笑起来,“越南来的那个明素,不就会讲法文,让她来教嘉宜好了。”
“哎呀,咱们这种身份,怎么能给人当老师?”
“身份有什么重要的,本事才重要?我看挺好的,三教九流,各有各的本事。”
“她那双眼睛,您是不是也要带她出去看看医生,这到底是天生的呢,还是有病的......”
“不瞎就行了,哪管得了这么多,这事真是麻烦着呢,人人看了她都把她记得死死的,就算出去了,都是个麻烦。”
“......这倒也是,那您干脆别让她出去好了。”
“那怎么行?”声音明显烦躁起来,“在这地方关一辈子?那跟养条狗有什么区别?有钱人家里的狗都金贵的不得了,她就只能关在屋子里,最多去阳台上晒个太阳......我生她可不是为了叫她在这种地方活着,躲几年还说得过去,要在这里一辈子,那我不如她早点死了算了。”
又沉默了一阵子。
“算了,到时候叫六叔从城寨外头找几个老师进来教,什么英文国文都要教,最好再找个会算数的,万一哪天有机会出去,别落后别人太多,有文化重要,现在这年头没文化,富豪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是对的,您深思熟虑,看得比别人远一些。”
“看得远?”
“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为了钱冒险。”盛婉明显躁郁起来,他压抑着怒火,低喃道,“是的,我有钱,有很多钱,可是我在这里,根本用不上......一个骗局......我就不该听信姓魏的那个老东西的鬼话,现在宋家恐怕还在外头到处找我呢,不过也没关系......”她又笑了起来,隔着门板,她的笑声幽幽的,有些瘆人,“他总不会找到城寨里来,总会有办法的。。”
“婉姐,这急不来。”旁边的人大抵是在劝说,“说到底您在城寨里是人上人,总比我们这些好些,把自己卖了,一晚上挣个几块钱都难,不过嘉宜呢,也确实,她那张脸看起来是个好胚子,养在这里糟蹋了。”
“能有容身之地就不错了,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东城最近乱了许多,这些铺子,还得您操心一些。”
“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就担心一点,既然电能通进来,就有合法的理由派人进来定期巡视检修,这就像是刻意开一道口子,如今是电,下一步就该是警察了。把麻烦领进门,以后麻烦的事,还能少吗?”
“先不说了,我去牌馆里看一圈,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高跟鞋踢踏声远去。
盛婉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过了许久,盛嘉宜从门口站起来,慢吞吞走回自己的小床。
靠床有一扇明净的窗户,阳光洒在被褥上,考得热乎乎的,还带着些香味。
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张小床,窗边一张掉漆的桌子,桌子对面是一架白色的木柜子,柜子上一只掉了只耳朵的玩具熊。
盛嘉宜住在城寨里难得的有阳台、有窗户、临街的屋子里,这边可不是城寨里普通人能住的地方,都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城寨中所谓的上流社会、权贵,才能住到这样常年有阳光照进来的居所。
而城寨的大部分地方终年都被黑暗笼罩,幽暗的巷道里到处是污水和垃圾,比手臂还长的老鼠爬来爬去,成人得勾着腰行走,以防撞到头顶的水管。
其实一开始也不是一切都这样好,盛嘉宜对这里最早的记忆,就是城寨原始的模样。
城寨里的电都是偷接的外面的电力,断电如家常便饭,狭小的屋子里没有窗户,无论白天黑夜,只要不点蜡烛,就伸手看不见五指。
盛婉常年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三四岁的她就只能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在城寨里谈害怕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这里不允许害怕,年纪虽小,她也听人讲起过,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在外头找不到地方容身的人,大家拥挤在这块狭窄的土地上,能有活下来的办法,就已经不得了。
公厕里总是能见到尸体,倒不是死于谋杀,城寨里的犯罪率并不高,因为前前后后住的都是熟人,大家彼此熟悉,吆喝一句,就有人来帮忙,这些往往是那些抽多了大烟的人,或许在某一个清晨,无声无息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都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一群人。
城寨里的工厂、店铺和居民房没有任何界限,这一层有一家烧腊铺,凌晨就会从长沙湾拉来新鲜的宰杀后的猪,挂到巨大的熔炉里烤制,盛嘉宜偷偷跑出去看过一次,黑黝黝的空间里,烧腊店冒着红光,传来巨大的轰鸣。
她趴在门口偷偷往里看,一只只死猪挂在房梁上,后来有人跟她一起看,点评道这些死猪就像是死人的尸体一样,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
不过没有过几年,盛婉就带着她离开了那个恐怖的地方,搬进这间临街的小屋......宽敞、明亮、甚至有自来水和稳定的电力供应,和从前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一切都好了起来,但是只有一点,盛婉还是不许她出门。
阳台对面是一大片木头棚屋,高高低低的棚顶延伸到远方的山下,再往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杂乱无章的天台上支起竹竿,用来晾晒衣服,偶尔楼下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响铃叮当,一溜烟就消失在炙热的阳光下。
每到黄昏,那些天台上就会出现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成群结队在上头玩游戏,盛嘉宜玩不了,但至少这个房间可以晒到太阳,盛嘉宜就觉得很开心,比她之前住在黑洞洞的“魔窟”里要很多,哪怕不能出去,她也很满足了。
