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偏宠by陆今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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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世桢才揽着她的腰向车那走去。
她这件裙子腰间虽并非镂空,但薄薄一层质地,梁世桢今晚掌心又一直停在那几乎未曾挪开,现在被风一吹,全蓁只觉腰间又冰又热,好似要着火。
她脚步微顿,小声抗议,“你手别放那了……”
梁世桢很听话,待全蓁说完,他那手抬起,极为绅士地揽住了她的肩。
而她的肩上只一根细细吊带。
……存在感更强。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
好恶劣。
全蓁咬唇,敢怒不敢言。
不知是不是喝过香槟的缘故,她今晚格外多思多想,先是带她认人,现在又这样……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是谁说女人难懂,分明男人也是同样。
酒精催发之下,全蓁并不懂隐忍,她拽了下梁世桢的衣袖,正欲开口。
身旁寒光一闪,是全耀辉不管不顾冲过来。
他那架势仿佛是向着全蓁的,可全蓁正看着梁世桢,丝毫未察觉身后这番异动。
梁世桢反应非常快,常年击剑运动不光带给他匀称修长的肌肉,更多是超乎常人的机敏。
他骤然俯身,用力将全蓁整个人拢进怀,夜晚星空于眼前倒转,全蓁几乎完全凭借惯性被他带转身。
全耀辉如愿以偿,狞笑挥刀。
电光火石间,飒飒风声好似顷刻被撕裂。
全蓁听到一声划破衣料的声响,以及……男人埋进她发间的克制闷哼。
很低的一声。
却又那么重敲在她心上。
全蓁就算脑子再混沌,此刻也该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整个人吓到清醒,试图去摸梁世桢的后背,可触手一片温热粘腻,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梁世桢的血。
全蓁哪里经历过这个。
她顷刻间六神无主,身体快过大脑,双腿无意识发软,嘴唇颤抖,不敢动,更不敢再乱摸,只能承受着男人的重量压抑哭腔小声呼唤,“……梁先生?梁世桢?世桢?”
无人回应,耳旁空茫。
全蓁轻声,尾音与眼睫俱在发颤,“我求求您,您别吓我……”
不知多久,长久的静谧,好似真的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身上男人终于动弹了一下,开口时,他嗓音低哑到可怕,语调却是难得的温柔,带点安抚意味,“别哭了……死不了。”
第32章
全耀辉很快被反应过来的安保人员控制住,他速度太快,俨然拼尽全力,三五大汉合力控制下竟还能嚷出声,爆发力堪称惊人。
但好在只是昙花一现。
譬如他这一生,自以为机关算尽,好事占双。
实则不过过眼烟云,稍纵即逝。
全蓁无暇顾及全耀辉,她哆哆嗦嗦摸出手机,一手扶住梁世桢,一手颤颤巍巍去拨电话。
这时,方才未曾及时赶到的司机匆忙出声,“太太,电话我已经打过了。”
全蓁陡然将脸一抬,厉声质问,“你刚刚干嘛去了!”
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相处至今,对待所有人皆是一视同仁的客客气气。
唯独现在,脸颊血液尽失,一双丹凤眸凌厉非常,很有豪门女主人气魄。
司机偏真被这么个小姑娘吓得一愣,过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解释,“不是,梁先生他动作太快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
梁家在挑选近身人员时永远将忠心与人品摆在第一位。
不是他有意逃避,而是梁世桢真的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在保护她。
更何况,那是要命的。
纵然司机拿梁家薪水,她又有何立场去要求他舍命护主。
全蓁话便讲出口便已是后悔,她深深闭眼,抬手扶了下额,嗓音有种难言的凄怆,“抱歉,是我口不择言。”
这声音混着风,听来三分迷茫。
全蓁眼眶发酸,喉间哽咽。
她没有资格要求司机,那梁世桢呢?
那是她的父亲,她造的因难道不应由她自己一力承担?