衣食住行的事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每天都会有穿着花枝招展的女孩来敲门,给她送吃的。在盛嘉宜眼里,她们眼睛都画成蓝色红色各种颜色,头发烫成大卷,都称呼盛婉为婉姐,看到盛嘉宜,总觉得无比的可爱,常常会亲她一下,在她脸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迹。
盛婉知道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虽然有饭吃,但是不要和她们混在一起,她们做事,不要跟着学。”
盛嘉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最近在学习看书,尽管没有上学,但是她已经学会识字看书了,有人偷偷带她去福利会开的学校上课,她只用了一年,就学了别人要学三四年才能学会的东西。
房门被敲响三声,墙上指针指向下午六点。
盛嘉宜蹑手蹑脚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缝开了一道口子,盛嘉宜透过缝隙往外看,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
“快出来。”他轻声道,声音压得极低,“我在楼道里蹲了半个小时,婉姨去见我干爹了,今晚估计都不会回来了,我带你去天后庙看点有意思的事情,妹妹——”
盛嘉宜忽地从梦中惊醒。
冷汗沾湿后背。
这两天拍戏连拍了二十七个小时,直到下午四点,她回来后洗漱了一番倒床就睡,这一睡,竟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她下床,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巨大的落地窗背后,夜晚时分的维多利亚港终于安静了下来,金色的灯光暗淡了许多,黑洞洞的夜里,九龙新建起的高楼大厦隔着海湾,排排矗立。
她打开窗边窄柜上的台灯,暖色的光线立刻铺开,就像黄昏时的阳光一样,细细密密落在地上。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梦见过城寨了,或许是近来进出城寨拍摄电影,总会在想起从前的事。
盛嘉宜抬起手,把窄柜上那只掉了半只耳朵的,破旧的小熊玩具拿起来,放在手里捏了捏。玩具熊的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头是各种各样颜色的信件,堆成一座小山一样,高高立在柜子上,那是影迷fans们写给她的信,大部分留在公司,少部分被她带回来,放在陪伴她长大的公仔身边。
她退后一步,把小熊放回原处。
桌子上的手机冒着绿莹莹的微光,掀开手机盖,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收到的短信。
【嘉宜,出来玩,我和程少都在,旺角missel bar见。——李丽霞】

第71章 春光乍泄
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春光乍泄》
“妹妹。”盛嘉宜刚走进酒吧,就被程良西拉过去,“这里。”
“怎么想起要来酒吧?”盛嘉宜问,她并不适应这样嘈杂的环境,被浓烈的酒精味熏得皱起眉毛,“这里不会被拍到吗?”
“会员制,狗仔进不来。”李丽霞说,她应该已经喝了几瓶,醉醺醺的,脸上浮起来不正常的红晕,“再说了,被拍到又怎么样,整个娱乐圈里也就你不爱出门,你越是这样,狗仔就越爱盯着你写,想看乖乖仔暴露出和平时不符合的样子,知不知道?反观我们这些爱玩的,无论怎么玩,都*没有人在乎。”
盛嘉宜把她凑过来的脸往外挡了挡:“你喝醉了,霞姐。”
“我没醉。”她大声道。
“霞姐准备离婚了。”程良西在盛嘉宜耳边小声道。
“离婚.....”李丽霞醉醺醺又靠过来,拉着盛嘉宜,“Ana我跟你说,千万不要相信有钱男人的鬼话,他们能赚到钱,说明他们都精明的不得了,骗起人来比谁都厉害。要找一个你能拿捏的住的,怕你的......”
盛嘉宜被她一口又一口酒气喷在脸上,又不能躲开,只能耐着性子哄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霞姐。”
“为程少接风洗尘,祝贺他度假归来。”李丽霞又端起酒杯,“也祝贺你,如今红得发紫,当巨星的感觉怎么样,还不赖吧?”
“听说亚影找你拍电影,给你递的本子开出五百万片酬。”程良西在一边接话,“比给我开的价都要高,你接了那部电影吗?”
“哪一部。”
“亚影筹拍的那部《喜临门》。”
“没有,但是我去试了镜。”盛嘉宜想了想那天试镜的内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嘉宜发觉自己也到了制片方也会小心翼翼哄着,请她先看剧本,并询问修改意见的程度。
刚拍戏的那两年,谈不上有休息的时间,香江有名一些的明星都是同时呆四五个剧组,她这样正处于上升期的年轻影星就更加是这样,睡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长时间体力和脑力的透支加重她对这个行业的厌倦,日复一日练习相同的表情,大笑、大哭、微笑、生气、苦恼、郁闷、欢喜,就像长久地戴上一副面具一样,久而久之塑料胶壳嵌入皮肤里,再也取不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看电影和拍电影不一样,拍戏的演员并不一定知道全部的故事,尤其是香江这样流行临开拍前才拿到剧本,大家围坐在一起读一遍就开机的地方,很多时候只有化完妆,换上角色的衣服,盛嘉宜才会有一种,哦,原来到了我开始拍戏的感觉。
高强度的走戏也意味着经验的迅速积累,对盛嘉宜这种学习能力强的演员来说,三年拍了五十多部电影,大抵也赶上了许多资深演员一辈子演过的电影数量。用之前合作过的一个知名大导演的话来说,嘉宜你很多时候已经到了睁开眼见就知道一个要笑的角色该是爆笑还是大笑还是微微一笑,哭的时候知道眼泪该顺着你的左脸流下来好看还是含在眼眶里半掉不掉来的惊艳,如果不给你一个有深度一点的角色就让你演一个花瓶的话,你简直能演得比喝水还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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