可是为什么……现在流血受伤的人是他。
她又凭什么……叫他代她受过,承受因果。
胡思乱想间,手腕忽被用力一握。
梁世桢缓过这阵,勉力抬头朝她看了眼。
彼时,他唇色些微苍白,不知何时溅到脸颊的那滴血下滑,他面上留下一丝堪称妖冶的痕迹。
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骑士,可那蜿蜒至颈项的血迹却并非她的。
面颊被微凉指尖触到,全蓁下意识仰头,脖颈冰凉一片。
她伸手去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吓成这样?”梁世桢低低笑了声,将她手一合,包进自己掌心捏了捏,兀自低语,“手这么凉……”
梁家配备有专门的医护人员,说话间,医生和护士已然自急救车上下来,全蓁不动声色咬牙反握住梁世桢的手,内心慌乱由指腹间的小动作齐齐展现,她不住摩挲他的手背,指尖发颤,好一会才想到去问正在检查伤口的医生。
“他……有没有事啊?”
医生面色凝重,“暂时还不确定,具体要等到医院再说。”
全蓁听罢,指尖颤得愈发厉害。
她伏在梁世桢身边,控制不住的想说点什么,“都怪我……我做事不该这样不留后路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
你会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居高临下。
永远永远不必躺在冰冷的急救室内。
全蓁声泪俱下,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委屈一并道出,“梁世桢,我的确是个麻烦,以前拖累我妈,现在拖累你……”
“是我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你讨厌我是对的,我也好讨厌我自己……”
全蓁迎着风,深深吸气。
仰头朝尚未关阖的车外望去,天边暗淡无光,她恍然惊觉,原来今晚的星星竟这样少。
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从远方望来是否也似黑夜中漂泊无定的一叶孤舟呢。
微弱的光,泣诉的她,以及茫然无措的此刻。
梁世桢低低咳嗽,那嗓音极沉极哑,但他唇角却是微微弯起的,“你不能趁我受伤,就胡乱诬陷人。”
全蓁怔怔低头,脸颊泪痕未干,“什么?”
梁世桢看她一眼,“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话?”
“讨厌你。”
梁世桢受伤的消息很快在亲近的圈子中传来,大家兵分两路,叶怀谦老谋深算,适合与警局打交道,当即便出发前往。
方邵约定第二天一早再带诗潼过来。
沈令伊没跟叶怀谦一起,她独自来医院陪全蓁。
一般这种时候,大家的关注点永远都在受伤的那个人身上。
却殊不知,留下那个人的心理阴影亦同样不会少到哪去。
沈令伊到时,全蓁便站在冰冷的手术室门口。
无知无觉,好似不知冷与热。
她依旧穿着出门前的那件白色衣裙,许是色白,当血迹沾染上去时便显得格外刺目。
沈令伊看得一阵鼻酸,将自己外套脱下,罩到全蓁身上。
全蓁没接,那外套滑落在地,她吸了吸鼻子,将西装捡起,拢住她的肩披上去。
她小声劝,“蓁蓁,你别光站着,坐下来休息一会好吗?”
全蓁摇头,目光执拗。
她看着面前毫无温度的“手术中”三个字,蓦地喃喃出声,“伊伊,原来梁世桢只是凡人,他受伤也会流血会昏迷……”
沈令伊叹口气,“是,所以他救你,绝不是为了看你现在这样。”
“再说了,你现在把自己身体弄坏,等他出来,谁照顾?”
“你的救命恩人,总不能假手于人吧?”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全蓁终于听从沈令伊的安排,走去外面的凳子上坐了t下来。
也是在这时,沈令伊才察觉到她身上冰得可怕。
她忍不住咒骂,“全耀辉那个缺心眼的,心真是黑到家了,脑子里恐怕都是装的泔水,竟然跑出来干这种事!”
正骂着,全蓁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摇头,“别骂了,是我不好,没有给他留后路。”
沈令伊一点即炸,“还后路?我看是你下手太轻!这种人,发家前靠老婆,发家后搞小老婆,现在女儿长大,又想趴在你身上吸血。”
“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他,凭什么给他留后路,就因为他光脚不怕穿鞋,就因为他横他无赖所以他有理,所以人人都该让着他?!”
沈令伊恶狠狠道,“要我看,就应该判,使劲判,判到他这辈子都蹲里面才会老实!”
全蓁垂眸,静谧不语。
她没有沈令伊这样的好精力,她现在好累,身心疲惫。
她做错了吗?似乎没有。
可她却无形伤害到了其他人。
全蓁一阵迷茫。
她好像提不起任何的力气去恨,也没有心思去怨。
她只希望,冤有头债有主,一定一定,千万千万不要再殃及无辜了。
一小时后,手术门推开。
全蓁赶忙起身迎过去。
主刀医师摘下口罩,面色平静,“万幸没有伤及要害,清创后静待修养就行。”
全蓁听罢,沉沉舒出一口气。
巨大压力骤然消失,全蓁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沈令伊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全蓁轻轻摇头,嗓音淡而缥缈,“没事。”
她今晚情绪消耗过大,太阳穴一抽一抽跳着疼,眼下见梁世桢终于安然无恙,她走去自动贩卖机旁买了瓶水。
瓶装水拧开,她忽然想到在别墅时似乎没见过他喝别的水。
全蓁想了想,手机上跟沈令伊打声招呼,她径直从医院后门拐出,跟着手机导航找到一家便利店。
幸运的是,店里尚且还剩几瓶。
全蓁没看价格,一股脑直接放进购物篮。
亟待结账之际,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一次性区域各拿了几样必需品,男女都有,一起结账。
等回到医院时,沈令伊已经走了。
病房附近静悄悄,这是VVIP区,是梁家专门为自家人开辟的,凭你什么关系多牛逼,依旧闲人免进。
而全蓁作为梁太太,自然拥有随时出入自己的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拎着塑料袋推门进去。
谁知病床上,梁世桢竟已经醒了。
据说,人在受伤那一瞬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但片刻之后,当你的大脑反应过来时,那撕心裂肺切入骨髓的痛会迅速蔓延至每个细胞。
这份痛,本是他不该受的。
此刻全身细胞叫嚣着痛的人应当是她才对。
满室阒静的病房内,全蓁指尖狠狠扣了下掌心,将塑料袋紧紧勒在手中。
当她终于同等地感受到他万分之一的疼痛时,全蓁佯装镇定,朝梁世桢那走过去。
伤口已然处理干净,该缝合的俱已缝合。
但全蓁眼前看见的却似乎仍旧是他倾身向她而来的那一刻。
他遮蔽光,成为光本身。
全蓁吸了吸鼻子,出口时仍旧没忍住,泄露一丝哭腔,“梁世桢,你好点没啊?”
终于不再假惺惺喊他梁先生了。
梁世桢唇角无声勾了下,“不是跟你说了么,死不了。”
不知哪个字触动全蓁的眼泪开关,她不自觉滚落一滴,大抵是觉得自己太过脆弱,又抬起手背很快揩去。
眼角红痕犹在,面颊泪迹点点。
全蓁隐忍哭诉,“你根本不该救我……我还不清……”
在她的世界里,恶意理所当然,而善意太过稀有。
因为稀缺,所以重如千金。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样,才能将这份恩情偿还。
病房内安静一霎,惨白的月光自半开的窗帘照进室内,将梁世桢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加苍白。
他换了身简单的病号服,浅蓝条纹,袖口不再是精致袖扣而是一截嶙峋腕骨,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的唇,他的肤色,他的锁骨,他身前露出的那些肌肤,都有种无声的清癯感。
可就是这一份似病弱又非病弱的感觉,让他看上去格外淡漠,就像微薄的雪,像清霜一样的月光。
像这世间一切清冷出尘的存在。
全蓁泪眼朦胧,久久凝望他。
良久,梁世桢眼眸微掀,同她目光对上,平静反问,“你怎么知道还不清?”
这话里的漫不经心,叫全蓁无端跟着心跳了一下。
这时,她不合时宜想到他对她耳语的那句,“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样的话。
——讨厌她的话。
全蓁看向梁世桢,而对方也正看着她。
他们的视线在只有两人的病房里短暂相交,而后错开。
全蓁低垂眼眸,眼睫颤了颤,“怎么还呢?要怎么做,才能抵消……”
她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可梁世桢却没想做她的老师。
甚至,不知这里面的哪个字眼叫他不高兴,他冷淡瞥过来一眼,气场霎时又冷了下去。
若是从前,全蓁大抵已经在心里问候他的阴晴不定。
但现在,她自觉受人恩惠短人一截,正欲再度开口,病床柜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全蓁非常自觉,梁世桢甚至还没伸手,她便已两步奔至柜边,小心拿起手机,微微弯腰,双手奉上。
一副逆来顺受的柔顺样。
梁世桢大抵是觉得新奇,于是多看了两眼。
电话是叶怀谦打来的。
全耀辉这种行为,可轻可重,但他代人行事,总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梁世桢听后,索性将免提打开。
于是,全蓁便听到那有些阴郁的嗓音透过听筒缓缓传出,“其实我主张让律师往严重点操作,杀一儆百,但话又说出来,他跟你那个老婆毕竟是父女,具体怎么办还是得看你这边。”
梁世桢微抬下颌,朝全蓁看去。
这是问她意见的意思。
全蓁想都没想,直接说,“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自责归自责,但全蓁绝不会因为这段插曲而生出手下留情这种想法。
全耀辉既然做到这一步,便肯定没有考虑过她。
既然他没有,那她又何必将心比心。
叶怀谦没想到接电话的人转成全蓁,但他只惊讶过一瞬,丝毫未显露。
电话未曾挂断,他还在等梁世桢的意见。
梁世桢“嗯”一声,他的这声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就按她说的办。”
叶怀谦嗯了声,算是应下。
免提被关闭,听语气,似乎是在聊工作上的问题。
全蓁听不懂,索性坐在沙发边将买的瓶装水拧开一瓶,放到梁世桢床头柜旁。
她拧得有点吃力,但不算困难。
俯身时,长发垂落些许,遮住她静冷面容。
梁世桢蓦地对那头说了句“挂了”,扫过来一眼,无情评价,“你这样显得我好像残了。”
全蓁:“……”
全蓁无语片刻,决心不跟病患计较,她放缓声音,“那你喝不喝水?”
梁世桢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种语气的问候。
他久居高位,无论是郑姨,还是郑嘉勖,诗潼,抑或是三两好友,他们对他总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样很好,梁世桢很习惯。
所以初初听到全蓁这刻意挤出的软糯嗓音,他下意识的反应反倒是蹙眉,见她又想亲自将水递给她,他眉头皱得更深,在她伸手前长手一捞,那瓶水便轻易到他掌心。
梁世桢喝两口,将瓶盖拧紧,放在一旁。
全蓁没动,看样子,是真准备伺候他到底。
梁世桢一阵头痛,按了按太阳穴,他的伤口在背部,瞧着可怖,但万幸未曾伤及器官,除了有点隐隐的疼痛,对生活影响实则不大。
但全蓁却以为他是不舒服,正欲抬手揿铃。
梁世桢忽的伸手按住她的腕。
他掌心温度要比全蓁低一些,因而当他覆过来时,好似一块即将消融的薄冰,全蓁下意识想将手抽开,但动作下一瞬,却又害怕撕扯到他伤口,于是忍住了没动。
梁世桢看出她的紧绷,很快将手松开。
他微抬下颌,指了指沙发的方向,“坐那去。”
全蓁点头说好,“那如果有什么……”
“有需要我会叫你。”梁世桢闭上眼,摆明不想再开口。
全蓁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走去沙发。
没办法,今晚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很难很难再用从前的态度去面对梁世桢。
一个人,在危险来t临时,能够毫不犹豫保护你。
再怎么样,至少那一刻,他希望你好。
全蓁垂眸,沉默得将自己买来的东西逐个归拢,放至冰箱以及储物柜内。
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全蓁正思索是不是该回去拿点东西时。
身后梁世桢蓦地开口了,“你回去,这里有人照顾。”
全蓁闻言下意识反驳,“我不走。”
她那神情过分倔强,大抵是对她的脾气有几分了解,梁世桢没再坚持,只看她一眼,说,“那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顺着他的视线,全蓁低了低头。
这才发现,那条出发前光洁如新的衣裙此刻已是污迹斑斑,血渍在上面凝结,像陈旧的伤口结出痂,腐败的泥里开出艳丽的花。
有种极致的颓丧感。
全蓁骤然惊觉,难怪刚刚在便利店,店员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今天实在是太混乱……她又穿着沈令伊的外套,因而完完全全忘记,这于她而言,也是过于狼狈的一晚。
更何况,还是在梁世桢面前……
她自觉自己好像有一种羞耻症,耻于展现脆弱,羞于展露不堪。
就好似,每个人生下来都应该战斗,战斗,再战斗。
逃避是怯懦者的行为,唯有坚强,唯有无坚不摧,才是永远的制胜法宝。
可如若她足够不屈,为何此刻,她站在冷白的朦胧的光线下,却觉得难过如莲蓬头一刹打开,轻易便足够将她淹没。
盛大的绚烂之后,满地荒芜。
越是愤怒,此刻漫上来的情绪越是复杂。
全蓁在浴室呆了很久很久,她洗去血渍,洗去尘埃,洗去过往,洗去从前。
然后,她靠着冰冷的空无一人的墙面静静发了会呆。
才再次推门出去。
梁世桢在抽烟,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孤寂的,苦闷的,抑或只是,一时的兴起。
全蓁不由蹙眉,以往不是没发觉,梁世桢这个人似乎一贯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不知此刻能不能抽烟,但想必是不能。
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勇气,全蓁几步上前,自指尖夺走那烟。
半截烟灰如灰烬般坠落,她看一眼,忽的递至唇边,吸了一口。
猛烈尼古丁呛入肺腑,全蓁没想过会是这种自虐般的灼痛感,她一时单手抵至墙边,咳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梁世桢不动声色瞟来一眼。
她可能不知道。
在这样的深夜,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浸在烟雾缭绕的黑暗里有多么迷人。
身旁落下一道阴影,说不出的冷香混杂不知名药品气息,全蓁指尖一空,是梁世桢突然过来,再次将烟夺走。
眼见他毫不避嫌抬手,全蓁忍住不适,慌忙阻止,“那是我碰过的……”
方才她的唇落在上面,微薄的温度蔓延开。
梁世桢偏头看她眼,脊背微弯,置若罔闻衔住,他的唇就此碾过,脸颊微凹,像风漫漫路过春天,叫人难以忽略。
全蓁咬了下唇。
而片刻寂静后,梁世桢蓦地笑出一声,微低头欣赏片刻她的懊恼神情,毫不留情雪上加霜,“全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夺走的本来就是我嘴里的烟。”
他语气随意,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全蓁许久后,却始终难以忘却,他们这晚阴差阳错下共抽的这根烟,以及……间接接的第一个吻。
第二天一早,全蓁去学校走请假流程。
她前脚刚离开,方邵跟梁诗潼便跟闻到味一样随后就到了。
一进门,梁诗潼便扑到床边,紧张问,“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血缘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有人成为负累,有人却难以割舍。
饶是梁诗潼有多气梁世桢,此刻见他这样,那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兄长纯粹的关心。
梁世桢倒是一如既往平静,“没事。”
梁诗潼不信,想要拉开他衣服看一眼,被方邵觑见梁世桢神情一把按下。
“你干嘛?”梁诗潼不满。
方邵将人往外推了推,“你知道伤在哪吗你就看。”
梁诗潼:“我们是亲兄妹,难道还需要避嫌?”
方邵低头看她,“你想不想我不知道,但你哥,肯定是想的。”
梁诗潼气鼓鼓,“既然我跟我哥要避嫌,那为什么你上次换衣服没避着我?”
这话一出,病房内霎时安静一秒。
梁世桢冷眼看去,嗓音亦低沉,“什么时候的事?”
方邵急得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后背不知觉沁上一层冷汗,“姑奶奶,你别瞎说好不好,我那是故意的吗,我压根不知道你在!”
梁诗潼还想再说什么,方邵怕她口无遮拦,再随口胡诌点什么出来,到时候他死都不知道死的。
他忙捂住梁诗潼的嘴,将人从病房内带了出去。
梁诗潼不服气,“你又干嘛!”
方邵弯下腰,耷拉着脸,“姑奶奶,祖宗,你少说两句吧,明明没有的事被你说成这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看你哥弄死我。”
梁诗潼撇嘴,“反正又不是我死。”
方邵气结,“白疼你了!”
梁诗潼还想再进去,又被方邵拦住,她皱眉看去。
方才还一脸嬉皮笑脸的人此刻神情已严肃起来,他正色道,“你在这待会,我跟你哥说点正事。”
方邵去老宅接诗潼时,正好遇到从老爷子那屋出来的梁玉琮。
这人很少回老宅,方邵几乎是一下便提高了警惕。
他随梁世桢一道喊声“四叔”,若是从前,梁玉琮大概理都不会理,但今天不知怎的,他倒是笑了声,停下脚步。
如果每个人都能被称作为一种动物。
那方邵觉得,梁玉琮一定是蛇。
阴冷,狡猾,不好对付,随时昂起头给予致命一击。
梁玉琮问方邵,是不是要去医院。
梁家每个人各防各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情况并不稀奇。
方邵没撒谎,点头说是。
梁玉琮轻笑,“那正好,老爷子叫我去看看他,既然你去了,那就当我去过了。”
“有几句话,你帮我带给他。”
方邵没敢篡改任何一个字,几分胆战心惊地站在沙发前,背诵般默念。
“一个女人而已,没了就没了。”
“你要真有个好歹,梁家这场戏可就有点没意思了。”
方邵念完,问,“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邵自小便是坚决反对打哑谜第一人,他脑子不怎么转弯,听不懂。
但梁世桢几乎顷刻间便明白了梁玉琮的话中话,他看眼方邵,淡声解释,“他让我早点回公司。”
还有一点,梁世桢没说,那便是,梁之恒可能要趁这段时间弄出点动静。
方邵不知内里缘由,一听就炸了,“不是,周扒皮也不是这么个扒法吧,你这才几天啊,就回公司,哥,你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别听他的。”
梁世桢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捞起手机给郑嘉勖打了通电话。
事情吩咐出去,他朝方邵扫去一眼,“我没事,你带诗潼回去,多看着她点。”
说完,想起方才那话,梁世桢问,“你什么时候当他面换衣服了?”
方邵没想到梁世桢又提到这件事,他也冤得很,比窦娥还冤,“就前两天,我带她去山下游泳,我哪知道她会走错更衣室……”
梁世桢没说话,但看过来的眼神颇具威压。
方邵急忙又补充,“不是哥,真不是诗潼说的那样,那更衣室就我一人,而且,我发现诗潼时,衣服都没脱呢。”
其实是脱了的,但很快又被放下来。
所以约等于没脱。
方邵紧张得要命,好在,梁世桢没再纠结这件事。
只两指抬起,向外挥了挥,那便是嫌他烦,叫他出去的意思。
方邵眼下哪敢久留,脚底恨不得抹油,麻溜滚蛋。
全蓁请完一周假,很快赶回医院。
她到时,郑嘉勖正在往沙发前的茶几上堆叠文件。
一摞又一摞,光是看着便觉得窒息。
全蓁不理解,“就这几天,都不能休息?”
郑嘉勖见她来了,转过身解释,“全小姐,这些都是紧要的必须要处理的。”
言下之意,那就是还有更多暂时不需要处理的没有送过来。
全蓁蹙眉,陷入一霎的自我怀疑,“古代皇帝有他这么忙吗?”
郑嘉勖被逗笑,“全小姐,您真幽默。t”
两人说着,梁世桢自卫生间走出来。
他似乎刚刚洗了把脸,额发些许湿润,向后捋出饱满的额头。
不知是不是全蓁的错觉,总觉得这人的恢复速度快到惊人,才几天,看着就似乎与正常人无异。
但她知道其实不是。
为了尽量不触及伤口,梁世桢穿的是宽松的家居服,深黑缎面的材质将他的面容衬得格外冷峻。
有一种孤高的凉意。
可他实在太过不尊重医生的叮嘱,今早,全蓁怎么想怎么觉得后怕,特地在查房时问了能不能抽烟,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
可现在,梁世桢仿佛没听到,那指尖就肆无忌惮夹着一根。
看那架势,应当还不是第一根。
全蓁不知怎的,最近格外讨厌他这样,她知道她此举完全是多管闲事,可……那股该死的责任感驱使着她时刻关注他的健康。
她总觉得,如果他不能好好康复,她一定会内疚到无以复加。